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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是的,如果我没判断错,这三个剑童都驾驭不了他们的剑魂,已经和其他剑童一样被幻象所惑,只要把他们唤醒,这桃花障也就自然解开了。”

    胡殿判说完,一声号令,三人便分别向三个力量的源泉疾纵而去。

    白芷薇看到父亲白崇正站在三月的桃树下与四个孩子嬉闹。听说,他年轻的时候是名动天下的美男子,也许现在也还是吧,只要他愿意总是如此笑着……她这样想。

    他穿了轻便的月白袍服,极清淡的颜色,几欲融进他身后的明媚春光中。这与白芷薇常见的父亲截然不同,她所见到的,几乎总是那个穿着锦绣乌衣、峨冠博带的白通侯。

    她原来只认识高贵而遥远的白通侯而已啊。

    这时,四个孩子忽然齐齐地转过头来看向她,四双完全一样、圆圆的、灵动的眼睛,让人一下子便分辨出四个孩子身上紧密相连的血缘。

    其中有一个小男孩儿冲她笑笑,跑了过来:“你是谁?”

    “我是你姐姐。”

    “怎么会?你的眼睛真丑,难怪父亲不喜欢你。”

    是啊,白芷薇也知道,自己的眼睛与他们生得完全不同,那是一双微微挑起的凤眼,像极了母亲,熙华公主。

    “不如,你把眼睛交给我,我给你换一双和我一样的圆眼睛,这样父亲一定会喜欢的。”

    “可以吗?”

    “可以的。”

    “好的,那就给你吧。”白芷薇的心里没有半分留恋,伸出两只手指,直直戳向自己的眼睛。

    眼前一黑,竟是意想不到的痛,但须用力,再用力些,忍过去就好,只要忍过去了,就会有一双被父亲喜欢的眼睛了。

    突然,手指被人捉住,她恼恨地睁开眼,瞪着阻止自己的人。

    “姨父,怎么是你?”她叫了出来。

    陆彻的脸一僵,随即现出了然一切的神情:“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不想要这双眼睛了,它们太丑。”

    “怎么会呢,它们很漂亮呢,和你姨母的眼睛很像。”

    “你喜欢么?”她痴痴望着陆彻问。

    “是的,喜欢。”

    “喜欢的话,吻一下可以么?”

    陆彻定了一瞬,似乎要用些力气方能理解她话中的意味,之后,他面上的神色缓缓温柔起来,靠近她,温热的双唇轻轻落在少女的眼帘上。

    悄无声息地,他伸出右手,两指点上她的额头,以轻若叹息的声音道:“一切有为法,如泡沫幻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灭。”

    白芷薇眨眨眼,只觉面前的慕容斐看上去有点儿奇怪,可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仿佛他看向自己时目光闪避,似有所藏。

    其实不用闪避,她也很难看清慕容斐的目光,湮灭世界的桃花洋洋洒洒地打在脸上,让人连睁眼都颇为吃力。

    “这是什么?我们唤来的桃花么?”白芷薇不解地问。因为花雨太过密集,她只好手搭凉棚,以防落花砸在眼睛上,又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小得古怪。

    “是,嗯,是啊。”慕容斐讪讪作答,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白芷薇摇摇头,只觉连慕容斐的声音都变得奇怪起来,又大声问:“我刚才好像陷入幻境中了,是被桃花障迷惑了吧?”

    “嗯,是,嗯,对啊。”慕容斐的声音轻如蚊鸣,两颊浸在花雨之中,似是也染上了绯红。

    “慕容斐,你大点声啊,这花雨好像能够阻碍声音。话说回来,没想到我这么不济啊。我还以为就算所有人都被迷惑了,我也不会呢。”白芷薇自嘲地笑笑,然后抬起头,看着淹没了天地的桃花,有些疑惑地问,“我们的力量有这么大吗,能唤来这么多桃花?”

    “如果胡殿判的判断没有错,这是你、唐谧还有张尉的剑魂唤来的桃花,你们三人的剑魂都失控了。”慕容斐终于恢复了原来的气度。

    “什么意思?”

    “简单来讲,就是你们三人的剑魂之力比你们所能控制的大了太多,所以失控后它们便开始肆无忌惮地聚集桃花到此。”

    白芷薇秀眉微蹙,想了片刻道:“我杀树妖的时候,就觉得剑魂之力甚为强大,却还能控制得住,现在怎么会出事呢?”

    “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桃花障是单凭剑魂就可以成形的幻术,剑魂对剑主的依赖比其他功夫要小很多。另外,也可能你杀树妖时,另两个剑魂没有被调动。胡殿判说,你们三人的剑魂就好像爱凑热闹的孩子一样。”慕容斐解释道。

    “那,他们两个怎么样了!”白芷薇顿时着急起来。

    慕容斐抬头看看并未明显减少的花雨,颇为担忧地说:“还不清楚。但看样子,似乎只有你们三人的剑魂都被制住,才能让这发了狂的桃花消失。”

    “那你能不能找到他们的位置,我要过去看看。”白芷薇急切地问。

    “虽然分辨不出具体是谁,不过每处力量的位置倒是都找到了,这就跟我来吧。”慕容斐说完,急急转身就走,仿佛迫不及待想要摆脱两人独处的局面。

    白芷薇提步跟在他身后,隐约听到前面少年的声音似是在问:“……幻象……记得……么?”

    断续且不清的问句勾起少女几欲忘却的记忆,她眼帘上泛起奇妙的温湿错觉,仿若曾有柔软的唇刚刚离去。

    白芷薇努力皱了下眉,手掌下意识地擦过眼帘,将这不该有的记忆狠狠抹去,明明未听清慕容斐所言,却也没要求他再说一遍。

    前面的少年等不到她的回答,也未继续追问,仍旧保持着步速,向前疾行。恍惚间,好像一切还没有发生,就已然结束了。

    自从学武以来,张尉还从未曾这么畅快淋漓地舞过剑。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到了最后,是他在带动剑,抑或是剑在带动他,只觉得越舞越觉欢畅,心口的疼痛也越发地缓和起来。

    自从那次在蜀山秘洞中看过壁画之后,他心中对武学的很多模糊想法一下子清明了起来,只是因为始终无法踏出“以心御剑”这个最重要的一步,所以很多认识和想法也只能是认识和想法而已。但此刻,大概是剑魂的力量太过强大,又急着想找到一个泄去的出口,剑招一使出来,并不需要心力的引导,力量就喷薄而出,威力甚为可观。

    就在张尉舞得兴起、满眼只有绯色花雨与银色剑影时,忽然,一股力量压迫而来,紧接着一道剑光射向他的“沉风”。

    他连想都不及去想,手中剑已然迎出。两剑相击的刹那,他心中一痛,几乎握不住剑柄,整个人被震得向后退了五六步,方才勉强站定,

    没等反应过来,便有两根手指点上他的额头。只听一个沉沉的声音道:“一切有为法,如泡沫幻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灭。”

    张尉定睛一看,那用手指戳着他脑门的人正是胡殿判。

    只见胡殿判的口角有血迹渗出,身形也有些不稳,刚要开口,便被一阵疾咳堵上了嘴,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脸上泛起不祥的潮红,声音哑哑地说:“你总算醒了,不过被迷惑的时候剑舞得倒是不错,令我半天都找不到出手的机会。”

    张尉这才明白,胡殿判定是以为他也像其他人一样被幻象所惑,顿时呵呵一笑道:“胡殿判,我没有被迷惑。我那样舞剑,只是为了让心里舒服些而已。”

    “疯子都说自己没疯。”胡殿判道,完全不相信张尉的解释,又问,“现在你握着剑有什么感觉?”

    “刚才剑中好像有股按捺不住的力量要向外涌,可是和胡殿判对了一剑之后,这种感觉就消失了。”张尉答道。

    胡殿判抬头看看漫天花雨,面色有些阴沉:“怎么还是不见好转?看来另外两个人还没有得手。”

    张尉正想问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见花雨中影影绰绰地走来两人,待到近了,才看清是慕容斐与白芷薇。

    他见白芷薇已经醒转,心中甚是高兴,张嘴就要大呼,一口鲜血却涌了出来。

    白芷薇立时纵身扶住他:“怎么回事,没事吧?”

    “我和这孩子都受了内伤。刚才他沉迷于幻象,剑舞得跟疯了一般,我担心他会最终脱力,只好强行出手。”胡殿判在一边解释道。

    张尉是个死心眼儿,听后又再次澄清:“殿判,我没被迷惑。”

    胡殿判本就受了内伤,看着这不开窍的大头小子这般不识好人心,喘了口气,再次耐心地重复一遍:“疯子也都说自己没疯。”

    “我真的没被迷惑,我看不见幻象的!”张尉的这句解释才出口,就被扶着他的白芷薇狠狠掐了一把,凑近他耳边低声警告:“别乱说,看不见幻象,你去年的殿试是怎么过的啊。”

    好在胡殿判恰逢其会地咳嗽了一阵,大约是并未听清张尉的话。

    一旁的慕容斐担忧地看看胡殿判,又看看花雨道:“看来是程绒还没得手啊。”

    像所有的早晨一样,唐谧把三个疯狂呜叫的闹钟一一按掉,继续蒙头大睡。老妈照例在十分钟以后走进她的卧室,充当第四个闹钟。

    叫了好几嗓子之后,“老妈牌”闹钟见床上人毫无反应,索性坐到床边,开始自顾自地讲起话来:“谧谧啊,楼下的王阿姨昨天说了,她家表侄是个很不错的孩子,人高马大的,长得也帅,走在街上还有人当他是吴彦祖,过去要签名呢。她想介绍你认识,我就跟她说,要来问问你的意思再说。”

    “不行了不行了,要迟到了,有事晚上再说!”唐谧吼叫着从床上一骨碌爬起,冲向浴室,留下老妈一个人坐在那里,脸上挂着奸计得逞的微笑。

    待唐谧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听见老爸和老妈正在厨房里争论着什么,大概是谁把煤气灶搞坏了之类……

    她听了两耳朵,原来老妈正在施展一贯的撒娇加无赖,把罪责往老爸身上推了个干净,于是笑着摇摇头,咕哝了一句:“为老不尊。”慢悠悠地走回房间。

    回到房里,她从衣柜拿出两套衣服,走到落地镜前比了比,忽然觉得眼前一花,再看向镜子的时候,镜中的自己竟然已经消失无踪!

    确切地说,是镜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影像——那是在一片漆黑之中悠悠燃烧着的几点烛火,还有隐于烛火后的几道人影。

    她先是惊恐地向后退了几步,可是又忍不住好奇,想看清藏在光亮后的那些面孔,于是鼓起勇气,忐忑地往前迈了两步,伸出手,想要触一下镜面。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到镜面的刹那,巨大的爆炸声从身后轰然响起!

    是厨房的瓦斯爆炸了么?

    这个念头将将闪过脑际,她便被从门口涌入的滚滚热浪吞没,刹那间,便消失在火海中……

    四处都是红莲火焰,带着恨意,想要毁灭一切。

    火海里,有个人向她靠过来。她努力地想要看清楚那人是谁,可是无论如何都分辨不清他的面孔。

    “跟我走。”那人拉住她的手。

    “不行!我的爸妈都在里面,我要去救他们!”唐谧发了疯似的想要挣开那人。

    “一切有为法,如泡沫幻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灭。”那人说着,伸出手指,点向她的额际。

    她本能地一掌将那人的手击开,狂叫着:“你干什么?你这个神经病!走开,我要去救我爸妈!”

    “别执迷不悟了,你现在正身处幻境中。”那人说着,手指又点了过来,念道,“一切有为法,如泡沫幻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灭。”

    唐谧只觉心中怒火熊熊,恨意不可抑制地喷薄而出,一低头,恰恰看到自己竟然穿着奇怪的红色袍服,手中还握有一柄剑,想也没想,一剑便挥向那个正絮絮叨叨前来阻拦自己救人的家伙。

    那人万万没想到唐谧会突然出手,根本不及躲闪,顿时被尖利的赤色晶铁短剑刺中了小腹!

    突然,桃花风暴出现了奇异的变化。所有飞花都向着同一个方向蜂拥而去,聚集成飞快旋转的绯色漩涡。

    一个人从漩涡里被抛了出来,“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是程绒!”慕容斐低叫一声,奔过去一看,发现她的腹部被人刺了一剑,有鲜血正汩汩地从伤口中流出来。

    这时,白芷薇也扶着胡殿判和张尉赶了过来。

    已经弄明白状况的张尉一见,焦急地问:“是唐谧伤的你?”

    “殿判,唐谧已经完全疯了!”程绒喘息道。

    “殿判,我去试试。”慕容斐转身抽剑就要冲入桃花漩涡。

    “不可,现在桃花已经全部集中到一处,你的力量恐怕不够,定会被幻象所迷,到时别说施救,自己都会陷入其中,难以自拔。”胡殿判厉声喝止。

    “那我去,我不怕幻象的!”张尉说完,不等众人反应,已然飞身一步,抢在慕容斐之前,跃入了绯色的漩涡中。

    46、幻境迷宫

    张尉看到的唐谧,正手提着滴血的“未霜”,静静站在急速旋转的飞花中。一串串泪水正沿着那双时常笑成两道弯弯月牙的眼睛,流淌下来。

    他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这才想起其实唐谧父母双亡,家又在极为遥远的地方……可是她看上去总是那么开心的样子,永远都笑笑的,偶尔提起那些事,她总是说:“记不清了,我的脑子有毛病的。”

    也许,她是不想让别人为她担心难过,才那样说的吧,张尉这样想着,不禁有些懊恼自己的后知后觉。

    他走过去,拉住唐谧的手:“唐谧,别哭了,跟我走吧。”

    唐谧的眼里蒙着一层雾水,看上去有些空洞,让张尉觉得她明明是在看着自己,却又像是在看着别人。

    突然,唐谧紧紧将他抱住,把头埋进他的胸口,发出闷闷的呜咽,断断续续地说:“原谅我……原谅我……”

    张尉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身子有些僵硬,手放在哪里似乎都不对,心里却又感到说不出的难受,只觉比自己遇到伤心事还要憋屈。

    他希望可以说一些像样的话来安慰她,但又完全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才好,想来想去,觉得唯有把心里话讲给唐谧听:“你究竟做错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无论你做错什么,我都会原谅你。我保证,今后一直会为你担当,为你着想。你得罪了人,我替你去道歉,你干了坏事,我替你去顶罪,唐谧,只求你别哭了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这话起了作用,唐谧渐渐止住了哭泣。

    张尉见她虽不再哭,可眼神仍然无焦,便拉住她道:“走,和我一道从幻象里出去。”

    唐谧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任由张尉拉着。张尉见此情形,拉着她举步要走,一抬眼。却发觉周遭的世界早已不是漫天飞花,而化作一座巨大繁复的宫苑。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复杂华丽的建筑——到处是高耸的红漆柱子和蜿蜒的回廊,以及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亭台楼阁。

    张尉看着这雄伟的景致,心中一紧,知道自己应该是看到了唐谧所在的幻象。

    因为一直使不出心力也看不见幻象,他曾经很羡慕那些能够陷入幻象的人。可如今,当他第一次真的处身其中时,心中竟觉寒意骤升。

    他并非是为自己身上发生的奇异变化而不安,只是生平第一次面对着这样纯粹以强大幻力构建的虚象,顿时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心灵的渺小无力,完全不知该如何带着唐谧安然离开。

    于是,他开始仔细观察起这座陌生的建筑来,发觉那些重重叠叠的门廊、亭台造得几乎都一模一样,一个念头忽地从脑海中涌出:

    ——唐谧的鬼主意向来最多,又很是贪玩儿,如今在她自己造出的幻境里,所有地方都构造得如此相似,如同迷宫一般,莫非是她想让陷于其中的人无法轻易脱身,迷失在这幻象里陪她一道玩耍?

    这个念头一出,他觉得仿佛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顺着解迷宫的思路想下去。

    张尉记起,小时曾和玩伴们一起玩过迷宫游戏。那是在纸、沙子或者石板上先由一人画出纵横交错的迷宫图,然后其余人再比赛谁先找到从入口到出口的捷径。

    他不算聪明,从来不能很快发现最快的那条出路,可是他却知道,只要始终坚持沿着一边走,最后一定能出去。

    他习惯选择靠右,总拿着笔或石子,沿着右侧一直画下去。永远向右,永远向右……

    这是一个相当笨的法子,一定会绕许多弯路,耗费成倍的时间,也不大可能第一个找到出口,但是最后,他永远能走出去。

    所以,他后来想,其实这世上恐怕是没有什么走不出的迷宫吧。如果你能够选择一边,坚定地走下去,一直走,一直走,也许会比所有人花费的时间都多,但只要有出口在,最终便一定能找到!

    想到这里,张尉拉起木呆呆的唐谧,随便选了一条路,靠着右边开始前进。他坚定地越过一道道看似相同的回廊和亭台,有很多次,眼前出现的道路真的令人迷惑,仿佛只要选择那条左边的岔路,出口便会在尽头的转角突然冒出。但他依然靠右,哪怕走了许多冤枉路,也未曾有一瞬的动摇。

    只是,因为身后拉着的唐谧安静得有些陌生,他忍不住不时回头望一眼——她不言不语,懵懂稚子般任由自己这样拉着向前,仿佛天下虽大,却只得他一人可以依赖。

    明明知道现在说话她也不见得听得见,听得懂,张尉仍是笑着装出自信满满的口气宽慰道:“可巧我走迷宫最是在行了,天下没有我走不出去的迷宫,放心,难不倒我的,咱们一定能出去!”

    幻象中的迷宫可能是永远也走不完的,但真实的迷宫只要如此走下去,便一定会有尽头,这是不可能因为感官被迷惑而消失的真理。

    张尉这样想着,穿过第二十条看上去几乎一样的回廊,然后是第二十一条……

    在他平稳而急速的步伐间,幻境中的迷宫渐渐褪去了颜色,开始有花朵飘在空中,打在他的脸上。他下意识地闭了下眼,再睁开的时候,但见铺天盖地的桃花飞旋,这才知道已是回到了真实世界。

    张尉心中一喜,转脸去看唐谧,却发现唐谧的眼神仍然空洞,暗叫一声不好!原来如此做只是把自己一个人带出了幻境,可对唐谧却一点用处也没有。如何能让他人摆脱幻象迷惑的术法他根本未曾学过,如果强行带着唐谧走出这片桃花漩涡,会不会对她有什么伤害呢?他思忖良久,踌躇难决。

    思虑间,张尉警觉身后有些异样,转头发现术宗宗主顾青城已进入桃花漩涡之中。

    “顾宗主,唐谧还是未能从幻境中出来,该怎么办啊?”他急忙出声求救。

    “我来吧。这么强的桃花幻力,你自己没有被迷惑已经是极为难得了。”顾青城说着,走到唐谧身前,伸出右手,将双指点上她的额头,沉声说,“我先进入她的幻境,看看能不能带她出来。”

    只见顾青城保持站姿,一动不动地立定,半晌,才听他问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一直很安静的唐谧缓了一会儿:“不知道。”

    顾青城的神色一黯,叹了口气:“这样的话,那我只好强行带你出来了。”

    张尉听了,心中着急,也不管此时的顾青城是否能够听见,脱口而出:“宗主,这样做会不会伤到唐谧呢?”

    顾青城没有答话,手继续点在唐谧的额头上,念道:“一切有为法,如泡沫幻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灭。”说话问,他左手一挥,袍袖轻扬,空中的飞花四散而去,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然而唐谧的双眸仍然懵懂不明,分明是还未清醒。顾青城见了,神色微变,伸手将唐谧横抱人怀,对不远处的胡殿判说:“这孩子被幻力所困。六识已乱,醒不过来了。你先安顿好其他剑童,我差人去请穆殿监过来。”

    顾青城甩下这句话,便抱着唐谧快步往长明阁而去,扔下张尉、白芷薇和慕容斐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慕容斐忙向胡殿判追问:“殿判,顾宗主是什么意思?”

    “桃花障这种幻象,会让陷入其中的人觉得像是做了个梦。你们在幻境中所见,往往是心中的思虑、执念、心结或者是记忆的片段。按理说,梦醒了,就自然会忘掉,或者记不清了。但是使用‘金刚幻灭咒’强行把幻象毁去,将人从中唤醒,当时幻境中的情景便会有一些留在记忆里,包括一些不好或者被扭曲的东西。不过也有一种情形,就是处于幻境之人入迷太深,那么即使桃花与幻象都被除去,她自己还是无法让意识脱离幻象中的世界,这时便不是幻象迷人,而是她沉迷自身了。”

    胡殿判说完这一大段,已然相当疲乏,看上去好像一下又苍老了许多。慕容斐见了,虽然心中仍有诸多不解,却不忍继续问下去,可一见同伴们神色焦急,自己更是挂念唐谧,支吾着又欲开口相询。

    胡殿判见他欲言又止的神色,平复了一下呼吸,看看不远处正从迷乱中醒来的诸位剑童,缓缓道:“慕容斐,你先找人将程绒送去医治,待我歇歇再与你讲。”

    慕容斐应下,速速做了安排,又自作主张向其他剑童解释安抚了几句,便放他们下了山。

    一旁的胡殿判看他处事利索得当,颇为满意,这才对三人道:“你们知道吧,幻术并非是我们蜀山派擅长的术法,而是以清源寺最强。我们开山祖师虽然幼时长于清源寺,但并未有所学,故而蜀山所用‘金刚幻灭咒’不过是截取那些和尚的一段咒法,仅为皮毛而已。”

    张尉和白芷薇都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免面露疑惑。

    生于清源寺所在齐国的慕容斐却说:“这个我知道。清源寺讲求的是武学之道,并不倡导术法之学,认为术法是以人力做神事,所以他们不能豢养魂兽,不习五行之术,唯独可修佛音咒法。听说这法门要自幼通过不断诵经修行而得,修为高者,不借任何外力便可白造幻象。清源寺便是以此告诫世人,一切皆空,俱为泡沫幻影。”

    胡殿判自一阵疾咳中缓过来,点点头,继续说:“不错,咱们开山祖师离开清源寺后,遇见了,嗯,魔王。她自幼拜在一位修为很高的五行僧门下,学习五行之术。五行僧是一类极为特别的人,他们虽然也剃光头发,自称为‘僧’,却不拜佛念经,只修天地之法、五行之术,这些人收徒弟也没什么讲究,大多就是凭一时喜欢。魔王不知怎么让那五行僧也传授了咱们开山祖师一些本领,这便是我们蜀山派术法一脉的由来。至于幻术,那就要到咱们祖师爷找到剑冢,发现古时遗剑,参悟剑魂之力后,又将之与所知的清源寺幻术以及五行僧术法结合,这才自创而成。我们蜀山的术法中会夹杂佛家手印和咒语便是这个原因。”

    白芷薇听得心急,忍不住问:“这些和唐谧的事儿又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系,因为唐谧现在正处于陷入幻术后的最糟情况之一——六识全部迷乱,沉浸在自己制造的幻境内无法脱身,而我们蜀山术法于此是根本无解的。”胡殿判沉声答道。

    三人听了,几乎异口同声地呼道:“那该怎么办才好!”

    胡殿判向长明阁望去,略带忧虑地说:“看看穆殿监到了,有没有什么办法吧,他少年时曾有奇遇,被清源寺高僧悉心教导过,或许能解这六识之乱。你们暂且耐心等等吧。”

    然而三个少年却完全静不下心来,商议一下,决定一同去长明阁看个究竟。路上恰巧遇见一个杂役来找白芷薇和张尉,说是御剑堂穆殿监已到长明阁,要找他二人问话。

    三人遂跟着杂役来到长明阁正殿,看见顾青城和穆显左右落座,面色都颇为不善,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齐齐施礼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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