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是么?”白芷薇一愣,扭头观察了一下周围的人,说:“噢,思春呢。”唐谧听了当场想晕倒在地上,心中责备自己把白芷薇给带坏了,怎么从她白大小姐嘴里能吐出这种糙话来。
“芷薇,我是说正经的。”唐谧正色道,“你不觉得除了咱们两个以外,大家都感觉有些不一样么?是不是咱们这几日整天练功错过了什么大事情?”
“不是,是因为四月末彤管草就要红了,在我们这里红色的彤管草是用来送给喜欢的人的,所以这几天男的都要装得文质彬彬,风流潇洒,女的都要搞得柔情似水,温良贤淑,不过是为了能到时候多收到一些彤管草罢了,虚伪得紧。”白芷薇很不以为然地说,小小年纪竟有种看破情事的沧桑。
唐谧这才明白原来是蜀山的情人节就要来了,虽然她自己对和一群小P孩过情人节毫无情趣,可是白芷薇这么说却让她有些担心,便劝道:“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互相喜欢的人借助彤管草表达心意,这不是一件美事么?”
“送了就一定是喜欢么?我爹也送过给我娘呢。”白芷薇说完,眼光投向无尽的远方,脸上浮起一个嘲讽的淡笑。
可是不管唐谧和白芷薇怎么无视这个情人节,御剑堂的广大剑童们还是沉浸在彤管草即将转红的巨大喜悦中,于是,唐谧发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比如,过去她们殿能被她呼来唤去的只有张大头一人,但现在,男剑童们似乎都表现出原意为女孩子跑跑腿的倾向。再比如,她们殿几个女剑童平时练功都挺能吃苦,但现在,则是常会显出不胜娇弱的模样。
最要注意的是,现在和异性说话时千万不要让人有遐想的余地,比如唐谧那天无意问了她们殿一个男剑童:“哎,今天晚上你有事么?”结果那男孩的脸“嗖”地就红了,然后一整天都用一种闪躲的眼光偷偷瞄她,在看见唐谧距离他还有十丈远时如看见老虎一样拔腿就跑。
后来,唐谧很不解地问南宫香:“小香,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么?”
南宫香犹豫地说:“唐谧,你不知道,咱们殿的男剑童都怕你和白芷薇。”“为什么?我们对他们很凶么?”唐谧一脸不解。
“那倒不是,但你们对张尉很凶啊。想必他们感同深受。”南宫香的眼神里有同情。
唐谧不由在心中慨叹:看来这一次重新作人,也终究没有成为一枝人见人爱的鲜花啊。
而就在这个敏感时期,唐谧竟然收到了慕容斐的信。
事情发生在她们下午下课以后,唐谧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有一只小鸟飞了进来,她一看,那不过麻雀大的小鸟竟然是慕容斐的魂兽双头鹰。只见那小东西虽然变小了,可是仍然精神得很,三下两下跳到她面前,把一个小纸条吐到她手上。
唐谧展看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今日二更御剑堂正殿门前有事相商。
唐谧猜不到慕容斐神秘兮兮地找她有什么事,正巧这时候白芷薇回来,便告诉了她。白芷薇听了一愣,伸手展开掌中一张小纸条说:“怪了,桓澜约我今晚在浴池前的空地见。”
两个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晚上便分头去赴约。
御剑堂门禁的时间是二更,一般这时,剑童们都已经回到苑中,所以正殿早已没有一个人。唐谧到的时候,慕容斐已经站在那里等着她,见她来了便招手示意她跟自己走。
“什么事啊?”唐谧跟着他边走边问。御剑堂正殿前是一个很大的演武场,此时慕容斐正领着她往演武场的一个角落走去。
“这次狮戏想请你和我合作。”慕容斐看着唐谧很客气地说。
“狮戏?”唐谧不明白。
“再有一个月,就是堕天的寿诞,每年那时候在信土殿修习的剑童都要挑两个最强的出来表演双狮夺珠,说是表演其实就是比试。今年是我和桓澜,可是狮子是两个人才能舞的,所以,我还要找一个扮狮尾,这个人,哪个殿的都可以。”慕容斐解释道。
“那为什么找我啊?我的武功你又不是不知道。”唐谧不解地问。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演武场的角落,唐谧看到地上放着二十来个短短的小木桩。
慕容斐指着那些小木桩说:“因为你合适啊,你看,咱们蜀山的狮戏是这样比的。”话落,慕容斐一抬手,那二十来个短木桩就漂浮到了大约两尺高的半空中。他一纵身,脚点在一块浮木上,那浮木立时就往下一沉,于是他马上跃向另一块浮木,那前一块不再受力,便停止了下沉。可是他新踏上的这一块又要下沉,他只能再快速跳到另一块上……
如此,慕容斐身形翻飞,把二十来块浮木都走了一遍,才潇洒地落回地上,再看一看那些半空中的浮木,每块比最初大约也就下降了寸许。
慕容斐有些骄傲地看着自己的成果,说“到真正狮戏的时候,谁先抢到宝珠,或者先把对方逼得踩到已经落地的木桩上,谁就算赢了。”
“那你应该找轻功好的人当帮手啊,以我的轻功,一脚踩上去,这木桩就落地了。”唐谧更加不解。
慕容斐笑着摇摇头,说:“光靠轻功的话,体力和内力消耗会很大,结果最后失败的往往是因为步法错乱,让对方有了可乘之机。可是,咱们用凌波微步就不一样,费力不大却更加灵活轻巧。”
“原来如此。”唐谧恍然大悟,然后神秘地一笑,问:“你的对手,是桓澜吧?”
“正是。”慕容斐淡然道。
唐谧摇摇头,叹道:“哎,你们两个啊,真是棋逢对手,动歪脑筋都往一处去。告诉你,桓澜今晚约了芷薇。”
慕容斐微微一笑,说:“难怪今日殿判和我俩说完,他也出去唤出了魂兽。那么,唐谧,你愿意么?”
唐谧不语,心想要是芷薇也答应了桓澜,我若也答应下来,这就是和她比试了。
慕容斐似乎看出了唐谧的心思,说:“难道你不好奇,你和她谁更好些?”
唐谧确实感觉到心里忽然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御剑堂正殿。那雄伟的大殿在银白色的月光下仿佛通身发着光,庄严神圣得难以描摹。她记得殿监穆显曾经在她们进入御剑堂的第一天站在那里说,蜀山御剑堂是天下少年精英齐齐汇聚的所在!
“好,我答应。”她说,目光仍停留在那月下生辉的古老建筑上。
就在唐谧话落的瞬间,她指着大殿的门口惊得一时不能言语,慕容斐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灰衣的人影一闪,便进入大殿,不见了!
10、情人节前夕的地下活动
慕容斐不太明白,为何唐谧见了那灰色身影之后会如此惊诧,不由问道:“怎么了?可能是殿监有事去大殿吧。”
唐谧一时不知是否该把灰衣人的事告诉慕容斐,便搪塞说:“噢,我就是觉得这么晚了他出现在那里有些奇怪。慕容斐,咱们明天开始练习好么?”慕容斐也没多想,点头答应,两人便一同往回走,唐谧一直等到和他分开了,才调转头,飞快地跑回正殿。
她把门轻轻地推开一条缝,看见里面漆黑一片,一点灯火也没有,似乎已经没人了,便推门悄悄走了进去。
御剑堂的正殿坐南朝北,是一座雄浑简洁的巨大建筑,地上铺着光可鉴人的黑石砖,雪白四壁上嵌着雕有镂空菱花格子的乌木窗,此时月光透过窗格射进来,在地上投下一格一格明暗交替的光影。正殿内除了前后左右十二根支撑穹顶的乌木柱子,就再无其它,偌大的殿堂,空空荡荡,一目了然。因为此处是剑童们早会的地方,所以在南墙下砌了一个三尺高的汉白玉台子,供殿监训话之用。唐谧绕殿一周,没有发现任何特别之处,便走到那个她从来没踏足过的石台上。
石台上一样空无一物,唐谧有些失望,低着头,半搜索半无聊地从一块砖跳到另一块砖,忽然一块砖上的一排小洞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蹲下去,仔细研究。
——那是一排大约只有三四寸长的小洞,确切来说并非圆形,而是扁圆,每个洞和蚂蚁洞差不多大,两头的略大些。唐谧数了数,中间的小洞有二十个,再加上两头的稍稍大些的,一共是二十二个。她疑惑地想:这台子上凿这么一排小洞有什么用呢?要是有个针什么的捅捅就好了。
一想到这里,她脑中灵光忽现,从怀里掏出那日杀妖蛇时得到的红色水晶小梳。伸出手指一点,那小梳子正好有二十个小梳齿和左右两个大一些的梳齿,她心中立时一紧,把那梳子叉向地上的一排小孔,结果梳齿严丝合缝地完全没入石中,只留梳背露在外面。唐谧还来不及多想,便觉得脚下的大地震动,扭头一看,石台中间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石阶,分明就是一条地下通道的入口。
唐谧拔下梳子,快步走到那入口前,看到有灯光从下面射上来,一时犹豫到底该不该再下去一探究竟。她再看了看手中的小梳子,只见它在光下晶莹透亮,上面嵌的珍珠莹莹生光,本来看上去应该是极美的,可能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她却觉得这东西有些诡异,心中不解:怎么它会是打开这地道的钥匙呢?
她趴在入口处侧耳听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下面传来任何声音,便大起胆子,沿着台阶往下走去,感觉大约下了三、四十级台阶的样子,便到了地下甬道,只见甬道两边每隔一段就在墙上嵌入一个萤石球,刚才在上面看到的灯光其实就是这些萤石发出的。她迈下最后一级台阶,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异样,一回头,看见身后的台阶正在一节节退去……她忽然害怕起来,转头就想往回跑,却来不及了,那石阶转瞬已经消失无踪,只余一面石壁矗立在她眼前。
唐谧一下子慌了!她赶忙四下里寻找有没有什么机关,这才发现旁边墙上也有一排和地上一样的小洞,把梳子一插进去,通往地面的台阶又重现在她眼前。
唐谧此时才舒了一口气,发觉身上已经细细密密地布了一层冷汗,不由嘲笑起自己来。人家冒险故事的主角都是一进入秘道什么的就一往无前地往前狂冲,自己倒好,还没怎样便惊出一身冷汗,亏得从小便自诩胆大包天,却不知是自己的胆量退化了,还是那些冒险故事的主角们都神经粗大得远非常人。
好在唐谧现在已然百分百确定,自己无意中得到的这把小梳子肯定是来去这地道的钥匙。她想了想,决定继续往前探寻,可是走了很久却连一条岔路都没有发现,一直出现在脚下的只是绵延不断的甬道,无论怎么走,抬眼看去,眼前仍然只有无尽的隧道蜿蜒向前。
“无尽”这两个字一出现在脑子里,她心中突然一凛,才想到这地道很有可能是布下了术法,自己这么走下去,大概永远也走不到头,最终只会力竭累死在这里。她不由回头,发现再看来路,竟然也如去路一般,同样是没有尽头的甬道,一时之间,她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某种奇异的幻觉。
唐谧强迫自己深呼吸,慢慢镇静下来,闭上眼,想起阎殿判在讲到幻术的时候说过,无论多厉害的幻术,都不过是对眼睛的迷惑,只要心灵不被羁绊住,就一定可以找到破解的方法。所以,你要相信,这世界上没有任何没有尽头东西,没有无尽的光明,却也没有无尽的黑暗。她这样想着,闭着眼睛,向来时的方向出发,伸出手指,触在冰冷的石壁上。
那石壁并不是很光滑,粗糙的肌理感透过指尖传来,走着走着,她发觉其实每块石头的质地并不完全相同,有的似乎更平滑些,有的则更粗糙,只是这种差异很微小,如果不是此时闭着眼睛,根本察觉不出这种微妙的变化。
原来眼睛真的很容易被迷惑,真实的世界里,一花一草都是不一样的存在,可我们却分辨不出。唐谧这样想着,猛然发觉自己已经触到了这幻象世界里的真实,心中一动,把所有的心力集中向指尖。渐渐地,她的手指仿佛变成了最敏锐的昆虫触角,石块表面微小的凹凸变化对她也犹如山峰与沟壑。她的头脑似乎异常清明起来,那种在冥想中曾出现过的状态再次降临,她猛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隧道,它明明还是原来的模样,可是她却从心里明白,这次,她已经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东西。
这一次,我看到了真正的隧道,它绝对不会没有尽头!唐谧坚定地迈步前行。
她发现每走一段,石壁上就会有一扇闭合的石门,石门上同样会有一排小孔。她随意挑了一两扇门把小梳子插进去,发现那几扇门都可以被打开。但是出于谨慎,她没有走进任何一扇,只是沿着甬道一直往回。安静的甬道中,只有她的脚步声和伴着她脚步的回声踢踢踏踏地在回响。
走啊走,隧道的尽头还没出现,唐谧几乎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这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开始往隧道深处探寻的时候没有听见过自己脚步的回声,而此刻这声音听起来怎么好象身后正跟着一个人似的!
想到这里,唐谧猛一回头,居然看到身后站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小姑娘,正冲着自己眨了眨眼睛,微微笑着。
唐谧吓得一声惊呼,直直瞪着那个犹如镜中自己的小姑娘:“你是谁?”那小姑娘并不说话,只是把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唐谧发觉她似乎没有敌意,便问:“你认识我么?为什么跟着我?”那小姑娘仍是不说话,又指了指唐谧手中的小梳子。
唐谧有些明白过来,问:“你就是我,对不对?”小姑娘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终于开口说:“真是个迟钝的家伙,我怎么会被你呼唤出来呢?难道是巧合?”“我可没呼唤你,是你自己跑出来吓人的!”唐谧愤愤不平。“我是剑魂啊,那里面的剑魂。”那小姑娘指着唐谧手中的小梳子。
“这是一把梳子啊?”唐谧更摸不着头脑了。“曾经是一把剑来着,晶铁剑。”那小姑娘一脸鄙夷的神色,不耐烦地说:“算了算了,不说了,你根本配不上我,刚才不知道怎么了,我竟然可以听见你心里的召唤。你说好孤单啊,要是有人陪我一起走就好了,我就变成你的样子陪你走喽。哎,没想到是这么弱小的一个家伙,真失望。我走啦,以后不可能再见面了,除非你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再见!”“等等。”唐谧还想再问她几句,她却已经凭空消失了。
“喂,喂,再出来一下嘛。”唐谧对着梳子喊,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无奈地把梳子揣回怀里,继续往回走,走着走着,远远看见来时的石壁矗立在了隧道的尽头,正要加快脚步前行,一股似曾相识的寒意突然袭上心头。危险,有什么危险,赶快离开!直觉在提醒她。于是她加快脚步,冲出了地道。
第二天早会的时候,唐谧睡眼朦胧地站在那里听着御剑堂殿监穆显的例行训话,不知不觉,竟然困到站着就睡着了。训话结束时,张尉拉了拉她,说:“醒醒,昨天没睡好么?”唐谧打了个哈欠,答道:“嗯,很晚才睡。”“白芷薇也是一脸没睡醒的样子,你们都干什么去了?呵呵,今天连殿监大人也不是精神很好的样子呢。”张尉打趣地说。
猛一醒神,唐谧瞟一眼正从石台上走下来的穆显,果然觉得他略带倦意,心中一动,迎上去亮出一个天真无邪的招牌笑容:“殿监早。”穆显点了点头。
唐谧又道:“殿监看上去好像有些疲累,是不是太操心我们,所以晚上没有睡好?”
穆显看了看她,觉得这小丫头一派纯真,甚是可爱,便半真半假道:“确实没睡好,你们少出乱子就能睡好了。”
“一定一定的。”唐谧笑着答完,蹦跳着跑开,虽然不太合理数,穆显却没在意,含笑看着殿内的剑童纷纷散去,迎接着蜀山御剑堂平静的又一天。
蜀山的四月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季节。
对于整个蜀山派来说,四月三十是蜀山派祖师爷的寿诞,准备天寿日的庆典便是一年一度的大事。虽然平日里的蜀山安静清幽,少有外人,但到了这时候,便知道了为什么会叫蜀山派为天下第一门派。
原来蜀山开派百年以来,无数弟子或荣显于庙堂或闻达于江湖,时至今日,各国的社稷重臣往往曾修习于蜀山,而江湖上很多名门大派的武功渊源也出自蜀山。故此,天寿日这天,上山拜祭的宾客众多,而宴席中的狮戏便是酬宾娱客的重头戏。
唐谧听明白了以后,拖着发沉的脑袋想:原来一不留神,咱也进了这个世界的哈佛了,然后忽然想到什么,问:“桓澜,当初一发现这凌波微步的时候,你就已经谋划着狮戏上用了吧?”
桓澜点了点头,说:“不过,正好你们也在,而且确实有些天分,否则光我一个人学了也没用。”
“可惜,你的对手也学了,你也不见得有什么优势。”白芷薇毒舌。“要不,我帮你一把,拉拉慕容斐的后腿?”唐谧开玩笑道。“不用,棋逢对手才是人生乐事。”桓澜很严肃地回答,根本没听出来那不过是一句玩笑。
唐谧觉得无趣,便转了话题:“昨夜二更以后我看见一个灰衣人进入了正殿,没看清面孔,但今日殿监大人面色疲惫,却又不知为何。”“你的意思是,又要怀疑殿监大人了么?”张尉问,他虽然敬畏殿监穆显,从心底里不希望穆显会和什么不好的事情有关。“
“嗯,暂时是这样。当然,昨晚那人就算是殿监,也不能说那日幻海里的灰衣人也是他。只是,若是殿监大人的话,那么晚了去正殿干什么呢?还有,我发现了一个重大秘密,”唐谧说到这里故意一顿,大眼睛闪了闪,“正殿的石台下有一条地道。”桓澜听了,忍不住笑了:“我以为是什么秘密,那个我也知道啊。那是通向御剑堂地宫唯一的入口,将来你们便在里面的剑室进行第二殿大试。”
唐谧一听,觉得颇没面子,问道:“那是谁都可以进去的么?”“自然不是,只有殿监和掌门各有一把钥匙。”桓澜回答唐谧听到这里心里打了个突,手不由按在了胸口下方,透过衣物可以摸到那里有一个硬硬的东西,正是蜀山御剑堂地宫的第三把钥匙。
“唐谧,发什么呆呢?”张尉把手伸到她眼前摇了摇。唐谧回过神,一时心思难定,不知道这事该不该和这几个小孩子说,正巧抬眼对上桓澜清冷的面孔,便搪塞说:“我在想,桓澜,你怎么没邀请我当狮尾呢?”话落,她笑眯眯地看着桓澜,等待着他尴尬的表情。
果然,桓澜窘迫地说:“因、因为你武功比白芷薇差。”
说完,他找了个借口匆匆走了,直到远离了那几个人,才舒了口气。
说实话,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初遇这两个小姑娘时,他便觉得她们有些让人头疼,特别是唐谧,他总觉得有些怕她。可自己为什么会害怕一个小姑娘呢?
11、一株特别的彤管引发的特别的奇遇
对于御剑堂的剑童们来说,四月的特殊之处在于,不知道哪一天,山中的彤管草便会转红了。此间风俗,红色的彤管草是男女之间表达心意之物,而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蜀山剑童们中有了这样一个迷信,若是把这年第一株变红的彤管草送给心怡之人,必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所以,每年大家这时候这时候有事没事都会越过青石阶,到林子里溜达溜达,看看能不能采到第一株变红的彤管草。往年这时殿监大人也都是睁一支眼闭一支眼的,可是,都怪你们,今年是绝对监禁擅自走出结界了。”南宫香噘嘴埋怨。“怎么怪到我们头上来了?”白芷薇有些不满,把手中的药杵捣得当当响。“如今大家谁不知道你们捉赤峰四翼蛇不成,反倒被殿监捉回来的事啊。”南宫香继续怨念。
唐谧本来想问这是谁传的,转念一想,可能那晚被秦嬷嬷拎着耳朵穿过御剑堂的时候就尽人皆知了吧,便笑着说:“小香,不会是你想采这第一株转红的彤管草吧?”
南宫香脸一红,说:“才不是,我可不信那一套。”
“真的么?我还想说如果是的话,就帮你去采呢,我不怕受罚。”唐谧继续逗她。“哎,我想送的那人喜欢的是咱们御剑堂第一美女,我送了也没用。”南宫香低着头小声说,手中的药杵画着惆怅的小圆圈。
唐谧自然知道南宫香这一定是在口是心非,心想:如果可能也许偶然碰巧我唐谧看到这第一株转红的彤管草,一定送给你。
“唐谧,药磨得不够碎。”殿判莫七伤的声音横插进来。
唐谧赶紧低头做出使劲捣药的姿态,偷偷斜眼瞟了一眼莫七伤,见那老头的眉眼还算和气,才放下了心。她们统共只有一年的草药课,她一直有意给这个神医老头留下好印象,以备以后万一中个奇、受个奇伤毒什么的,也好有人尽心医治。
下了药草课,莫七伤叫住她说:“唐谧,宗主叫你去见见他。”
唐谧觉得有些奇怪,自己来无忧峰上草药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今天顾青城想起来见自己了呢?当下让白芷薇和张尉等一下,便往术宗宗主居住的长明阁走去。
长明阁是无忧峰上最高的建筑,也不过是一幢二层的小楼,像术宗无忧峰上的其他所有建筑一样,精巧繁复,机关重重。因此,莫七伤在剑童们第一天来上课时就警告过所有人不可乱走,也不能偏离大路,而唐谧却知道,通往顾青城所在庭院的小路。
她推开青竹门,眼中映入一方草木扶疏的雅致院落,院中一人背对着她负手而立,那身影修长挺拔,正是蜀山的传奇人物——术宗宗主顾青城。
关于顾青城的事,唐谧多是从白芷薇和张尉那里听到的,据说他如今也不过三十,两年前接任术宗宗主之位,是蜀山百多年来最年轻的宗主。
顾青城转过身,对唐谧点了点头,温和地微笑。虽然唐谧明知道会看见一个萧萧如月下苍松的俊雅人物,仍然由衷地为他举手投足间的风度心折,大抵活着便成为传奇的俊才,都会如此让人心生仰慕吧。
“唐谧,在御剑堂过得如何?”顾青城的语气中带着一缕关切。“很好啊,学到很多东西,吃得也好,还交到了朋友。”唐谧笑着回答,明知道对方身份尊贵,却很自然地没用平日对殿监和殿判门说话时的恭谨口气。
顾青城似乎也喜欢她这样亲近随意的态度,又问:“身上的伤口没再疼过了吧?过去的事可想起了一些?”“没疼过,已经全好了。只是,过去的事还是一点也不知道。”唐谧想起这事,心中有点难过,口气里也不自觉带上些撒娇的意味。“没关系,时间长了总会想起来的。就算想不起来,只要你好好在蜀山修习,将来一样前途无量。”顾青城安慰她说,当真是和蔼可亲得如兄如父。
这时候,唐谧忽然瞟见顾青城身后的草丛中有一株半尺来高的小草,样子犹如没有叶片的细小竹子,通身红得耀眼,便指着它问:“宗主,那是什么?”顾青城看了一眼,说:“那就是彤管草啊,唐谧,你不知道么?”唐谧高兴地雀跃起来,说:“太好了,这是第一株转红的彤管草,宗主,可以给我么?”
顾青看着这个面孔粉雕玉琢,眼中流光四溢的小姑娘,饶有兴趣地问:“可以,你不是想送给什么人吧?”“不是,不是,我觉得第一个看到特别有运气,别人找都找不到,我随便一眼就看见了,我想把它拿回去夹在书里晾干了做幸运草戴在身边。”唐谧怕说是要送人便要不来了,故意编了一个理直气壮,底气十足的理由。
顾青城笑了,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一回手,把那株彤管草折下来,递到她手里:“那好,就送给你吧,保佑你一年都有好运气。”
在接到彤管草的刹那,唐谧忍不住美滋滋地想:这样算不算也有人送了我一株彤管草呢,一丝甜蜜浅浅渗入心底。
顾青城又问了唐谧几句,便叫她赶快下山。唐谧和白芷薇、张尉三人会和,沿着青石阶往山下走。她有些显摆地把彤管草拿在手中摇来摇去道:“可惜,要是不送给小香的话,应该拿到御剑堂去卖的。”
她话没说完,不知从哪里突然钻出个人来,拦在了三人面前,问道:“小姑娘,你这彤管草多少钱卖?”三人俱是一愣,奇怪自己也算有些武功的人了,这人怎么会毫无生息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完全无人察觉?
张尉一看那人并非蜀山门人打扮,立时上前一步,挡在两个女孩子前面,正色道:“对不起,我们是说着玩儿的,不卖。”
唐谧和白芷薇站在张尉身后打量来人,只见他相貌虽年轻却有一头银白的华发,五官虽俊美却眼若桃花、眉角含春,一看就不像个正经人。那一身墨色袍服看似普通,竟隐隐生出雍雅的暗光,分明是及其昂贵的材质。
那人手中持一柄纸扇,见两个小姑娘在偷偷打量他,便故意“哗”地一声把扇子打开,雪白扇面上一个斗大的“色”字便跃入她俩眼中。唐谧和白芷薇不由往后退了半步,盯着那个“色”字,紧张地想:“莫不是遇到了传说中的采花大盗了么?”
那人看到两个小姑娘紧张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扇子一翻,露出背面另一个斗大的字来,却是同样浓墨重彩的一个“月”字。
两人发觉受了戏弄,气得脸色通红,唐谧瞪着他说:“没听见不卖了么,你是什么人,竟然胆敢跑到我们蜀山来撒野。”那人收了笑:“萧无极这个温吞水教出来的徒弟却都是暴脾气,真是有意思。”
萧无极是蜀山派掌门的名讳,张尉听他叫得如此不敬,怒道:“你竟然对掌门无理,直呼其名讳!”
那人满不在乎地说:“怎么样,天下可有师父不能叫徒弟名字的道理么?”于是,三个人再次受到了沉重的打击,盯着面前这个张狂的银发男子,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唐谧再一次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奇异的男子,暗自思量:若说他的面貌,就算用力往老里猜,撑死三十七八的样子。自然,有的人相貌就是显得年轻些,那么就算他实际上四十来岁好了,这样的年纪,最多是和掌门人同龄吧,怎么会是他的师父呢?可是,这个人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若不是年纪很大,怎么会一头华发呢?难道,所谓武功高到一定境界,就会鹤发童颜是确有其事么?
那男子看到三个人迷茫疑惑地看着自己,却也不想再多解释什么,尽量放平口气说:“小娃娃,我也不想为难你们,我来无忧峰就是想找最先红的彤管草,既然被你们先拿到了,你们又想卖掉,说个价钱好了,多少我都给。”
可是虽然那人自己觉得口气已经很和气了,却不知他的不羁狂放早已深入骨髓,那语气在别人听来,仍是一付势在必得,不容回拒的架势。再加上,他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更确切地说,是两个巨大的错误,就是:第一,管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叫小娃娃;第二,管无奈被压缩回青春期的成年人叫小娃娃。所以,那三个“小娃娃”无一例外地以挑战式地表情看着他,几乎是同时说:“不卖!”
那人大概是没想到第二次还是被回绝得如此干脆,眉毛有些讶异地一挑,倒也没生气,笑着问:“为什么,你们中间可是谁有喜欢的人了么,想要送给人家是不是?”三个少年互相看了看,然后张尉很诚实地回答:“没有。只是因为我们的一个朋友有喜欢的人了,我们想送给她帮个忙。”“哦,那怎样才能把这个给我呢?”他又问。“怎样也不行,这对我们的朋友很重要。”张尉断然拒绝道。
那人看着这个模样虎头虎脑的少年,发觉要对付一个如此实心眼的孩子还真是麻烦,若是硬抢道也容易,只是看来这三个人也就是御剑堂的剑童,自己怎么好意思下手呢。
他转念之间心生一计,冲张尉问道:“那我问你,如果,你有两个朋友,这彤管草对两个人都很重要,他们都想要,你会给谁呢?”“如果真的都很重要,又不能把彤管草掰成两半,只能谁都不给了。”张尉说到这里,想了想,觉得不对,又说,“不行,这样就谁都帮不到了,要不,让他们先到先得好了。”“好,我谢尚今日就和你们交个朋友,小兄弟,既然我先到,可否让我先得呢?”那谢尚话落,便微笑着把手伸到了唐谧面前。
唐谧自然没有这么好欺负,她歪着头,笑眯眯地问:“谢大哥,交朋友当然可以,只怕你贵人多忘事,将来记不得我们几个小朋友,不如给我们个信物如何?”谢尚倒也爽利,说:“好。”当下就解了扇坠要给她。
白芷薇却忽然出手一挡,长眉一挑,说:“信物这东西也不可靠,不如再发个誓吧。今日我们几个人结为朋友,若是将来你有违朋友之义,那么收到你彤管草之人就……”
谢尚听到这里已经怒了,袍袖一挥,白芷薇重重坐在了石阶上,只听他说:“小娃娃,别不识好歹,若不是看在你们年纪小,也算是后辈,哪里跟你们费这么多工夫。”白芷薇站起来,倒也没惊慌,口气平和地说:“哪里费了你什么功夫,不过是假意和我们交朋友,算计我们的东西罢了。拿个扇坠子敷衍我们,将来你不认也可以啊。你男子汉大丈夫,不如明刀明枪来抢好了,也比来这一套虚情假意强得多。”
谢尚没想到眼前这小女孩年纪不大却如此犀利,心中一股火气压不住就要往上窜,却听那个男孩说:“白芷薇,也别说得谢大哥如此不堪。”然后,那男孩转头又对他说:“谢大哥,我叫张尉,这是我同组的白芷薇和唐谧,我们现在都在智木殿修习。我看谢大哥像是真的很需要这彤管草,那就送给你吧。本来大家交朋友,必是胸怀意趣相投,情之所至才好。什么信物毒誓之类的,让朋友之意假于外物反倒虚了,我看都不必了。”
谢尚看这少年话说得真诚坦荡,回想自己刚才那番心思,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自己平生也是自诩落拓不羁之人,今日只因一番心思都放在了那彤管草上,竟然比个孩子还不如,当下说:“好,如此便多谢了,你这小朋友我是交定了。”
这时候,仍然在一旁笑眯眯的唐谧才又开了口,说:“谢大哥,这彤管草给你没问题,可是,能不能请你答应小妹一件事呢?”
“说说是什么事?”谢尚一听彤管草即将到手,心怀不由大畅。唐谧伸手一指张尉说:“指点指点他武功。”
“好,待我办完事便来。”谢尚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待到谢尚消失不见了,张尉才说:“芷薇,我知道你刚才是好意,可是那样未免太小家子气。再说,他要真生气出了手怎么办?”却不想白芷薇和唐谧相视一笑,唐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芷薇,你看看,张尉和咱们两个真是绝配啊。”张尉一愣有些没听明白,唐谧也不再理他,拉着白芷薇就往山下走,张尉只好跟在他们后头听着两个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
“你是怎么觉得他一定武功了得的?”
“嗯,敢那么直呼掌门人姓名的,功夫应该不会差吧。”
“你胆子挺大啊,真的要打你了呢?”
“不会,既然开始就不明抢,总不会是大恶人,多少也要顾及身份。再说,还有张大头呢,怎么会打到我。倒是你,怎么算到他一定会答应呢?”
“呵呵,他那么想要彤管草,刚一得到能不高兴么?再说,谁叫大头那么可爱呢,他忍心拒绝么?”
张尉跟在后面插不上话,似乎永远是这样,那两个人的思路他总是跟不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忽然觉得很快活,真的是很快活呢。
此后的日子,唐谧和白芷薇因为即要练习狮戏又要完成功课,所以变得很忙碌。张尉便有些孤单了,好在他习惯了晚上一个人独自练功,倒也不觉得寂寞。
这天晚上,他一个人正在智木殿后墙脚下练剑,忽听耳边有人说:“小兄弟,别来无恙啊。”
张尉扭头一看,只见一身黑衣雪发的谢尚正站在自己面前,此时月华如练,而他站在月光之下,整个人便也微微生光,只是神色淡然,不复那日初见的风流意气,到有几分人伴孤月同寂寞的寥落。
“谢大哥,你来了。彤管草可送给了你喜欢的人?”张尉高兴地说。谢尚神色一黯,道:“此事不提也罢,小兄弟,我今日是来指点你武功的。天寿日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这山上的人太多,而我这人不喜欢热闹,所以明日我提前拜祭了堕天大人就会离开。来,把蜀山回风剑法先给我练一遍。”
张尉听了,明白谢尚大概此行不顺,便也不再多说话,认认真真地把回风剑法舞了一遍。
谢尚看完之后,皱着眉头说:“教你剑法的殿判是哪一个?”
“是宣殿判。”
“宣怡是她这一辈一等一的高手,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剑法来。”谢尚话说得毫不客气。好在张尉被打击惯了,倒也不觉得怎样,大大方方地问:“谢大哥,小弟这剑法有什么错处直说就好了。”
“宣怡她是如何说你的?”
“宣殿判说,我的三力始终不能统合,心不御剑,力不达心。”
“说得不错,那她又是如何帮你纠正的?”
“宣殿判说,这种问题是因为我的心力太弱,所以她一直教导我加强心力的训练。”
两人说到这里,谢尚脸上浮现出沉思的表情,好一会儿才说:“一般说来,是这样,那你加强心力的训练之后,进境如何?”张尉咬住唇,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张开口,说:“谢大哥,我不知道什么是心力,完全没有感觉。”这话说完,他觉得耳边似乎仍然能听到当年第一次这样说的时候,周围曾响起的那一片笑声。谢尚却没有笑,脸上反倒略过一丝疑惑,然后打开手中的折扇,一下一下扇动起来。
张尉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谢尚,渐渐地,他发现空中开始有淡粉色的桃花瓣飘落下来。哪里来的桃花?他想,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满天飞舞的桃花包围之中,而谢尚早已不知去向。
空中落英缤纷,时而疾舞如狂蜂浪蝶,时而轻扬如三月飞絮。有一个瞬间,张尉觉得,那铺天盖地旋转飘飞的花瓣似乎想告诉他一些什么,但是最终,他只看见桃花,淡粉色的桃花。
他忽然明白,这是幻觉,开到如此繁华的桃花,在天地间网织着一场大热闹,可是终究也不过只是桃花而已。是桃花就会败去,他这样想着,不禁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