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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

    陈子轻没留下来听,他往办公楼走,寻思着原主跟马强强也是师徒关系吧,一手带出来的。

    虽然方法不对。

    但忽略掉过程的话,成果是显著的庞大的,对集体,对个人都是。

    当然,普遍的想法是,过程跟结果分不开。

    不知道马强强对于严师的改变,心里怎么想的。说起来,他们还没有好好坐下来谈过。

    陈子轻前进的身形收到了阻碍,像被人拉住了,他的心里顿时就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往后看……

    原来是让树枝勾到了。

    陈子轻把树枝拨到一边,加快脚步去找宗怀棠。钟菇这头去了主任办公室。

    “哥,你忙不忙,我来你这歇会儿,向宁去小马家了,我本来想陪他去的,他没让,找宗技术了。”

    钟明在看报纸。

    钟菇从办公室的架子上拿下自己的缸子倒水:“哥,你是不是……”

    “不是!”钟明猛然站起来。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钟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了,吓到了小妹,也会引起她的好奇,他握拳抵着桌面粗喘几声,坐了回去。

    钟菇确实吓一跳,她还拎着暖水瓶呢,半天都没动。

    “啥不是啊,”钟菇说,“我是想问你,你是不是该收个徒弟了。”

    钟明重新拿起报纸:“再说吧。”

    钟菇喝水的时候光顾着想她哥的失常,没注意到水温把嘴给烫了,她端着缸子去了门外。

    过道的墙上贴着先进个人,照片上的向宁肩持平,头抬起来,目光向前,整个人是一条标准线,现在的向宁是一条活动的线,各种形状的变。

    钟菇循着脚步声看向过道那头:“白三。”

    白荣手上拿着褂子,半长头发没往后抓,随意披垂在脖子上,有那么几分跳出世俗的洒脱和个性,他徐徐走来。

    “褂子咋啦,破了吗?”钟菇在得到白荣的回应后说,“更衣室有缝纫机,我给你缝了吧。”

    两人一道去了更衣室。

    钟菇让白荣替她拿缸子,白瓷的,磕得厉害,几面都有大块大块掉瓷露出的黑色。

    白荣站在缝纫机旁,目光不知放在哪。

    缝纫机在他们进来前被人用过,针槽里有针,钟菇拧开螺钉看装的针是几号的,大小合适就不换了。她对比褂子的阵脚,调整螺钉的位置。

    之后就利索地踩着缝纫机绕线,缠线……

    一手拉扯穿了针的上线,一手转动手轮,拉出底线,将褂子破了的地方理平整,放在压板上面……推着破开的那处走,踩缝纫机的同时转动手轮。

    “哒哒哒哒……”

    更衣室里响着流畅的踩缝纫机声,白荣始终面对着一个方向。

    钟菇蹬踩的动作停了下来:“白三,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白荣娇柔的脸上带了点笑,问道,“缝好了吗?”

    钟菇把褂子上的线咬掉:“好了。”

    “多谢。”白荣还她缸子。

    钟菇冲他的单薄背影喊话,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白三,你不会和向宁竞争副主任的位子吧?”

    “不会。”白荣走了出去,“我不追求岗位的高低,在哪都是一样。”

    “原先还挺积极给刘主任当三徒弟的,现在不向往名利了,觉悟这么高明。”

    钟菇把缝纫机上的线头吹掉,她一口喝掉缸子里凉了的水,随意擦擦就回车间,这会儿向宁是不是该到小马家了……

    .

    陈子轻确实到了。

    马强强的家并不算大,石头砌的小院带几间平房,院门是开着的,有个老人坐在院里编竹筐。

    老人年近花甲,头发已然全白,从年纪来看,应该是马强强的奶奶。她编得很认真,就算有人进来了也没有抬头。

    陈子轻把手伸到后面,宗怀棠给他一只袖子,他熟练地拉住,小声表露自己的疑惑:“马强强没说过他有个奶奶,我们不会是找错了吧?”

    “你能找错,我也能?”宗怀棠站在院里吃陈子轻买的麻花,“你们只是同事,也不用事无巨细,什么都告诉你。”

    “不止是同事吧……诶,别抽走袖子,是同事是同事,你等我打听一下。”陈子轻拉紧宗怀棠的袖子,向老人询问道,“大娘,请问这是马强强的家吗?”

    “是啊,你是?”老太太好奇地打量着陈子轻。

    “我是马强强的同事。”陈子轻笑着说,“您是马强强的奶奶吗?”

    “不是。”老太太还在打量他,浑花的眼里流出费解,不知是哪里让她想不通,“我不是强强的奶奶。”

    她在陈子轻的诧异中说:“我住隔壁,来这看会门。”

    陈子轻问道:“那马强强的爹妈在不在家?”

    老太太语出惊人:“当爹的在家呢,当妈的啊,不在喽。”

    陈子轻错愕住了,马强强的妈妈竟然已经不在了。

    马强强让李科长公开批评那会儿,他怕被爹妈知道,怕他们难受,显然当时他妈妈还在世。

    那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陈子轻记得马强强说他爹身体不好了,要做手术的时候,没有提起妈妈怎么怎么,说明是后面才有的悲剧。

    估计是为他爹的身体操劳过度走的吧。

    马强强几天没来上班,就是又要照顾他爹,又要给他妈处理后事,连到厂里请假的时间都没有。

    陈子轻捏捏空着的那只手,按理说来有白事的人家,是要买肉的,他事先不知道,空着手来的,这会儿就想让宗怀棠去街上买点,刚要张嘴……

    等等,

    按这个时代的习俗,亲人刚去世,门头底下是要插白花的。

    刚才进门的时候,有看到吗?

    陈子轻拉着宗怀棠到院门口,确定地瞧瞧,没有。他的心里涌出一丝怪异感:“大娘,马强强的妈妈是这两天走的吗?”

    老太太说:“哪是昨天啊,早就走了。”

    平地一声雷,陈子轻吃惊地询问:“那是多早?”

    老太太回忆着:“怎么也有八年……”

    陈子轻两眼呆滞。

    “十一,十二,十五……不记得多少年了,很多年了。”

    陈子轻人傻了,马强强才20岁,那岂不是说,他小的时候就没了妈妈。

    那他是不想面对妈妈的离世,才让别人以为他还有妈妈吧。

    不对……

    不对!

    原主的记忆里,马强强的爹妈给他送过老鸡汤!就在清明前一段时间!

    马强强找人装他爹妈带去厂里,让原主觉得自己真的是马家的恩人?

    这不是糊弄原主吗。

    陈子轻抽了抽嘴,原主到死都不知道。

    真没想到马强强还会算计人。

    “大娘,我这次来是想打听一下马强强旷工的情况,同时看望一下他爹的身体,他在屋里的吧。”陈子轻说,“虽然他的工作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但厂里毕竟有那么多人盯着。无故旷工的话,我担心领导会对他有意见。”

    “啪!”老太太干枯的手一抖,摔了竹筐,“说的啥啊,强强都死多少年了!”

    苍老的话犹如晴空霹雳,让陈子轻怔在当场。

    “死……死了?”

    陈子轻站在原地喃喃,脑子里一下就像来了场大雾,什么都不清晰了。

    如果小马早就死了,那他一直以来见到是谁?常常陪他写诗的是谁,前几天他给谁捐了钱?

    鬼魂吗……

    陈子轻强行挤出一点笑:“大娘,您别逗我了,马强强怎么可能死了呢?”

    “哪个会拿这种事逗人。”老太太起身穿过院子去客厅,她见陈子轻傻站着,招手说,“到这来。”

    陈子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过去的,他站在客厅外的时候,整个后心都湿了。

    客厅中央的醒目位置摆着两张巨大的遗照。

    其中一张就是马强强。

    从相框的斑驳程度来看,照片已经有些年头了,显然照片里的人,早就不在了。

    陈子轻听到自己又抖又轻的声音:“宗怀棠……宗怀棠!”

    “嗯。”

    身后人及时给他回应。

    “你,你你看到了吗,小马他,他……”

    陈子轻磕磕巴巴,舌头像舔过冰,冻得很僵,那股子冷气从口腔向他五脏六腑和四肢百骸流窜,他瞬间就成了个冰人。

    宗怀棠托住了他摇晃的身子:“看到了。”

    语调里没有了惯常的闲散,也没料到会是这副景象。

    陈子轻被宗怀棠托在臂弯里,他依旧站不住,大脑一会阵阵发冷一会又阵阵充血。

    照片上的马强强就是他三天前见的样子。

    老太太走到遗照前,用火柴点了三支香,转身看向陈子轻。

    “你也来拜拜吧。”

    陈子轻一言不发地接过香,对着马强强的遗照拜了又拜,然后才把香插入香炉里。

    青烟袅袅,檀香淡淡,遗照里的青年穿着一身工作服,工作帽戴得端正,他在笑,圆圆的眼睛弯起来,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陈子轻看着照片里的马强强,看着相框上脱落的漆痕,这让他有种记忆错位的恍惚感。

    “怎么死的?”他吃力地问。

    其实他大概已经知道答案了,还是想确认一下。

    “是强强命不好,当年厂里的那场大火,他跟其他人一样,都没逃出来。”老太太在一旁叹息着,眼睛有些湿润。

    陈子轻的嘴唇发白,小马真的就是化工厂那批鬼魂之一。

    原来他一直等的鬼同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陈子轻挎着肩跟遗照上的青年对视,按照小马平时的表现,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可能性非常大。

    “强强他同事,你怪显年轻嘞。”老太太终于琢磨出了让自己费解的地方,“现在最少也得快四十了吧,看着真不像,太不像了。”

    被老人这么一问,陈子轻顿时感觉神智一片混乱,失神地望着另一张遗照上的妇人,跟原主记忆里的马强强妈妈重叠了。

    马强强死在20多年前的那场事故里,那他带爹妈去厂里给原主送鸡汤也是二十多年前,火灾没有发生之前。

    照这么说,原主岂不是也……

    不然原主的年龄对不上。

    所以现在的几个最新信息都指明了一点——原主不是今年清明的时候磕死在山里的。

    陈子轻用力抿起了嘴,他从来没有往时间线上想。

    所以,时间线是错的吗……

    先捋一下。

    事故,送老鸡汤,小马的死,以及原主的死都是五几年,他来的是八几年。

    这年,已经是鬼魂的原主又死了一次,让他住进来了。

    不一定。

    扫墓磕破头有可能是在事故之前。

    要是让他蒙对了,那时间线就不是从五几年到八几年这样顺着走的,而是乱的,被事件搅乱了。

    “强强他同事,当年的火灾到底咋回事啊,也不知道是真的查不出来,还是查出来了不敢让外说。”

    老太太追忆往事,“好久以后我听过一个说法,说是有人故意纵火,后来也没咋样了。”

    陈子轻心头一骇。

    火灾不是电路引起的,拉电线拉的啊,怎么会是有人纵火?

    “咳咳……”

    一间屋子里传出一串剧烈的咳嗽声,老太太迈着还算利索的步子走了进去,里面的床上躺着一个大爷,得了重病。

    陈子轻拉着宗怀棠去屋门口,他往里看,那大爷面颊凹陷得厉害,眉眼间还是能依稀看出点马强强的痕迹。

    不用问,这肯定就是马强强他爹了。

    大爷的状况很差,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意识也不清醒,陈子轻打探不出任何线索。

    老太太去忙着照顾跟他差不多岁数的大爷,陈子轻凑到宗怀棠耳边说:“我们去转转。”

    他们转去了一个疑似马强强生前住过的屋子。

    屋内没有多少家具,却十分整洁,可见经常有人打扫擦拭,陈设比陈子轻熟悉的要更老旧。

    五几年的吧。

    陈子轻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马强强不像一般工人,他们接触了那么多次……

    宗怀棠摸他眼睛,指腹摁着掠过他眼角:“你找不找,不找就走。”

    “我总要平静一下。”陈子轻长长地叹了两口气,他在屋里翻了翻,并没有什么发现。

    宗怀棠倚着门,手上拿着最后一根麻花,冲一处指了指:“那里找了?”

    陈子轻顺着宗怀棠指的方向看是床底,他蹲过去掀床单,手碰到就缩回来:“你别站门口啊,你进来,站我边上。”

    “事多。”宗怀棠瘸着腿走进去,停在他旁边。

    下一秒,腿上就多了一只手,整个抱住。

    陈子轻一手抱着宗怀棠的腿,一手掀床单,他把头往床底深。

    在他看清床底的东西之前,他脑中第一想到的是,会看到马强强的尸体,鬼脸之类。

    但是没有。

    陈子轻把几个纸盒搬出来,拍拍,挨个打开查看,他最后在一本诗词里找到了一封被拆开的信件。

    就在这时,老太太向他寻求帮助。

    “强强他同事,来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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