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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不是?”钟菇拿出火柴,“那咋弄的,让火苗子烫的?”

    陈子轻一愣,钟菇突然把素净的脸凑上来,眉毛严肃地打起了结:“你偷摸抽烟了?”

    闻闻他肩膀处:“没烟味,没抽。”

    她坐回去,挤眉弄眼地大义灭亲道:“要是让我发现你抽了,我就上报,让厂里扣你工钱。”

    陈子轻一言难尽,他是有烟瘾的,来了这里一口没抽上,对任务的焦虑转移了他对尼古丁的依赖。

    再这么下去,烟都能戒掉了。

    “别动啊,马上就好。”钟菇擦了根火柴,捏着针在火上消消毒,针尖抵着陈子轻指尖的大泡,往前一顶。

    泡的皮破了,流出了一小滩水,沿着陈子轻手缝里淌到他手心,还要往他小臂上跑,他用钟菇事先准备好的卫生纸擦擦水:“药膏我自己抹吧。”

    “那成,你抹。”钟菇把针收起来,鞋子碾住地上那根还在冒烟的火柴,“我回岗位上了。”

    “去吧,我一会也回去。”陈子轻不知在思考什么,眼睛望着墙角那几根能当晾衣绳的电线。

    办公室里的啪嗒啪嗒敲字母键声响持续了一阵,停了。

    陈子轻起身过去:“宗技术。”

    宗怀棠耳朵上夹着一支笔检查刚打印出来的东西,又忙又烦,没空搭理他。

    陈子轻从兜里掏出揣了一个晚上的道歉信,放到打字机旁。

    宗怀棠瞥那一团:“从垃圾篓里捡的吧。”

    “只是有点皱。”陈子轻拿起来捋了捋,“你看我这写的,够诚意不。”

    宗怀棠拿下耳朵上的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我现在没时间,放着吧,等我什么时候有时间了再说。”

    “那你收好,我开头结尾都写了名字的,不方便被其他人看。”陈子轻要走了,又忽然回头,“宗技术,你说电线有没有可能让人感觉火烧火燎的?”

    宗怀棠拿着纸去办公桌:“有没有可能?这不是很正常吗,跑电会引起触电,会麻掉,四肢僵硬不能动,导致不同程度的烧伤,也会产生电烫伤,电灼伤。”

    陈子轻亦步亦趋地跟着,像找老师要解题思路的学生:“电线没破皮会触电吗?”

    “周边潮湿,绝缘性能跟电磁场都是影响因素,”宗怀棠看手表,“王电工这个点在坐班,自己去问。”

    “我问了你也一样,你已经帮我解开迷惑了。”陈子轻发自肺腑地感叹,“知识能带来安全感啊,宗技术有大学问呢。”

    宗怀棠:“……”真不是在耻他?

    “向师傅太谦虚了。”宗怀棠皮笑肉不笑地称赞,“厂里谁不知道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

    陈子轻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咱们整个制造厂,只有厂长一个人可以做到,我哪能有那样的造化。”

    宗怀棠踢开椅子坐下来,懒得再理这个“厂长吹”。

    陈子轻真心实意地说:“宗技术,我是诚心期待能和你成为朋友的。”

    宗怀棠眼皮都不抬一下:“去跟你的厂长做朋友。”

    陈子轻学男人说话,无声还击:去跟你的厂长做朋友。

    他去给手指上药,拿着指甲刀回来了:

    “宗技术,你帮个忙,帮我把我手上的皮剪一下,我左手不好剪。”

    宗怀棠支着头画图纸:“刚才钟同志在这,你都让她给你戳泡了,剪个皮不就是顺便的事。”

    陈子轻挠了挠脸:“我当时没想剪。”

    宗怀棠慢条斯理道:“门一打开,车间都是人,不会找他们?”

    陈子轻实话实话:“谁剪都一样,你在我眼前,我就第一个想到你了。”

    宗怀棠“啪”地把笔按桌上,转过身抬头,漆黑的眼微微眯着:“所以呢?”

    陈子轻福至心灵:“所以我还是希望宗技术能帮我。”

    “嘁,就没见过比你更能讲废话的,真不知道你怎么这么能拉扯,上辈子是在纺织厂上班的吧。”宗怀棠翻开指甲刀,“我是不会碰你的,自己把皮牵起来。”

    “钟师傅也说我婆婆妈妈。”陈子轻用左手去牵右手指尖那处烫伤耷拉的皮。

    厂长是左撇子,宗怀棠也是。

    尽管他满脸不耐烦眉头能夹死苍蝇,动作却不粗野蛮力,内心深处是个温柔细腻的人。

    陈子轻几乎没有太疼。

    宗怀棠把剪刀丢掉,嫌恶地擦着压根就没碰到他的手:“中午饭不用吃了,饱了。”

    “确实有点恶心,难为宗技术了。”陈子轻忍着痛给敞开的肉覆盖药膏,脸发白全身颤抖犹如过年,他不合时宜地想,大概男人第一次就这样。

    等做完任务回到现实世界,把身体养好了,就找个从里到外都合眼缘的检验一下。

    .

    隔天晨跑,一排八个人,男女混搭,老长的队伍,一眼望去都是人头。

    点到报数。

    “齐了!”李科长吹口哨,“跑起来!”

    工人们有序地绕着生活区慢跑,宗怀棠在最后,他左腿不便,跑得慢。

    宗怀棠旁边是那个最近时常和他走在一起的女职工,大伙儿一票一票投出来的厂花。

    陈子轻跟他们隔了几排,边跑边回头望去。

    不知宗怀棠在厂花耳边说了什么话,她娇羞地垂下了头,脸红如花。

    浓情蜜意得很,看样子关系就要定下来了。陈子轻收回视线一步步往前,脑中是任务的信息进展走向,现在走廊的那些支线不被动手脚了,遭难的只有东边跟西边那两条主线接口。

    这边停完那边停,恶作剧似的。

    对方还不像任务正式开始前那样在深夜偷偷操作完再偷偷把接口还原让人找不出痕迹,如今就那么断着,被工人谩骂着接回去。

    而且下手的时间提早了,越来越早。

    二楼的工人们都在找那个捣乱的人,陈子轻想开了,决定不紧绷着了。

    人多力量大,让他们找吧。

    说不定他能捡漏。

    .

    厂里除了9号楼的二楼走廊时不时停电却抓不到作乱的人,其他没有什么情况,工人上下班一切照旧。

    四月里的天,是美好的天。

    二楼厕所,一个小伙子发现水池边上有一只蓝色的旧热水瓶,由于常年的使用,表面的塑料壳已经褪色干裂。

    “是谁倒水忘记拿回去了吧。”小伙子站到走廊上喊道,“哎!谁的水瓶忘拿了啊?”

    许久没人回答,小伙子又喊了一遍。

    咔嚓

    一间宿舍的门开了,是个大叔,他疑惑地探出头来,朝走廊上的小伙问道:“什么热水瓶啊?”

    “蓝色的,就水池边上,不知道是谁忘那了。”小伙子解释。

    “水池边上?”大叔一头雾水地走过去,“我刚从水池那边洗好衣服回来,没看到有水瓶啊?”

    “啊?”小伙子一愣,随即转身指着身后的一排水池说道,“你看,就在那放着,有的啊!”

    “有什么?”大叔盯着他的眼睛。

    “有……”

    小伙子到嘴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手指的方向,水池的边上。

    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那只蓝色的旧热水瓶不见了,就在他跟大叔说话的短短时间里,身后的水瓶竟然消失了。

    也没有第三人来过,一切都是静悄悄的,热水瓶像是隐身了一般。

    好在是一只热水瓶而已,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小伙子摇了摇头,强行让自己忘记刚才的事情。他回到宿舍推门进去,房间的灯亮着,舍友已经回来了。

    这时的室友正坐在桌边,用他那支最爱惜的英雄牌的钢笔,认真地写着日记。

    看见小伙回来了后,室友笑着合上了笔记本:“你今天怎么才回来?”

    “哦,我去了趟厕所。”小伙答道。

    “难怪,我还以为你又被叫去谈话了。”

    “我哪能每天都那么倒霉啊!”小伙无奈地笑了笑,在床边坐了下来,“对了,运动会你报名吗?”

    “还没想好。”

    “我不打算报了。”小伙说,“你要是报的话,到时候我去给你加油。”

    “咱不一个车间,加哪门子油,别被你主任揪小辫子。”室友哈哈。

    “不是一个车间的,那不还有舍友情谊。”小伙拍拍床单,“这次估计还是第一车间的向师傅争光发热。”

    “嗯,怎么说呢!”室友思索,“向师傅伤了,不太能激烈运动吧,没准都不参加。”

    “也对啊,我有几次上班碰见他,发现他跟没事人一样,我都忘了他磕破头的事了,纱布还没拆下来呢。那他年年攥着的好几个第一要分到别的人手上喽。”

    小伙随口讲了一句,室友还想跟他聊向师傅聊运动会,可话还没出口就被打断了。

    “呜噜……”

    一阵水沸的声音传来,是炉子上的水开了。

    虽然李科长不定期来查房,但大家都有私藏生活用品,尤其是炉子,用处多着呢。

    “水好了,我给你泡杯茶吧。”室友笑着起身,“这可是我老家寄来的新茶,你尝尝怎么样!”

    说着室友就拿出两只杯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个茶包,抓出一点茶叶放进杯子里。

    接着,他便提起炉子上的水壶,把水倒进热水瓶中。

    小伙在一旁看着,当他看见室友装水的时候,猛地站起来,整个人震惊到嘴唇颤抖。

    他瞪大的瞳孔,死死地盯着室友拿着的热水瓶,那个蓝色的旧热水瓶。

    这个热水瓶他太熟悉了,就是刚刚在厕所的水池边上,忽然莫名消失的那只水瓶。

    “你……你告诉我!这热水瓶是……是哪来的?”小伙指着热水瓶,语气紧绷到有点发颤。

    室友被小伙惊恐的样子吓了一跳,他不明白只是个水瓶而已,对方怎么会这么大反应。

    “抱歉。”室友诚恳地向他解释,“我的热水瓶前两天不是不小心摔碎了嘛,所以……”

    “所以什么!”小伙焦急地瞪着他。

    “所以我回来的时候,就借用了你桌上的水瓶……”

    室友有些惭愧地看着小伙,毕竟随便用别人的东西,确实不太文明。

    “……我的?”小伙怔怔地问道。

    “怎么?我是在你桌上拿的。”室友纳闷地看着他。

    “不是你的吗?”

    11

    ?

    启明制造厂

    ◎说话别这么伤人◎

    第三车间有个工人病了,好像是给吓出来的。

    陈子轻午休的时候急急忙忙跑去医院打听,哪知不是跟停电有关的事情,是什么暖水瓶,他不感兴趣地关心了两句就出了病房。

    一同来医院的马强强没紧跟着离开,他凑近倒挂在吊水架下面的盐水瓶,瞅瞅里面还有多少:“钱同志,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没事的……”

    小钱来了个垂死病中惊坐起:“有有有有鬼?”

    “诶,你别起来啊,针头都要掉了!”马强强连忙按住小钱,被他反过来紧紧抓住手,追问他怎么知道是鬼干的。

    “我不知道啊,我哪知道。”马强强被抓疼了,眼泪都出来了,“没有鬼的吧,人死了不就啥都没了吗?这我爹告诉我的。”

    小钱眼睛瞪得往外突:“那你说什么半夜鬼敲门?”

    马强强委屈地抹眼泪:“我安慰你呢。”

    小钱用力咬字:“谢谢你啊,真的谢谢!”

    马强强吸着鼻子,看起来傻兮兮的,脑子笨心智不够成熟的样子,这很难让人愿意和他聊复杂高深点的话题,对牛弹琴。

    小钱泄气地躺了回去,当时他跟室友说,那不是他的暖水瓶。

    室友很疑惑,说是回宿舍的时候,暖水瓶就在他桌上了,还说之前没见他用过,就以为是他下班后在哪弄回来的。

    想不通搞不清楚,小钱叫室友把暖水瓶拎去厕所,过了会,他拉着室友去看了看,发现暖水瓶不在那了。

    谁拿走了都行,反正别再让他见到就好。

    但他还是做噩梦,上班期间头昏脑胀一惊一乍地乱叫,让工友带到医院挂水来了。

    小钱战战兢兢:“马同志,我嘴里苦苦的,会不会是我的胆破了?”

    马强强:“……”

    “俗话说,吓破胆吓破胆。”小钱面无人色,“胆是会被吓破的。”

    马强强抓抓头,思考着说:“你应该只是伤风了?”

    “哦对对,我发着烧呢。”小钱神神叨叨,“伤风嘴巴就苦,都这样子,正常的。”

    “我走了啊,钱同志,我哥还在外头等我呢。”马强强带上病房的门,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喊,“哥?”

    他在走廊茫然张望:“我哥呢,你们谁看到我哥了吗?”

    走廊上的工人家属面面相觑,我们哪知道你是谁,你哥是谁。

    马强强甩着手跑出楼:“哥!”

    路边上,陈子轻回了他一声,他马上展开笑脸,欢快地飞奔过去:“哥你没走啊,你等我一起啊。”

    陈子轻扭着细长的草叶子玩:“说了什么说到现在。”

    马强强呼呼喘气:“没说啥。”他咧开嘴笑,“钱同志的胆子比我的还小呢。”

    陈子轻心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哥我的胆子也大不到哪儿去。

    “哥,现在干啥去,是要写诗吗?”马强强屁颠屁颠地问。

    陈子轻说:“写。”

    “那我不能陪你去了,我答应钟菇帮她贴运动会要用到的标语。”马强强提了提有点掉的裤头。

    “行,你去吧。”

    陈子轻好烦啊,运动会的单项包括短跑,跳绳,跳高,乒乓球,踢毽子,呼啦圈,篮球,团体有拔河,接力。

    单项他都不擅长,非要选一个的话,就是跳高,团体他喜欢拔河,能摸鱼。

    各组的项目意向表交上去以后,这个月下旬才定下来结果。

    在结果出来前他要提心吊胆。

    结果出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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