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你们怎么看的?”汤小光自顾自地判断,“我感觉是真的,真有人偷偷溜进去了。”以向宁的做派肯定不会把这件事汇报给厂长,其他人可能会去说可能不会,反正他绝对是要去找厂长的。
如果启明制造厂不能保证他的生命安全和见习环境,他就申请去其他厂。
他才不要跟偷鸡摸狗的小人在一个厂。
汤小光从门边探探脑袋,小声说:“向师傅那嘴白得泛青,像没气了,他不会天亮就硬了吧。”
背后来了一声哈欠,是宗怀棠,他把对着夜色的身体转过来,背靠护栏捏捏发酸的脖子:“硬不了,没受伤之前人五人六的,受伤以后像唱大戏,脸上一个样眼里一个样,眼珠转一下就是一个主意。”好玩还好笑。
汤小光还没读懂意思,宗怀棠就已经从后面走上来,脚步不停地走进了宿舍。
“坐在椅子上的那位男同志,慌成这德行,丢金条了?”
陈子轻双手撑着脑门的纱布:“没丢东西。”
外头的汤小光插了一嘴:“东西没丢,那不就是吓你!”
陈子轻一怔,吓我?不对,吓原主。
“为什么?我又没得罪人。”他按耐住有点激动的情绪不让人看出来,摆出的是茫然无辜。
汤小光一言难尽地憋住笑,没读过什么书的人,装模做样读多少诗歌也长不出脑子,这么容易捋得清的脉络还要人提醒。
本来汤小光想跟宗怀棠钟明一样不讲出来,但他对上向宁寻求帮助的柔弱无助眼神,竟然有点不忍心了。
平时可没这样对过他。
“人无完人,你不完美,就总有看不惯你的。”汤小光说,“或者羡慕你每年都拿先进个人。”
陈子轻飞快思索车间先进个人有关的信息:“今年还没评。”
汤小光耸耸肩:“把你吓疯了,名单里不就没你了。”
陈子轻瞠目结舌:“谁会因为这点事疯掉。”
“噗嗤”
正打量墙上画报的宗怀棠笑出声:“你不会,你半夜鬼叫惊动整个宿舍楼的人。”
陈子轻瞪宗怀棠。
宗怀棠莫名其妙,还不让说了?好意思闹啊,他刚想嘲两句,陈子轻就下逐客令:“你们回宿舍吧,我要睡了。”
然后不管不顾地把宿舍里的汤小光和宗怀棠一手一个推出去,顺便给了还在门口罚站的钟明一眼。
“钟师傅,汤同志,宗技术,我就不送你们了,。”
一口气说完就关上了门,不知道走廊上的三人表情各异。
就因为他那一句很不走心的。
陈子轻在宿舍来回走动,顺着汤小光的思路走的话,好离谱啊。
只是为了“先进个人”装鬼吓他吗?不至于吧。
而且比起溜进来碰晃电线不被他逮到好让他误以为是灵异事件,还不如直接穿个白衣服从他窗户前面飘过去有效果。
他更倾向于是有人在监视原主,要查找什么东西,就在柜子里,找的时候过于投入都没去管电线。
在山里吓到原主的,任务目标,今晚进来的,都是同一个人。
陈子轻觉得自己找到方向了,他把柜子从上到下所有物品翻了个遍,连饭盒盖子有没有夹层都考虑到了,依旧一无所获。
要是能有提示就好了。
陈子轻想到他的账户财产:“陆系统,苍蝇柜是什么?”
冰冷的机械声答:“存放财产。”
陈子轻意想不到:“那怎么不叫储物柜,苍蝇柜……好奇怪的名字,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啊?”
系统:“主系统设置命名。”
陈子轻愕然,主系统?那是监护系统的上司吧?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改口:“苍蝇其实挺可爱的。”
没有电子音。
陈子轻把窗帘拉上:“死鱼眼又是什么?”
系统:“双倍积分效用,有效期一个月。”
陈子轻叹气,这个比苍蝇柜有用,前提是有积分,他心疼自己的那一百一十万积分,要是没用掉,能买多少道具啊。
哎。
忘了吧,都清除了,想它做什么。
陈子轻总结目前的进展,宗怀棠是唯一的小线头,只能先扯他了。
等有别的线头出来了再说。
.
陈子轻才睡着就被外面的声响给吵醒了,这里的人早睡早起身体好,他不适应。
迷迷糊糊地穿上工装服,陈子轻踩着黄球鞋去洗脸架,他把脸凑到毛巾上蹭蹭让自己清醒点,困顿地拿了洗漱用品放脸盆里,端着下楼刷牙洗脸。
水塔西北方向,一大溜的水龙头前沾满了工人。
陈子轻搜找到第一车间的人向他们走去,他们挤了挤给他腾出位置,笑呵呵地对他打招呼,问他睡得好不好,头还疼不疼晕不晕,他都回了。
春天的清晨凉凉的。
陈子轻咬住牙刷一通捣鼓就把沫子吐出来,牙龈轻微酸痛嘴里有点铁锈味,他给白瓷缸子打了水喝一大口咕噜咕噜吐掉,重复了几次就抱着盆出来,把位置让给别人。
职工楼里的人进进出出擦肩而过,日出东方,陈子轻上着楼梯回头。
一日之计在于晨,工人们热情蓬勃,没有哪个身上有颓废消极的痕迹,即便他们的穿着色调清一色地单一偏暗。
这个任务世界比现实世界呈现的色彩要鲜艳明亮很多倍。
陈子轻一路迎着招呼声回到宿舍,他戴上原主的手表,对着有几条划痕的表盘哈口气,用指腹蹭了蹭。
六点十五
该出发去广播站了。
陈子轻将床上的诗词本夹咯吱窝底下,拿了钥匙把门锁上,他想着事情走到拐角处。
门锁了吗?应该锁了吧。
等等,我真的锁了吗?
陈子轻不知道这算强迫症还是焦虑症或者老年痴呆,他从小就这样,总担心门没关好,煤气灶没关火……不止是出门,晚上睡个觉也担心这个那个没关没锁,非要反反复复确认,根本控制不住。
拐到楼梯口,陈子轻还是忍不住掉头回去,使劲拽两下小锁,没拽开。
锁上了。
他走两步回头,真的锁了吧?拉了拉,嗯,锁了。
然后又走了几步,再次回头。
啧。
陈子轻准备叫个人帮自己作个证,一道人影闯入他的视野,正是他要接近的宗怀棠,他立马扬手挥动:“宗技术,早上好!”
宗怀棠是来二楼溜达的,他越是上楼费劲,越要折腾,天天如此,绝不惯着他的左腿。
“还没吃早饭就这么有劲了。”宗怀棠迎上伤员激奋的叫喊,八成是有什么目的,他兴味地走近。
哪知这人当着他的面摸着锁拉扯几下:“你看我门锁了吗?”
宗怀棠:?
什么意思,是不是又给他丢了什么当等着他上?他理都不理。
陈子轻期盼地望着他。
宗怀棠嫌弃地撇开眼:“锁了。”
才说完就看到面前的人长舒一口气,径自走了。
不管他了。
就这么把他晾这儿了?
宗怀棠黑着脸去看门锁,就这还要找人确认,自己眼睛看不到吗?脑子磕出来的毛病?他兴致缺缺地接着溜达。
片刻后,楼下传来吼声:“宗技术——”
他顿了顿,脚步一转,鞋尖抵着走廊护栏,居高临下地俯视。
刚吃完早饭的陈子轻站在大树前面,裤子两边口袋都鼓了个圆包,里面装的鸡蛋,他的嘴边沾着馒头屑,手里还拿着半个。
“你等我去广播站读完诗,我们一起上班,我有事和你说——”
宗怀棠唇角一扯,到了车间事就凉了吗,偏要在路上说,还这么大动静。他溜达完就下了楼,穿过马路。
昨天那个女职工推着自行车在路旁等他,满脸羞涩,虽不白却很修长的脖子上扎了条丝巾。
玫瑰花的。
宗怀棠一笑,风度翩翩。
骑车经过的工人喊道:“宗技术,你这就走啦,向师傅不是让你等他一起上班的吗?”
“他又不是我媳妇,让我等我就等。”
宗怀棠发出不屑的气音,在周围的哈哈大笑声里走向年轻女人。
草丛里的大广播喇叭发出一段电流声,电流声结束后是清润中带着激昂笑意的声音。
“亲爱的同志们,早上好!我是第一车间的向师傅,厂广播站播音现在开始,首先,我为大家朗诵一首艾青的《给太阳》。”
“早晨,我从睡眠中醒来,看见你的光辉就高兴”
……
“你新鲜、温柔、明洁的光辉,照在我久未打开的窗户上”
……
“于是,我惊喜看见你”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车铃声此起彼伏,住家里的工人像潮水一样骑着自行车涌入工厂,和住厂里的工人结伴沿着公路去生产区。
男人骑车哼着歌后面带着家属,女人们三四个一群,边骑车边拉家常。
“太阳啊,你这不朽的哲人,你把快乐带给人间”
……
“你把日子铸成无数金轮,飞旋在古老的荒原上”
在情感充沛的诗歌声里,熟人互相打着招呼,尤其是碰到老师傅或者领导,大家态度都会非常的客气,他们说说笑笑一片欢乐。
新的一天开始了。
宗怀棠本想打开窗框上的手强行关窗,一抬眼就见窗外的人睁大那双下垂眼,摇摇欲坠深受打击的样子,他起了逗弄的心思:“是,我骗你的,我多闲啊,兴趣多变态啊,我这么晚了骗你个大老爷们玩。”
陈子轻深吸一口气,宗怀棠没骗他,他知道,他听见的那一秒就没来由地确认了。
现在只是不敢信。
他从来都没有往原主身上想过。
目标竟然是原主。
这么说,他的思路是对的,确实按照常理发展了,甲乙是9号楼第二层的人,“我们走廊”真就是那层。
陈子轻见到了胜利的曙光,马上就能离开这个世界了,他高兴地咧开嘴笑起来,笑着笑着忽地一僵。
等等,
之前是原主弄的,那今晚呢?
原主可是死了的啊。
而且死前遭到了难以承受的惊吓,死的当晚宿舍进来过人。
陈子轻呼吸加快,看来这个任务要提交两个答案。他组织语言应对窗户里的人:“宗技术,不好意思,我是太惊讶了,你不知道其实我……”
停了停,无力中带着些许惆怅:“我磕破了头醒来以后,丢失了一些记忆,有的事我不记得了。”
这就能解释得清为什么明明是自己做的事,还要问别人。
陈子轻讲完没得到回应,他发现对方的目光停留地似乎是他的嘴,下意识抿了抿,有点干,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这件事我没有对别的人说,连医院都不知情,我就只跟你一个人说了,你可以帮我保密吗?我怕传出去了,厂里要派领导带我去外地的医院拍片子检查头部,那车间怎么办,我不是大公无私,我够不上那个崇高的光辉,我就想大家每个月能在我的带领下多拿些奖金让家属把日子过好……宗技术,你有在听我说吗,宗技术?”
宗怀棠终于撤回目光:“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陈子轻压低声音,“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抚摸头上纱布,“应该是间接性失忆吧,我在书上见到过,能不能恢复要看运气。”
宗怀棠挑了下眉毛,看不出来是信了他的话,还是没信。
“宗技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拉坏电线吗?”陈子轻自言自语,“总有个理由的吧,我不可能好好的去拉电线。”
宗怀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陈子轻眨眼:“是要我再求你一次?”
宗怀棠匪夷所思:“向宁,你是不是疯了?”
陈子轻一下一下抠着窗框上的木纹,偷偷瞄他一眼就垂下头,可怜兮兮又执拗地表达着自己对答案的渴求。
宗怀棠:“……”怎么还做作上了。
他看不下去地转身往床上一躺:“为了吓人。”
世界静了下来。
宗怀棠以为自己把人打发走了,他刚抬起腰去拽压在身下的被子,旁边就有“咚”一声响。
陈子轻翻墙进来了,他神智大乱地扑到床边,在宗怀棠发怒赶他前开口:“我拉电线,是为了吓人?”
宗怀棠冷了脸:“把脚从我的鞋子上拿开!”
“对不起对不起。”陈子轻立即照做,他挪到一边,“宗技术,我是要吓谁啊?”
宗怀棠趴在床沿去拍鞋上的灰,拍完将两只鞋对齐,他抬头盯着站姿十分乖顺的人,突兀地问:“向师傅,现在几点?”
陈子轻一怔:“我没戴手表,现在的话,我估摸着大概凌晨两点多。”
宗怀棠语气温柔:“还挺早的,是吗,向师傅。”
陈子轻干笑:“宗技术你睡吧,我现在就走。”他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体贴地为宗怀棠关上窗户,不忘丢下一句,“我对我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就进你宿舍感到惭愧,我会多写一份道歉信,和昨天答应你的那份一起交到你手上,。”
宗怀棠嗤之以鼻,随便就跟人说,什么毛病。
.
陈子轻回去没睡,他早上顶着黑眼圈爬起来,昏沉沉地蹲在宿舍的水泥地上刷了牙,漱口水吐到牙膏沫上面冲淡,手打湿搓几下脸就出了门。
今天陈子轻检查门锁不像昨天那么慌急,他直接叫来隔壁宿舍的人帮忙锁的门,然后在对方一头雾水的注视下离开,下楼梯的时候他踩空了一脚,要不是有个工人及时拉他一把,他准要摔个狗吃屎。
“谢谢你啊,同志。”
陈子轻道完谢就走,他快到一楼时忽然往后看,楼梯上空荡荡的。
刚才拉他的人呢?
上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