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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刘主任说:“别忙活了,你一个伤员,怎么一点也不自觉。”

    “没事,我给主任泡个茶。”陈子轻第一下没扣开茶叶罐,他就把罐子夹在胳膊里,使劲去扣。

    要不让钟明扣吧。

    不行,中午才经历过偶像剧经典老土桥段当了回女主角,现在要是连罐子都扣不开……

    指甲盖发白往上翻,指尖发疼。

    算了,人生在世,没必要什么都得证明。

    再说他身子虚,何必逞强。

    陈子轻拿着茶叶罐去找钟明:“钟师傅,这个我扣不开,你帮我扣一下子。”

    钟明视而不见,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门边。

    眼皮底下的两条腿打了个摆子,他说:“师傅,向宁站不住。”

    刘主任急道:“那还不快把人扶上床!”

    钟明不想扶,陈子轻也没向他寻求帮助,他就说:“向师傅自己可以。”

    “对。”陈子轻捋着湿湿的刘海抬头笑了笑,眼角的红痕是钟明扔的诗词本砸出来的。

    钟明把偏厚的唇一抿,拽住他的胳膊,将他半扶半拖到床上。

    陈子轻连脱鞋的力气都没了,他窝倒在被子上面,把背后那部分被子捞上来盖着肚子,房里有滴滴答答声,是他洗脸的毛巾没有拧,一直在滴水,听着烦。

    “钟师傅。”陈子轻喊还没走远的大块头,“我那毛巾没拧水,你能不能帮我拧干?”

    钟明转身瞪他,压低了声音警告:“我不是我妹那么好骗,你别使唤我。”

    “这话说的,我从来没有使唤过你妹,我跟她是互帮互助共同进步的友情。”陈子轻叹息,“我都拿人格保证过了,你怎么就不信。”

    钟明绷了绷下颚,一语不发地去把湿哒哒的毛巾拧了拧,顺手就把洗脸盆里的水倒了。

    倒完脸黑沉沉的,有些气恼。

    陈子轻倒是没打趣,他看着水泥地上那片水迹,厂里灰多,工人都把水倒地上用来降尘。

    刘主任在这时说起了话:

    “小向啊,你看你出院也扛不了料,拉不动料,搅都搅不了两下,还不如在医院待着。”

    “我在医院躺着憋闷。”陈子轻说,“而且组里没我盯着,我不放心。”

    刘主任不是很认同这种方式:“也不能总依赖你,还是要靠个人自觉。”

    “主任说得没错。”陈子轻忧虑地蹙了下眉心,“不过好习惯培养成功很难,懈怠容易,有了一次就有两次三次无数次,链条松了一块整个垮掉。”

    这话刘主任没什么意见,确实是这样。

    刘主任搓搓手,二徒弟跟三徒弟被拎回家教育了,他俩都没好果子吃,大徒弟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写的检讨没有一处投机取巧,全是真诚。

    厂里还是要给三人通报。

    说实话,小向不是他带出来的,却比他的三个徒弟都要稳重,他没有在小向身上见到过冲动的一面。

    把制造厂当家,把车间生产看得比命重要。

    这点好也不好,凡事不能太过。

    刘主任接过大徒弟递的茶水,听床上的年轻人说:“上午厂里放假扫墓,下午是上班的,效率跟我在的时候一个样吗?”

    师徒二人都没开口,答案已经明了。

    陈子轻不惊讶,这个厂每个月的产量由生产科统计,量数却是工人们自己商量着定下来的,这是宗林喻的决策,为的是让工人们拿到决定权,那到时候完成不了产量就很没脸。

    但是总有脸皮厚的,只贪图当下,不管后果,每个组都有,所以要有个胜负心强,为了赢不择手段的领导督促。

    原主就是那种人,他曾经把自己的工钱给一个不积极的工人,目的是让对方能按时上班,完成每天的量,最终成功拿下当月的生产量比赛冠军。

    光辉组因此一路领先。

    “主任,不是我不信任大家,是我想尽可能的做到位,不辜负厂长对我的信任。”陈子轻咳嗽,“这个月我们组定的产量比上个月要高,虽然这才月初,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刘主任担忧道:“怎么咳上了。”他叫看门神大徒弟,“小钟,你给倒杯水。”

    “咳,我不,咳,不喝。”陈子轻颤动着咳嗽,苍白的脸上生出点红晕。

    “好了好了,你要去车间就去吧,想怎样就怎样好吧,别的事下次再谈。”刘主任一口茶都没喝就站了起来,“我跟张会计说了,准你明天迟到,你去了车间就在办公室待着,宗技术那里我让小钟去说。”

    宿舍里是克制的咳声,闷闷的。

    钟明给师傅开门,刘主任说:“今晚你照顾小向。”

    “我已经搬出去了。”钟明不肯。

    “搬出去了不还是一个车间一家人?”刘主任还要训斥,陈子轻气若游丝地表态,“主任,我一个人可以的。”

    刘主任只好嘱咐他多注意身体。

    出了宿舍,刘主任不放心地告诉大徒弟:“小向那是不想你为难,你晚上别睡太死,留意着点,万一他不舒服了喊人。”

    钟明低头把白背心的褶子拉平:“他根本就不想我留下来。”

    “……”刘主任摇头叹气,“一个个的都有主见。”

    钟明跟着师傅穿过走廊。

    刘主任看着楼梯下脚:“你对小向的偏见我不是不知道,别太过了,男女之情是自由的,你妹妹要是真的想跟他好,你是拦不住的。”

    钟明说:“不合适。”

    “轮不到你做决定。”刘主任走到一楼,“我瞧着小向会注意异性的才气才学,哪天厂里进个女大学生,他就追求了。”

    钟明沉声:“我妹高中文凭不差。”

    “没说差,高中文凭拿得出手漂亮得很,师傅我哪说差了。”刘主任操着心,“你这孩子怎么长了个木头脑袋,别只要你妹身边出现个男的就当妹夫审核,你有时间就把自己的对象找好。”

    钟明挠头:“会找的。”

    .

    过了八点钟,生活区的叮叮当当杂音就全没了,到处静悄悄的。

    这个点陈子轻通常刚开始打第二分工,就没这么早睡过,他一点困意都没有。

    陈子轻过一会看看原主的手表,快零点的时候,他翻了个身,面对着洗脸架,发现那上面还挂着个镜子。

    镜面背对他,正面冲的是门口。

    陈子轻爬起来去照镜子,他把镜面翻过来,擦了擦,看着镜子里的人,镜子里的人也在看他。

    原主长这样啊。

    跟他差不多,都是放在人群里会被淹没的那一档。

    陈子轻凑近伸出舌头,舌尖上有个口子,原主嘴上的血,是他把舌头咬破了。

    系统没给他投放原主死前的情形,难道不是涉及到任务,而是任务目标,还跟原主很熟?

    原主打招呼的时候突然受到惊吓,不但咬了舌头,更是站都站不住,或者是要往后退,脚后跟被草腾绊倒摔石头上了。

    那得是什么程度的惊吓才会那样……

    陈子轻现在没什么头绪就随便猜,他想抽根烟,下意识掏裤兜,掏出来个东西。

    扁趴趴的白纸。

    好像是一朵纸花,清明厂里组织工人折的。

    陈子轻掰了掰纸花的花瓣,扭头看门,外面没动静,不知道任务目标今晚会不会有动作,他放下纸花去上厕所。

    走廊的灯光处在明亮跟昏黄之间,陈子轻带上门朝着厕所方向走去,整条走廊只有他的脚步声伴着树叶沙沙响,他没穿褂子,单件的衬衣有点冷,毛孔上冒出细小颗粒。

    陈子轻快去快回,期间没碰到一丝异常。

    整片职工楼的走廊都亮着灯泡,他打着哈欠推开宿舍门,困意终于来了。

    陈子轻揉了揉眼睛关上门,就在他准备关灯的时候,不经意间向墙角看了一眼。

    柜子边吊着的电线在动!

    陈子轻顿时一激灵,只见垂落的电线像钟摆一样,有序地左右晃动,然后渐渐静止。

    他盯着那处,心脏砰砰直跳。

    在他进宿舍之前,有人在那里站过,碰到了电线。

    那现在……

    陈子轻慢慢站直绷紧身子,看了眼被床单遮挡的床底,目测能藏得住一个成人的柜子最底下那层。

    人还在不在这里?

    5

    ?

    启明制造厂

    ◎下面我给同志们朗读一首诗◎

    陈子轻在原地站到腿肚子发酸才有动作,他转动干涩的眼珠扫视四周,拿了个搪瓷缸子。

    一两分钟后,陈子轻放轻脚步走到床前弯下腰来,他一手抓缸子把,一手去掀垂下来的床单。

    几乎没有停顿,指尖碰上去抓住的那一刻就一把掀了上去。

    床底下黑黑的。

    陈子轻把搪瓷缸子放小桌上,他拉扯着台灯的插线,尽量往床底下照。

    下一刻他头皮发麻,短促地叫骂出声:“操。”

    床底下有两排鞋子。

    外面一排全是黄球鞋,里面那排是天冷穿的翻毛工作鞋,整整齐齐地摆放着。

    大晚上透过台灯的光晕看去,乍一看就像一双双脚,差点把他吓昏过去。

    天知道他多怕阿飘。

    陈子轻腿软地坐到了地上,还好他的任务是找破坏电线的工人,不是什么抓阿飘,不然他就完了。

    其实世上没有阿飘,有也是人假扮的,人很多时候比阿飘还要恐怖,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怕,他赶紧停止这方面的思想,视线越过两排鞋往里瞧。

    就一小团深蓝色的绒布,那里面是书本,绒布用来挡灰。

    床底下没人。

    陈子轻放下床单又掀起来,数了数鞋子。

    不知道为什么要数。

    总之是数清楚了,九双黄球鞋,七双翻毛工作鞋。

    厂里每个季度都给工人发两双鞋换着穿,原主没把穿旧的送亲戚,磨损不那么厉害的他都洗干净攒起来了。

    原主内八,鞋都往里撇。

    陈子轻脚上的这双也是那么撇的,他起身去看墙角柜子,最上面的那层他在宗怀棠走后就打开整理过了,最底下的还没有。

    没多想,陈子轻提着心去开最底下的柜门,人迅速后撤。

    并没有见到人脸,里面就一床绣着制造厂统一标志的黄绿色三件套。

    宿舍只有这两个地方能藏人。

    都看过了。

    陈子轻满身虚汗地坐到床边,感觉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想不起来,他垂头把朝里歪的右脚往外撇撇,又把同样朝里歪的左脚往外撇撇。

    第一个晚上就这么刺激的吗……

    先睡吧,脑子转不动了,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广播站朗读。

    陈子轻脱鞋撩开被子,后背突地一凉,他扭过脖子盯向通往另一间的布帘。

    怎么把那间忘了?!

    陈子轻头脑发昏,他鞋都没穿就快速进去找了个遍,也没有。

    跑了。

    真的跑掉了。

    从哪跑的,大门还是窗户?

    根据电线晃的力度来看,那人前脚刚撤走,他后脚就进了宿舍,时间是挨着的,即便对方是隔壁的工人,走大门也会有动静,可他没听见。

    那就是窗户。

    他这间跟里面那间都有两个窗户,一个对着走廊,一个对着后面树林。

    窗帘都没拉起来,前面有光亮,后面一片漆黑。

    陈子轻去后窗瞧了瞧,黑布隆冬的,他摸摸伸出去的窗户台子,宽度跟前窗差不多,注意点是可以踩上去的。

    职工宿舍两层楼高,灵活点的能从二楼抓着台子用脚去够一楼窗框。

    直接跳下去也行,下面是草地。

    陈子轻捏捏喉结清了下嗓子,放声大叫。

    不一会儿走廊就传来了混乱的脚步声和嚷嚷声,一群人跑了进来。

    后面陆续还有一波。

    宿舍里站不下了就在门外站着,大量询问里夹杂着少数埋怨。

    陈子轻失望又气愤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一下炸开了锅。

    “不会吧,都是车间的人,谁会干这缺德事啊。”

    “……”

    “向师傅,你确定吗,如果是真的,那是要汇报给厂长处理的。”

    “肯定不是真的,光凭电线哪能当证据,除非亲眼见到人。”

    “……”

    “组长,是不是让风吹的啊?”

    “窗户关着,风进不来,那根电线没人碰怎么会大幅度晃动。”

    陈子轻痛心疾首,“厂里每周都开大课讲道德,我不知道我们群众里头竟然藏着这样的卑劣之人!”

    味儿差不多够了,不说了,就到这。

    大家面面相觑,他们不信鬼神,不怀疑舍友,只觉得是向宁脑子里有血肿血块还是啥的,导致他出现幻觉了。

    真让人担心。

    陈子轻披着蓝褂子坐在台灯下,眉间紧紧蹙着:“我现在都不确定人是在我上厕所后趁机溜进来的,还是一开始就在里面。”

    “……”

    越说越不像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

    陈子轻谨慎地察言观色,一,他被当傻子了,二,在场的没有不对劲的。

    要么不在这群人里头,要么是沉得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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