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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邢剪面不改色:“不会。”

    “你骗我,孙班主都跟我说了。”陈子轻把他往床下拉,“你现在就写给我看。”

    邢剪一个头两个大:“一定要现在?改天不行?”

    “不行。”陈子轻难得强硬。

    邢剪颇为新鲜,他靠近小徒弟,炙热的气息落了上去:“好,师傅给你写。”

    下了床,拿出笔墨,邢剪习惯性地右手执笔,他在小徒弟的提醒下生疏地换到左手假肢:“你想师傅写什么?”

    陈子轻没有说话。

    “刚才还兴奋得不成样子,这会又哑巴了。”邢剪按着纸,写下第一个字,他放下笔甩了甩手腕,重新拿起笔,第二个字的笔锋明显流畅许多,到第三个字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是用假肢写的。

    陈子轻始终没发出声响,直到邢剪停笔,他看着纸上的那行“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咽了一口唾沫:“你平时写挽联怎么不用左手?”

    邢剪看着看纸上那行字的人,面皮烫热有些难为情。

    陈子轻见邢剪在自顾自地害羞,拍了他一下,他回神道:“右手能写,为什么要用左手。”

    “那孙班主说你生来就会写瘦金体,这是怎么回事?”

    邢剪不在意道:“或许是上一世的记忆,我过奈何桥的时候没喝孟婆汤。”

    陈子轻望着纸上的字。

    邢剪坐到桌上勉强跟小徒弟平视:“原先你不满意师傅的字迹,现在怎么……你喜欢这样的字?”他大力搔了搔后脖子,“早知道你喜欢,老子肯定,”

    陈子轻捂住心口问监护系统:“哥,宿主的感情线储存起来了,还会有残留吗?就你们数据出错,给我漏了点儿?”

    系统:“可能性为零。”

    陈子轻以为十拿九稳的猜测被推翻了,他不知所措,被左撇子和瘦金体的牵引不是上个任务的影响吗?那他怎么……

    “今晚下馆子。”

    陈子轻被邢剪的声音拉扯回来,他快速收敛微妙复杂的情绪,问道:“是请孙班主吗?”

    邢剪冷哼:“谁请他。”

    “还是请吧。”陈子轻说,“我们带上秀才,翠儿,还有阿旺,大家都去。”

    “都去?”邢剪带着他的手握住毛笔,在纸上画押,“你出银子?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陈子轻掏袖子,掏出最近没地儿花的小十个铜板:“这是我的全部。”

    邢剪趁小徒弟不注意,迅速将他画了押的纸藏起来:“胡说,你是义庄最富有的,怎么会只有这几个铜板。”

    陈子轻下意识去看床头的钱箱,脑子里是当初解锁邢剪这个人物时的信息——钱箱里面是他的全部家当,是他讨师娘的本钱。

    邢剪把胸口那枚钥匙取下来,挂在小徒弟的脖子上面。

    陈子轻的衣襟被扒开,两根骨节突起的手指捏着钥匙塞了进去,他说:“你给我了,那我借你的三笔银子,我就直接可以用你的银子还你?”

    邢剪的嗓音里混着打趣和正经:“还吧,以后师傅要用钱,都找你要。”

    陈子轻嘀咕:“我不一定就给。”

    邢剪听到了,他哈哈大笑,捧着小徒弟的脑袋亲了几口,流连忘返地抚|摸那处青蓝色的蝴蝶胎记,指腹描摹蝴蝶的轮廓。

    小娘子。

    师傅的小娘子。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宝子们!

    ??97

    ?

    春江花月夜

    ◎你怎么就错了◎

    近黄昏,

    陈子轻带上银子请客。

    一行人从馆子里出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乡里出现了很多道士的身影,

    由于张家的关系,如今家家户户都想请道士作法,

    哪怕是家境贫寒的,

    也要想办法买两张符贴门头上。

    这个时候,赚得盆满钵满的道士们在夜市上自在闲逛,

    生意随时都有生意找上来。

    陈子轻跟邢剪带着阿旺走在最后,

    他们前面是曹秀才,孙梁成,再往前是魏之恕,

    领路的是管琼和翠儿。他们分成几批,身上都弥漫着酒菜的残余香味。

    孙梁成没卸掉面上的易容伪装,他也还是一袭白裙的女装打扮,没了面纱的遮挡,俨然就是一位高挑出尘的美娇娘,

    略施粉黛天生丽质,

    路人忍不住地打量,

    皆被惊艳到了。

    曹秀才真以为他是女的,

    一口一个“姑娘”。

    孙梁成遭卑鄙之人故意碰撞,

    他被撞得倒向曹秀才,对方边道歉边撑住他,阻止他靠上去。

    “姑娘,你且站好。”曹秀才手足无措,

    束发的纶巾垂下来,

    随风飘动。

    孙梁成对他欠身行礼。

    后头的陈子轻都看呆了,

    孙梁成男扮女装真像那么回事,研究过的吧。

    孙梁成忽然回头,低声道:“贤弟,你把狗脖子上的绳子解了,放它跑一跑,多好。”

    陈子轻拉了拉手上的绳子,阿旺顺着他拉动的力道靠近他,脑袋在他腿上蹭蹭,他摇头道:“街上人多,要牵着。”

    孙梁成讶异:“这是什么道理,我不曾听过。”

    没等陈子轻给反应,邢剪就压着漆黑的眉眼喝道:“少多管闲事,我小徒弟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孙梁成这边也有人说话,曹秀才先他一步理论:“邢师傅,你对着孙姑娘,太粗鲁了,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

    陈子轻心里很高兴,曹秀才终于又要变回他熟悉的样子了吗,这是一个好兆头,预示都会好起来,总会好起来,他拉着要跟曹秀才争执的邢剪向左走。

    邢剪甩开他的手,下一刻就跟失忆了似的,一把捉住,放回自己的胳膊上面。

    陈子轻正在打量路两旁的摊子,耳边传来热气:“师傅粗鲁吗?”

    他放慢脚步仰头:“我要说不,你也不信。”

    邢剪横眉竖眼:“我怎么不信。”

    陈子轻一怔,听他严肃正经得像是在婚礼现场宣誓,他道:“你说的,我都信。”

    “哪怕我说星星会放屁?”陈子轻小心试探。

    邢剪的面部一黑,干架一般血性刚猛,掷地有声道:“哪怕你说星星会放屁!”

    陈子轻捂住耳朵:“要聋了。”

    手被邢剪扒下来,再次按到他的胳膊上面,他挺拔高大十分夺目,更显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迈出了大老爷带新婚小娘子出来炫耀的步伐。

    有熟人过来打招呼,邢剪应付了两句,侧低头发现小徒弟眼巴巴地望着一处,他挑眉将视线掠过去,那是一个卖帆船的摊子。

    好像义庄去胡家给胡老七操办丧事那次,忙完已是灯火阑珊,和今日的时辰差不到那儿去,而小徒弟当时要去的方位就是这个摊子的位置。

    邢剪的记性极好,没有记错的可能,他弯下腰背把脑袋凑在小徒弟的脑袋旁边:“喜欢帆船?”

    陈子轻点了点头:“我想买一艘。”

    邢剪道:“师傅给你买。”

    陈子轻把现实摊开:“你的钱都是我的了,怎么给我买?”

    “不是要把借我的那三比银子还我?”邢剪推着他去摊前,“从那里面抵掉。”

    摊子上摆满了帆船,尺寸,形状和船帆都各有不同,陈子轻目不暇接,他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买哪一艘。

    邢剪随手拿起一艘:“这个?”

    陈子轻的心跳漏了半拍,真奇怪,他刚刚还拿不定主意,觉得所有船都想要,都很喜欢,但他此时见到邢剪手上的那艘,就确定是最好的,最喜欢的。

    帆船买下来了,陈子轻爱不释手。

    邢剪路都不看了,只瞪捧着帆船的小徒弟,对着一艘帆船,怎么比对着他还热烈专注,他一脚踢烂醋坛子,满身要熏死人的醋味。

    “别乱吃醋了。”陈子轻的眼睛落在帆船上面,“我晚上不会抱着帆船睡,只会抱着你睡。”

    邢剪的面色勉强好点,哼道:“你想抱也抱不了,硌得慌。”

    陈子轻弯起那双大眼睛对他笑了一下,他就不吭声了。

    .

    白天的热浪被风吹散了,有点凉爽,大家逛到夜市快收摊才回去。

    孙梁成挥手与他们分道扬镳,他的背影并不给人一种孤单的感觉,衣袂飘飘不染尘埃,像是只来尘世走一遭,走完便消散在天地间。

    陈子轻望着孙梁成远去,不免有些出神,他在这个任务里有扮演角色吗,什么角色,镶边的,还是关键区域?

    孙梁成去张家表演皮影戏,张家有鬼,这两件事的时机蛮巧的。

    张老爷会怀疑到孙梁成身上吧,以他对原主下毒手的性子来看,绝对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作风。

    那孙梁成出现在义庄,出现在邢剪身边,跟他们走在一起……陈子轻环顾四周,没什么行迹怪异的人。

    “才见过几次面,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邢剪把陈子轻的魂叫回来,手捏上他的后脖子,捞着他走,“又不是不会再见了。”

    陈子轻恍然,他不知道的时候,孙梁成和邢剪这对故友谈过话了,还会再见。

    ……

    回了义庄,邢剪将一瓶药膏扔到陈子轻怀里:“拿去给你大师姐。”

    药膏的瓶子光溜溜的,不像现代的药品会贴用药方法和注意事项,陈子轻猜到了用途,快速跑去敲开管琼的屋门:“大师姐,这药膏是祛疤的,你记得抹。”

    管琼的眼睛上有疤,背部更是凹凸不平,她接过药膏,抿唇道:“好。”

    陈子轻看着她那只眼睛,不由自主地想起当时的血腥惊险。

    管琼发觉小师弟在回忆,她轻拧眉心,小师弟这个时候回忆,夜里估计会做噩梦,于是她出声打断道:“去睡吧。”

    陈子轻收起思绪:“那大师姐也早些睡。”

    夏夜繁星,陈子轻在院里望了望夜空,体会到了生活的安逸和宁静,可他终究只是路过这里而已。

    陈子轻转而一想,书上说生命都是由一段段旅程拼接起来的。

    ——他和他们,都已经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了。

    .

    中秋前半月,张家那扇紧闭了多月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

    乡民们都去看,远远的看,他们看到张家一群人驾车到江边一处码头,车上卸下什么箱子,所有箱子都用黑布搭着,瞧不见里面的真容。

    张家常年外出进货做生意,船只不少,最大的那艘船就停在码头,那群人把黑布遮盖的箱子往船上搬,每个人的嘴里都咬着一根香,香头点燃,他们走到哪,香灰就烧到哪。

    这一现象让隔着距离围观的乡民没敢发出多大的声响,他们只眼神交流,一边提心吊胆,一边好奇打量。

    张家人一个个都半死不活,阳气要被吸干了的样子,真是可怕。

    正午,阴气最重的时候,那艘船出发了。

    船上所有人都游走在死亡边缘,他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过时将会无一生还。

    要快!

    船远离码头,参与打捞沉船事件的核心族人手拿图纸找位置,内心一急一慌就越确定不了位置,越确定不了,就越急越慌,陷入了死循环,其他人受不住地开始模糊不清地叫骂痛哭,声音渐渐放大,疯狂撕扯着各自的神经末梢。

    有人没控制好咬合的力道,把香咬断了,神经末梢尽数崩裂。

    “都别吵,还有法子!”

    他们撇下自己那根香的香头连带底下那一小截香,紧绷着身子和其他人的堆在一起。

    码头这边,围观的人群里多了几人,一路挤到了前面,是陈子轻一伙,他找人打听张老爷,得知对方没上船以后,有点意想不到。

    张老爷没去吗?已经死了啊?

    人群后方传来一阵骚动,转瞬间就传到了前方,陈子轻被邢剪抓着手往后看。

    竟然是张老爷,他的双手被绑在身后,嘴里有块布,狼狈而虚弱地跌撞着向前跑,所有人都迅速远离他,生怕晚一点就要沾到什么脏东西。

    没人上前给他解绑,拿掉他嘴里的布,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哪怕是受过张家药房恩惠的人。

    陈子轻盯着失去大家族家主风范,眼中充斥着崩溃绝望的张老爷,这是张家人为了活命,齐心合力反抗他的命令把他绑起来,趁机送还那批财产,他逃出来想要阻止?

    就在这时,混乱中有人冲了上去,张老爷两眼一瞪就倒在了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刀子。

    那行凶者早就不见踪影,张老爷很快便没了气息。

    陈子轻猝不及防,没想到会发生这一幕,张老爷这就死了?真的死了?他要过去,邢剪把他禁锢在自己身前。

    “我去确认一下。”陈子轻凑在低头弓腰的邢剪耳边说。

    邢剪:“等会。”

    人群里炸开了锅,他们目睹了一场命案,张老爷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胸前被鲜血染红。

    现在只能官府的人现身。

    ……

    姜明礼不知何时来的,他站在魏之恕身旁,摇动折扇为其送来凉风:“魏兄,我答应你的事已做到,望你兑现承诺。”

    姜明礼求一个和好。

    魏之恕眼神示意他跟上,他迫不及待痴痴跟着。

    到了江边,魏之恕一脚把他踢下了江,他浑身湿透地爬上来,挥手让护卫们都别管,面带笑意地凑回魏之恕那里。

    官府迟迟没来人。

    张老爷的尸体在太阳下放着,渐渐有蚊虫苍蝇叮了上去,再过会都能产卵了。

    无人看见他身上飘出一缕阴气,朝着江水散去。

    陈子轻一直在瞅张老爷那张皱巴巴的面皮,抓着他的手松开,一道健硕的身影出现在他视野里,他下意识跟上:“师傅,你做什么?”

    这也是见到此情此景的众人想问的,有人认出是义庄师傅,便道:“死人归他们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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