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薄昭浔印象中的母亲很严厉,很少有温和的模样,但她对乔初意总是特别和善:“小乔啊,你可以常去找昭浔,陪他说说话,他一个人待在那个家里肯定特别无聊。”“好啊好啊。”乔初意本来还发愁以后见他一面就难了,听到这话正中下怀,立刻喜不自胜,拍手应下来。
薄昭浔敲她的额头:“你能不能矜持一点。”
乔初意最大的优点就是听得进劝,她清了清嗓子,连眨眼的频率都慢下来,抿嘴轻笑,文绉绉地说:“阿姨,既然您盛情邀请,那我就勉为其难了。”
说罢,她往薄昭浔身边靠了靠,戳他的手臂,小声说:“我说了一个成语呢,够矜持了吧。”
薄母被她的快速变脸逗乐了。
薄昭浔站在一旁,一直看着乔初意,眼角扬了扬,眸里闪着光。
第一次去薄家老宅,是薄家的司机大哥来接她的。
乔初意本来觉得太劳师动众了,实在不好意思,连声拒绝,一再表示可以自己去,不用那么麻烦,薄昭浔嗤笑:“靠你那天生路痴的方向感,我认为你能在路上过个年。”
“……”乔初意不甘心被看扁,但仔细琢磨了下,又觉得他说得相当有道理,为了不在路上赶一次春运,她最后还是愉快地妥协了。
在来薄家之前,乔初意想象了无数豪门大院的样子,她都想好了,就算看见地板镶着金边儿也绝对要镇定自若,以免自己看到家大业大的薄家一时露怯,让别人看出来她没见过什么世面,给薄昭浔丢脸。
不过真到了薄家,倒没她想象的那么夸张。
也就是占地面积大点而已,设计很别致,古风古韵,进了门,顿时觉得走进了幽静的深巷,青石阶、抱鼓石、影壁浮雕更添雅致,到处都是苍翠的绿,枝繁叶茂,一树树,一丛丛,千枝攒万叶,洋洋洒洒地撑开,笼下一片树荫。
果然不是一般的暴发户。
一般来说,有钱人不都喜欢住豪宅别墅吗?一个赛一个金碧辉煌的那种,每天从三百多平米的大床上醒来,总是油然而生一种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孤寂感。
他们家很是别具一格,要是你待得久了,有种从今到古、时空穿梭的感觉,确实适合修身养性。
乔初意随处逛了逛,看什么都新奇,移不开眼,忍不住赞叹道:“薄昭浔,你们家简直可以给剧组取景了。”
薄昭浔坐在石桌前,极有耐心地煮茶,随口答道:“没有哪家剧组能租得起,就你面前那对石雕蟠龙柱,康熙年间的,真品,我叔叔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收藏些古董。”
我的天,这么土豪吗?
乔初意赶紧缩回本来想要去摸摸龙头的手,不敢再到处乱转,乖乖地坐到薄昭浔对面,等他分她一杯茶。
“我要喝龙井,”乔初意敲桌子,假装自己很懂行,煞有介事地说,“雨后的那种。”
薄昭浔抬眼看她:“别人都爱喝雨前茶,你的品位总是很独特。”
说错了吗?其实乔初意根本搞不懂什么雨前雨后的,她不敢再附庸风雅,咬了咬嘴唇,一副商量的语气:“要不雨前茶也行,我不挑。”
薄昭浔搬回老宅后,这里成了乔初意最常来的地方,她整天没头没脑的,薄昭浔不放心她一个人坐公交车,知道乔初意和秦皎皎关系好,便常邀请秦皎皎陪她一起来。
反正老宅子只住着他叔叔薄清章,他有时十天半个月也不回来一次,方言修就更不用说了,自成年起他就搬了出去,不过年过节,几乎不踏进这里一步。
徐?d也住在附近,说也奇怪,乔初意每次和秦皎皎一起过来,总能恰好遇到徐?d。
乔初意知道徐?d在散打上是薄昭浔的大师兄之后,对他肃然生出几分崇敬,果然人不可貌相,徐?d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小正太模样,没想到是个厉害角色。
乔初意闲来无事的时候也跟着学了几个简单的招式,嘿嘿哈哈在院子里比画,秦皎皎揶揄她:“小乔,你这张牙舞爪的三脚猫功夫,既没有美感,又没什么攻击性,白瞎了我们这么好的徐老师。”
听到秦皎皎的话,徐老师忍不住脸红了一下,说话都不利索了:“没有,是……是我教得不好。”
“就是。”乔初意来了底气,叫嚣道,“都怪他教得不好!”
秦皎皎丢给她一记白眼。
薄昭浔:“教得不好?要和我过两招吗?”
乔初意摆好架势:“我会怕?”
自不量力这种毛病,乔初意总也改不了。
本来的教学时间立刻变成实践时间,又眨眼之间一切都结束了,薄昭浔只用左手,三两下扣住乔初意的两只手腕,她挣扎了一下,完全动不了。
“打人了!打人了!”乔初意处于劣势,于是扯着嗓子开始耍赖,蹲在地上不起来,薄昭浔拽拽她,她就如同一条笨重的大尾巴,随着他的动作向前滑动几步。
薄昭浔想松手,但又怕摔着她,干脆拎起乔初意的领子,把她抓起来。
秦皎皎和徐?d在一旁看热闹,趁机笑话乔初意两句。
“我们薄老师才不会跟我计较,肯定算我赢啊。”乔初意理直气壮地说,又偷偷用眼神暗示他给个面子。
“嗯。”薄昭浔配合地点点头,自然而然地说,“只要你想赢,都算我输。”
乔初意心花怒放。
如果不学三脚猫功夫,他们四个人一般会在安静的小亭子里……做作业。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渐渐生了暑气,亭子边有个池塘,淙淙泉水从假山上流下来,一串串跃在水面上,泠泠作响。
如此美景绝对不能浪费,乔初意想出个点子来。她特地买了一个竹篮,将葡萄或者装进去吊在塘边,浸到水里,等完成功课后再捞上来,洗干净放在盘子里,凉凉的,咬下去特别痛快。四个人边吃边聊,尽情享受生活。
薄昭浔发自肺腑地夸她:“论在吃这件事上的天赋,我认为你站在金字塔顶。”
乔初意坦然接受,权当那是真心的夸奖。
为了丰富上午茶和下午茶时间,秦皎皎会经常带些她亲手做的小点心。她无论做什么都是美味与美感兼备,连徐?d这种嘴里八百年都蹦不出来一句鼓励的话的人,也毫不吝啬地称赞她心灵手巧。
一来二去几次之后,乔初意瞧出点门道来,私下里问薄昭浔:“徐?d对皎皎有点不一般啊。”
“八卦。”薄昭浔帮她检查作业,笔尖敲了敲一道错题,“你这么细致入微的观察力但凡用几分在学习上,也不至于次次都冲不进百名榜。”
乔初意用红笔把错题圈出来,仍然固执在这个话题上:“我是为了你的小伙伴考虑,薄昭浔,皎皎她已经心有所属了,你最好让徐?d知难而退,免得到最后大家连朋友都做不成。”
少女的心事总是愿意和亲密的人分享,秦皎皎经常把她那个素未谋面的笔友挂在嘴边,还和对方相约要考s大。为了这个约定,她一直都非常用功。
可以说,这是秦皎皎咬牙向上的主要动力。
一段感情的最好之处,不是朝朝暮暮,而是为了对方,想让自己变成更好的人。
因为喜欢的那个人举世无双,所以总觉得必须足够优秀才能与之相配。
“如果是你,你愿意知难而退吗?”
每当特别认真的时候,薄昭浔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便如古井,看似无波,却总让人觉得其中蓄着难以言说的深沉。
“我……”乔初意语塞,假如有一天,薄昭浔遇到了他喜欢的女孩子,她会知难而退吗?
退能怎么样,不退,又能怎么样呢?
想到那种可能性,她心里隐隐泛酸。
“我不愿意。”薄昭浔突然开口,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所以我们没必要管太多,你要相信,人生中的舍和得,都自有它的道理。”
悠闲的日子没能持续太久,六月终于到了,乔初意快要升入高二,班主任为了培养他们的危机感,黑板旁早早地挂上倒计时七百多天的牌子,高三年级正在做上战场前最后的准备,像是一根弦绷到最紧,气氛很压抑。
在高三离校的前一天下午,天气闷热,大家已经学不进去什么东西,老师也呼吁学生们要适当放松。于是高一高二的学生干脆发起了一个为学长学姐加油助力的活动,还飞速租下一套音响设备,放在学校正厅前,循环播放beyond的歌,每个人都写了字条,塞给认识或不认识的高三学生。
于是,几乎每个即将奔赴高考的高三的学生都收到了字条——
“相信自己,千万不要紧张。”
“加油,祝你梦想成真。”
“为你祈祷,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
陌生的温暖总让人心生感动,一句句话虽然简短,却格外动人心扉,像一簇簇火苗,在心间跃动。
乔初意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下午。
不知是谁带头,大厅前慢慢地聚了很多人,到最后,无数人跟着音乐小声唱起歌:“多少次,迎着冷眼与嘲笑,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
气氛温暖中又有伤感,很多人落了泪。
那天的一切都是刚刚好。
刚刚好的阳光,刚刚好的情怀,刚刚好的眼泪。
乔初意站在人群最外圈,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一曲大合唱结束,突然有人大声喊:“青春万岁!”
人群顿时热闹起来,有人跟着一起喊,像校园电影里的某一个场景。
年轻、热血、朝气蓬勃、无所畏惧。
乔初意捏着手里还没送出去的字条,正打算去二班看看薄昭浔,忽然听到他在旁边淡淡地说:“你写的字条呢?不准备给我?”
乔初意吓了一跳,伸手捶了薄昭浔一下:“你什么时候站在这儿的?神出鬼没想吓死谁?”
“字条呢?”他伸手。
字条就在她手心里,被叠成小小的一块,握得特别紧,她却仍嘴硬:“谁给你写字条了,刚才写的已经送给别人了。”
听到乔初意这么说,薄昭浔脸色沉下来,语气不善:“给谁了?男的女的?哪个班的?”
“薄昭浔,”乔初意朝他猛使眼色,“大庭广众的,你这么大声干什么。”
“我的字条呢?”
话题又转回去了。
别看薄昭浔平常一本正经得不得了,固执起来智商直接退化成幼儿园水平。
“给你给你,行了吧。”乔初意把字条塞进他手心里,“专门给你的字条。”
薄昭浔轻哼一声,脸上挂着“我就知道”的表情,把字条折好放进口袋里。
这是乔初意写的唯一一张字条,在那个下午,她缩在一摞书后,头上的吊扇呼啦啦转着,整个夏天都泛着潮湿,她想了很久很久才落笔:世界有痛也有歌,对我而言,无数风景里,你是最好的那个。所以薄昭浔,不要为失败难过,好的东西总是压箱底,你会有很好、很好的一生。
不出所料,薄昭浔仍旧发挥出他一贯的高水平。
尽管速算大赛失利,但他成绩优秀,过去获奖无数,仍有很多大学抛来橄榄枝,但他拒绝了保送的机会,选择了很出名的一所医大,学习口腔医学。
高考过后,如此漫长的暑假,薄昭浔既不出去旅游,也不出去聚会,而是又搬回来,再次成为乔初意的邻居,每天像个灭绝师父,监督她学习。
天天一大早就敲她的门,把她拖出去跑步就算了,还要跑上两公里,一直到中心公园,默写三十个单词、背一篇英语短文才能回来。
“my
heart,the
bird
of
the
wilderness,has
found……”薄昭浔倚靠在木椅上,目光淡淡,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乔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