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在江岁宜的印象里,眼前的人驰骋赛场,未曾有半点退却,少见这样皱眉似有忌惮的模样。谈靳心脏像是无限绷紧,好像又陷落进一场无边旧梦。
他明明刚刚还在跟江岁宜冷战,可是现在不太想她看到自己的丑态,哄着人说:“岁岁,先离我一点。”
语调没什么起伏。
江岁宜犹豫,很轻地说:“你在恐惧。”
谈靳一顿。
这个时候他不太能集中注意力,重复了一次:“岁岁,听话,离我远点。”
江岁宜没有动,照明干脆对准了谈靳。
男人低着头没再看她,唇角下压,眸光是涣散的。
江岁宜一下子就想起来谈靳在俄罗斯赛后跟她说的那句话。
他原本应该是想和她坦白什么。
57
?
Freedom
◎你太会挑时候了。◎
江岁宜说:“你还没告诉我咱俩算分还是没分。”
谈靳移开脸,
问:“有区别吗?”
江岁宜硬气了些:“分了我就不会听你的话。”
谈靳没有焦距漆黑的眼在看她,谈靳语气重了,警告:“把手松开,
离我远点。”
江岁宜盯着谈靳说:“如果没分手,那我们是恋人,
恋人之间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谈靳没力气跟她探讨,
质问:“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问吗?”
江岁宜上前,攥紧了谈靳的手,语带嘲弄:“那么谈公子你呢,
又把我当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具?”
在芝加哥时,
她真的期待他来。
但他没有。
还说了那么重的话。
如果不是想再尝试最后一次,
她就放弃他了。
谈靳骨节分明的手被江岁宜拉紧了,他的手好冷。
谈靳没有解释,
反倒是问:“之前Lilith问你怕不怕我发病害你,你就不怕那是真的?”
纵然是看到他这样,江岁宜还是否认:“我不相信他们的造谣。”
谈靳追问:“那你信什么?”
江岁宜心里煎熬,
却坚定回答:“你说什么,我信什么。”
谈靳听到这话彻底没有了声音。
心在无限昏盲的灰海中找到了灯塔。
他低着头,
黑色的碎发挡住了没有焦距的眼睛。
男人抬手,
挡住了自己的眼。
谈靳勉强抬眼皮,失笑,吐出一句评价:“你还真是。”
倔。
那位没有职业道德的记者有一点没有说错,
如果马萨诸塞州的圣约里德医院的公章无法造假,住院证明是真的,那么一个没有病的七八岁孩童在精神病医院内会经历什么。
江岁宜没再说话,
犹豫着抬手触碰到了谈靳的侧脸。
谈靳感受到女孩手的柔软和温暖,
冷声问她:“我上次话说得不够重吗?把我当前男友还献媚,
江岁宜……我要是特别坏,特别浑,你会被欺负得死死的,你知道吗?”他咬牙切齿都没什么气势,谈靳皱了眉,远不如往日里凶狠抑或冷淡,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
谈靳想拉开江岁宜的手,但出乎意料,他没有太多力气。
江岁宜没理他那些剖心置腹的话,轻轻解释:“我们等会儿去医院。”
谈靳太疼,一时没听清楚江岁宜的声音,他凑近了些,听到“医院”,几分烦厌,冷淡说:“没事。”
江岁宜看出来他不乐意,强调:“你现在像是要晕了一样。”
谈靳自嘲:“这么狼狈?”
他不咸不淡地开玩笑:“江岁宜,你可以把我现在的样子拍下来,发到网上去,榨干你前男友最后的价值,说不定能赚点钱。”
江岁宜生气了,着急说:“你在胡说什么?”她一直在那里担心他。
谈靳没吭声。
江岁宜觉得心脏像是戳出一个洞,膨胀又干瘪,酸涩疼痛到无法呼吸,她哑了嗓子,自嘲:“谈靳,在你眼里,江岁宜就是这样的人。”
江岁宜站在黑暗中,她一直想坦白,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开口:“那天在西郊赛车场,我就不屈辱、不害怕、不觉得恶心吗?我想过很多拒绝姐姐的方法……”
幽闭恐惧发作时,呼吸加快、心悸,谈靳的眼前看不清太多东西,无法思考东西,但还是可以清晰想像出江岁宜说话时的神色和表情。
谈靳制止她:“别说了。”
谈靳喉结在薄薄的皮肤下滚动,他发狠重复了一遍:“江岁宜,可以了。”
江岁宜要求:“你让我说。”
谈靳讽刺她:“你太会挑时候了。”
江岁宜有愧疚也有伤心,但更多的是伤心。
在谈靳面前,她都快喜欢到没有尊严了,与之相对的,她在谈靳的眼里,他们之间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随时可以叫停的恋爱对象。
江岁宜声音都在抖。
可突然被人靠过来,谈靳身上的青柠薄荷味参杂烟草厚重,快把江岁宜淹没。
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在他吻上她唇的那一刻停止,谈靳堵上少女宣泄的话语。
江岁宜猛然睁大眼睛。
怀抱如此沉重,谈靳的后背湿透了。
江岁宜碰到的那一刻,心惊,他整个身体的力量都压着她。
眼前,男人冷到破碎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她,挣扎又强势,不带任何掠夺,只是单纯堵住她。
他在吻的缝隙冷淡又艰难地哑声说:“江岁宜,闭嘴。”
……
江岁宜跟谈靳一起去了医院。
谈靳的幽闭恐惧引起重度低血糖,需要挂吊瓶。
江岁宜站在输液室外看他,一路过来谈靳没有跟她说半句话。
江岁宜想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哪有谈靳这样的人,什么都不说,要跟她分手还吻她。
天色已经黑下来,暗色云团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
纽约的风干而闷,江岁宜盯着不远处的急诊病人,纵然已经是半夜,可还是有许多着急来看病的人,生老病死人间常态。
谈靳坐在其中,却好像有光环般与众不同,被她一眼看到。
他脸色好了许多,仰头时神色淡淡。
江岁宜犹豫之下还是走过去关心:“你好点没?”
谈靳瞥了眼她,嘴角的笑容没什么温度,只说:“没死。”
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又回到了起点,江岁宜没介意谈靳严厉苛刻的语调,说:“今天在电梯里的事……”
她想说那个吻,也想说自己坦白的事。
谈靳“嗯”了声,他的左手手背被吊针束缚,平淡:“不记得了。”
江岁宜张了张嘴。
哑然。
心脏刺痛。
少女在白炽灯下注释眼前这个冷感的男人,她曾经多少个日夜拼了命地追赶他。
竟都苍白。
谈靳冷淡目光从眼尾捎回,没再看江岁宜,眼底有复杂闪过,随口解释:“发病的时候脑子不清醒,发生过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吗?江岁宜抿唇,觉得可笑,问:“那你为什么……幽闭恐惧?”
幽闭恐惧大多始于幼时心理创伤,谈靳这样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病?
江岁宜追问:“是不是跟你之前说的住院证明有关系?”
谈靳没回答。
江岁宜深吸一口气,明明嘴唇还有他吻来的滚烫,可现在他与她跟陌生人也没什么区别,江岁宜感受到止不住的难受,她扛住眼眶里的热意,缓缓解释:“姐姐给你发的那些消息,是真的,你都看了吗?”
半晌,他答:“看了。”
江岁宜费劲全部的力气,再次说了一遍电梯里努力说出来的话:“我不是谁都可以的。”
谈靳眸光一动,“嗯。”
江岁宜捏紧了拳,生出的几分希望被彻底耗尽,放弃了,说:“我走了。”
她想再说一句“多保重身体”“以后别再见了”,又或者温柔一点说“对不起”“祝你前途似海”,可不知道要怎么样的话才能完美地结束他们之间荒唐的关系。
“江岁宜。”
身后有人喊了一声。
没什么起伏的呼喊。
江岁宜身形一顿。
谈靳不想再挂那些没什么用的葡萄糖,他还是没什么力气,把吊针抽出来,创口处立马汩汩流血,他眉头没皱,问:“你去哪儿,有地儿去吗?”
旁边的护士小姐看见,质问他“怎么这样”,谈靳没搭理,盯着不远处迟疑回眸的少女。
谈靳盯紧了她,重复问:“有地儿去吗?”
江岁宜想嘴硬说“有”,可外面天太黑,干脆说实话:“没。”
她不知道他问这些什么意思,直到听到谈靳后面紧跟的话。
谈靳说:“住我那儿吧。”
-
李绍齐缴费完后来,看到不远处的江岁宜。
她不大高兴在那儿,头靠在冰凉的金属长椅,合了眼,好像睡着了。
“她怎么没走?”
李绍齐皱眉问。
谈靳坐的位置离江岁宜挺远,男人抱着手臂,说:“等会儿把我和江岁宜送到中心路。”
李绍齐不解:“送哪儿?中心路?你什么意思,江岁宜住你家?”
谈靳“嗯”了声,李绍齐气恼上头:“不是说了‘冷静一下’吗?怎么又上你家?谈靳,江岁宜一来就给你灌迷魂药了?你他妈才一个晚上被她迷得五迷三道!”
谈靳没说话。
李绍齐气急,低声质问:“你是不是已经忘了她骗你的事?”
谈靳冷淡:“我不在乎那个。”
李绍齐冷笑:“那你在乎什么?在乎他妈的谈家现在北美资金链全断、四分五裂,外面全在叫衰?还是在乎你那几个叔叔伯伯作死往外面抛售股权?你爷爷昨天知道那些破事,人又送ICU了!还是说我们大名鼎鼎的谈公子还在想你的儿女情长,在乎你幽闭恐惧发病,怕被你的意中人发现你以前被关进过精神病院,是个不折不扣的可怜虫?!”
听到最后,谈靳厄令般冷声叫了他的名字:“李绍齐。”
李绍齐失笑,冷戾的,满载嘲讽。
十二年前马萨诸塞州那个精神病医院,谈靳的确进去过,是为了帮他母亲和Lilith逃脱家暴的父亲。
在上诉的过程中,谈靳因为年少无知,被街头艺术家买通关系、伙同谈靳的母亲和Lilith,送进了精神病院住了六个月。
谈靳经历过什么,李绍齐太清楚了。
李绍齐恨不得想把谈靳叫醒:“她是谈舟崇那里的人!”
明明已经离开电梯许久,谈靳还能感受到一阵一阵的阴冷,就好像还在那个冰冷刺骨的电梯间。
记忆太清晰、太深刻。
他根本忘不掉发病时的疼痛,那样的记忆在他没有起伏的人生里就好像一个个流血生疮的伤疤。
包括江岁宜说的话、表情,他都记得。
谈靳冷嗤:“怎么?你是要帮我告诉她我身上发生过什么吗?”
“你以为我不敢吗?”
李绍齐着急、恼怒,“你信不信我现在把人喊起来,告诉她你他妈经历过什么,现在你他妈的又在经历什么?”
谈靳盯着李绍齐,目光侵略而狠戾。
谈靳冷嗤:“行啊,试试。”
话语几乎是踩着齿间牙缝吐出来,李绍齐被那个眼神惊到,深觉谈靳真疯了。
“靳哥!家里老太太不会同意你这么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