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67章

    魏之恕愕然片刻,去院里观察星辰:“不到子时四刻。”

    陈子轻冷汗涔涔地擦了擦脸,那就是今天还没过去,下一秒他就挎了下去,没用了,他赶不上了。

    不行,还是要努把力,万一能赶上呢。

    陈子轻快速摸前襟,他带了黄纸去的县里,原本想着陪秀才去彩云家回来再叠,哪知道后面会出变故。

    魏之恕见小师弟掏出一把黄纸,他的神情顿时空白。小师弟这时候叠什么元宝,他伤的不是手腕吗,难道脑子有内伤?

    陈子轻刚叠好一个元宝,冷冰冰的提示声就响了起来。

    【警告!宿主改动标注(1)一次!】

    陈子轻:“……”

    他丢掉黄纸,哀怨地瞪向魏之恕,子时四刻是零点,所谓不到那个时间,敢情只差几十秒?

    魏之恕被瞪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小师弟不知又怎么了,竟然弯腰拿脑门去磕桌面,他眼角直跳地走近:“崔绍,别磕了,二师兄背你去找大夫。”

    “不用,我的问题大夫治不了,不是,我没问题。”陈子轻坐起来,身子往后一仰,他瘫在椅背上调整心态,四次警告用了一次,还有三次,不要慌,长记性积攒经验。

    陈子轻把自己安慰好了就夹一块猪肝,咬了一小口进去,有点腥,不像管琼的水平,他狐疑地嚼几下,不但腥,还老。

    “二师兄,师傅呢?”

    魏之恕在看小师弟的手臂,手腕上面一截缠着布条,说是碰了有毒的叶子,这么久了也没把布条拆掉,如今手腕又缠了一圈布。

    陈子轻提高音量:“二师兄!”

    “快吃。”魏之恕回神,他说完顿了顿,搬椅子坐到小师弟身旁,“筷子给我。”

    陈子轻猜到了什么,默默将手里的筷子递过去。

    魏之恕接过筷子,在碗里找找,选出最满意的猪肝,在碗边抖抖蹭蹭猪肝上面的汤水,喂到小师弟嘴边。

    陈子轻闭着嘴没反应。

    魏之恕很久没喂他了,那种久违的感觉没找回来,偏偏他又不配合。

    气氛尴尬,魏之恕温柔道:“小师弟,你的嘴是被什么东西缝起来了吗,要二师兄用剪刀一点点剪开?”

    “……”陈子轻张嘴,一块猪肝被筷子送了进来,他干巴巴地嚼着。

    魏之恕早就在碗里挑到了第二满意的猪肝,小师弟迟迟没有把第一块猪肝咽下去,他大致计了数,小师弟起码嚼了有二十下,还不咽?

    陈子轻一言难尽,你没尝过吧,这猪肝真的难以下咽。

    魏之恕要发脾气,却在余光扫过小师弟没什么血色的脸庞时,硬生生地忍下不耐,等他嚼,随他嚼多久。

    只要他不怕牙酸嘴酸,他嚼到天明都行。

    .

    陈子轻几块猪肝一嚼,腮帮子的肌肉都紧了点,他感觉一碗吃下去,脸能瘦。

    “不想吃就别吃了。”魏之恕道。

    “我没不想吃。”陈子轻懒懒地凑到碗口上,魏之恕把碗斜到他那边,让汤水流进他嘴里。

    过了好久,师兄弟终于结束了温馨到让人落泪的画面。

    陈子轻回床上躺着。

    魏之恕拿着空碗跟筷子回伙房:“师傅,我进屋的时候小师弟已经醒了,他的状态还不错,猪肝汤都都吃完了。”

    邢剪坐在龟裂的土锅灶后面烧火:“不是他嫌猪肝腥不想吃,你替他隐瞒,偷偷倒给猪仔吃了?”

    魏之恕道:“没有,他亲眼看着他吃完的。”

    邢剪挑了挑眉,小徒弟怕是猜出那碗猪肝汤是谁做的了。

    这一瞬间,邢师傅的心里头酸中冒糖水,布满血丝的眼看着洞中柴火,有些微的出神。

    “他问没问我?”

    魏之恕打水洗碗筷,声音被水声掩得不太清晰:“好像问了。”

    邢剪不满地抄起木棍在柴火里拨动,拨得火星子往外飞,落在他腿上被他打掉,什么叫好像,这二徒弟!

    魏之恕洗好碗筷放靠墙的长木板桌上面:“师傅,你给小师弟做了猪肝汤,怎么不自己送过去?”

    邢剪半晌吐出两个字:“没脸。”

    院里突然响起喊声。

    “师傅。”

    魏之恕一眨眼的功夫,刚才说没脸的师傅已然丢下棍子跑出了伙房,紧跟着外面就传来克制的训斥。

    “你出来做什么?滚回屋里去!”

    魏之恕不慌不忙走到伙房门后,听见他那个小师弟说:“我都这样了,你还让我滚啊?”

    “你哪样了,不就是流点血。”

    魏之恕扯着嘴皮学师傅:“不就是流点血。”

    呵,炒猪肝的时候不知道发什么火,铲子粗暴地砸进铁锅里,直接把铁锅砸了个洞。

    后来大师姐拿出了备用的那口锅,小师弟才吃上猪肝。

    魏之恕不在背地里笑师傅了,他去锅灶前揭开锅盖看里面水开没开,要是他当时看紧点,小师弟也不会出事。

    师傅回乡的速度比他们要快,他一路都在换马,还交代驿站的人叮嘱他们回到义庄等着,不要外出,他们只能照做。

    后来他等不下去得要违背师傅的命令,大师姐强势阻拦。

    他们二人在义庄僵持,争论,差点不顾十几年的师姐弟情分大打出手之际,师傅带着小师弟回来了。

    师傅不说经过,也不准他们四处打听,以免节外生枝,他们只能就此作罢。

    所以他跟管琼都不知道是谁干的。

    至于师傅知不知道,知道多少,他们不确定。

    喂完猪的管琼提着空木桶进伙房,魏之恕把锅盖搁在一边:“水开了,你舀去洗吧。”

    “我不急。”管琼道,“你急就先用。”

    魏之恕毫不领情地开口:“你不急,我更不急。”

    管琼不在意他的态度,洗了手问道:“小师弟如何了?”

    “吃了猪肝汤,师傅在陪他。”

    管琼轻叹:“他受苦了。”

    魏之恕沉默了会:“师傅说伤口不严重,过两日应该就能养回来。”

    管琼看了眼没听懂的二师弟:“我的意思是,他吃师傅煮的猪肝汤,受苦了。”

    魏之恕:“……”

    .

    陈子轻第二日是在床上度过的,叠元宝都在床上,他叠的一百来个全丢进了床边的竹筐里。

    魏之恕在屋外看守,茅房都不让他去,就在夜壶里解决的,幸亏他拉不出来,不然也要拉里头,想想就窒息。

    到了黄昏,陈子轻趴在窗边看日落,魏之恕进来叫他收拾东西搬去师傅那边。

    陈子轻呆若木鸡。

    魏之恕把跟进屋的老母鸡抓起来,往门外一丢:“师傅前日同我讲过。”

    陈子轻人都傻了,我呢?都不用跟我说的吗,我才是当事人吧。

    “你不介意我碰到你的宝贝厕筹,我可以帮你收拾。”魏之恕阴阳怪气,“但你不想让我碰,我碰一下,你就要死要活。”

    陈子轻抽抽嘴,那是刮屁股的,没什么好碰的。

    “二师兄,师傅为什么要我搬过去啊,”他期期艾艾,“我在这个屋子住到大,住得挺好的。”

    魏之恕单膝跪在床上,从后面趴在他肩头,像儿时那般亲密:“你之前不是为了躲我,多次去找师傅,希望师傅开门放你进去吗?现在你如愿了,装什么呢,小师弟。”

    陈子轻往旁边躲:“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们和好了不是吗。”

    魏之恕无所谓他的躲避排斥,慢悠悠地抬眼欣赏泼在天边的霞光:“所以你不愿意和师傅睡了?”

    陈子轻欲言又止。

    魏之恕圈住他的小臂,用手掌量了量,看他因为此次的遭遇瘦了多少:“只要你点个头,二师兄就去说。”

    陈子轻心情复杂地支支吾吾:“也没不愿意。”

    魏之恕面色一阴:“那你这副为难的样子是何意,耍我?”

    陈子轻连忙解释:“没耍你。”

    魏之恕扳过他的脸凑近审视,了然道:“小师弟是在害怕啊。”

    陈子轻一慌:“谁,谁怕了!”

    魏之恕侧身靠在窗边抖着肩膀笑:“只要你不偷师傅的钱箱,你就什么事都没有。”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啊。

    事不仅会有,还很大。

    .

    陈子轻不论有多少顾虑,最终还是躺在了邢剪的床上,分走了一小半位置。

    邢剪做棺材做到半夜,他去河边洗了澡,生平洗得最仔细最认真的一次,皮肉都搓得火辣辣的疼,满身都是未散的湿气。

    那种心态像出嫁前一夜。

    邢剪怀揣着见不得人的感受进屋,他的小徒弟没给他留灯火,念在是初犯就不计较了。

    但是,

    邢剪立在床柱前,抬手拍拍躺在床尾的小徒弟:“你怎么在这头睡?”

    陈子轻没睡着,他借着月色看上方的人……敞开的布袍衣襟里的一片小麦色胸肌,这距离近的,仿佛用力吸一口气就能闻到澎湃野性的荷尔蒙,陈年烈酒一般,没入口就已上头。

    “师傅的枕头在床那头,我就到这边来了啊。”

    邢剪弓着一把精窄性感的腰低头,气息强而有力地打在他脸上:“你要让师傅闻你的臭脚?”

    陈子轻弱弱地说道:“我跟二师兄就是这么睡的。”

    邢剪嗓音沉沉:“我是你二师兄?”

    陈子轻无力招架:“不是。”

    邢剪撑着床柱,俯视想往被子里缩的少年:“那你为什么把原来的那套搬进来,还指望师傅配合你?”

    陈子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不说了不说了,我马上去你那头睡。

    不多时,师徒俩躺在一头,枕着各自的枕头。

    陈子轻体会过忐忑拘谨到手脚不知往哪放,他这回没不适应,只是意想不到。

    好吧,也没有意想不到,他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刻。

    陈子轻拉过被子,脸在被角上蹭蹭:“师傅,秀才怎么样了啊?”白天他问过魏之恕,得知秀才跟他们一起回来的,别的就问不出来了,魏之恕嫌他烦,更烦他问秀才。

    “能吃能睡。”邢剪习惯性地翻身把脚搭在床边,他想到小徒弟睡在自己身边,就又快速转了回去,“挺好。”

    陈子轻在心里叹气,秀才想要帮彩云报仇,就必须振作起来。

    甭管彩云的死能不能差个一清二楚,仇能不能报,只要能让秀才有个事做,有个目标,那便是好的。

    人最怕的,就是没什么想要的,没什么想做的。

    “阿旺跟着他的吧?”

    邢剪似乎很不待见那条意外来到义庄的黑狗,他的语气里有火:“不然呢,你的狗不就只听你的话,你让它看着秀才,它就看着。”

    陈子轻赶忙给他压压被子:“燕子走没走啊?”

    邢剪得耐心岌岌可危,小徒弟问完秀才问狗,问完狗问燕子,怎么就这么爱问,还全是些无关紧要的。

    “你尽快好起来,自己去看!”邢剪从喉间甩出一句。

    陈子轻说:“我都好了。”

    邢剪忍着不侧身,他怕自己一侧身,一个没留神就把小徒弟给揽住了:“那明日你打水,挑水,砍柴,刨木,刷漆,喂猪,喂鸡,扫地洗衣做饭,守夜。”

    陈子轻目瞪口呆:“为什么都是我做?”

    “你不得证明自己好了?”

    陈子轻吃瘪,他大声掩盖无法还击的事实:“我睡了!”

    说这话的人,很快就陷入沉睡。

    邢剪爬起来点灯,他将小徒弟手腕的布拆开,磨了草药覆上去,再用干净的布包上。

    烛火摇曳中,邢剪挨个看十根手指的指腹,用稍微不那么粗糙的指腹抚上小徒弟的嘴角,停留许久,向他嘴上摩挲着划过。

    不知道你这回长没长教训。

    师傅长教训了。

    .

    “秀才——”

    陈子轻惊叫着醒来,床上只有他自己,邢剪不在,他惊魂未定地喘着气,秀才在他梦里死了,死在他面前。

    屋门被敲响,闻声过来的管琼道:“小师弟,秀才没事,无需担心。”

    陈子轻仓促地应了一声,他没多躺就去找秀才。

    管琼告诉他,秀才去祭拜故人了。

    哪个故人?陈子轻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彩云吧?他舔着发干的嘴问:“大师姐,你知道秀才的故人埋在哪里吗?”

    他随口问问,没抱希望。

    没想到的是,管琼去伙房拿了一块菜饼给他,说道:“我带你去。”小师弟在乎秀才,她便留了份心。

    陈子轻跟着管琼去了一处墓地,秀才看望的故人,竟然真的就是彩云。

    坟前除了秀才,还有翠儿。

    秀才原本打算生前都不来看彩云,他不配,如今他打算不惜一切给她报仇,想着应该配来见她了吧,不常来烦她,只在控制不住的时候来见见她,和她说说话。

    哪知张家没给彩云没出殡,秀才崩溃地晃到了张家,他就是在那里碰见翠儿,被她带来这里的。

    彩云有个土包,翠儿给她立的。

    翠儿不想秀才坏她的事就撒谎说里面是她主子,实际只有遗物,她还没有在张家打探到主子的尸首下落,找到了就埋进去。

    秀才在坟前长跪不起。

    陈子轻上前拍了拍秀才的肩膀,欲要退开,手被秀才拉住,听他哑声问:“崔兄,你好些了吗?”

    “好些了。”陈子轻说着,余光瞥到不远处的邢剪,他眼神询问管琼,师傅怎么来了?

    管琼直接出声:“师傅不放心。”

    陈子轻张了张嘴,好吧。他先是看看秀才的精神状态,再把翠儿叫到一边:“翠儿姑娘,你是不是回张家做事了?”

    翠儿神色警惕。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