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而松霖无动于衷,像是不相信,或是不在意。碧泽不得不承认,人心比他所了解的远远要复杂,难测得多。有太多他难以理解的成分,像他不能理解一朵云的变幻,或者一场雨的突然降落。
“松霖,小泽……”碧泽直直看着他,“你没告诉过我。”
松霖眉眼冷漠依旧:“告诉你又如何,你做得到心无芥蒂吗?你能照做无误吗?”
碧泽怔了怔,盯着他道:“你也并不相信我。”
“那是因为你未曾想过要取信于我啊!”松霖眼尾泛着红,像在忍住怒气或者眼泪。
在碧泽说话之前,松霖低头勉强笑了下,又很快抬头道:“好了……好了。我不想惹你生气的,明天我陪你出门好不好?”
松霖怕被打断似的,紧接着说:“晚上有炖牛肉,我记得你很喜欢的对不对?”
碧泽只是看着他,松霖觉得自己像被看穿,狼狈至极,仓皇又可笑,却还在强撑一点体面:“我去厨房看一看,应该快好了。”
他说着后退两步,转身急促地走开,后背挺得很直,很骄傲又很倔强的模样。碧泽站在原地,既没叫住他,也没追上去。
只剩了段将尽的霞光在两人间,越拉越长,最后都消散在暮色里。
新出锅的炖牛肉热腾腾的,兀自在桌上散发香气。
松霖站在饭厅门口,只是叫管家去请碧泽用饭。过一会儿管家回来:“大人,那位好像醉倒在廊下,叫不应。”
“知道了……我去看看,你退下吧,也叫旁的人不许来扰。”
碧泽醉了酒是很容易现原形的,松霖沿着外廊走,依旧在紫藤花架旁的走廊找到碧泽。松霖远远地看见他,便停了脚步。站了片刻,才又接着走近。
碧泽趴在栏杆上,闭着眼,一截蛇尾从衣袍下露出来,身旁散落着几个酒壶,先前还没有。
该是真的醉了。
松霖也坐在了栏杆上,偏头看碧泽侧脸。夏夜有繁星银河,紫藤花香气浮在空气中,屋里燃着灯烛,明黄的灯光透出来,映在碧泽半边脸颊。
手指伸出,松霖想碰一碰碧泽鼻梁上的光,半道又缩回。许久,自嘲地笑了笑,他好像从没这样胆怯又心虚。
他在怕什么呢,碧泽现在就在他旁边,跑不了的。松霖想,没什么可怕的了现在,他全都知道了。于是松霖半跪在碧泽身边,轻柔而坚决地亲上碧泽鼻梁上一段烛光星光。
闭着的双眼睁开,碧泽猛地翻身把松霖按在地上,像个冲动失去理智的醉鬼,激烈粗鲁地啃咬。
松霖温顺地承受,热烈地回应,耳边充斥呼吸声和水声。
木地板是凉的,夏夜也是凉的,而碧泽也是凉的,只有松霖暖热,这样暖热的松霖紧紧地抱住碧泽的腰身,让两人身体紧贴,热度传递。
松霖有意要引诱碧泽,假如一夜放浪能让今日的争执与矛盾翻篇,松霖想用情欲消弭争端,粉饰太平自欺欺人好过赤裸裸地面对现实。
而碧泽按住他的手,嘴唇分开,情欲中止。松霖用腿蹭他的腰,抬头追着碧泽下巴,却被避开。松霖浑身热度下一刻都被碧泽言语浇灭,他说:“你很怕比我早死吗?”
松霖喘着气,偏过头不与他对视,孤注一掷似的:“是啊!我怕我几十年后死了,你还要活几百上千年,能遇见无数个松霖、少泽!我日日都怕,又怕又恨。”故而要困着他,一刻不想放过,一刻不想错过。
碧泽伸手掐着松霖下巴,强迫他转回头。两人对视,碧泽一双眼睛在夜里绿得幽暗,深沉浓郁。
“我知道了。”碧泽俯视着松霖,声音是饮酒后特有的微微沙哑。他盯了松霖好一会儿,说:“乖崽崽,我来告诉你怎么长生。”
世间偶有食妖心者长寿数百年,于是世人以为食妖心可延寿,狩猎残杀妖怪者不计其数,却鲜有成功者,皆暴亡矣。那是因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强夺妖精心脏吞食,人类只会暴毙。”
松霖倏然睁大眼,不等他反应,碧泽平铺直叙,紧接着道:
“妖精能将寿命分享与人类,惟有心甘情愿给出心脏,缔结同寿契约。”
“同生共寿,一亡俱亡。”
碧泽带着酒气落吻在他唇角,眉眼锋利如刀,既美且危险,无情极了,又深情极了。
他说:“来吃我的心吧,乖崽崽,我情愿给你。”
这话什么意思?松霖觉得不能理解。眼泪兀自大颗大颗地从眼角滑出,心脏像是坏了一样乱跳,松霖咬了咬牙,还是没止住泪:“你醉了……碧泽!你醉了!”
“没醉。”碧泽露出笑,盛满了星河烛火,自顾自埋在他颈窝笑了好一会,忽然喃喃自语:“我选择了,更好的路。”
少了心脏,妖精修行境界与寿命都不能再进任何一步,此生无缘修行圆满。是拿所有的未来换取人类追求的“长生”,这么蠢的事,只有心软极了,傻极了的妖怪才做,譬如羊妖、花精,从来蛇族嗤之以鼻。
但是、但是,这是碧泽认为最好的路了。
松霖一句话也没说,碧泽埋在他颈侧,只感觉到烫的眼泪从松霖眼角不停地滚落,沾湿了他侧脸,叫碧泽错觉,像是自己流了这样多,这样滚烫的泪。
好困。
流浪了一整天。
在花坛里将就睡觉。
第68章
醉鬼压在他身上自顾自地睡去了,徒留松霖在深蓝色的夜里,睁着眼睛望着星河,躺在外廊地板一夜无眠。
屋子里的烛火不知什么时候熄了,夜风吹动紫藤花,渐渐落满了铺展在地上的衣摆。
碧泽从不骗他,哪怕说的是醉话,松霖已经信了。假若不是这蛇妖,他不至于生出这样的贪心,然而这蛇妖,终究、终究肯成全他这样的贪心。
又不知过了多久,天边隐隐有了些白,大片大片雾蓝的黎明。一朵紫藤花轻轻落到碧泽披散的发,一小片柔和的晨光跟着落到紫色花瓣上。
松霖闭上眼,又睁开,轻轻伸手抱住了碧泽,无声喃喃道:
“我答应了。”
“我把我一颗心给你,你还我一颗,也不算亏是不是?”
“碧泽……你不要后悔。”
管家要来叫他用饭,而碧泽还大喇喇露着条蛇尾巴。松霖抱着他在地上翻个身,用自己挡住蛇尾。碧泽闭着眼无意识地哼一声,接着睡。
管家走到了廊下,松霖轻声吩咐:“户部尚书经过门前时。告诉他一声,我今日身体不适,劳他告假。”
这时天刚微微亮,松霖替碧泽拂开遮在面上的发丝,而后学着他平时的模样,侧坐在栏杆上。
苍穹的深蓝色逐渐变淡,天边一线远远地现出些绯红色,随后蔓延开大片大片的灿烂斑斓的朝霞,像一团团盛开在天上的鲜花,簇拥着渐次开放,又在短短几分钟之后迅速枯萎、消散。
松霖忽觉时光荏苒,好像他们昨天还在黄葛镇的小院子里,听着屋檐下燕子的呢喃私语,一起分享饱满多汁的紫黑桑葚,然后互相取笑对方被染成紫色的嘴唇与舌头,用沾着桑葚汁的手指触碰对方脸颊,划出一道道紫红痕迹。
……恍如隔世啊。
膝盖被触碰,松霖低头,原是碧泽醒了,蛇尾收回变做双腿,姿势随意地坐在地上,倦怠地把脑袋往他大腿上枕。
朝霞已尽数消散,而太阳升起,晨光逐渐变得刺眼,碧泽不适地眯起眼睛,抓着松霖的手为自己挡光。
松霖虚虚拢起手指遮在他眉弓,慢慢地喊一声:“碧泽……”
“嗯。”碧泽应声,拿下他的手,抬眼,湖泊一样的深绿眼睛与松霖直视,突兀地说:“我不会后悔。”
松霖怔住,随后缓缓笑起来:“好。”
这是一颗殷红的,鲜活的心脏。
从人形的身体里剖出来的一颗蛇的心脏,腥红的,血淋淋的,只有半个拳头那么大。
没有借助任何工具,碧泽的手指变幻,锋利的刀刃,轻而易举地破开胸膛,取出这小小的一颗。
哪怕离了胸腔,仍跳动着,像一个雏鸟,脆弱地蜷缩在碧泽掌心,又被碧泽交到他手里。
“吃吧,可以嚼一嚼,但要快点咽下去。”
碧泽语速比平时慢,眉头想必是因为痛苦而皱着,脸色白得像雪,一点人气也没有,比任何一个时候都像妖怪,也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像人。
碧泽手掌沾满了血,托着松霖的手往他嘴边送:“可能会有点疼。不要怕。”
“我不怕疼。”松霖眼眶酸涩,剖心的尚且未说疼,他怕什么呢。
松霖咀嚼血肉,咽下一团生命。
随即耳膜震鸣,心脏剧烈地鼓动,每一寸皮肤像是烫极了又冷极了,确实是痛的,并非难以忍受,但松霖真切地知道自己身体发生着某种变化。
而碧泽只是纵容、温和地望着他,让松霖产生了深情的错觉。
眼泪无知无觉地往外淌,不知是不是因为痛楚。松霖轻轻吻在碧泽心口的伤痕旁边,不敢碰到裸露的血肉,只是轻轻地吮去流出的鲜血。
那是一条手掌宽的伤口,撕裂后堪堪遮掩胸腔。蛇妖流的血并不多,却漫长难以止息,慢慢往外渗。
“会好的。”碧泽用带着血的拇指抹去他脸颊上的泪,抹出一道血痕,“乖崽崽开心了吗?”
松霖怔怔道:“开心的……我如愿以偿。”
碧泽笑了下,苍白而隽美,低头舔去松霖脸上掺了血的泪:“那别哭了。”
松霖于是沉默着弯唇露出个笑,克制地伸手环住碧肩膀……他不敢问碧泽开不开心。
松霖把碧泽往小榻上按,碧泽顺着他的力道往下躺。
碧泽赤着上身躺在榻上,脸色越苍白,越因为胸口的鲜血与骇人伤痕而呈现某种难言的扑面而来的攻击性与美丽。他掌着松霖后颈,从容又凶狠地亲吻。
这样的亲吻让碧泽失去血色的嘴唇变得艳丽,在他冷淡而近乎病态的脸上,几乎美丽到让人目眩,是可见可触的危险。
松霖摸了摸碧泽皱着的眉,跪坐在他腿间把他的性器含进嘴里,他想借此让碧泽感到快乐,想让他好受些,也渴望借此发泄痛苦与欢愉,发泄过多的情感和欲望。
后穴意外地干涩,但松霖毫不在意,草率地把自己打开,与碧泽相嵌。松霖摆动腰肢,用后穴吞吐勃发的性器,交织着痛意的快感,不合时宜的淫荡、秾丽。
性器嵌入得很深,被肉穴紧致妥帖地包裹,快感激烈而绵长,像要刻到骨子里,融到血液里。
碧泽忽然伸手按住松霖胸膛,与他跳动心脏隔着一层薄薄皮肉。碧泽专注地看着那一块皮肤,感受着那里的温度与心脏的鼓动,他说:“我感受得到,我的心,在这里。”
松茫然了一瞬,随即把手重叠在碧泽手上,露出些混杂情欲的愉悦:“是、是……它在这里。”
碧泽射在他身体里的时候,松霖弯腰,虔诚地用嘴唇触碰那个血淋淋的伤口,一颗眼泪随着吻一起落下。碧泽确信自己同时感受到了难过伤心与快乐欢愉,以及某种深沉难言的爱意。
那个伤口里空荡荡,碧泽从此只有靠近松霖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
新工作:卖废品。
卖废品很忙,他们都叫我破烂鹅。
睡了睡了。
第69章
贵妃榻窄小,他们紧紧靠在一起,碧泽懒倦地摩挲松霖后颈,半眯着眼说:“我要睡一会儿。”
“好。”松霖用嘴唇碰着他的肩膀,“一会儿是多久呢?”
“两三天。”碧泽手掌往下,放在松霖后腰,模糊地笑了下:“你乖乖的。”
“嗯。”松霖低声应了。睡眠大约是妖精疗伤的方式,松霖心里忽然一动,问:“碧泽,要变成蛇睡吗?”
“啊……”
“你很久没有变回去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