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2章

    不敢想。

    真担心一有个项目没拿第一就来一个警告,那就嗝屁了,再见了。

    陈子轻踩到土疙瘩,鞋底硌了下,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迈着内八步伐。

    马强强到他身边说:“哥,你在想运动会的事吗,不管定哪些项目,你都别参加了吧,厂里不会同意的。”

    陈子轻志气高昂:“只要我拿出好状态,厂里就没理由拦我,机会是要自己争取来的。”

    “噢……”马强强送了他一程才转方向去工会。

    钟菇正在跟几个同事搬东西:“小马,墙边梯子你能不能搬?”

    马强强雀跃地高举手:“能的!我能的!”

    “那梯子就交给你了。”钟菇托付重任一般握拳对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掉头就吩咐别人,她是个爱安排的性子,条理还清晰,往往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用,同事们都乐得她拿主意。

    他们要去文娱场给运动会搭台子,粘贴写好的标语横幅。

    钟菇把几个浆糊装布袋里,门外进来个人,她扬声:“孙二,你咋来了。”

    “师兄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要我搭把手的地儿。”孙成志进来就用鼻子到处闻,他在一张桌子的抽屉里找到了一袋油果,问都不问就打开抓了一把,嘎嘣嘎嘣,自顾自地嚼了起来。

    对于他的作风问题,工会的都见怪不怪,不稀得说了。

    钟菇暗骂孙二长了个狗鼻子,什么都喜欢闻,什么都能闻得出来,甭管是多奇奇怪怪的味道。

    她见孙二似乎要找小马麻烦,立即去拦:“我哥呢?”

    孙成志满嘴都是油果的腻味:“去找厂长说事儿了。”

    钟菇眼神示意小马出去:“什么事?”

    孙成志盯着畏畏缩缩的马强强:“车间机器老卡的事。”

    钟菇说:“那得跟向宁一块儿吧。”

    孙成志鄙夷:“扯屁,用不着他,你哥一个人就能搞定。”

    钟明是能搞得定,他做了功课,带了从师傅那获得的提议,和厂里其他老师傅的判定。

    以及车间技术科打印的资料。

    办公区的园子里,宗林喻一页页地翻着,他指骨修长,指甲修剪得短而平整,纸张轻擦出来的细微声响饱含厚重的书墨气。

    “我们集体希望能申请更换掉那两台。”钟明双手放在腿上,板正地坐着。他来了有一会了,等其他领导跟厂长开完会才轮到他。

    宗林喻淡声:“到第二季度换?”

    “撑也是能撑到那时候的,就是多少都耽误生产率。”

    钟明说着,余光捕捉到一块蓝色衣角,厂里的工装服都是那个色,确定不了是哪个,他才要收回视线就见到了一小片脸。

    “厂长,向师傅在那边,叫他来讲讲他的看法?”

    宗林喻道:“可以。”

    钟明吼:“向师傅!厂长叫你!”

    竹林里的陈子轻偷听被抓包,他不情愿地挪蹭着屁股起来,慢吞吞地走到那边,距离一靠近英俊端正清风明月的厂长就把嘴角一扩露出笑脸:“厂长中午好。”

    宗林喻昂首:“坐。”

    “我不坐了,我站着就行。”陈子轻拘谨地垂着手。

    宗林喻屈指扣了扣资料,衣着与姿态一丝不苟:“小向,说说你的观点。”

    陈子轻心里犯嘀咕,怎么他在宗怀棠那胡编的事被瘫出来了?他偷瞄一眼钟明:“我跟钟师傅是一边儿的,最好是全换了。”

    宗林喻微微抬眼:“全换?”

    陈子轻垂头看脚尖:“都老了,影响工作效率跟工人的积极性不说,也不安全,早晚都要换的,一次解决就省了来二次三次。”

    “但是,”他话锋一转,“但是我们远没有厂长您看到得远,我们听您的。”

    宗林喻拿起手边的杯子,转开杯盖喝了两口水,他的嗓音沉缓:“如果第一车间要换机器,那就不能厚此薄彼,其他车间也要来个全面检测,把为厂里奉献多年的老机器一并换了。”

    陈子轻忙不迭附和:“是的是的,厂长说得是。”

    钟明就搁那坐着,屁都没放一个。

    陈子轻笑对宗林喻:“厂长您接着讲。”

    宗林喻转上杯盖,浅淡的唇覆了层水光,衬得他的神情不那么无趣乏味:“这就不是小动作了,要去供货长探路,问价,商谈。”

    “需要时间。”

    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杯口,沉吟道:“最快也要到第二季度,只能先尽力修加强维护力度多检查,辛苦大家。”

    陈子轻又是一番信手拈来的吹捧。

    到了最后,事说好了,钟明本想等陈子轻先跟厂长打招呼离开,谁知他不知道是怎么了,杵上了。

    钟明看他真的不走,自己走了。

    陈子轻的视线对着厂长杯子里的一粒枸杞,长久地停留着,都要成斗鸡眼了。

    宗林喻打开资料旁叠放的报纸看完一面,翻到另一面:“小向,你还有事?”

    陈子轻抬腿走近他两步,抽着鼻尖确认了什么:“你怎么又装你哥。”

    “宗林喻”周身的严谨规整骤然消散,他将报纸一收,慵懒无骨地倚在了椅背上面。

    从大家族身负重任的禁欲嫡长子变成寻欢作乐的风流二公子。

    仿佛两片唇都红润了起来。

    陈子轻第二次见了,依旧感到震撼,演艺圈大满贯的影帝也就这样了吧。

    行云流水般自然,能在人眼皮底下无缝连接。

    陈子轻看不懂宗怀棠:“宗技术,你哥有事让你装的,还是你上瘾了,不管他的想法非要装他?”

    宗怀棠拨开脖颈处扣严实的扣子,没回答,只说:“这回又敏感了,我人坐着都没站起来,没走一步就让你看出来了。”

    陈子轻瞄他随着吞咽上下滚的喉结和那颗小痣:“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种味道。”

    宗怀棠饶有兴致:“我是哪种?”他摸着下巴,懒洋洋地自问自答:“那什么荷尔蒙男人味是吧。”

    陈子轻无视他的自恋:“肥皂味。”

    “……”宗怀棠调笑,“我用的是厂里发的肥皂,人人都用,人人都有,怎么就成我的特征了?”

    “谁都没你打得多。“陈子轻伸出右手看手指上的烫伤疤,“反正我稍微近点就能闻得出来区别。”

    宗怀棠愣了一两秒:“孙二都区别不出来,你嗅觉比他还灵。”

    陈子轻解释不清:“不是一码事。”

    宗怀棠把两条腿架到桌上:“还不是一码事,编不下去就直说。”

    陈子轻要走,宗怀棠开口:“我说完了吗你就走。”

    他解了袖扣卷上去,用今儿风有点大的语气说:“你那道歉信不合格,重写。”

    “凭什么?!”陈子轻觉得宗怀棠没事找事很龟毛,”页数跟诚意我都做到了,你让我重写?”

    宗怀棠不慌不忙地应对他的跳脚炸毛:“你查字典了吗?”

    陈子轻眨眨眼:“啊?没查。”原主没字典。

    “怪不得。”宗怀棠在厂长专用的公文包里掏出两份道歉信,随便抖开,“你自己看看你有多少错别字,不确定的,不会写的就不能查一下字典?”

    “能有多少,我又不是没检查。”陈子轻弯腰凑到桌前,满眼都是红色圆圈加叉。

    宗怀棠不留情地嘲讽:“你用脚检查的吧。”

    陈子轻生气了,他坐到钟明坐过的位子上面:“说话别这么伤人。”

    “那你好歹认真点,给人写道歉信,一段八个错别字。”宗怀棠那嘴毒起来令人发指,“怎么,你给我的是《易错字大全》?”

    宗怀棠瞥陈子轻:“还敢翻白眼。”

    没过脑就去掐他的脸,将他拽近,说话的时候,热气扑在他脸上:“你再翻一个试试。”

    12

    ?

    启明制造厂

    ◎我是你的其次◎

    陈子轻脑子一空。

    虽说他是个gay,但他什么也没尝过,这是他第一次被人掐脸,被一个同性,高高挺挺长得好看就多了张嘴的帅同性。

    又比上次给他抠人中更近,近得呼吸相融,能看清对方眼皮上的褶皱线条跟眼周的纹路,还有瞳孔里映着的自己,不止暧昧,不止亲密。

    多少都能掀起那么一点……

    要不是直的,他真要往歪的地方想了。

    宗怀棠见眼皮底下的人脸色变来变去的,不知道在搞什么玩头,他刚要戏弄两句,猝然意识到自己在干嘛,迅速收回手拉开距离。

    陈子轻揉着脸上被掐过的地方:“我翻白眼是我的人身自由,没有招你吧,宗技术,你是不是太霸道了?”

    “强词夺理。”宗怀棠低头看指腹,搓了搓,古怪地想,我不会是有病吧,我掐一个男的脸。

    我就是有病。

    缺觉了?吃撑了?都有可能。

    宗怀棠侧头,视野里是不远处那片竹林旁的土墙,有土蜂在飞,他的目光百无聊赖地落了上去。

    陈子轻腿岔开两手撑着,大刀阔斧地吐了口气:“你不怕我把你在这装你哥的事说出去?”

    宗怀棠说犯困就犯困,眼皮耷拉了下去:“真逗,谁不知道?”

    陈子轻:“……”

    也对,出了名的,厂长作为当事人都不阻止,他们这些外人能说什么。

    毕竟至今没出乱子,就算有想法又能怎样,根本找不到可以发挥的支点。

    陈子轻说:“但你在私下里假扮成他娱乐娱乐就算了,正事上不合适吧,你们是两个人,两个角度两个身份,你这样属于干扰。”

    宗怀棠伸了伸左腿活动活动:“向师傅言之有理,我会把你的这番话带给你无所不能的厂长,请他择日就这件事写份报告给你,好吗?”

    陈子轻抽抽嘴,阴阳怪气什么。

    日光明媚地洒在园子里,铺在水泥路上,往阴凉的树荫下钻,宗怀棠闭着眼昏昏入睡,却在下一秒出声:“我们向师傅在工会是板报担当,厂里有个什么通知或者活动都是你写的,现在怎么常用字也错?”

    陈子轻心里一突:“谁没个粗心大意的时候。”

    宗怀棠把左腿叠放到右腿上面,悠悠闲闲地笑:“所以这就是你说的诚意。”

    陈子轻不想再跟他继续这个话题了,怕破绽漏一筐子。

    “我重写。”陈子轻收走道歉信装进兜里。

    宗怀棠的眼帘撩起来点,透过那条细窄缝隙盯他:“麻烦认真点。”

    陈子轻敷衍:“OK。”

    宗怀棠坐直了,一副反应很大的样子:“哟,洋文啊。”

    陈子轻:“……”

    宗怀棠转了转厚重木桌上的玻璃杯:“向师傅什么时候喝了洋墨水,吃独食偷偷进步不带上同志可不好。”

    陈子轻无语,很无语。

    树荫下再次静谧。

    陈子轻闻着馥郁芳香去拽头顶洋槐花,摘了串要开又没开的,用牙咬一朵吃,甜甜的,他忽然蹦出一句:“我没见你哥装过你。”

    宗怀棠不咸不淡:“他不会演瘸子。”

    陈子轻一噎:“我想象不出厂长装你的样子,他成熟稳重,不像你这么……嗯……”

    “嗯什么?”宗怀棠无所谓地笑,“轻浮不着调?”

    “我可没说。”

    “哼。”宗怀棠把报纸剥开盖到脸上,后仰一些靠着椅背午睡。

    陈子轻走出树荫站在太阳下吃着洋槐花,宗林喻跟任务无关,也不涉及那五个标注,就没必要特地凑上去,他又不是原主向宁,有那种盲目的崇拜之情。

    厂里这么大,厂长不找他,他不去找,好几天甚至一个礼拜碰不上面很正常。

    除非是开全体大会,或者被单独叫过去。

    好像是宗林喻上个月外出了几天,之后就没有开过一次全体大会。

    以宗林喻的处事风格,没公事的话,不可能找哪个职工唠嗑。

    所以目前为止,他没见过真正的宗林喻。

    无论是当大哥的,还是那对双胞胎同时出现的画面都只在原主的记忆里。

    这不重要,他只在乎任务目标。

    “我走了。”陈子轻吃完一串,又薅了串洋槐花拎在手里晃,白白胖胖的花,羞答答地垂着。

    暖风里隐约有一道懒声问:“再见用洋文怎么讲?”

    陈子轻脚步不停就要拐弯,他有点耻于自己跑到姥姥家的发音,默念了几遍才喊:“Goodbye——”

    宗怀棠拖着调:“古……德……拜……”

    陈子轻从他嘴里找到了安慰,神采飞扬:“古德拜!”

    .

    平常的傍晚,院子里这一窝那一拨地聚着,压压腿转个呼啦圈,溜一溜消消食。

    陈子轻在水池洗饭盒,油咕咕的黏在手上,他问人借了点卫生纸把饭盒边角抠抠擦擦,外面传来了乐声,是刘主任的三徒弟白荣在拉手风琴。

    走廊不时穿梭着轻松的脚步声,有人打了热水回来,有人正要去,他们擦到面就停下来唠一会,要是有加入进来的,那一起唠。

    楼下的景象大同小异。

    孙成志不知从哪浪回来的,他把自行车撂楼前,摸了把大杠,卡其色八角帽压着油得发亮的刘海,明明浓眉大眼,表情却甜蜜又猥琐。

    台阶上蹲一排的工人哄笑。

    “孙师傅,大杠坐过哪个姑娘啊?”

    “哈哈哈,擦得啥啊,这么大风都没把香味吹没。”

    “那还得是雪花膏!”

    “香死了吧。”

    “孙师傅魂儿让雪花膏勾没喽。”

    “滚蛋。”孙成志唱着歌进宿舍楼,歪七八扭的粤语,“龙班,龙老,满雷偷偷……”

    “塞干洗……偷偷压品秋老”

    “西黑,西扫……”

    他抓两下咯吱窝,放到鼻子前面闻闻,边唱边进了一个宿舍。

    常被他搜刮的工人见到他就投降:“我这没吃的。”

    孙成志在宿舍里走动,走哪儿闻哪儿。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