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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钟明粗鲁地捞起陈子轻,把枕头往他背后一丢,再将热乎乎的饭盒塞他怀里:“我妹叫我看着你吃下。”

    陈子轻翻白眼,这大块头能被刘主任看上,技术上一定是相当可以的,就是死脑筋,耿直,他不能激,一激就鲁莽。

    今天山里的这场架,起因是第五车间的一个工人说了什么钟菇不好的话,激怒了钟明,他冲动了。

    两个人的冲突,变成两个车间的斗殴。

    陈子轻抓起铝勺子,在钟明的催促下进食,等他硬着头皮把最后一口白粥吃掉,钟明立刻收好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么一大盒食物吃下去,陈子轻以为自己会吐个七八,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那感觉。

    大概是有新手护盾,症状在减轻。

    .

    陈子轻一等来马强强,就让他背自己回厂里。

    “别喊,谁都别告诉。”陈子轻飞快地说,“你把我背到西边厂房,我去那儿写首诗就回医院。”

    马强强一脸迷茫地张大嘴巴:“还要出去啊,医生不让写吗?

    陈子轻高深莫测:“要灵感。”

    马强强很好忽悠,他把自己的工作帽摘下来,打打上面的灰戴到陈子轻头上,“那你戴着挡风。”

    两人偷偷摸摸出了医院。

    马强强看着圆圆小小的,体质倒是很好,一路背着陈子轻一下都没休息。

    陈子轻无心欣赏风景,到了目的地,他马上酝酿诗意。

    马强强在不远处蹲下来,戳蚂蚁玩。

    春光正好,风温温柔柔,陈子轻咬着笔头半天都没头绪,原主对诗歌的爱并没有传给他,他哪里会写诗。

    时间分秒流逝,陈子轻急得满头大汗,干脆把为数不多能从头背到尾的几首诗里的其中一首,李白的《静夜思》写了上去。

    没说非得是原创。

    陈子轻把诗集合起来,给笔盖上笔帽挂在诗集封皮上面,他还没顾得上放松就让人发现了,通知了保卫科。

    .

    厂长办公室

    陈子轻坐在黑色皮沙发上,打量眼前所见,从老式开关,桌椅,台灯,电话机,地球仪,墙上贴的启明制造厂“先进集体”“积极集体”奖状和工作职责生产标准,压着办公桌的玻璃底下那些报纸,桌上摆着的某中学黑白照片合影……

    最后才是背对大张水墨画,站在办公桌旁翻看文件的男人,也就是启明制造厂的现任厂长宗林喻。

    很高,浅灰色衬衣的下摆扎进黑裤腰里,皮带束得严整,衬衣袖子扣在腕部,唇峰紧绷,不苟言笑十分寡淡的一个人。

    一双眼深黑,睫毛长翘能搭牙签,鼻梁直挺,轮廓很周正。

    陈子轻看向办公桌上的饭盒:“厂长,你还没吃饭啊?”

    “嗯。”男人似乎采集回来就开始忙碌,现在也没忙完,“小向,我听李科长讲了你救人的事,厂里会开大会给你颁发奖金,现在你和我说说,”

    他把文件放一边,“为什么没在医院?”

    陈子轻咽了口唾沫,旁边的大叫声把他吓一跳。

    “我哥是为了写诗!”

    陈子轻默默用手挡脸,别说了。

    男人看向他:“写诗?”

    陈子轻放下手,正襟危坐:“是的,厂长。”

    男人拉开椅子,摘着腕表坐下来:“那也不用回到厂里。”

    陈子轻的余光里,马强强刷地站起来,挺着胸膛声如洪钟:“厂长,作诗是要有灵感的,厂房那里是我哥的创作舞台!”

    “我哥有一颗装着雨和花的心!他是诗人!”

    陈子轻双手抽动着抓住裤子,这突如其来的羞耻心,我也是醉了。

    “叮铃铃”

    电话机响了,男人在陈子轻瞟来的视线里拿起话筒,他靠着椅背和那头的领导就上午的采集谈论了片刻,放下话筒发现陈子轻还在瞟电话机,仿佛第一次见。

    男人敲两下桌面,在他移动视线看过来时说:“爱学习是好事,写诗可以培养情操,值得表扬,但是,”话锋一转,颇有些严厉,“任何时候都要分清主次。”

    陈子轻态度端正地认错:“厂长说的是。”

    男人问道:“你离开医院这件事,有没有征求过医护人员的意见?”

    陈子轻摇头。

    男人皱眉:“我看你气色不好,就不给你做思想工作了,你们车间有好几个工人来找我说你伤得很重,要在医院住三个月。”

    陈子轻赶紧说:“要不了那么久,我这都能出来了。”

    “我先给你批了,具体看你自身恢复情况,看医生怎么说。”男人在一摞假条里扯了一张,低头转开钢笔写上“特批”二字,再另起一行写了点,盖个红戳印,“你在这,假条我就不让人捎给你了,拿着。”

    “谢谢厂长。”陈子轻接住假条,瞄了眼干净利落的字迹,“那我让小马同志送我回医院,不打扰厂长忙了。”

    “好。”男人送他们出去。

    陈子轻走在后面,马强强拉他衣服,在他耳边悄悄说:“哥,不是厂长。”

    不是?在马强强的提示下,陈子轻想起来了,厂长宗林喻有个双胞胎弟弟,他叫宗怀棠,是厂里的技术员,和宗林喻长得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宗怀棠的左腿有点瘸。

    不知道怎么弄的,进厂就这样子,没人问出来原因。

    宗怀棠有事没事就假扮他哥捉弄人。

    陈子轻盯着背对他的男人那只左脚,每次抬起落下轻微不自然,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的,他绕到对方前面,无语地改了称呼。

    “宗技术。”

    男人眉间的纹路瞬间展开,同时绷着的唇扬起一抹笑,像从海底跃上来衔日光的鲸,也像挣脱枷锁在林间捉风的猎豹,好不肆意耀眼。

    “怎么回事,我们一向精明睿智的向组长竟然要人提醒。”宗怀棠惊讶,“脑子不会真的磕傻了吧?就这样还要写诗,笔能拿得起来?”

    陈子轻抽抽嘴,他把假条递过去:“这你开的,没用。”

    “不都是一样的字。等我哥回来,我让他重新给你写个就是喽。”宗怀棠无所谓地把假条撕了,侧身让他们走。

    马强强要背陈子轻,陈子轻小声说出去再背。

    宗怀棠他哥的办公室是套间,办公桌在里面,往外面那间会议室走的时候,马强强嘴里叽里咕噜,手向后撇着挠痒,没留神给了陈子轻一拐子。

    陈子轻向旁边倒去,宗怀棠伸过来一只手,目测朝向是他的后腰。

    偶像剧里土到狗都嫌弃的场面即将发生。

    没有慢镜头,陈子轻除了面如死灰地两眼一闭,其他什么都来不及做。

    宗怀棠下意识搂住了他。

    那一瞬间,宗怀棠就察觉他身体硬邦邦的,从头到脚都写着抗拒,手便一松。

    想起他头后面的伤,又大发慈悲地去搂他。

    陈子轻:“……”

    这个宗怀棠搞什么东西,怎么还梅开二度?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宝贝们!

    3

    ?

    启明制造厂

    ◎天上掉馅饼◎

    陈子轻回到医院细想了一下宗怀棠当时的神情,随性中带着坦然。

    同性间的搂腰毫无意味不明的气泡,宗怀棠那就是撑了他一把的架势。

    只不过,这副身体腰细,宗怀棠手大,撑的时候指尖搭扣上来了,撑就成了搂。

    是他身为同性恋,过于敏感了。

    陈子轻一番心理建设做完,病房多了个人,穿着条纹病服,生得唇红脸白,是他目前见到过的人里面唯一一个白皮。

    “向师傅,我来看你啦。”

    说话声软哒哒的。

    陈子轻靠在床头:“汤同志有心了。”

    汤小光能走能动能跑,恩人跟他一个医院,就在一楼住着,他这会儿才慢慢吞吞现身。

    听到对方这么说,他也不尴尬。

    汤小光撅着嘴把怀里的铁皮罐子跟一篓子苹果放到床头柜上:“给你的。”

    都是别人来探望他买的东西,他吃腻了,不想吃。

    陈子轻瞅铁皮罐子,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麦乳精,他晃着神。

    汤小光从兜里拿出一叠崭新的10元,数了十张递给陈子轻:“这一百你收着,买点营养品。”

    陈子轻义正言辞:“汤同志,吃的我收下了,钱我是万万不能……”

    汤小光打断他:“收着吧,我不想欠人情。”

    陈子轻眼皮耷拉了点,余光扫到钱上,他没见过这种人民币,印的人可真多。

    “既然汤同志这么说,那我就收下了。”陈子轻思索着说,“我交到工会,下次办集体活动当奖金用。”

    汤小光竖大拇指:“向师傅的崇高境界让我敬佩。”

    “哪里哪里。”陈子轻看似应对自如,其实手心都出汗了,虽然他可以不管原主的处事作风,但也不能变化太大,否则可能就要面临被喂香灰水驱邪的风险。

    “太谦虚了。”汤小光敷衍完了,说,“向师傅,厂里给你安排的病假你知道了吗?”

    陈子轻“嗯”了声。

    “本来厂里只给你安排十天,是我托李科长替你说情才有那么长的,而且是算工时的……一开始李科长还不赞成我的意见,我没有放弃,我坚持给你争取……”汤小光的脸上有几条树枝划痕跟擦伤,左耳上还有个结痂的细口子,他说得绘声绘色,生动得让人忍不住集中注意力去听。

    陈子轻用铁皮罐子压着钱,头还扭向那个方位,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没在听汤小光讲话。

    汤小光看出来了,可他当成是种伪装。

    这个向宁平时对他嘘寒问暖,特别会关心他的情绪,问他来制造厂的感受和生活上的不便时,他说一句,对方就在本子记一句,别提多上心了。

    他又不是女孩子,向宁费那么大劲也不能占他便宜跟他谈对象。

    那就是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了他的家世,想巴结他。

    今天上午终于等来了机会,肯定会利用。

    所以他等着向宁按耐不住了,露出虚伪的小尾巴。

    趁热打铁跟他拉近关系的第一步是什么,讨论诗歌吗?

    汤小光是机电专业的,他对诗歌不了解,待会干脆就等对方朗读完了,拍拍手鼓鼓掌。

    要的不就是这个。

    “汤同志,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就休息了。”

    汤小光的胸有成竹遭到重击,他满脸难以置信,这是赶他走?

    肯定是欲擒故纵,他熟读孙子兵法,不会错的。

    哼,看他怎么接!

    汤小光假模假样地走到门口:“那我走了,你休息吧。”

    谁知病床上的人忽然叫住他:“汤同志。”

    汤小光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他鄙夷地往后扭头,扭到一半听见一句。

    “麻烦你把门带上。”

    “……”汤小光羞愤不已,他重重踩着水泥地走了,到了傍晚他下楼遛弯,假装路过103,发现病房里住进来一个工人家属,向宁那床的被子是叠着的。

    人呢,去哪了?不会是没气了吧?汤小光快步跑去找医生。

    医生说病人的各项指标符合出院的标准,他回厂的心又很热切,就让他回去修养了,两天后来复查。

    汤小光恍恍惚惚,是妖怪吧……

    白天头破血流,晚上就能出院,这不是妖怪是什么?

    .

    陈子轻站在职工宿舍的走廊打了个喷嚏,他咬住汤小光送的苹果,用力啃下一大块鼓着腮帮子慢慢嚼。

    不知道是不是有滤镜,这个时期的苹果都比他吃过的要甜,颜色也漂亮。

    陈子轻一块没吃完就又啃了一块,清甜的果汁从沙绵的果肉里流出来,有一滴要从他嘴角跑走,他及时搜刮进肚,探出身子俯视夕阳下的人和景。

    人是吃完晚饭在院子里闲聊说笑的职工们,景是制造厂的生活区。

    这里是工厂的南边,宿舍楼一栋贴着一栋包围住了院子,有好几十栋,都是红砖砌的两层,窗框门槛也是红色。

    院子里有个大水塔,几个女职工坐在旁边长木椅上勾衣服,腿上还放着样式图。

    陈子轻伸着脖子左右看看,启明制造厂建在岭县边上,后面是运河,左右两边分布大片农田,放眼望去春意盎然。

    而生产区跟办公区都在前面的山里,跟生活区隔着一条宽马路。

    陈子轻现在的方位能望到一些藏在繁茂林木里的车间顶,他望够了就伸手去弹眼前的树叶,这树比宿舍楼还高,树枝都伸到楼顶了。

    一阵喧闹从远处飘到陈子轻耳中,他循声朝找到声音来源地。

    林荫岔路上,宗怀棠搭着一个女职工的自行车,低头和她说着什么,暧昧到近似调情的距离。

    旁边围了一圈看热闹的。

    陈子轻近视加散光,这副身体的视力却出奇得好,站在走廊都能把宗怀棠脸上的逗弄笑意收进眼底。

    宗怀棠换下了浅灰色衬衣,他穿的白衬衣,和在办公室褪下伪装后的感觉又不一样,真真正正的他散漫自在。

    英俊的瘸腿男人和漂亮的女人,不知道会不会展开爱情故事,陈子轻不感兴趣,他把苹果吃得只剩一个把和几粒小核,手拿着转身回了宿舍。

    .

    家在附近的职工不住厂里,因此职工楼并不紧缺,有多人的,单人的,两人的,像夫妻和中底层领导就是两人间。

    原主当了组长以后就从多人间换到了两人间,宿舍里不是上下铺,也不是两张床并排或者对立,是砌一面砖墙把宿舍一分为二,墙边空了个口子用帘子拉着,一个住里面那一半,一个住外面那一半。

    住在里面的人进出要走外面的门。

    钟明住里面,原主住外面。

    陈子轻从医院回来才知道钟明今天搬走了。

    职工想住什么样的宿舍可以写申请上报,审核时长两个礼拜左右。

    看来钟明早就不愿意跟原主一起住了。

    陈子轻撩开帘子观察钟明住过的屋子,只有床柜桌椅,别的都没了,他放下帘子环顾原主这间。

    家具都是实木的,面积不小,风格温馨很有家的味道,他在网上看的很多大学宿舍条件都没这么好。

    差的是没热水器不带独卫,一层只有一个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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