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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陈子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无论是什么出发点,打人都是不对的。”陈子轻前言不搭后语,“我打过你几次?”

    马强强呆呆看他。

    陈子轻指了指自己的头,挫败地说:“我想不起来了,所以你跟我说说,好吗。”

    马强强伸出一根手指:“一,一次,就一次。”

    陈子轻不是很信这个数字,他没刨根问底:“别人呢,有没有也以为你好的名义打你?”

    马强强把头摇成拨浪鼓。

    陈子轻心想,这小圆球心里是藏着事的,没有不复杂的人,再简单也是立体的,有多面。

    “尸体拖去哪儿了。”陈子轻拎起铁通把里面的水倒掉,水流卷着地上的灰尘从他鞋底流过,往他身后淌,他站到干净的地方,踩出了泥印子。

    马强强说:“李科长带人弄走了。”

    陈子轻问道:“死状是什么样?”

    马强强缩了缩脖子:“我没有去看,我害怕。”

    陈子轻也害怕:“那你问人了吗?”

    马强强使劲摇头:“哥,你好奇啊?”

    “我不好奇。”陈子轻立刻否定,不过尸体还是要看一眼的。

    .

    这个点生活区的大部队早就洗漱完了,楼下长排水龙头前没几个人,厕所的水池也空着,陈子轻就没下楼,他到厕所简单洗漱了一下,让马强强去路口等钟菇,自己去找宗怀棠,想让对方跟他一道去停尸处。

    107的宿舍门上挂了锁。

    陈子轻找人打听107那两位的去向,没打听出结果,反而听到了一个别的事。

    领导们都紧急去厂长那儿商议那个已逝同志的后续,他不是死在工作岗位上,于理不需要支付赔偿金,于情应当给一些补助,好让他的家属能度过这个难关。

    陈子轻一听厂长在开会就想,宗怀棠不会又去装他哥了吧?

    不是没可能。

    陈子轻去了办公区,他沿着原主的记忆奔向一间小会议厅。

    里面坐了八九个领导,手边都放着一杯茶,李科长站在座位上说着什么,一部分在低头记录,一部分听他说。

    这是高层领导会议,陈子轻等级不够进不去,他在门外查看坐在会议桌上方的男人。

    隔着距离闻不到味道。

    不确定是宗怀棠,还是宗林喻。

    男人蓦然抬了下眼,深邃沉敛的目光对准门外的陈子轻,似有询问。

    陈子轻依旧分不清是双胞胎里的哪一个,他拘谨地挥挥手,溜了,然后又从门边探头看李科长。

    看了好一会都没见李科长挠背,说明泡的药水澡管用了。

    陈子轻放下心来,李科长生命安危暂时没问题了。不过……李科长昨天挠成那样,今天就不痒了,也不知道是什么药,这么神奇。

    说起来,他自己也挺神奇的。

    那种在他骨头缝里乱窜,让他生不如死的寒冷阴气消失得干干净净。

    陈子轻心不在焉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反了,他刚要掉头就瞥见一个房间里放着板车,尸体就停在那上头。

    有个同志在板车旁。

    陈子轻考虑到不是他一个人,他就推门走了进去。

    那同志朝他看来:“向师傅。”

    陈子轻点点头:“你也是来送这位同志最后一程的吗?”

    “嗯,来送送。”

    陈子轻发现被子没有揭,遮住了里面的尸体,他犹豫要不要去揭个被角。

    “向师傅是想揭开被子看看吗?”那同志说,“我帮你揭。”

    尸体的面貌一下就撞进了陈子轻的眼底。

    青紫色的脸,嘴巴是张着的,闭不上,眼睛也是。

    看得人发怵。

    正值春季,死亡时间不算久,房间里没有尸臭,陈子轻还是避开尸体的脸冲一边呼吸,二楼是任务点,一楼的人死了,又是意外,怎么看都跟任务没有关联。

    他前一秒自我催眠自己做的一定是日常任务,后一秒就听见那同志说:“向师傅,汤同志昨晚从放映厅叫到宿舍楼,一路走一路给你叫魂,叫对了啊,你看起来没事了。”

    陈子轻脑子一懵,等他找回神智的时候,同志已经走了,房间里只有他自己和一具尸体,他一眼都不敢瞄就快速跑了出去。

    .

    汤小光天麻麻亮就在生活区大门口做好登记上街了,家里的司机给他稍了一大包好吃的,还有父母给他写的信,他背着吃的,边往回走边看信。

    “汤同志——汤小光——”

    公路对面传来喊声,汤小光连忙收起信纸迎上去:“轻轻!”

    陈子轻刹住车:“你叫我什么?”

    汤小光笑眯眯地说:“小名啊,你睡觉的时候说的。”

    陈子轻心惊肉跳,我哪天不会稀里糊涂就把我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吧?他赶紧问监护系统:“你们会屏蔽吗?”

    系统:“会。”

    陈子轻擦擦头上的冷汗,他这个监护系统虽然话少冷淡没人情味,但是可靠。他把思绪放回正事上面:“汤同志,你昨晚给我叫过魂啊?”

    “是啊。”汤小光说,“点香不是总灭嘛,我就等你睡着以后,按照我家那边的方法叫了一次。”

    陈子轻握住他的双手,又敬佩又感激:“多亏了你。”

    汤小光脸一红:“也不一定就是我的功劳。”

    陈子轻的态度很郑重:“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这份恩情我无以为报,将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千万不要客气。”

    “……”汤小光挣了挣手,嘟囔道,“有点紧。”

    “抱歉,我冒昧了。”陈子轻松开他的手,情绪一时半会难以平复,“你怎么不告诉我呢,要不是有同志跟我说,我都不知道。”

    汤小光觉得小事一桩:“这不算啥。”

    陈子轻不能认同,还不算啥啊,换成他的话……做不到。

    “不对啊。”

    陈子轻被汤小光的惊疑转走注意力:“什么不对?”

    汤小光怪异地说:“你刚说是有个同志跟你说的?不是我怀棠哥?”

    “不是他。”

    “可是,我叫魂的步骤除了怀棠哥,没别的人清楚啊。”汤小光的鞋底在地上蹭蹭,白嫩的脸上写着费解,“因为我一路上只碰到了一个人,是在水塔那里,我话都没讲就走了。”

    陈子轻猜测:“那是在宿舍里听到的?”

    “我在你宿舍门口喊了你三遍,旁边宿舍有人没睡听见了,也只知道我在给你喊魂,不知道我去过哪,从哪回来的。”

    汤小光逻辑清晰:“那个人是怎么知道我去了放映厅,一路喊你回家的?”

    他吸了口气:“除非是一直跟着我,跟在我后面。”

    陈子轻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汤小光拧眉:“是谁啊,哪个车间的,你把名字告诉我。”

    陈子轻说:“我没问。”

    “那长什么样?”

    陈子轻突然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

    一片模糊。

    那个人的身形,和脸都是模糊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19

    ?

    启明制造厂

    ◎我必须赢◎

    “轻轻!”

    汤小光的惊呼扯疼了陈子轻的神经末梢,

    他被对方推倒在路边草地上面。

    一辆失控的自行车撞上他刚才站立的位置,直直地向前冲了一段,一头栽进灌木丛里,惨叫震耳欲聋。

    陈子轻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地上,

    汤小光去找人理论:“这位同志,

    你是怎么骑自行车的,长没长眼睛?都不看路的吗?啊?!”

    明明是很生气的话,

    声音甜脆听着没什么威慑力。

    汤小光一通数落完,

    还是帮忙把人扶了起来:“下次骑车慢点。”

    同志点头哈腰地推着自行车走了。

    汤小光用手在脸前扇扇风降火,

    他叉着腰返回:“轻轻,你怎么还躺着,

    尾巴骨摔了?”

    陈子轻的眼珠缓慢地转向汤小光,声音干涩得犹如生了锈的链条:“我一点都想不起来长得是……什么样子。”

    汤小光:“啊?”

    “哦哦哦,你说那个我叫魂的时候一直跟在我后面的同志啊。”他托了托挂在背上的沉甸甸大包,“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咯。”

    丝毫没有陷在这个小插曲里面,

    已经把自己剥离出来了。

    陈子轻就不一样了,

    他深深陷进去,全身力气都跟被抽光了似的,

    一阵阵发软。

    汤小光岔开腿,

    手撑着膝盖半蹲着瞅他:“轻轻啊,你看着好全了,

    实际上有后遗症,这就是后遗症发作了,

    很明显的事。”

    陈子轻愣了愣:“是这样吗?”

    汤小光被他问得有点懵:“不然还能是什么原因。”

    陈子轻捂住脸,

    手跟脸都是汗津津的,

    他艰难地说:“可我为什么别的事都记得,

    就只忘了那个同志的样貌?”

    汤小光维持着这个姿势沉思片刻,

    无果。

    于是放弃。

    汤小光乐观得很:“哎呀,轻轻,不要有这些那些的困扰,人活一世,解不开的结老多了,跳过去就好啦。我跟你说,咱们一定得跳,学不会就学,反正不能光靠走。”

    陈子轻呢喃:“到底是文化人。”

    汤小光:“……”

    怎么又崇拜上我了,三回了吧?干嘛啊!再这么下去,我不得成他偶像?

    崇拜等于欣赏等于爱慕。

    可惜这个向宁长了把儿,不是女孩子。

    汤小光把上唇跟下唇往里收着贴在一起,发出一个响亮的“叭”声,接着又发出两个“叭”声。

    我在想什么,是女孩子也不能随便就好上吧。

    一段感情那是要讲灵魂契合度的。

    汤小光挥走脑子里的彩色雪花点,天真无邪地露齿一笑:“轻轻,我拉你起来?”

    陈子轻没说要,也没说要,他的思维还是绷裂的,没有修复好。

    汤小光就理解成是愿意,他去拉陈子轻,没拉动,站不稳地扑到了他怀里。

    连带着自己背着的那一大包吃的。

    陈子轻被压得心口窒息眼前冒白光,好像看到院长她老人家从现实世界的天堂跑来任务世界接他了。

    “轻轻?轻轻你还好吧?”汤小光看他脸色煞白,脖子上的青色血管鼓了起来。

    陈子轻的余光里进来个挺拔身影,他向那个方向伸出一只手,无声地嘶喊:“救命。”

    左后方有根电线杆,歪歪斜斜地插在地上,几根线交叉着穿过电线杆顶,线上缠了许多枝条树叶,绿油油的随风轻轻摆动。宗怀棠就站在被绿意缠得最紧密得那根线前,手上拿着个白皮记事本,仪表堂堂。

    不迈腿十分高大英俊。

    迈腿暴露残缺,就多了一种遗憾。

    “你们在草地上耍什么?”他事不关己,闲闲地问。

    “没耍啊,我拉轻轻呢。”汤小光“轰”地一下脸红脖子红,他手脚并用地从陈子轻身上爬起来,动作幅度过大,背上的包坠着他后退好几步才站住,“怀棠哥,你快来帮忙。”

    宗怀棠没有要理会的意思:“拉一个人,又不是拉头猪,还要人帮?”

    汤小光哭丧着脸:“我拉不动他。”

    宗怀棠扫了扫他纤细的胳膊腿,意味深长地扬了扬唇:“这样啊,是我高估你的小身板了。”

    汤小光两撇略淡的眉毛一拧,是我的错觉吗,怎么嗅出了一股子趁机打压的意味?他把影响他站姿的大包放地上,挺了挺脊背,掷地有声:“怀棠哥,我相信你一定听过一句话,浓缩就是精华!”

    “噗嗤——”

    “啊哟。”

    陈子轻先是被汤小光的模样逗笑,后是惨叫,他发出求救信号:“二位,你们谁能管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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