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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邢剪拍了拍二徒弟的脑袋:“他做你师娘了,也还是你的小师弟。”

    魏之恕跟个孩子似的,委屈极了:“我难受……”

    “师傅会比你更疼你小师弟。”邢剪横眉竖眼,“差不多得了,别给脸不要脸!”

    魏之恕反应过来,拳头已经挥在了师傅的颧骨上面,他大逆不道满身冷汗,酒也醒了。

    “师傅,你怎么不躲?”魏之恕的手骨刺痛发麻,心惊肉跳。

    邢剪被打偏的面庞转回去,挨二徒弟一拳能清净些,稳赚的买卖。

    魏之恕恍然:“我知道了,你使诈,你故意挨我一拳,回去讨小师弟的关心,好让小师弟心疼你。”

    邢剪摸着挫伤的颧骨,一脸“受教”的姿态:“还能这样。”

    魏之恕:“……”

    .

    邢剪并没有那么做,小徒弟问他颧骨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他撒谎说是自己磕的。

    小徒弟心里能猜到,不会戳破。

    陈子轻的确没拆穿邢剪的胡编乱造,他煮了个鸡蛋给邢剪滚。

    邢剪枕着他的腿唇带笑意,两个徒弟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捅破窗纸,只有小徒弟以为他们一无所知。

    他们住在一起,屋子挨着,每天都见,即便再小心再谨慎,也不可能不暴露出蛛丝马迹。

    邢剪抚上小徒弟的腰肢,手掌箍着,时轻时重地摩挲:“你大师姐跟二师兄不叫你师娘,你会不会不开心?”

    “不会。”陈子轻按着鸡蛋滚来滚去,“那只是个称呼。”

    邢剪既欣慰小徒弟的懂事,又心疼他的懂事:“师傅还没有给你办婚事。”

    陈子轻的心里一划而过复杂的情绪:“就是个仪式,无所谓的。”

    邢剪轻车熟路地拉开他衣带:“办也只能小办,你没有至亲在世上,师傅也没有,我们四人组成了一个家,”

    陈子轻忙补上:“还有秀才跟阿旺呢。”

    邢剪无奈:“行行行,带上他们。”他掌心茧子磨着小红果,“要不要师傅用花轿娶你?”

    陈子轻手一抖,鸡蛋从邢剪颧骨滚掉在了床上:“不要了吧。”

    “拜堂成亲不能少。”邢剪勉为其难地退一步,他有自己的坚持,“明年开春就办,可好?”

    陈子轻抿了抿嘴,连时间都说出来了,那他怎么填答案……

    迎着邢剪迫人的漆黑目光,陈子轻点头表示同意,他使不上劲地抓住邢剪的手,像猫试图阻止进食的猛兽:“我是不是还要盖红盖头啊?”

    那手两指一夹,他头皮颤栗地吸口气,只好说:“好吧,随你吧。”末了想起个事,“不过,秀才那边还要说。”

    “我去说,你不用管。”邢剪把鸡蛋拨一边,压着他亲了上去。

    .

    陈子轻不知道邢剪是怎么说的,他去找曹秀才的时候,对方主动提起这件事,字里行间没有一丝排斥抵触。

    曹秀才在抄经书,陈子轻不是第一次看了,之前没问,这次问了。

    “是为你师傅和他将来的娘子抄的。”曹秀才吹吹纸上湿润的笔墨,“也就是你们。”

    陈子轻很惊讶,他以为曹秀才是给彩云抄的。

    “你为什么要抄啊?”

    曹秀才陈述道:“去县里那回,我在马车上说错过话,许诺你师傅,回去就抄经书为他祈福,祈求上天让他和心爱之人白头偕老相爱一世。”

    陈子轻望着他似乎长回来一点肉的侧脸:“说的什么错话?”

    曹秀才抿唇:“重复一次亦是过错。”

    “那就不说了。”陈子轻看纸上的经文,字基本都认识,这不是原主的认知继承,他确定。陈子轻一排除就能锁定数据清除的第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也是古代吗?

    “秀才,你不介意我跟我师傅,我们,”陈子轻把两根大拇指虚对一起,“这样子?”

    “我怎会介意,我有何资格在意,一个旁人罢了。崔兄,只要是不违背伦理的真情真爱,皆自由。”

    曹秀才的注意力在好友的拇指上面,它们一同低头,一同抬头,像在拜堂。他当晚就在牌位前学着给亡妻看。

    牌位冷冰冰的,活着的人比牌位更冷。

    曹秀才拿着牌位上了床,将其放进胸前,拥着度过漫长黑夜。

    .

    媒婆后来又上过两次门,都被守家的管琼轰了出去。

    邢剪知道这件事以后,乡里就出现了义庄邢师傅有了小娘子的声音,包揽了大小茶馆酒楼,街巷人人皆知,媒婆这才死了心。

    林子里的树叶黄了,陈子轻把刘海梳起来,纶巾束着高马尾,他穿着新做的蓝衫挺身站在院子里的小桃树前,犹如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风一吹,桃树叶在动,他的发梢也在动。

    没了厚重的刘海,额头和眉眼全部露了出来,眼角那块胎记展在日光下,并不显丑恶。

    一日,师徒四人去江上捞尸,船行到一处,管琼看着浮动的水面,带有七成把握道:“二师弟,抛钩。”

    魏之恕抛了。

    哪知底下确有尸体,但钩子钩不住,钩了两次都没钩上来。

    “这是最后一次,还没捞到就随它去了。”魏之恕再次把滴水的大铁钩甩下水。

    搭着块布的简陋船舱里,陈子轻心下好奇,为什么是最后一次?还有次数限制的吗?

    邢剪躺在木板上面,翘着腿假寐:“再捞不到,就是被水鬼藏起来了。”

    这样啊,陈子轻似懂非懂。

    “钩住了!”

    “快拉!”

    魏之恕根管琼一前一后喊话,陈子轻出了船舱,抓着船边的木头扶栏往前看。

    尸体刚浮出水面就让一个浪打掉了,魏之恕扔掉手中麻绳跃下木船,他如江中鱼,敏捷地从浪下面钻过去。

    很帅。

    陈子轻一眼不眨地看着魏之恕那一手水下功夫。

    魏之恕要把尸体往船这边捞。

    “不要把尸体拖到船上来——”船舱里传出邢剪的吼声。

    魏之恕闻言停在水中,管琼利落地在甲板栓了根粗绳子,朝他扔了过去,他把绳子绑在尸体上面,让尸体被船拖在后面。

    师傅原先不在意这类道上的东西,如今忌讳多了,注意了。

    “再捞会。”魏之恕上了船,抹着脸上的水道。

    .

    不多时,一滴液体落在陈子轻嘴上,他舔了舔,仰头看天空,乌云不知何时染黑,层层叠叠堆在天边:“下雨了。”

    邢剪走出船舱:“不捞了,回码头!”

    陈子轻赶紧和他们一起划船,一道闷雷在耳边炸响,不用邢剪说他都知道为什么下雨了就不捞尸了,危险啊。他一再提速,手上的皮都让船桨磨得火辣辣的。

    就在师徒四人快速划着小船朝码头赶的途中,他们发现了一具女尸,只有一个头露在水面上,水下的尸体是站着的。

    雨水把她的头颅冲刷得有些模糊。

    “……是俞夫人!”陈子轻眼睫眨动,雨水刚挂上来就被他眨掉了,他抓住邢剪的左手假肢大喊,“师傅,我们快把她捞上来吧。”

    邢剪把他的蓑衣带子系上:“不能捞。”

    陈子轻一脸茫然。

    除了邢剪,管琼和魏之恕的视线也都落在他身上,作为义庄小徒弟,连这都不知道?

    陈子轻哑口无言。

    “小师弟忘了。”魏之恕破天荒地替他解围,手指着水中的头颅,“那是煞。”

    “哦,煞啊。”陈子轻咽了口唾沫,“就不管了吗?”

    邢剪手握船桨,手背鼓着青筋加力划船:“站着就不会再沉了,先上岸,做法去煞后再说。”

    陈子轻捡起他的那支船桨,频频回头去看俞夫人,上次见她还是在乱葬岗外面,她给他递铁锹。

    俞夫人竟然死在江里了,她的脸没腐烂,要么是死了没多久,要么是尸体沉江底了,不知道怎么浮了上来。

    陈子轻唏嘘之余想到那天翻船的张家人,他们的尸体一个都没捞着。

    .

    之后那段水上路程遭遇了几个大浪,船差点翻了,师徒四人拖着一具尸体,有惊无险地划到码头。

    陈子轻跳上岸,雨水稀里哗啦砸在蓑衣上面,顺着四面往下滴落,他帮忙给邢剪递过去一根碗口粗的绳子。

    邢剪在柱子上绑好船,催着三个徒弟快步离开码头,找地儿避雨。

    豆腐坊的屋檐下挤了不少人,师徒四个加入进去。这场雨来得急,转眼间就成了瓢泼,夹杂电闪雷鸣,光线昏暗,好似从白天到了夜幕边上。

    陈子轻拿掉头上的草帽,先是有一双眼睛看向他,接着就有两双,三双,很多双眼睛集中在他那块胎记上面,他视若无睹,邢剪却做不到心平气和,绷着面部发怒:“看什么看!”

    左右两边避雨的人心道,不详啊。

    一个汉子从另一头的尾巴靠近邢剪,打着身上的雨水和他耳语:“邢师傅,你义庄小伙计那块胎记,原来就有吗?”

    邢剪不耐:“原来就有。”

    汉子老实的脸上写着踌躇:“我说的话邢师傅可能不爱听。”

    邢剪抗拒地警告:“知道我不爱听就别说。”

    汉子不说了,义庄帮他家人的尸体打捞上来,一个铜板都没要,这份恩情他铭记于心,他走进雨里,想到那少年脸上的胎记,担心邢师傅被克,犹豫着找上邢师傅的大徒弟,那个看起来稳重明事理的姑娘。

    哪知对方跟她师傅一样,都护着少年,听不得别人说他一点不好。

    罢了,尽力了,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

    屋檐下的雨滴滴答答地敲打着青石板,陈子轻反过来安慰义庄三师徒,别人看习惯了说多了,就不看了不说了。

    邢剪烦躁道:“不如去外地开义庄。”

    陈子轻对他有这个念头感到诧异:“你不在江里捞尸了吗?”

    邢剪捉小徒弟的湿马尾,水从他的指缝流出来,蜿蜒到他小臂里,他道:“可以不捞,你最重要。”

    陈子轻想了想:“就在这里吧。”

    邢剪沉声叹息,他眼神阻止要与人起争执的二徒弟。

    魏之恕强忍下气愤,面色阴寒地盯着雨幕。管琼的表情也不好看。

    小师弟不挡胎记了,是他自信了,不自卑了,他们打心眼里为他高兴,他人的眼光又着实令他们不满,却无可奈何。

    好在小师弟心态很好,没受影响。

    他们用余光观察小师弟,见他在和师傅搞黏黏糊糊的小动作,眉头一抽,他们对视一眼,相对无言。

    陈子轻没留意管琼和魏之恕的打量,吹着斜飞进来的雨问道:“师傅,孙班主还在乡里吗?我这段时间都没见着。”

    邢剪无端听他提起这号人,有短暂的停滞:“戏班子到处走,谁知道在哪。”

    陈子轻明白了,孙梁成又带戏班子各地表演了,那就不知道他离开前还有没有机会见上一面了啊。

    .

    雨稍微小点,师徒四人就去把飘在船后的尸体拖上来,放在岸边,围观的人很快便多了起来,其中有人认出尸体是谁以后就去通风报信。

    尸体的家属闻讯前来,老的小的对着义庄师徒磕头道谢,老人颤巍巍的手打开手帕,将包在里面的一串铜钱递给邢剪:“邢师傅,多谢您送我小孙子回家。”

    “江上茫茫,遇到即是缘分。”邢剪没要那串钱,“节哀。”

    家属嚎哭着领走尸体。

    陈子轻听着悲痛的哭声说:“是意外吗?”

    “是不是意外,那是仵作的事。”邢剪把手放在他背后的蓑衣上面,推着他走,“寻常人家请不起仵作,所以都是意外。”

    陈子轻边走边望背着尸体回家的人们,听管琼道:“江里正常溺死的并不多,主要是命案,杀人抛尸,掩盖真相。”

    管琼看了眼单纯天真的小师弟,没再说什么。

    四人回了义庄,第一件事就是洗手,这也是新增的规矩。

    陈子轻没碰到尸体,依旧被邢剪强制性地打了香胰子,根根手指搓了个遍。

    邢剪把脏水泼到院子里,坐在屋檐的小椅子上面敲鞋底,小部分烂泥被他敲得乱蹦四溅,大多都顽强地扒着不动。

    陈子轻蹲在旁边看雨打桃树,忽然见到一团黑影,站起身道:“阿旺过来了。”

    “阿旺!”他对着黑狗招手,黑狗跑近抖动身上的雨水,冲他汪汪叫,尾巴摇得并不急迫,懒洋洋的。

    “没事啊,那你咋回来了。”陈子轻把黑狗叫到身前,摸他潮湿的毛发。

    邢剪嫌弃道:“狗毛落了雨,又腥又臭,有什么好摸的。”

    陈子轻戳黑狗额间白毛:“咱们别管他。”

    邢剪瞪黑狗。

    黑狗垂下尾巴,眼珠小心翼翼地朝他瞥了眼,很怕他。

    “师傅,你跟阿旺有点像诶。”陈子轻忽然发现了新奇的事,一会捧邢剪的面庞,一会捧黑狗的脑袋,“真的。”

    邢剪:“……”

    他没好气:“你要你男人像条狗?”

    “这有什么关系。”陈子轻在他耳边说,“我第一眼见到阿旺就很喜欢,原来是因为它像师傅。”

    邢剪的左耳发痒,那股子痒意不过瞬息就从耳朵蔓延到脖子,再到背脊,所过之处掀起一片麻感,腿软腰紧。

    “你的师傅被你捏得死死的。”他气息粗重地丢掉鞋子,把人捞到腿上。

    陈子轻坐在邢剪腿上左右张望,生怕管琼或者魏之恕看见:“快让我下去。”

    “急什么,你大师姐和二师兄什么没见过。”邢剪神态狂放中饱含松弛,他把脸埋进小徒弟的怀里,嗅到了雨水打潮的湿闷味道,高挺的鼻尖抵着布料蹭了蹭,感到心安。

    陈子轻瞧傻愣着的黑狗:“阿旺,你过来啊。”

    黑狗委屈巴巴。

    陈子轻拍邢剪后背,脚撒娇地晃着打他小腿:“师傅,你叫阿旺。”

    邢剪不情愿地斜眼:“还不过来?”

    黑狗仿佛真的能听得懂人话,讨好地摇着尾巴走近,慢慢趴在他的脚边,无比的安逸。

    陈子轻的内心深处没来由地生出一个微妙的,毫无出处的猜测——阿旺该不会和邢剪是认识的吧?

    转而就否定了,不可能的,阿旺看着年纪不大,它在狗界只能算成年人。

    .

    雨一停,陈子轻就催邢剪去江边驱煞捞俞夫人。

    尸体捞上来送去俞家,得了五两纹银。邢剪拿出一点给三徒弟平分做小用钱,剩下的都给了小徒弟。

    陈子轻进两份账,他把大份小份都放进钱箱里,抱起来颠了颠,真的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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