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没有,你看,这里似乎是穆宗主小时候刻的。”白芷薇笑指着那木几道。唐谧略一迟疑,才反应过来白芷薇所说的“穆宗主”正是蜀山派宣称因急病暴毙的剑宗宗主穆晃。而因为穆晃之死实在关系重大、隐情颇多,穆显吩咐唐谧,就连白芷薇和张尉也不能告诉实情。
她走过去一看,也觉得颇不可思议:“奇怪,莫非这里是殿监和宗主小时候住的地方?”
她的话音刚落,只见史瑞拿着烧火又冲了进来,焦急地问:“白姑娘、白姑娘,怎么了!”
“没事,你做饭去吧。”白芷薇半点都没看出这少年的担心,随口将他打发走了。
唐谧自然早就把事情看得明白通透,在心底为这情窦初开的少年叹息了一声,对白芷薇说:“史瑞很紧张你,你看不出来吗?”白芷薇一挑眉毛,全然未将唐谧的话放在心上,轻描淡写地说:“哦,是吗?”
唐谧摇摇头:“唉,你没认出来么,他就是那天在酒楼上盯着你发呆的黄毛小子啊,就是我说像个活猴的那个,当时你不是也觉得好笑来着?”“哦,原来那活猴是个车夫啊。”白芷薇边打扫边应和,完全没抓住唐谧话中的重点。唐谧这还是第一次和白芷薇在谈话中涉及到感情问题:“芷薇,你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啊?”
白芷薇没想到唐谧会突然问到这个,停下手,瞪一眼唐谧,颊上跃起两朵红云:“什么样的都不喜欢。”说完便转身接着干活去了。
唐谧笑笑,也不多问,跟着走进里间打扫。因为推测也许这里会是穆殿监的儿时旧居,她便格外仔细,很八卦地想,也许能搞到点穆殿监的秘辛,比如情书信物之类。可惜这屋子废弃太久,其中空空如也,再无别的发现。
总算差不多打扫干净,唐谧看见土炕上的破棉絮下还垫着一层厚草垫,心想史瑞只能睡在外间,正好可以把这草垫给他铺在地上,于是掀起破棉絮,想把草垫子搬下来。这时,她看到草垫下面露出一叠黄纸,掀起垫子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些孩童的涂鸦。
第一张上面画着些小猫小狗、小鸡小鸭,还有两个面貌相似的小童,正在玩耍。唐谧见那画虽然稚气十足,却颇有趣味,便兴致勃勃地继续翻看下去。第二张是两个小男孩比剑,还配了行歪七扭八的小字,仔细看,竟是“我要成为大剑侠”。第三张的画面上,出现了一群人在殴打两个孩子。
唐谧看了,忽觉心口一凉,只因为那虽不过是孩子的画作,画面上却透出一种难以描摹的暴力感。之后的每一幅画,都是诸如有人放狗咬两个孩子,用石头打他们等等被人欺侮的场景,画面也越来越充满着压抑的愤怒。
在某一幅画上,唐谧看到这样的一行字——“全部都要记住,不放过任何一个人,显。”那个“显”字映入唐谧眼眸的时候,她觉得左眼皮一跳,心也咯噔一沉,下意识地把那张画翻了过去。
却见最后的一张画上,画着一幅更为血腥的情景——两个面貌相似的小男孩,其中一个正把剑刺入另一人的胸膛,鲜血喷涌,顺着剑流到了地上。执剑的小男孩脸上挂着冷酷的笑容,在他身边,同样写着一行字——“晃要是不存在就好了。”
唐谧盯着那幅画,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面色苍白的小男孩,正伏在炕几上,带着偏执、狠厉的神情,有些神经质地涂抹着……那画面是如此清晰而真实,让人觉得从心底里有寒意汩汩涌出。
这时,一阵晚风破窗而入,吹得那些纸呼啦欲飞。唐谧慌忙伸手去按,怎料力气使得大了,那叠纸张经过数十年的岁月,早已酥脆破败,这一掌下去,竟把它们击成了无数碎片,随风扬起,犹如严冬深雪,一室寒凉。
“唐姑娘、白姑娘,饭做好了。”外间传来史瑞的声音。
唐谧慌忙收拾一下屋子,走到房外,就见桌上摆着三碗稀粥和一盘青菜,她明白在如此简陋的情境下,这样的饭菜已算相当不错,可仍不忘调侃史瑞一番:“小三儿,以后要多在厨艺上下工夫哦。要知道,古时有位姓古的大侠说过,要想打动一个女人的心,就要先打动她的胃。”
史瑞听了,觉得这话富含玄机,不觉对唐谧又多了几分敬佩。
这时,忽听得门外有马踏銮铃之声响起,唐谧透过塌墙看去,只见八骑玄衣黑马的武士已经来到门口。
这八人个个生得面貌英武,身下坐骑也是一水儿乌黑的油光皮毛,身姿雄健。而如此的八人之后,一个紫衣白马的男子竟是比这八人加起来还要气势不凡、高华出尘。不待唐谧将来人看个仔细,白芷薇已经叫道:“姨父!”迅疾放下筷子,冲了出去。
唐谧这才明白,来人竟是久闻大名的寒江城主陆彻。也就是那位送白芷薇上蜀山学艺的姨父。说起来,他的事情唐谧也听芷薇讲了不少,知道她姨母风华公主当年为了嫁给此人,竟然自愿放弃了公主的封号,以平民身份下嫁,一时成为坊间流传的风流佳话。
其实,倒不是说公主不可以嫁给寒江城主。相反,城主是相当有实力的地方军阀。往往有一些诸如民族纠纷等不好解决、治理的疑难,中央王权的政令无法有效实施,就都交给世代在当地经营的大家族管理,赋予他们很大的自治权利。从这一点上来说,王室本该非常希望能与城主联姻,以增强彼此间的关系。
可惜的是,一位楚国的公主却爱上了一位赵国城主,这就是一个很敏感的政治事件了。唐谧听说这事的时候想:就算放弃公主的称号,血管里也流淌着楚国王室的血液啊。这样的一对夫妇,要顶住的压力还当真不小呢。
此时,陆彻已经走了进来,温和地看着唐谧,问道:“你就是芷薇信上提及的那个好朋友唐谧吧?”
唐谧见陆彻三十岁上下的年纪,面貌英俊,气质高贵,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豪侠之气,不免也觉得心折,笑答:“是,唐谧见过城主。”“芷薇少有朋友,想来你也一定是个不一般的孩子。”陆彻说着,扫向几上的清粥小菜,一皱眉,“芷薇,怎么就吃这个?”
“一路上都是计划住店来着,没想到会需要自己起炊。这些都是向村人随便买的,充饥就行了。”白芷薇解释道。
陆彻微微转头,对身侧一个身材修长、眉心生有一点红痣的俊美少年道:“岚,你带他们七个去附近的林子猎一些野物回来。”
名为岚的少年得令离开,白芷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问道:“这就是当年姨父救下的小孩么,已经长这么大了。”“是啊,比你还大好些呢,可别叫人家小孩了。”“姨父,寒江十六骑怎么只来了八骑?”白芷薇又问。“还有八骑留在客栈保护你姨母和旭颖了。我们在路上发现了魔宫留下的联络记号,这才一路追踪到此,想要在这荒屋过夜,正巧遇到你们。”陆彻答道。
唐谧觉得陆彻提到妻子的时候,眼神便会不自觉地柔软下来,不禁心生了几分羡慕。不过,她对魔宫两字更为敏感,好奇问道:“陆叔叔,魔宫是什么东西?”
“魔宫其实就是赤玉宫,他们的武学渊源来自魔王。所以也叫做魔宫。”陆彻简单解释道。唐谧点点头,还想再多问些什么,却忽然发现,白芷薇正用一种从未在她眼中出现过的、恬淡柔和的目光看着陆彻,唇角不笑时也含着三分的笑意,整个人静好如温玉,淡淡生光。
原来,她喜欢的男子是这么个模样。唐谧想着,心中划过一丝忧虑。
史瑞垂手站在一边,也发觉白芷薇看上去有些不同,但他是未经情事的少年,难以确切地描摹那异样的感觉,只觉得不安和焦躁的律动将他的心整个涨满,让人好不难受。
陆彻此时也注意到了史瑞,问道:“这位是?”话虽问得简单,但显然陆彻只一打眼就分辨出史瑞的衣着气质与唐谧和白芷薇决然不同,所以不论是问询的口气还是姿态,都自然带了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不知是被陆彻无形的威势所迫,还是因为感应到白芷薇神色间微妙的情愫,史瑞显得有些局促窘困,动动嘴想要张口自我介绍,又拿眼角扫向白芷薇,仿佛是要等她来介绍自己。
唐谧瞧在眼里,只觉得这平日如勃勃野草般的少年骤然失却了那股来自乡野的旺盛精气,心头莫名被牵动,抢先一步答道:“他是一位我们新结识的朋友,见我们的车夫突然不干了,自告奋勇来帮我们的。”
陆彻一听,冲史瑞点点头,脸上露出颇为高兴的神色:“芷薇这一年真的交到了不少好朋友,看来去蜀山真是对了!这让我想起当年在蜀山学艺的日子,那真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
白芷薇不太明白唐谧为何会这么说,不解地看她一眼,却未揭破,而是就着陆彻的话道:“是啊,我很喜欢呆在蜀山。姨父,这事可能还要你帮忙呢。你新年会来郢城过么?”“会,其实我和你姨母就是在去郢城的路上,而且,这次还会呆久一些。”陆彻答道。白芷薇忍不住笑了:“那好啊,为什么呢?”
“因为楚国要开武举了,我想留下来看看,这等盛事已经多年未见了。”
“姨父,我担心我娘不让我回蜀山,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帮我!”白芷薇难得用有些撒娇的口气说话。
陆彻听白芷薇说得婉转,却也明白为什么她娘可能不让她回蜀山的缘由:“不见得的,既然你娘当初答应你去蜀山,就不会言而无信。不过婚事还是应该考虑的,要不先挑一个好人家,待从蜀山学艺归来,再嫁也不迟。”
话落,还没等白芷薇有什么反应,那边“咣当”一声,却是史瑞不小心碰倒了粥碗。白芷薇扫他一眼,道:“我不愿意,他们都獐头鼠目的,我谁都不喜欢。”
陆彻以为白芷薇还是小女孩心性,笑道:“傻丫头,很快你就会有喜欢的人了。”
到了晚上,当和唐谧单独躺在里间土炕上的时候,白芷薇终于开口小声问道:“唐谧,你为什么说史瑞是我们的朋友?”唐谧一时语塞,只觉得这是个很难一言两语解释清楚的问题。
大约是那时自己的恻隐之心忽生,不想看见一个少年因为地位低微而卑微了珍贵的感情,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希望那个温柔笑看姨父的少女可以注意到别人的爱慕眼光。然而当时不过是刹那间的应对,这些思虑似乎又都未曾想得分明,仿佛只是心思一转,就脱口而出了。
白芷薇见她不答,继续道:“不论是什么原因,我都会帮你掩饰下去的,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唐谧听了,叹口气:“芷薇,我现在还说不清楚。我问你,你喜欢过什么男人没有?或者这样问,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白芷薇脸一红,避过唐谧的第一个问题:“好男人大约就是像姨父这样的吧。可惜这样的人,我平生只见过这一个。”
唐谧见白芷薇果然说出了最让自己担心的一句话,而她言语间悦慕之情自然流露却毫不自知的模样,则愈发叫人忧虑,不禁皱眉问:“其他人呢,你再想想,一个也没有么?”
“嗯,还有……”白芷薇迟疑了很久,在脑海中不绝搜索,才发现认识的所有异性,在她心中几乎都有着差不多的面貌,她从来没有费心去区分他们谁比谁更英俊些,或者谁的性格更好一些,唯一不一样的只有陆彻,或者还有……“还有大头吧,但他是朋友啊。”
“其他人都是獐头鼠目?”白芷薇笑了:“没那么糟糕,只是想起来都差不多而已。”
“嗯,好吧,好吧。”唐谧翻过身,面冲着白芷薇,两只眼睛闪闪放光,好像决定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一般,“你的问题,我一定替你解决!”
“啊?”白芷薇看着月光下唐谧半明半暗的面孔,彻底被搞糊涂了。
这天夜里,史瑞睡得正熟,迷迷糊糊觉得有人在捅他的脸。他睁开眼睛一看,只见唐谧正笑眯眯地蹲在他面前。
唐谧把食指竖在唇前,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招呼他跟自己出来。史瑞跟在她身后,轻手轻脚地走出院子,问道:“唐姑娘,什么事?”“我们再走远一点儿,这些人武功厉害,会听见的。”唐谧指了指屋子那边说。
史瑞点点头,跟着她又走了一段,才问:“是关于白姑娘的事么?”唐谧听了心想:史瑞这小子还真是不笨,难得又这么喜欢芷薇,真是上上人选!于是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同意你当车夫么?”
“为什么?”“说实话,起初只是因为觉得好玩而已,我有那么一点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怪癖。”唐谧很诚恳地道,“可是现在,我却是希望能帮到芷薇,同时或许也可以帮到你。”“白姑娘有什么困难么?我能帮什么!”史瑞一听是要帮白芷薇,立时显出一副赴汤蹈火的神情。
唐谧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问道:“史瑞,你觉不觉得自己认识的每个姑娘都是不一样的,比如这个温柔一些,那个漂亮一点,总之,都各有自己的可爱之处,虽然也许你并不真喜欢她们。”
史瑞虽然算是四方里排名第一的小混混,却也从没和一个姑娘家讨论过这种话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觉得被唐谧忽闪的黑眼睛看得心中发毛,嗫嚅半天才说:“好吧,我承认,大多数是。”
唐谧一掌拍在他肩上,满意道:“就是嘛,这才像你这个年龄的正常人啊。你知道么,这就是你会在将来爱上什么人的开端。因为你看得到她们的特点,所以,才会注意到其中某个人的特点也许最吸引你,你便会爱上她,对吧?”
史瑞自认已算是厚脸皮的人,没想到眼前这小姑娘却比自己更甚,讲起这种话来脸不红心不跳,指点江山一般,不禁想:不愧是蜀山的人,果然不一般啊。
“可是芷薇她看男孩子却都是一样的。”唐谧接着说,差一点讲出了后半句——除了她姨父之外。
“你的意思是,她不觉得任何男子好或者不好?”史瑞本能地觉得这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是啊。爱是从好奇开始的,但是她对你们没有半点好奇心,这可就难办了。”唐谧说完,神色郑重地转入了重点,“所以,我们要帮助她意识到,男孩子是特别的,至少,让她觉得你是特别的。你必须先在她心中留下不一样的感觉,就算她不喜欢你,也要先让她觉得心在‘扑通,扑通’地哆嗦。”
史瑞有一点明白,又有一点糊涂,他第一次发觉,喜欢一个人原来是一件这么复杂的事,“嗯,可是我该怎么做呢?”他低声说。
“这个别担心,有姐姐我教你!”唐谧拍拍胸口,拿出专业人士的架势,“你只要乖乖照做就行了,保证让她的心一哆嗦一哆嗦的。”
史瑞看着好像胜券在握的唐谧,不由精神大振,大声道:“好,都听你的!”
“首先,我们以后是朋友,在蜀山,朋友都是直呼其名的。然后,我会对你进行改造,言谈举止、穿衣吃饭都要改造。但是,这一点其实并不重要,芷薇身边多的是风流公子,可她谁都没注意过。所以,最关键的一点是,你要特别!明白么,你讲话的时候,一定要有一种让人的心不停哆嗦的力量。”唐谧郑重道。
史瑞第二次听到“哆嗦”这个词,不解地问:“怎样讲话才能让人的心哆嗦呢?”“这……”唐谧有些为难了。其实她也并没多少恋爱经验,不知道怎样才能将苍白的言辞变成滚烫的话语,只是忽然想起在自己的少女时代,曾经带着青春期最迷茫的热情,将一段话剧的台词抄在笔记本上,一遍一遍地背诵:
“我是说‘爱’!那感觉是从哪来的?从心脏、肝脾、血管,哪一处内脏里来的?也许那一天月亮靠近了地球,太阳直射北回归线,季风送来海洋的湿气使你的皮肤华润,蒙古形成的低气压让你心跳加快。或者只是来自你心里的渴望,他房间里刚换了的灯泡,他刚吃过的橙子留在手指上的清香,他忘了刮的胡子刺痛了你的脸……这一切作用下神经末梢麻酥酥的感觉,就是所说的爱情……”
话剧女伶感情饱满的念白穿过时光叩击在唐谧的心头,有那么一瞬,她恍然以为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十来岁的青涩女孩,心里默诵着火热的台词,眼里装着隔壁班男孩掠过窗前的背影。
不,那是属于我的青春秘密,不能与人分享!唐谧这样想着,皱起眉头,苦思还有什么其他可以推荐给史瑞的佳句。然而想了半晌,好计策没冒出头,作乱的神经却异常地活跃起来。她忍不住眼睛鬼鬼地一眨,故作高深地一笑:“古时有个叫琼瑶的奶奶,能洞彻男女间情愫的天机。后来,她开创了一种说话的特殊流派,如果按照她的方式来说话,一定可以让人的心哆嗦起来!”
“是什么方式呀?”史瑞觉得看到了曙光,急切地问。唐谧清了清嗓子:“你听好了,现在,我就要用这个流派的方式来表达对另一个人的爱慕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我心里的地位是多么的崇高,多么的尊贵?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让我如此仰望!我的心中充满对你的爱慕、怜惜、心痛和幻想,这些感情简直要把我撕裂,推向无尽的深渊。见不到你的时候,我能做的,只有想你,想你,想你。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所想的,只有如何爱你,爱你,爱你。可是,你对我好残忍、好自私、好冷酷、好无情,哪怕是一分感情也不愿意施舍给我。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我好痛苦、好无助、好难过。可是,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是的,我是疯了,那是因为,我好爱你!好爱你啊!”
四周是一片寂静无声的黑夜,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躲入了云层,只有村子那边突然响起了一两声奇怪的狗吠,然后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唐谧讲完最后一个字,因为情绪饱满,小脸蛋变得通红,眼睛闪亮如星子。而史瑞则因为精神受到了巨大的震撼暂时无法言语。他想:果然,不但心会哆嗦,连汗毛也能竖起来啊。这么讲话,真是威力无穷呢!
24、潜藏在身边的危险
第二日启程的时候,唐谧觉得那被唤做岚的少年在看她时总是一副强忍笑意的表情。她暗叫不好,这些人武功都这么厉害,会不会听到我昨天晚上慷慨激昂的爱情表白了?额滴神啊,这下可跳到尼罗河都洗不清了。
当下,唐谧决定要找机会向他解释清楚,只是一路上陆彻一直缓缓在唐谧和白芷薇的马车旁并行,东一句西一句地和她们聊天,完全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唐谧突然想起来,陆彻也是蜀山出来的,年纪和顾青城相仿,便问:“陆叔叔,你和我们的顾宗主认识吧?”
“认识啊,说起来,他可说是我们这一辈最出众的几人之一。他人蜀山的时候,已经十三岁了,大家以为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十五岁上通过五殿大试,结果,他竟然三年间通过了所有大试,现在还成为了术宗宗主,真是厉害!”
“那也不算什么,我们的朋友桓澜,不到十三岁就通过了五殿大试呢。”唐谧说道。陆彻听了,也觉得颇为惊奇,问道:“桓澜么?是不是伯寒的弟弟?”
“伯寒是谁?”“魏王桓沧啊,桓澜应该是他弟弟吧,我好像记得他提起弟弟的时候,是说叫澜来着。”
因为唐谧和白芷薇从未听桓澜提起过家事,也不知究竟是不是。唐谧心想:最好不是,要不我管陆彻叫陆叔叔,桓澜却叫他陆大哥,岂不是白白吃了亏。
白芷薇却因为听到“伯寒”这个表字,想起另外一件事来,颇感兴趣地问:“姨父,我们再大一些是否可以取字?”陆彻笑了笑道:“如果是蜀山的女儿家,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白芷薇笑着转向唐谧:“那我就给你取字蜜糖,唐谧字蜜糖,不错吧?”唐谧听了,也觉有趣,笑着想:做蜀山的人还真是不错,有这么多特权呢。
“那我们穆殿监也是你们当时的殿监么?他那时也这么严肃么?”唐谧又问。“不是,二十多年前他还是殿判呢,不过,那时倒是一样的不苟言笑。我印象最深的是,大家都说,他是全蜀山最博学的人。我们当时猜测,如果世上有一个人看过藏书阁里所有的书,那肯定就是穆殿判了。”陆彻答道。
此刻,陆彻回忆起少年时代,神情也不觉明朗起来。他原本就生得鼻高眼深,带着些豪强的霸气,可是此时,眉眼间却多了一点少年人才有的灵动。唐谧在车里看了,心中也赞叹陆彻这样的男子,果然容易让人动心,又见白芷薇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一丝烦忧便又缠上了心头。
来到客栈的时候,店家说城主夫人和小姐由护卫陪同,到附近的森林游玩了。陆彻听后了然一笑:“旭颖这丫头一定是又去林子里找妖物了。芷薇,你一会儿见了旭颖,千万不要提蜀山林中有什么有趣的妖物,要不,她非要哭着喊着去蜀山不可。”
白芷薇点点头,还未开口说话,忽然感觉一道黑影扑向了自己,同时还有一股冷冷的剑气杀将过来!她立时抽出“雾隐”,一剑横挡下这一击,还未看清来人的面孔,夺面就先连刺三剑。
白芷薇出剑向来狠辣,这三剑更因为是刺向偷袭自己的敌人,没有分毫留情。那敌人勉强接了三招,已被逼到墙角。
白芷薇此时定睛一看,强行收了剑招,惊讶地叫道:“旭言,是你!”
唐谧一看,那偷袭之人原来是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白白圆圆的面孔上嵌着一双灵活的黑眼睛,头上是小孩子们常梳的双髻,若是能再光身穿一件红肚兜,活脱脱就是从年画上走下来的胖小子。
这时只听陆彻一声暴喝:“陆旭言,你找死是不是?”他自然看得出刚才的情势有多险。白芷薇那三剑全是直取要害,而且出手迅捷,毫发之间便可要了宝贝儿子的小命,好在这小子年纪尚幼,却已身手不错,竟然防住了这凌厉的三剑。
陆旭言已然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一下子扎到白芷薇的怀里,撒娇道:“姐姐姐姐,可想死我了。”
唐谧看着他心想:这孩子不简单,变脸装可爱的速度和我有一拼啊!
陆旭言似乎是感觉到了唐谧的眼光,从白芷薇的怀里探出半个大脑袋,天真地笑道:“哎呀,这个姐姐好漂亮!”说罢,扑了过来,给了唐谧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唐谧只觉得这孩子把头埋进自己刚刚发育的胸部,很有些不舒服,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际:这小活宝是不是在吃我豆腐?于是一把将他推开,俯身拧着他的脸,大声说:“小弟弟,你好可爱啊!”说到那“爱”字的时候,她手上加力,眼睛里射出威胁的光芒。
陆旭言果然是个小人精,笑着退后一步,揉着脸:“姐姐也好可爱。”白芷薇看向陆彻问:“姨父,怎么你没提到旭言也在?”陆彻讪讪道:“我若是说他也在,你还会和我一起回来么?”
这一天,唐谧只觉过得很是不顺,一来是突然出现了缠人的小鬼陆旭言,若不是他爹拦着些,那孩子简直就要黏在自己或者白芷薇的身上了;二来是她觉得陆岚每次看见她的时候,总是一副极其克制的样子,仿佛稍稍忍不住就要狂笑不止一般。
终于,她在觉得忍无可忍的时候,寻到一个时机,将陆岚堵在了一个客栈的无人角落,以最诚恳的语气道:“陆岚,你一定是对我有了什么误会,你昨晚听到了什么是不是?其实,完全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陆岚看着唐谧满是诚挚的小脸,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良久,总算收住笑,捂着肚子道:“唐姑娘,在下没有跟任何人讲过这事,以后也决不会对人提起。我没有听全,就听到,就听到,那段、那段。”陆岚强忍笑意,平顺呼吸,“我好爱你,好爱你啊。”
唐谧的脸上升腾着火焰,欲要再解释,突然,一个穿宝蓝色锦缎襦裙的小女孩冲进了她和陆岚中间,带着怒意狠狠地盯着她。
唐谧觉得,如果人的身上真有小宇宙的话,那么面前这小丫头的小宇宙一定熊熊燃烧到了第六层。
只听小姑娘怒吼道:“你是谁,竟敢跑来勾引岚!”原来如此,唐谧不禁仰天长叹:“什么和什么啊,全乱套了!”
唐谧眼前这个怒火中烧的小女孩,看上去大约和陆旭言年龄相仿,一样的粉白可爱。唐谧想:这两个小P孩,没有在大旱天求雨的时候,被当作童男童女扔到河里送给龙王爷,真是可惜了。
她本不是一个会跟小孩子计较的人,之所以心里有了这么恶毒的想法,是因为那小女孩根本不等她作任何解释,就从袖里掏出一只巴掌大小、身上布满鳞片的橘金色小马,把马头冲着她,手指一弹马鬃。那马儿应指立刻大开了口,喷出一股火柱子,直射向她的脸。
好在唐谧反应机灵,身子一侧,险险躲过了这小女孩的第一击,正要开口解释,第二道火柱已经迎面射来!
唐谧向后一滑,身子后弯,一个利落的板桥,又躲过一击,拧身跃起,再次要开口,第三道火柱子却已射到。唐谧本想施出风盾抵挡,无奈对方是一个会喷火的妖物,天生便会施术法,而自己就算再怎么快,施术也需要一点时间,所以只好被动地再躲一次。好在这时,陆岚已经一把卡住那小马的脖子,生气地对小女孩说:“旭颖,别这么蛮不讲理,把你的小犼收起来!”
那小女孩听了,脸上的怒意更甚,气鼓鼓道:“你还护着她,你、你、你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明明是你仗着手里有妖物,不问青红皂白地随便攻击别人。最讨厌你这种小孩,自以为是,其实什么都不懂。人人都已经在让着你了,你倒好,还认为自己最可怜、最无辜、最受欺负。可你心里根本明白,因为你是小孩,再怎么样到最后也会被原谅,所以完全是在任性加无赖!”
这段脆生生的话在身后响起的时候,唐谧便知道该是神仙妹妹到了。只因世上也许有很多人都能这么一针见血地骂人,但不打草稿就能如此流畅的,在她认识的人中却只有白芷薇一个。
“陆旭颖,这位姐姐是我在蜀山最好的朋友,还不快道歉!”白芷薇的声音里自有一种不可忤逆的威严。陆旭颖的气焰顿时被打压了下去,虽然小脸上还是忿忿,却低低冲唐谧说了一声:“对不起。”唐谧刚想大度地说:“算了,一场误会。”却听白芷薇身后的陆旭言大呼小叫地道:“陆旭颖,你还真歹毒,竟然用能杀死龙的犼来攻击唐姐姐,你根本是存心要杀人啊!”
“这是小犼,还要再长两百年才能杀龙呢。再者说,她不是蜀山剑童么,怎么会这么容易被杀掉。”陆旭颖撇撇嘴,反击道。
那一刻,唐谧忽然就决定不解释了,心想:小P孩,就让你误会去吧,妒嫉得肠子都青了才好。
这天的晚些时候,唐谧见到了孕育出这对宝贝姐弟的伟大女性——陆夫人。出乎她意料的是,曾经的风华公主并非是一位温室鲜花般的娇弱女子,她的容貌颇有英气,和娟秀的白芷薇完全不同,尤其是两道直直的黛眉和一双点漆双瞳,让人想起充满精气神的男孩子。
陆夫人二十来岁,看上去甚是年轻,见了唐谧和白芷薇,就先向两人道歉:“听说旭言和旭颖跟你们胡闹来着,这两个孩子给他们的爹爹宠坏了,一向不知轻重,你们可别介意,我替他们赔个不是。”
“姨母不用替他们道歉,都不是小娃娃了,做错事应该自己负责。”白芷薇毫不客气地说。陆夫人笑道:“那就随你罚吧,反正他们都听你的。”
白芷薇看了看跟在身后的陆旭言和陆旭颖,却也想不出要罚些什么,便说:“就罚他们以后不可出现在我和唐谧的一丈之内好了。”
没想到,那两个孩子一下扑上来,一左一右拉着白芷薇的衣袖,同声央求道:“芷薇姐姐,原谅我们吧,以后再也不敢了!”唐谧和陆夫人互看无可奈何的白芷薇一眼,一起摇了摇头,心想: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那,你们以后事事要听我和唐姐姐的,做得到么?”白芷薇问。“一定,一定的。”陆旭言马上点头应到。陆旭颖看了唐谧一眼,有些不情愿。勉勉强强应了句:“芷薇姐,我听你的。”
但是跟屁虫的数量由一个骤升到两个,绝非是一件乐事,特别是还是两只天赋异禀的跟屁虫。
陆旭言是个学武奇才,因为年纪尚幼,陆彻并没有认真教过他,可这孩子跟着寒江铁骑东学一点、西学一点,武功竟然已经颇有些模样,如今更是有事没事就黏着唐谧和白芷薇,让她们指点武功。
唐谧觉得,这也就罢了,最让人头痛的是,这孩子总是自称对危险有预感,常常把脸贴近唐谧,压低声音道:“唐姐姐,我好心提醒你,你会遇到危险哦。”然后,顺便抱她一下,吃吃豆腐。
每到这种时候,唐谧总会不自觉地扫一眼旁边的陆旭颖。
这小丫头的本事就是对幼小的妖物特别有亲和力,并且疯狂地喜欢收集各种妖物,所以,唐谧总是担心,身边会冷不丁出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天夜里,唐谧躺在客栈的榻上。窗外的满月格外明亮,透明的银色光芒流泻在屋中,照在雪白的墙壁上,让一问原本不大的屋子弥漫着惨淡的清辉。
房梁上有细细簌簌的微小声音传来,唐谧循声看去,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又过了一会儿,那声音似乎转到了墙边上。她望过去,心中一惊,正见一只碗大的五色蜘蛛趴在白墙上,背上红黄蓝绿黑交替的漩涡状花纹甚是醒目。
果然,陆旭颖这小丫头不是那么容易罢休的人!唐谧这样想着,一骨碌爬起身,把手按在榻边的“未霜”上。只见那五色蜘蛛的身子抽了抽,数十条细白的银丝便从它的口中激射而出,直扑唐谧。唐谧就地一滚,本想躲过那股蛛丝,不料那蛛丝竟然在半空中像菊花般忽地绽放开来,将她罩在其中。
她挥剑在头顶一旋,那些蛛丝便与剑绞到了一起,却未被切断!紧接着,又一股蛛丝射来,意欲将她牢牢锁住。
唐谧感觉到剑上缠着的蛛丝韧性极好,且黏性甚大,明白要是第二股再绕上自己,想要脱身就难了,便再次闪身躲避。第二股蛛丝同样在空中四散开来,要将唐谧包围在其中,但这一次,唐谧已经有所准备,左手举过头顶,施出风盾,如同在头上打开了一把伞,让那些如绵绵细雨般的蛛丝无法落入伞下。接着一边继续用风盾保护自己,一边提起缠满蛛丝的“未霜”,高高跃起,直刺向墙上的五色蜘蛛。
当晶红利剑插入那蜘蛛背部的刹那,一股细细的乳白色液体顺着剑身汩汩流出,那蜘蛛“吱吱”哼叫两声,便没了声息。
唐谧落回地上,心想陆旭颖虽然有操控幼小妖物的异能,可惜能力不强,一定就藏在附近。推门一看,果然看见走道里那小女孩的身影正急急跑远,一闪身,拐进了一道门里。
唐谧气得大骂:“陆旭颖,别让我抓到你!”她的声音冲人空无一人的走道,回声荡迭,引得旁边房间里纷纷有了动静。
隔壁的门被推开,白芷薇探出个头来,睡眼惺忪地问:“旭颖放妖物偷袭你啊?”“可不是,那小丫头溜得还真快。”“别理她,她放什么出来你都一剑杀了,最后难过的是她。死几个小妖物她就不敢动你了。”白芷薇说完,把脑袋缩回去,继续睡觉。
唐谧耸耸肩,也回到屋中,收拾一下,将五色蜘蛛的尸体和蛛丝都扔出窗外,想了想,决定布下一个守护的结界。
结界之术是她们在防御术法课上最后才学到一点皮毛的术法,唐谧并未真正使用过,也不知威力如何,不过想来,陆旭颖的那些小妖物大约也厉害不到哪里去,防御起来应是全无问题。
唐谧布好结界,觉得这次该是高枕无忧了,这才安然睡去。
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她迷迷糊糊就觉身体似乎被在地上拖动着,睁开眼一看,却发现眼前糊着一道道黏黏的细丝,连张开眼皮都很困难。她伸手要去撕掉眼睛上的黏丝,却发觉手脚也都已被缚,动弹不得。
唐谧立刻明白,一定是有什么强敌出现,突破了她设的结界,悄无声息地制住了自己。再一想眼前这熟悉的黏丝,她便气得大叫:“陆旭颖……”可是发出来的只是一串低低的呜咽,原来连她的嘴巴也已被条条细丝封死。
唐谧只觉自己正如一个大粽子般被什么东西拖动,然后又有什么卡在了她的腰间,将她从地面抬起。一股腥臭顿时扑面而来,她猛地意识到,自己是被什么东西叼在了口中。
我要被吃了!她这样想着,扭动挣扎,竭尽全力想要呼救。可意料之外的是,叼住她的嘴巴并没有咬合,而是衔着她往前移动,显然是要把她带走。
唐谧只觉一阵冷风吹来,四周的空气变得清新了许多,猜测可能已被带出了房间。她明白,若是真的被带远,获救的可能则变得微乎其微了,便用力呼救,哪怕是只能从喉间发出低低的鸣声。
她想,陆彻一行多是高手,只要有些微动静,一定便可发觉。果然,这念头刚一闪过,就听到有人高声叫道:“站住!你要干什么?”
唐谧听到这声音,心中却凉了半截:“三顺啊,怎么是你呢,难不成又睡不着出来看月亮了?”
25、不能彼此相爱,只剩下互相需要
在史瑞很小的时候,兴安县附近的林子里也常有妖物出没,后来因为开荒耕田,砍伐了很多森林,妖物便不多见了。所以,当史瑞看见眼前这妖物的时候,还以为是个黑衣男子,可待它一回头,却见到一张好似螳螂的昆虫面孔,头侧两只大螯正钳着一个被白丝裹住的人形物事。再仔细看看,才发现那妖物虽然有类似人的身体,但肌肉虬结,体形比一般人显得健壮很多,身上也并非是黑衣或者皮肤,而是发亮的坚硬甲壳。
史瑞见它大约是从白芷薇住的方向跑来的,心中咯噔一下,心想那被白丝裹住的可千万别是白芷薇啊!一转念,又觉得若真是她就好了,如此的话,这便是千载难逢的英雄救美啊。
这样一想,史瑞心中便多了一份胆色,正巧看见身边堆着几块青砖,抄手拎起一块,就往那妖物头上砸去。
史瑞虽然不会武功,可平日里在聚众打架的时候,却是一等一的扔砖好手,这一砖不论是准头还是力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正正打在那妖物的脑袋上。
只听“砰”的一声,青砖在妖物的黑色头颅上炸开了花,一阵烟尘随即冒起,一道殷红的鲜血便顺着脑袋流了下来。
本来史瑞面对妖物,心里还有一些发寒,如今见妖物和人一样,脑袋也是能被板砖敲出血的,便有了底,抄起第二块青砖,又向它砸去。
那妖物摸了摸脑袋上的血,样子轻松得犹如抹抹头上的汗,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在考虑是该反击还是该离开。此时,第二块砖已经飞至,它一抬手,挥拳击碎了青砖,随即仿佛决定了一般,松开口中的唐谧,纵身跃起,扑向史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