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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眼下最重要的是秀才。

    陈子轻原先顾虑自己沾染的尸气会不会影响到秀才的气运体魄,现在顾不上了,他怕秀才想不开,不得不留下来守夜。

    秀才深陷梦魇,他醒不过来,意识不清地念着怨着:“她欺骗我,我再也不见她,再也不见,今世,来生都不会再见。”

    陈子轻听到后半句,眉心无意识地拧了一下:“秀才,你……”

    “你和彩姑娘好上的时候,不知道她是张老爷的小妾?”

    秀才回答不了,他沉浸在自己黑沉沉的世界,自说自话:“原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错了啊——”

    秀才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听得人心里难受,又无能为力。

    陈子轻问哪里错了,秀才只说错了,反反复复地说。

    大概是人死了,他才明白从前在乎的看重的一文不值,没什么比阴阳相隔更残忍,活着就好,只要活着。

    命运总在你失去后,提醒你。

    .

    夜里,陈子轻等到秀才安睡了就顶着黑眼圈给自己打地铺,他躺下没一会,旁边多了一双脚,差点让他吓得心脏骤停。

    黑狗呢,没在外面看门吗,破屋多了个大活人,它都没叫一声,擅离职守啊这是,明天给它喝白粥。

    “师傅,你来就来了,怎么不说话?”陈子轻忍不住抱怨。

    邢剪立在他的地铺前,神情和体型都拢在阴暗中:“你要在秀才这睡多久?”

    “罢了。”

    邢剪转身离去,他没多久便回来,将手上的枕头扔在小徒弟肚子上面:“到里面去。”

    陈子轻人都懵了:“你你你,你要睡我的地铺?”

    小徒弟不往里挪,结结巴巴很吃惊,他说话期间,肚子上的枕头被他一下一下往上顶。邢剪蹲下来,把呆瓜拎到里面,往空位上一躺。

    背心触及小徒弟留下的温度,实在算不上烫热,却让他后心肌肉紧绷着淌下汗来。

    小徒弟还是他拎过去的姿态,平躺着,四脚朝天,像小乌龟。

    邢剪哈哈大笑:“老幺,你怎么这么逗!”

    陈子轻:“……”你更逗。

    他探身瞧一眼熟睡的秀才,躺回去小声说:“师傅,你怎么到这来睡了啊?”

    邢剪没给答案,而是颇有气势地问:“我不能来这睡?”

    陈子轻撇撇嘴,吞吞吐吐道:“我之前有好多个晚上想让师傅收留我的时候,你说你接受不了自己的床上有别人,在你屋里打地铺也不行,你睡觉不能听见第二道呼吸声,觉得闹心。”

    邢剪面色漆黑地背过身去,好生生的翻什么旧账,真不讨喜!

    陈子轻的手肘撑着草席起来点,下巴离邢剪的肩头一两寸高度,含糊的吐字声响在他耳边:“师傅,所以你这回是怎么……”

    邢剪耳根发红:“喝水打翻在床上,被褥潮了。”

    “那你可以去我跟二师兄那屋啊,我平时躺的位置刚好空出……”

    小徒弟不依不饶,打破砂锅问到底,罗里吧嗦没完没了,邢剪突然翻身,大手整个盖住小徒弟的小脸蛋,将他的碎碎叨叨捂在掌心,糙着一张老脸吼。

    “师傅就想跟你睡!”

    ??85

    ?

    春江花月夜

    ◎师傅你行行好◎

    陈子轻双眼瞪大,

    呼吸滞了几秒,极快地打在邢剪掌心里,受阻带来的晕眩让他手脚发软,

    下意识张开嘴喘息,

    带起一片潮意。

    青嫩脸颊随着呼气吸气,一鼓一鼓地贴着粗粝皮肤,

    嘴里的分泌物逐渐增多被他咽下去,

    湿润声响十分清晰,像捕兽夹中的猎物在呜鸣。

    邢剪愣着。

    几根手指摸到他手掌,抓住向外扒,指尖不知轻重地扣进他皮肉,他眉头未动,气息先乱,

    混着些失措。

    陈子轻使劲扒开捂着他的手,

    氧气得以顺利进入他肺腑,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喊:“师傅,你要憋死我啊!”

    邢剪维持侧躺,

    粗乱有力的气息一声一声地穿透气流,

    砸进近在咫尺的小徒弟耳中。

    小徒弟的大喘渐渐减弱,

    受到惊吓般,一动不动。

    氛围又干,又湿。

    邢剪好像听见了电闪雷鸣,

    他被劈中,电流“轰”地就从头顶窜到脚底,

    背部一阵阵麻痹。

    “……师傅?”

    耳边传来小徒弟模糊不清的唤声,

    字音里浸泡着裹挟春潮味的津液,

    引人品尝,

    汲取,与他翻搅到天明。

    邢剪猛地爬了起来。

    陈子轻看他要走,奇怪道:“你不是想跟我睡吗,又不想啦?”

    邢剪跨步的身形顿时一僵,他蹲下来,烫热的大手合拢在面部,暴躁地搓动几下,要被小徒弟磨死了。

    陈子轻问了一句就不问了,他扯出压在下面的被子,背过身盖上,脑子成了浆糊,因为白天照顾秀才累的,也因为邢剪的行为。

    靠外的草席陷下去一大块,邢剪躺了回去。

    幽暗寂静的小屋里睡着三个人,两个故事。一个故事以生离死别首尾,另一个则像是未开始,将开始,已然开始。

    “师傅。”

    邢剪如临大敌,小徒弟又要折磨他了,他低声:“嗯。”

    “你来的时候有看到阿旺吗?”

    邢剪:“……“这时候提条狗作甚,多煞风景!

    邢师傅很不爽:“不就在院子里。”

    陈子轻放在被子里的脚有点痒,他动了动,困困地问道:“那阿旺怎么不叫?”平时不光见到陌生人,有熟人阿旺也会叫两声。

    “噢……我知道了……”他拖长了音调自问自答,“阿旺怕你。”

    身后被子掀起来,夜风跑进来的同时,邢剪躺到他旁边,他挪了挪,腾出更大的空位。

    “不说了不说了,我睡了。”

    没过多久,陈子轻的呼吸声变得均匀。

    邢剪随之放松下来,他从没和人同床过,想想就闹心。如今他自己主动促成了这个局面,也确实闹心,只是原因不同。

    背对他的小徒弟手一挥,横在他胸膛,接着是腿。

    直接就背面变成正面,口鼻抵着他的胳膊,他那块皮肤痒得要命。

    邢剪的右手掌握成拳头,手背青筋直跳,粗犷的指关节泛出隐忍的白来,漫长的几瞬后,他豁然将右手撑在小徒弟的身子另一侧。

    小徒弟睡在他的阴影里,无处不柔软。

    他向来坚硬宽阔能避风挡雨的背部绷成凶猛困兽进攻弧度,眉眼下压到极致,发着可怕的狠光。

    如果小徒弟在这时醒来,怕是会吓到。

    没有如果。

    一切都不会发生,就此时此刻而言。

    小徒弟睡得很香甜,毫无防备地袒露着肚皮,心脏,大动脉,以及搭上来的腿。

    邢剪艰难地平复了许久,他准备入睡之际,屋顶传来劈里啪啦敲击瓦片声,下雨了。

    屋外下,屋内也在下。

    秀才无所谓屋子漏不漏,只要他的书不淋到雨就行,但师徒打地铺的位置遭殃了。

    陈子轻睡着睡着,脸上一凉,开了朵水花,他迷糊着醒来,又是一朵。

    “漏雨了?”陈子轻茫然地摸着流到脖子里的水,捻了捻指腹,他顿时惊醒,“师傅,漏雨了!”

    压根没睡的邢剪装作被吵醒:“漏就漏了,瞎叫什么。”

    “水都掉我脸上了,我这不能睡了。”陈子轻为了不让被子湿掉,就用脑袋接屋顶滴下来的水,凉意刺穿头顶心,他被冰得嘶了一声,倒春寒,冷成个球。

    邢剪被小徒弟的傻样惊到,半晌才回神,他啼笑皆非地呵口气,起身将小徒弟夹在左胳膊里,空着的那只手捞起被褥放到干燥处。

    陈子轻正要说话,邢剪就把他丢在了被褥上面:“在这等着!”

    邢剪明明残缺了一只手掌,生活上却不受影响,他显然早已找出平衡,接受并习惯残肢。

    陈子轻想,原主来义庄的时候,邢剪的左手掌就已经断了吧?

    【无论是你,你的二师兄,还是最早被收留的大师姐,你们第一次见师傅时,他的左手断掌都是愈合的陈旧疤口。】

    陈子轻抿抿嘴,邢剪把管琼带去义庄那年才十四岁,疤口都陈旧了,说明他的左手掌是幼时断的,怪不得他单手用得这么自然。

    .

    地铺很快就被邢剪挪到不漏雨的地方,空间狭窄不少,躺两个成年人很挤,更别说其中一个体型那么大只。

    陈子轻举着蜡烛在屋内张望一圈:“我去秀才床上凑合一晚。”

    邢剪沉下脸:“不行。”

    陈子轻说:“这有什么的啊。”

    “不行就是不行!”

    陈子轻赶紧去看秀才,生怕他醒来,醒了铁定又要哭。

    “你小点声。”陈子轻瞪火气极大的邢剪,“要是秀才醒了,你哄啊?”

    邢剪面色涨红:“老子哄他?”

    “那你就别吼。”陈子轻坐到被子上面,靠着墙说,“你睡吧,我就这么睡。”

    邢剪眉头打结:“墙是湿的,你睡个屁睡。”

    “哎呀,别管我了。”陈子轻哀求。

    邢剪看过去,烛光照在小徒弟眼里,烧在他心里。

    他把蜡烛吹灭,拽住小徒弟往被子里一塞,自个靠墙闭眼,在小徒弟张嘴前喝斥:“你再不睡,我就把秀才踹醒。”

    陈子轻连忙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天快亮的时候,雨没停,曹秀才的痛哭声扯到了陈子轻的神经末梢,他打起精神,匆匆套上鞋袜去送关心。

    曹秀才眼眶充血满脸都是泪,他哭着笑道:“崔兄,我看到彩娘了。”

    陈子轻在心里唉声叹气:“她到你梦里了啊。”

    “不是,不是在梦里。”曹秀才直勾勾地盯着一处,“她就坐在那里,看着我。”

    陈子轻顺着他盯的方向望去,那是桌边的一把椅子,离草席不远,彩云的鬼魂来过?

    好像在任务世界,死了的人基本不会变成鬼出现……

    特殊情况也是围绕任务。

    陈子轻没跟秀才辩论真假:“那她有和你说话吗?”

    曹秀才眼神暗淡凄惨:“不曾。”

    陈子轻被秀才身上散发出的浓重悲苦呛得心理不适,他既不过度乐观也不过度悲观,就在两者之间,平平稳稳地走着活着,多努力都理解不了秀才的心境。

    不理解就不理解了,也不是什么事都要理解。

    尊重就好了。

    陈子轻欲要去给秀才倒水,冷不丁地听见他道:“她怨我。”

    “崔兄,彩娘怨我啊!”曹秀才悲痛欲绝。

    陈子轻拼了命地安慰:“她要是真的怨你,就不会来看你了。”

    曹秀才摇头:“她是来带我走的。”

    陈子轻心头一跳,秀才可千万不要殉情,追随彩云而去。

    “不会的不会的,真爱一个人,阴阳相隔了也只会希望对方幸福,而不是带去阴曹地府。”陈子轻说,“彩姑娘是真的爱你吧。”

    曹秀才哑声:“我从未怀疑过她的情意。”

    陈子轻神情真挚:“所以啊,她只求你这一生平安喜乐,来生再和她相遇。”

    曹秀才潸然泪下。

    陈子轻忽然回头,邢剪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背靠墙壁,长腿大刀阔斧地屈起来,双目瞪着他。

    “……”陈子轻用嘴型说,“师傅,你先回去。”

    邢剪穿上鞋就往外走。他在小徒弟松口气的那一瞬吼一嗓子:“你不要洗漱,填饱肚子?”

    陈子轻飞速去看秀才的反应,期待他不要丢掉正常人的思维能力。

    秀才终于注意到了屋内的第三者,他疑惑道:“崔兄,你师傅为何在我这里?”

    “我在你这睡,他不放心就来看看。”陈子轻很开心秀才还愿意问彩云以外的人和事,“当时太晚了,我们便挤了一晚。”

    曹秀才看向好友的地铺,实在是狼狈。好友担忧他的身体,怕他轻生,多次开导安抚,用心良苦。

    他对不起彩云,也对不起好友。

    “崔兄,你随你师傅回去吧。”曹秀才用袖子擦脸,承诺道,“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彩娘想我好好的,我就好好的。”

    “你能这么想,彩姑娘地下有知,会高兴的。”陈子轻摸着饿扁的肚子说,“那我先回义庄,待会来给你送吃的。”

    随后又来一句:“对了,秀才,外面还在下雨,我拿走你的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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