第34章
唐谧原本趴在自己屋中的长几上,此时却来了兴趣,支起脑袋来,问道:“你觉得是什么问题呢?”“我觉得,虽然殿监说我们大家是被自己制造出的幻象迷惑的,可事情一定不是那么简单,会不会是你走火入魔了,需要宗主为你运功疗伤?还有,胡殿判和程绒都受伤不轻,是不是被你所伤的?”李理边说便凑近唐谧,几乎把脸贴在了她的脸上。
唐谧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顿时没了兴趣。
她想:人大概就是这么奇怪吧,明明确实觉得顾青城对自己尤其好上一些,怎么还是希望听到别人也这么肯定呢?难不成别人也这么说,才算是把这件事坐实了么?
“真的不是那样的。李理,这事其实和你没关系,况且就算知道了也算不上能卖钱的情报。我看你这个脾气,不当狗仔实在是可惜了。”唐谧摸了摸贴到自己眼前的俏脸,以夸张的惋惜口气道。
“狗仔是干什么的?”李理不解地问。
唐谧这才发现自己又说走了嘴,脑子一转,笑嘻嘻地说:“这个话说起来可就长了。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一号人物,简单来说,你看这些不论是大道还是小道消息,不都有很多人愿意知道么?那么,何不把最近发生的这些有人感兴趣的事统统写在纸上,然后一个钱一张地卖出去呢?这种报告消息的纸,我管它叫报纸。而把这些消息探听出来,记在纸上的人呢,我就叫他狗仔。”
李理一听,顿时两眼放光:“天啊,唐谧你的脑袋还真不是一般的灵光!这件事简直太适合我了!”她转念一想,又道,“可是,这事需要很多人手啊,哪里去弄呢?要是在我们帮会里还行,在蜀山的话,雇人可就贵了。”
唐谧想了想道:“这个么,狗仔就让原来那些给你提供消息的人来当,消息也分出三六九等,越吸引人的,你给的钱就越多。至于卖报纸的活儿,嗯,交给魂兽去干就好了。”说完,她一招左手,熊猫“行迟”便出现在了几上。
唐谧随手找来一条衣带绑在“行迟”圆滚滚的腰上,然后从几上抽了十来张纸,插在那腰带上,再找了个小筐让它叼好,点着“行迟”的鼻子道:“你听着,有人往你的小筐里扔上一文钱,你就让他拿走一张纸,不给钱就拿纸的,就咬他,明白了么?”
“行迟”歪头琢磨了一下,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李理见了,跳起来拍手叫好,然后又想起了什么:“貔貅是凶猛之兽,可能有的人会害怕,不如让我的魂兽也去卖报纸吧。”说完,她左手一挥,叫道,“玉锦。”一只玉色的小雉便落在她的肩头上。
唐谧原以为新学魂兽召唤术的剑童中只有自己可以如此随心所欲地唤出魂兽,不想李理也这般得心应手,这才想起顾青城曾经提醒过她,比武并非那么容易的,自己的对手并非是一群没有实力的家伙,看来,此话果然不假。
“不行,还有一件麻烦事呢。”李理又大叫一声,“报纸不可能只有一张吧,找谁去抄写那么多呢?这可是要付上一大笔钱的。”
唐谧倒是知道活字印刷术的基本原理,可是以如今他们在蜀山所具备的条件,想要雕刻出一个个反向的活字并不现实,况且也太过麻烦。这时候,一直在自己榻上看书、并没有参与聊天的白芷薇道:“叫‘灵碧’抄吧,我见过它写字,又好又快。”说完,她假模假式地一挥左手,唤道,“灵碧。”一只绿色的小猴子便出现在了榻上。
小猴子一听明白自己的任务,顿时抱着脑袋在地上打起滚来,撒泼耍赖一百个不愿意。
唐谧一脸凶相,威胁道:“不干就赶你走!”
小绿猴立刻老实下来,乖乖地点头答应了。
现在,唐谧觉得自己这个办报赚钱的点子已经基本完整,而李理则痛快地答应最后算下的利润她们俩五五分成。二人又定下暂时先每月发行一期,名字就叫《蜀山月报》,内容则是蜀山的大事和流言三七开,还会有诸如人物访谈、编辑评论等等栏目,人手上则再雇佣白芷薇、张尉、庄园、周静等人,作为超低报酬的友情编辑,另外这几人还需要免费赞助卖报的魂兽。
全部商定完以后,唐谧几乎已经看到了《蜀山月报》那建立在她们两个无耻而残酷的剥削机制之上、印钞机一般的光明前景。
接下来,两人又开始讨论第一期报纸的具体内容。
李理根据她以往的经验,想了想道:“要是想头一期有人看,就一定要有桓澜、慕容斐或者顾宗主这样的人物专访。你还不知道吧,这种人可是蜀山男女都感兴趣的人物。男的呢,想知道他们有什么练武的独家门法,女的呢,大概什么都想知道。”然后她又补充道,“嗯,最近好像张尉的行情也看涨。”
唐谧一下子就想起君南芙曾经送过彤管草给桓澜的事,马上说:“那就从桓澜开始吧。这不是就要四月了么,彤管草眼见又要红了,这时候登桓澜公子的访谈,简直最合适不过了,我负责采访他。”
后来的日子,唐谧和白芷薇为了转移张尉在君南芙这件事上的注意,每天晚上都拉着张尉练武,并且不断给他灌输将要面临的比武是多么多么严峻、对手又都是多么多么强大,还有大家都在如何摩拳擦掌等等危机意识。
说来,三人也觉得自己算是很有一些奇遇。因为吃了那树妖的果实,三人都觉得内力大增,而看过那蜀山秘洞中的图画,三人对武学的认识也有了一种眼前豁然开朗的感觉,再加上现在小绿猴整日跟在身边,时常能给他们些颇有用处的指点,每日练武都觉得甚有收获。
而因为那次剑魂发狂,张尉觉得自己心中那曾经重重包围着自己,让自己无法释放心力的铁壁似乎被钻出了一个小洞,现在,他竟然有了一点点可以施出心力的感觉,虽然坏处是,从此也会看到迷惑人的幻象。
而唐谧在那次事故中最大的收获,则是发现了自己那藏在梳子中的剑魂其实是可以被调动的,至于为什么只有那次能被调动,她猜测大概是由于自己的力量还不够强,不依靠一定的条件便激发不了的缘故。“但是,这也无所谓呀,反正现在那力量也被结界封住了,等到我强起来的时候能用就好。”她这样想着,觉得在蜀山的前途还颇为不错,若是实在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在这里应该也是可以混下去的。
如此过了几日,又到了去剑宗上御剑术的时候。唐谧在傍晚结束了课程以后,别过张尉和白芷薇,再派出“行迟”去给桓澜送信,之后便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地往剑宗后山的林子里溜去。
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有个人问:“唐谧,怎么走得这么鬼祟,偷东西去么?”
唐谧太熟悉那人的声音,顿时给吓得一身冷汗,心道:大哥,我这么鬼祟就是为了要躲你啊。
随即,她转回头,甜甜一笑道:“李冽,这可不叫鬼祟,我只是在边走边练习轻功而已。”
李冽听了,哈哈笑起来,凑近她说:“我真觉得,你越来越有趣了。”
“我本来就有趣,是你不了解我罢了。说起来,我觉得你看上去也越来越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呢。”唐谧迎着那双距离她极近的琥珀色眼睛,用看似非常真诚的口气赞美道。
李冽一愣,眼睛立时躲闪开去,脸上有可疑的绯色现出。
唐谧看了暗自发笑,心想:果然还是年纪小啊,不过十六七岁,再怎么扮情场老手终究功力尚浅,我就慢慢等着你露出破绽吧。
“吃晚饭去吧。”李冽一拉她的袍袖,不由分说就走。
“不去,总吃一种口味再好吃也会腻的。”唐谧挣脱他说。
“那你想吃什么?”李冽问。
唐谧想了想:“我们去捉只鹿,吃烤鹿肉吧,我前不久在林子里见过鹿的。”
“好,现在就去。”李冽说完又来拉她。
唐谧轻巧地躲过他,向后一跃:“现在可不行,你去青石阶等我,我有事要先去解决一下。”
“什么事?”李冽随口问。
“就是那件事。”
“哪件事?”
唐谧摇摇头,心想看上去挺聪明的小伙子怎么这样迟钝啊,都快沦落到和张大头一个水准了,只得以极端严肃的口吻,郑重道:“李师兄,我想去五谷轮回之所,烦请到青石阶等我,谢谢。”
这一回,那少年绝对是顶着红透的脸离开的。
这样一耽搁,唐谧赶到和桓澜约定的地方时便已经迟了,远远看见被夕阳抹上淡金色的林子里,桓澜正坐在巨大的玄武岩上逗弄着“行迟”。
“行迟”平时对别人总是一副慢慢吞吞、爱理不理的样子,不想和桓澜倒是玩得挺开心。
眼看它正跟着桓澜的手指不停翻滚,一脸傻气,唐谧撇了撇嘴,心想:这世界的人都说你是猛兽,就连黄帝打蚩尤都用过你,也不知是不是谣传。我怎么横看竖看就是一只小滚滚,现在看来,还是只花痴母滚滚啊。
大概是桓澜也玩得甚为开心,平日那样敏锐的人竟然没有发觉到唐谧走近,脸上也挂着难得一见的天真笑容。
唐谧想到“天真”这个词时,不由愣了一下,才发觉其实很少见到桓澜笑。而他笑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和张尉他们一般大的小P孩,什么百年难遇的奇才、蜀山新一辈最出色的弟子……仿佛都是与他无关的称呼。
桓澜没有抬头,用手指继续戳着“行迟”亮出来的圆肚皮:“都说魂兽和主人相似,我刚才还奇怪,唐谧的魂兽怎么会是凶猛的貔貅呢?原来,不过是披着猛兽的皮相而已,实则是个这么好玩的小家伙。”
“啊?原来你知道我来了呀,让我空欢喜一场,还以为自己的轻功已经好到让桓澜同志都听不见脚步声的程度呢。”唐谧在他身边笑道。
桓澜听到“同志”两字,忍不住也笑了。他知道唐谧一这么称呼他,多半便是有事相求,上一次是让他指点他们三人的武功,好通过殿试,这一次,却又不知又是什么事情了。
唐谧见桓澜虽没说话,但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知道今日的请求应该没有问题,便一屁股坐到玄武岩上,拉了拉他的袍袖,换上认真的表情:“桓澜,我有重要的话要和你说。”
桓澜心头一紧,按捺住不知为何升起的忐忑,问道:“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唐谧看他忽然之间神色发紧,笑着拉拉他的袖子:“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不算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就是我和别人一起办了份报纸,想要采访你。”
桓澜没听懂唐谧的意思,愣了半晌,不知该如果回答。
唐谧看着桓澜一头雾水的样子,觉得这样的他看起来倒是蛮可爱的,便开始把办报纸的计划天上有地下没地胡吹了一通,并且着重强调了一番,对他的这个采访对于首期报纸的成败多么的至关重要,同时,将如何有助于快速提高他在蜀山的知名度之类之类。
等唐谧慷慨激昂地陈词完毕,发现桓澜的脸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只听他简单地回了一句:“我不想,也不需要。”
唐谧被当头一棒拒绝了个彻底,有些下不来台,然而为了办报大业,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追问:“为什么啊?”
“我不想有那么多人知道我的事。”桓澜断然道。
“那么,只知道一部分成不成呢?比如,最无关紧要的一部分。”
“无关紧要的事,别人会有兴趣知道么?”
“其一,对你无关紧要,对别人就不一定啊。其二,你个人透露些无关紧要的消息,便能树立你的形象,这叫个人公关。想要当领导人的应该学些明白才对。比如美国前总统就将自己小狗的录像放在网上,还有……”唐谧忽然发现嘴一快又说多了,赶紧转换话题,“那什么什么,就算凭交情,你也该让我采访一下吧。”
“什么总统什么网,听不懂。”桓澜已经蹙起了眉头。
“好,就这么说吧。关于你哥哥魏王,坊间一定有很多传闻吧,这些传闻,有的可能就是在你哥哥的授意之下故意透露出去的。因为这些传言有可能让臣民更为敬仰他。桓澜,你好歹也出身宫廷,这些东西和武功一样,也是你的力量之一啊。”唐谧解释道。
桓澜听了,若有所悟,思忖片刻终于松了口:“那你问吧,不过,有的我可以不说么?如果、如果只是你想知道,我可以和你讲,但是,写出去给别人看就是另一回事了。”
“好,好,好,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唐谧一连声地答应,生怕他变卦,立马直奔采访主题,“请问,桓澜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黑色。”
“有没有小名或者昵称?”
桓澜红了脸:“没有。”
“哦,这个小名比较特殊,‘没有’,‘小没有’,嗯,挺可爱的。”唐谧认真地点点头。
桓澜被她逗得直笑,人也放松下来:“是没有小名。”
两人谈笑间,慢慢就说到了彤管草的事。
唐谧顺势问:“一定有很多人送你彤管草吧?”
“没有,没有很多。”桓澜一脸坦诚。
“怎么会呢,你很受人瞩目的,不是么?”唐谧不解地问。
“这个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因为我从没送给过别人吧。”
唐谧记得慕容斐也说过相似的话,心想这两人还真是有得拼,笑一笑继续问道:“那么,你有没有想过要回赠给某个人呢?”
“没有,不是说没送给过别人么,还这么问,你真啰唆啊。”
“好,那我就直说了。我建议你今年送一株彤管给人,我想以此写一篇轰动的特别报道。”唐谧再次换上了认真严肃的表情。
桓澜神色一僵。他明白其实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送彤管草不过是一种游戏,一种人在这个世界便不得不参与的男女游戏,若说送给谁就是有多喜欢对方,却也不见得。他周围有很多贵族男子,都是到了季节就随便送人应景,恨不得只要是认识的女子便都奉上一枚,可若要自己也如此随便地送人,却实在是送不出手。
唐谧见他神色不明,便继续劝道:“又不是什么第一株转红的彤管草,不用想那么多吧。”
桓澜见唐谧眼睛闪闪发亮的模样如一心索物的孩童,只觉似乎完全没办法拒绝,大约就算现在不答应,终究也会被磨得答应下来吧,于是心一软,摇摇头,微微笑道:“唐谧你说,你想让我送谁,我都听你的。你觉得送给谁对你的报纸最有用呢?”
唐谧没有料到桓澜会如此轻易地答应下来,但无论如何,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乐呵呵道:“那自然是送给君南芙啦。”
唐谧和桓澜结束了访谈,匆匆赶往青石阶,或者说,不得不走过青石阶。
她边走边暗骂自己猪脑,为什么让李冽在这下山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呢,现在想逃都逃不掉了。
果然,李冽脚边上放着一只刚猎到的兔子,正面色不善地等在那里。
唐谧见了,忙笑嘻嘻地打岔道:“嘿,怎么鹿变成兔子了?”
李冽不理她这一套,质问道:“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唐谧最受不了别人干涉自己的事,口气顿时也硬了起来:“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向你道歉,的确是我的错。不过,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既不由你生,也不靠你养,请你以后对我说话稍稍客气一点。”
李冽从没见过哪个小姑娘说起话来这么神气,并非咄咄逼人,也不尖锐刻薄,可是却自有一番说不出来的气势。他忽然觉得,若是自己继续发脾气赌气,倒显得像是个成心吵架的孩子了。
李冽沉默片刻,方才憋出一句:“这件事总归是你不对在先。”
唐谧见他这句话虽然讲得别别扭扭,但语意却温和不少,便也缓和了下来:“是我不对,我遇见熟人说话说得开心,便忘记了时候已经不早,真的对不起啊。”
讲到此处,两人不知得了哪般的默契,相视一笑,算是互相谅解。
李冽在离青石阶较近的林中找了块空地,生起火来,开始收拾兔子。
唐谧坐在微冷的春日晚风里,身上被篝火暖得很舒服。她看着火光跃动的光影里,李冽熟练地烤着兔子,诱人的香气一点点飘散出来,顿时觉得全身懒洋洋的。
她忽然就想:若是真的回不去了,眼前此人倒真是个做男朋友的上佳人选,虽说脾气差一点,可是并非十分不讲道理,年龄相当,武功家世也好,还肯追我。可是,唉,可是……
可是,有的事始终是没有办法自欺欺人的。
她叹了口气,躺倒在草地上,开始看向头顶那一小片星空出神。不一会儿,她的神思便被拉回到那日的幻象之中。
都说桃花障犹如一场梦,过后便会忘记,而她却把那些事清楚地记在了心里。她记得那两个面貌相同的少年、突然爆炸的家、熊熊的烈火、还有不绝奔跑中的华璇……
这一次,她总算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华璇。
幻境中的女王穿着乌金铠甲,在迷宫一般的宫苑内不住奔跑,唐谧想叫住她,可是却发不出声音,只得跟着她不停地跑啊跑啊……
终于,华璇来到一处高台,这才回过脸来,冲着唐谧得意地笑了笑,意气风发,仿若胜利的王者。
天空中有八面来风回旋不止,嚎啕凄厉得如同夜鬼,唐谧莫名地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却仍是无法开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华璇抽出剑——那是唐谧认识的剑,晶红色,很小巧,有赤蟒装饰——她,一剑劈下自己的左臂,顿时,鲜血直射碧空,转眼间便化作血雨,倾盆而下。
唐谧只觉双眼顿时被血水覆盖,世界模糊成浸血的红毯,重重压在身上,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而心中则莫名地涌起悲伤,好像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她的身体开始失去温度,一寸一寸地冰冷下去,仿若正在走向灭亡。那时,有个人走过来,她立时无法抑制地猛扑上去,抱住他道:“原谅我,原谅我。”
她至今都记得,她听到那人的回答:“你做错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无论你做错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我保证,今后一直会多为你担当,为你着想。你得罪了人我替你道歉,你干了坏事我替你顶罪,唐谧,求你别哭了好不好?”
是谁啊?我在幻境里究竟见到了谁?
唐谧咬着嘴唇,努力回想,却仍是记不起那人的脸。
面前流油的烤兔腿打断了唐谧的回忆,她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来夺过兔腿:“万分感谢,再晚一点送到,我可就要饿死了。”
李冽席地而坐,看着她笑笑:“唐谧,你好像已经习惯不说真话了。”
唐谧边啃着兔腿,边想:我和这人的脑电波真是波长不配,刚才我明明就用的夸张的修辞手法啊,于是反问道:“那你呢?怎么好像永远习惯不去相信别人呢?”
李冽的神色在火光的掩映中显得明明灭灭,好一会儿才道:“因为,我最该相信的人都欺骗过我。”说完,他低下头,一点一点撕着手里的兔肉,不再言语。
唐谧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重新躺倒在地上,看着头顶方寸间的那一方星斗,很久才说:“如果是这样的话,等你再长大一些,回想一下骗你的人为何要那样做,可能心情会不太一样。”
李冽没有答话,沉默间,唐谧看见一道银光掠过头顶,向御剑堂的方向飞去,她心念一动,猜想大概又是穆殿监刚刚从那山谷返回,眉头不觉皱起,打定主意定要找个机会去看个究竟才行。
……
50、飞吧,飞吧
接下来的日子,唐谧前所未有地忙碌,除了正常上课和晚上练功,还要和李理准备报纸。最糟糕的是,术宗的机关更新工程已经正式启动了,唐谧不得不把更多的时间贡献给祝宁,跟着他和欧阳羽在术宗东敲西打,四处检查消息机关。
说起来,唐谧原来对机关之术也不算有兴趣,但是自从跟着祝宁开始检查修理这些老旧的机关以后,倒是慢慢觉得这门学问有趣起来。
她这才知道,机关一门所要涉及的学问很多,用她的话来说,要包括诸如材料学、化学、数学、以及五行八卦等各类知识,远不是她以前以为的那样,只是一些机械和杠杆的原理。而其中有些前辈们的设计,更是让她赞叹不已。
比如,有一处极长的甬道,如果以正常的步子走过去,就不会触动机关,而一旦用轻功走过,哪怕是飞掠过去,就算只是在内力不济的时候在这道上轻轻一踏,借上一点力,也会触动机关,射出如蝗的飞箭。
“除非会御剑飞行,否则,天下轻功再强之人,想要通过这么长的甬道,至少得落地一次,哪怕是如同羽毛一样的重量,也会引发布置在四周的飞蝗箭万箭齐发,那时,这人应该刚刚借了力,正在半空中,想要躲开几乎是不可能的。”祝宁一边打开那甬道尽头的一处石板,一边解释说。
“为什么呢?”唐谧问道,低头发现那石板下面,是一口深井。
“下去看看就知道了。”祝宁说完,让欧阳羽和唐谧先用绳索把他坠下去。
祝宁为了活动方便,在那条坏腿上装了一根类似假肢的东西。这样虽然走路时有些笨拙。但是已经几乎能够独立行走,只是像下到井里这类工作,仍然需要帮助。
唐谧和欧阳羽跟着也下到井中,发现这井原来是通到甬道下面的,而整个甬道之下,是一条布满机械的隧道。
祝宁指着第一个机关道:“你看,如果有人在甬道上面用力一踩,这个机关就会受力闭合。那么,这里连动击发飞蝗箭地机关就会扣紧一点。那人走第二步,这第二个机关也同样闭合。飞蝗箭这边就被扣得更紧一点。如此,只要他一直好好走路,飞蝗箭就将被越扣越紧,根本不会发射出去。”
唐谧这才恍然大悟道:“怪不得穆殿监一直教导我们,在三宗走路一定要沉稳,用轻功是一种不敬地行为。绝对不可以为之。原来,一用轻功就会被万箭穿心啊。”
祝宁又指着那机关上另一处机括说:“你看。这里完全是打开的,只是由这么一个比发丝还细的机括连着,受了一点力就会闭上,然后,引发飞蝗箭射出。可是。如果前边这个不让箭射出的机关先动了。这个机括就没有了作用。这就是为什么,每一步走得扎实,机关就不会射 出箭。而用了轻功反而会引发机关的道理,很了不起吧。”
“嗯,不但设计精巧,而且设计之人知道,只要是对我们蜀山尊敬之人,或者是蜀山弟子,断不会在此地使用轻功,而但凡会用轻功的,必定是心中有鬼的家伙,这设计真是妙得很。”欧阳羽也赞叹道。
唐谧不住点头,在这个狭小的、布满机械的隧道里弯着腰,借助着昏暗的油灯,仔细观察着这些奇巧地消息机关,不觉间也入了迷,开始真正喜欢上这些看上去没有血肉,实则充满智慧的机械。
她跟在祝宁身后,学习如何发现机关的的隐患,听着那些“叮叮咚咚”的敲击声在隧道里回响,仔细分辨那些声响的细微差别;或者小心轻触那些敏感地机括,检验触发机关是否仍然完好……
渐渐地,她完全进入了另一个迷人的世界。
祝宁的飞翼也到了最后的试验阶段。
唐谧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简直吓了一跳——那东西完全就是一个翻版的单人滑翔机。虽然她的空气动力学知识并不多,但也能猜出来只要借助风力,那东西一定是可以从高处滑翔而下的。于是,祝宁问她能不能试飞地时候,她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祝宁见她答应的爽快,倒犹豫了起来,斟酌良久方道:“唐谧,我叫你试是因为你的体重最轻。可是你要知道,这是有危险的,我的腿就是如此才废了一条。我只是问你愿不愿意,并不是师父吩咐徒弟,你可以拒绝的,一定要想清楚。”
“没关系,我也很想试一试的。师父,我觉得你的想法是对的,总有一天,改变这世界的,将会是那些普通人也能掌握的力量。”唐谧答道,眼中满是热诚。
祝宁听了,表情有一瞬间的不对,道:“唐谧,这话万万不要出去乱讲,明白么?”
唐谧知道祝宁的意思是,这种思想偏离了蜀山人信奉的理念,倒比较像MO王会说的话,却无所谓地摇摇头:“明白,我只是和师父说说而已。师父,我们可以先在一个缓和的草坡上试飞,然后再去比较高的山崖。在缓坡上,我可以带好飞翼跑着冲下,等多练几次飞得熟练 了再去高处,应该没有问题的。”
祝宁一听,脸上顿时神色一振:“唐谧,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这个主意不错!”
试飞那天,祝宁和欧阳羽也赶制好了唐谧所说的飞行护具,包括皮盔和皮护膝,并在里面都垫上了防震用的软木,还有一个水晶磨制的防风镜,周围再包上柔软的小羊皮,戴在脸上很舒服。
三人来到事先寻好的一处缓和草坡,一切准备停当后,欧阳羽有些担忧地看了看祝宁的残腿,又看了看唐谧:“要不,咱们请顾宗主来保护一下唐谧吧。他能够御剑飞行,万一唐谧在空中有个闪失,他能及时救人。”
祝宁想了想道:“我也不是没想过如此做,但宗主虽然一直知道我们在做飞翼的事。却并不支持。当然。他已经比其他人好上很多了,换做是掌门或者已故的剑宗宗主,恐怕要直接让咱们停手了,但即使如此,叫他来帮忙还是不妥。”
唐谧摆摆手,否决道:“没那个必要,说了也不过是为难宗主而已,放心,这里坡缓草厚,又有护具。没有问题的。”
唐谧手扶在飞翼的拉杆上,开始向山下快速地助跑,一时间,她只觉得有风从腋下吹起,托着背上巨大的飞翼开始向上升去,她顺势双脚离地,将腿放入后面的一个悬挂带内。身子保持与地面平行,那飞翼果然腾空而起。乘着风,将她稳稳地带向天空。
需要一瞬的反应,唐谧才能确定自己这次真的在飞了!那是与乘坐魂兽或者飞剑完全不同的感觉。之前,她在空中总觉得有一些不真实。什么都无法控制。而这一次,则好像回到了从前自己,以平凡的血肉之躯翱翔于天际。手握的控制杆可以调整飞翼的角度,改变飞翔的方向,身体则需要敏锐地去感知气流地变化,借助风力飞向更高的天空。
御风,这就是在驾驭风吧!她这样想着,低头看向苍翠的大地上,兴奋地大叫了起来。
突然,地面上一个靛蓝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虽然看不清面孔,但是只要瞧见那凝立在风中的萧萧之姿,她便知道必定是顾青城。她明白,这里并非蜀山人常来的地方,忽然就想:他,该不会是放心不下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