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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宗怀棠终于不绑着他了。

    陈子轻身上的衣服渐渐变薄,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次事故发生的日期,宗怀棠去杂物间找了一把锄头,把洋槐树挖了。

    树一倒,整个院子就好像是晴朗了起来。

    陈子轻看到钟明他们哭着笑着跟他挥手,他也哭着笑着挥手,很用力地挥着。

    相识一场,再见。

    再见。

    .

    那些工人朋友们去投胎了,宗林喻被吊着的一口气就断了,他埋在家门前的空地上,按他母亲的说法,想看家就能看到。

    宗怀棠的精气神逐渐康复,陈子轻开始调整心态,他想着以最佳的状态进入下一个世界迎接挑战。

    谈情说爱是很伤的,尤其是他这个身份。

    一个随时都会离开的人。

    陈子轻一边清醒,一边问监护系统:“陆哥,传送前能不能通知我一下,我有个心理准备。”

    系统:“那道程序不存在。”

    陈子轻失望了:“有传送的大概时限吗,几个月之内这样?”

    系统:“没有。”

    陈子轻束手无策,那他是让宗怀棠做好他随时都会走的准备,还是什么都不说,然后他到了传送时间,宗怀棠前一刻还在对他亲亲摸摸耳鬓厮磨,约定好要去哪要做什么,下一刻就发现他不见了呢。

    两种选不出第一第二,并列的狗屎一泡。

    陈子轻不选,就是默认选了第一种,他犹豫了好些天,最终试着跟宗怀棠说:“我不能在这里过一辈子。”

    能说出来,不是宿主的禁制。

    宗怀棠手里的锅铲掉进大铁锅里,他笑出了声:“你不是说你不会走?”

    陈子轻飞快地说:“清明的时候确实没走!”

    宗怀棠一语不发。

    就是他说的那样,人是贪得无厌的。

    对现在的他而言,清明没有失去眼前人,没有生死离别已经满足不了他了,他想要后半生都能相伴,想要一起到老。

    陈子轻拿起灶台上的盘子盛菜:“我什么时候走不是我能控制的,时间一到,我不想走也得走。”

    完了,这话说不出来,失声了。

    写肯定也写不成。

    陈子轻只能在表情上做功夫,他把一盘菜放在灶台的锅盖上面,仰头对着宗怀棠,尽可能地把想说的都摆到脸上,塞进眼睛里。

    宗怀棠不是傻子,不会看不出他的有苦难言:“去哪,回家吗?你想家人了是吗?”

    “不是。”陈子轻摇头。现在回去了就是植物人,等死,他得带着第二条命回去。

    宗怀棠内疚道:“是我自私了,这里不是你的时空,你的家人不在你的身边,你想家人了,你想回去了。”

    两人不在一个频道。

    这种刻意的错开让陈子轻感到不适,他后退了一点看宗怀棠,精神状况不是都好得差不多了吗?怎么都是装的,骗他的?

    “退哪去。”宗怀棠若无其事地拿起抹布擦擦手,慢条斯理地解下腰部的格子围裙,“你把菜端到堂屋,我去叫我妈出来吃饭。”

    陈子轻声音艰涩:“我就想跟你说,我走了,你别疯。”

    宗怀棠很平静:“行。”

    陈子轻一口咬定:“你糊弄我!”

    宗怀棠面不改色地承认:“对。”

    陈子轻扯着头发走出厨房,他又返回到宗怀棠面前:“我走了,你怎样我都不知道了,我不值得你为我糟蹋自己,你还有妈妈,你的生活和人生。你才三十出头。”

    “还没走就挂念上我了。”宗怀棠卷了卷衬衣袖子,手撑着灶台对他笑,“真走了,见不到我了,不得掉一屋子珍珠。”

    陈子轻没有半分说笑的心情:“哪天我走了,我想你能好好过,正常老死。”

    宗怀棠脸上的笑意淡去,无声凝视他很久,沉缓地吐息:“好,我答应你,我会如你所愿,吃好喝好,从青壮年步入中年,再步入老年,牙齿掉光,头发花白,寿终正寝。”

    陈子轻依旧不放心,他提起那份承诺书:“宗怀棠,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

    宗怀棠搂着他的腰,弯腰亲他,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当然,宗技术永远说话算话。”

    陈子轻不再往下说。不多时,他坐在堂屋,扒拉一口饭菜到嘴里,闻到了宗怀棠身上的烟味。

    果然怎么选都是错的,还是过一天算一天吧。

    这一过就是十年。

    谁能想到啊,那可是十年啊。

    陈子轻以灵魂的状态存留了这么久,他都忘了这里是中转站了,宗怀棠也早已不再如履薄冰,十分热衷于在家里的各个地方把他弄哭。

    十年里发生了三件大事,一是宗母病逝,二是宗怀棠进启明制造厂的第一车间当技术员,三是养了只猫,就是陈子轻在厂房写诗见到的那只橘猫的后代。

    很平常的一天夜里,陈子轻睡着觉,他突然就从睡梦中醒来,感觉自己要走了,那种直觉非常强烈。

    现在这情况是先出现直觉,后出现系统的通知,他是时间亲口说的。

    怎么说呢。

    我要走了,我必须走了。

    就这样吗,好像只能这样了。

    陈子轻在床上躺了几个瞬息,他把埋在他脖子里的脑袋慢慢托到枕头上面,一刻不停地下床找十年前写的那封信,宗母去世后他把信夹在一本书里了。

    书被他从头翻到尾都没找到信,铁定是让宗怀棠发现了,拿走了。

    陈子轻焦急地啃着嘴巴皮,宗怀棠拿走信不可能不看,那他就不用再写一封了吧。

    不行,还是得写。

    十年前,跟十年后不一样。

    这个年代的人普遍情感含蓄委婉,信纸是最好的传情之物。

    即便是对于少数浓烈奔放的来说也是一样。

    时间的原因,陈子轻没有写很长,他写好就将信放进宗怀棠的枕头底下。

    一系列动作都没发出大声响。

    陈子轻迅速梳理心绪,他早就拜托过汤小光照顾宗怀棠了,橘猫养得胖乎乎,宗怀棠很喜欢它。

    种在文体馆后面的那棵桃树搬到了院子里,结的桃酸是酸了些,能下嘴。

    宗怀棠送他的杯子裂了个缝,黏上了能喝水,字典里的字他都会写了,注释也都看过很多遍了。

    车间的工人都很敬重宗怀棠,和他处得很好。

    厂里发的月饼券跟糖果票,宗怀棠说这个礼拜天带他去用。

    明早要吃什么来着,疙瘩汤。

    ……

    陈子轻摸摸宗怀棠的左腿,转身走出房间,他坐在屋檐下的小椅子上面,等着被传送,等着等着就眯了一会。

    【传送进入倒计时,请陈宿主做好准备】

    无机质的电子音响起。

    陈子轻突然想再见宗怀棠一面,他往房间里奔跑。

    窗外月光还算亮,房里光线朦胧。

    宗怀棠躺在他平时躺的位置,指尖拿着什么。

    陈子轻不知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一股抓不着看不见的寒意从他的脚底心钻到头顶,他跑进去喊:“宗怀棠?”

    没有回应。

    陈子轻跑到床前:“宗怀棠!”

    宗怀棠穿着白衬衣跟黑西裤,短发是睡前才洗过的,散发着茉莉香,他双眼紧闭,面色白中泛青,床头柜上是打开喝空的盐水瓶,指尖拿着那朵手工绢花,怀里放着一封信。

    陈子轻抖着手打开了信封,是一手漂亮的瘦金体。

    致我的轻轻:

    我这一生不够长,不够绚烂,我被执念所困,我与鬼魂为舞,浑浑噩噩疯疯癫癫分不清何年何月,直到遇见了你。

    自此,我分清了年月,我的世界得以明亮,感恩命运对我的眷顾。

    但是命运没有永远眷顾我。

    我经历过愤怒,茫然,无力,绝望,崩溃,我坐在井边抽着烟骂命运不公,我不想哭,可是我控制不住,我不敢让你看见。

    我知道你马上就要离开我了,我不能看着你离开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自己先走。

    我不守信用,违背了对你的承诺,我是个懦夫。

    轻轻,我们来生会再见吗?

    会的吧。

    你说我们攒的大善大德,下辈子能用上。

    所以我们来生会再见的。

    轻轻,我们来生一定要再见。

    但愿那是你的时代,同性恋人可以在街上拉手的时代。

    我走了。

    我们,来生再见。

    我爱你。

    ——1993年初夏,宗怀棠绝笔。

    陈子轻哭笑不得:“这下好了,我不用担心我走了以后,你过不好了。”

    宗怀棠安静地躺着。

    陈子轻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就快速拉起他的手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长久地没有动弹。

    【检测到宿主的情感波动出现异常,超出传送到下一个世界的安全数值,无法进行传送。】

    【一,取消宿主身份,二,清除异常。】

    “我选二。”

    有一滴温热的液体贴着宗怀棠的掌心淌了下来,陈子轻把一双眼藏在他手中,嘴里重复着呢喃:“我选二……我选二……”

    宗怀棠,这段记忆和这份感情,我不能带走了。

    对不起。

    希望你下辈子健健康康。

    作者有话说:

    宗技术,山水有相逢,来日皆可期,现在轻轻要坐上列车去下一站了,未来一定是美好的。

    宝子们明天见明天见明天见!

    ??43

    ?

    逼王集中营

    ◎撕票◎

    陈子轻是被泼醒的。

    沁入骨髓的凉意像刀子劈下来,

    就对着他的脸劈的,皮肉撕裂般生疼,脸部肌肉痉挛不止,被蒙住的眼睛里流出生理性的泪水。

    “一桶水都泼不醒?”

    “你再去打一桶水过来。”

    “打什么,

    我一泡尿憋一路了,

    现成的,大补!”

    “你尿完带他去洗吗?”

    “老子是绑匪,

    又不是老妈子。”

    “那你尿他一身一脸,

    回头我们还要带他上路,

    那味道谁受得了?”

    “艹!老子打水去,看老子不泼死他!”

    【账号已登录】

    【您的失败登录总次数:1】

    【您的成功登录总次数:2】

    【您本次成功登录时间:2026-12-03

    21:15:39】

    “哗——”

    陈子轻的耳朵里进了水,

    鼻腔里也进了水,他难受得剧烈咳嗽起来。

    嗓子很疼,脖子也疼。

    【您本次成功登录地址:垡城,琩兴市,

    石丰县,

    夏家村,东边水库旁的山庙】

    湿漉漉贴在脸上的头发被一把扯住,

    头皮传来刺痛。

    “tui!这逼玩意儿怎么长得跟个妖精一样,

    不会真是妖精吧,我看看是不是。”

    陈子轻感觉有只手伸到他的衣领处,

    粗暴地撕开,他的后脑勺抵着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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