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车子骑得不快不慢,一圈圈碾在马路上,他们的衣摆被风吹起一角,沾上秋的气息。又好像回到以前在灯溪镇的时候,他载着她走过大街小巷,人影幢幢,踏过满地月光,细碎的光裹着虫鸣滚在车轮上,不管回忆多少次,都让人沉醉。
自行车拐到一条林荫小路,两侧的树干微微倾斜,茂盛的树冠相互交错,织成一张网,阳光将薄云烫上金灿灿的一片,余晖洒下来填满叶子间的空隙,风吹枝动,树叶沙沙的响声落在头顶。
不知为何,她那时心里已经隐隐有种奇怪的预感,总担心这场比赛不太顺利,她勉强按下心里的不安,说道:“薄昭浔,不管后天比赛的结果怎么样,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
薄昭浔笑了笑:“不相信我?”
语气中似有张狂。【】
乔初意慢慢地说:“不是不信你,是怕你太执着,薄昭浔,坚持是好事,但太执着,反而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薄昭浔好像认真地想了几秒,语气里俱是笃定与飞扬:“那我偏要得到不可。”
人生的某一段似乎总是这样。
年少不知愁,仅凭满腔孤勇,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回头。
其实想想这也没什么不好,年轻过,也热烈过。
又行过一段路,薄昭浔把她带进一条弄堂小道一家丝毫不起眼的小门面。门前铺着青砖,老板看起来五十多岁,穿着青布褂,肩上搭着雪白的毛巾,一尘不染的袖口挽到手肘,极热情地招呼他们。
薄昭浔看起来像个熟客,很快点了餐,还不到饭点,吃饭的人很少,没多久,美味上桌。
生煎薄皮香脆,汤汁浓郁,轻轻咬下去一口,唇齿生香,乔初意终于觉得饥肠辘辘,不停挥动筷子,连连称赞好吃,近半个小时也顾不上说几句话。【】
每次看她吃东西都觉得很下饭,连带着薄昭浔的胃口也好了不少。
吃饱喝足后,薄昭浔带她随便逛了逛,夕阳西下,余晖洒向大地,两人姿态悠闲,乔初意说什么都是绘声绘色的样子,薄昭浔偶尔应一句,大多数时候只是带着浅浅的笑意,偏头看她。
他们推着车一步一步走着,好像全世界都与之无关,他们远远的前方,即是永恒。
如果真的有永恒该多好。
回到酒店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乔初意嫌独自待着太无聊,非要赖在薄昭浔的房间里看书,书没看几页,已经听到他断断续续咳了好几声,脸色也不佳,她去探他的额头,果然温度偏高。
“你发烧了。”乔初意顿时紧张起来,跑回自己住的房间,从行李箱里翻出退烧药,又急急忙忙地回来。
好在她把自己冻感冒,这趟出行才能想到带些应急药。
薄昭浔最近压力太大,睡眠不足,再加上淋雨又吹风,生病早在预料之内。
有些头疼,薄昭浔躺在床上,神色倦怠,被乔初意照顾着吃过药,喝了两杯热水,他眼皮渐沉,却突然想到什么,忍不住讲起自己的小时候。
人在生病时大抵有几分脆弱,他的声音低缓而温柔,说从小到大母亲对他要求非常高,鲜少有表扬,可他就像一个硬要讨到糖吃的小孩子,越是如此,越是想要得到母亲的认可。
“对我来说,拿再多的奖,有再多的称赞,都比不上我妈一个肯定的眼神。”
越听越觉得他有点可怜,乔初意坐在薄昭浔旁边,把他露在外面的手臂放进被子里:“别想东想西,快休息,养好病才能上战场啊!”
撑着最后一丝清明,薄昭浔突然说:“很想吃鸡蛋羹,这么多年只有生病的时候我妈会做给我吃,很奇怪,每次吃完鸡蛋羹,病总能很快好起来。”
他微微笑了笑:“好像今天总在回忆过去,总是想些没法实现的东西。”
很快,他坠入梦乡。
乔初意守了薄昭浔一会儿,见他一时半刻不会醒来,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去了一楼前厅。
她找了台空闲的电脑,认真搜索“怎么蒸鸡蛋羹最好吃”,每当找到可以参考的信息,就工工整整地抄在笔记本上。
她要帮他实现这个心愿。
为了做出一碗完美的鸡蛋羹,乔初意足足奋斗到深夜,笔记记了五六页才算满意。
第二天,薄昭浔仍然有些低烧,早中饭都没吃几口,一整天都待在会议室做模拟比赛,乔初意自己闲来无事,想借酒店的厨房尝试蒸鸡蛋羹,被以“厨房重地,闲人免进”为由拒绝。
出师不利,但乔初意依然不屈不挠,打定主意晚饭的时候一定要让他吃到。她一家家推开周边的饭馆询问,脸都笑僵了,结果还是无功而返。
她闷闷不乐地踢着一颗石子,低着头边走路边想办法,一不留神迎面撞上一个女生。那个女生小声惊呼,细高跟难以保持平衡,先是趔趄了一下,随后摔倒在地。
青天白日的,居然两个走路的也能撞到一起去。
乔初意惊慌失措,连声道歉,赶紧去扶她,那个女生脾气倒是温和,手掌擦破了也不恼,还极有修养地问:“不好意思,我的脚好像崴了,可以麻烦你扶我到前面那家咖啡馆坐一下吗?”
乔初意当然不能拒绝,满口答应下来。
咖啡馆里人很少,她们随便找张桌子坐下,点了两杯咖啡和几样甜品,聊过几句,乔初意才知道对方是舞蹈学院的学生,叫宋筝颜。
难怪气质这么出众,乔初意暗暗感叹。
即使是坐着,宋筝颜也背脊笔直,她的头发全部在脑后扎成一束,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五官虽不是美得无可挑剔,但组合起来非常赏心悦目,轻轻一笑,似一幅活生生的美人图。
乔初意再次向她表示歉意:“真的很抱歉,我当时正琢磨这条路上还有哪家店有可能借我厨房用一下,没留意到你在前面,要不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没关系,小伤而已。”宋筝颜温柔一笑,并不在意。
她得知乔初意想借用厨房,说:“这有什么难,这家咖啡店的老板和我算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你可以随便用。”
“真的吗?”乔初意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两分。
恰在此时,窗外突然响起两声闷雷,似乎风雨欲来。
宋筝颜莞尔一笑,招来服务员:“带乔小姐去厨房,你们不要打扰。”
服务员颔首,遂引被馅饼砸中的乔初意往厨房方向走。
等到那抹身影彻底看不见了,宋筝颜才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咖啡,问背对她坐在后桌的人:“确定是她吗?”
“确定。”那人低笑,“有过几面之缘,却让我印象深刻。”
宋筝颜用指甲敲了敲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就这么一个小姑娘,胸无城府,还值得你这样煞费苦心?”
大概是坐得久了,杯中一口未饮的咖啡已经凉透,他站起身,踱到宋筝颜面前:“设想一下,就在比赛的前一天,薄昭浔突然发现她丢了,那么你猜猜,他明天的比赛还能顺利进行吗?”
沉默片刻,宋筝颜掩嘴而笑:“你们大户人家的明争暗斗,我怎么猜得准,只要我想要的能实现,其他的对我来说都没那么重要,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家可个个都够痴情的,你那个……”
他立刻冷了脸色,出声打断:“我们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他朝厨房走去,“请便吧宋小姐,方某失陪了。”
翻开的笔记本摊在一边,乔初意按照步骤,小心翼翼地把两个鸡蛋打散,添了虾米和干贝调匀,徐徐加入温水搅动,直到搅拌得差不多,正打算入锅隔水蒸,厨房的门突然被打开。
有人进来,细微的咯噔声,门又重新合上。
乔初意正在认真地观察水位,听到声音以为是服务生,头也没抬,只是抱歉地笑了下:“很快就好了,再稍微等一下。”
他悠悠地立在门边:“不着急,你慢慢来,有的是时间。”
听到陌生男人的声音,乔初意大吃一惊,将蒸锅端下来放到一边,强作镇定地问:“你是谁?”
年轻的男人俊眉细眼,薄唇勾出意味不明的笑,危险又迷人。她脑子里恍然有什么闪过,却又难以清晰地捕捉:“我们见过吗?”
他却答非所问:“我叫方言修。”
方言修靠近她一点,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也贴到她的鼻端:“至于见没见过,就先委屈乔小姐去我那里待几天,我们正好可以好好喝喝茶,叙叙旧。”
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目张胆。
“谁要和你叙旧,”乔初意不安的预感得到验证,心里发虚,嘴上仍不服软,补了一句,“老男人!”
气定神闲的方言修差点呕出一口老血。
他不过大她七八岁,好歹也是风华正茂,怎么到了她那里就成了老男人?!
趁方言修不备,乔初意灵活地挪到门边,伺机逃脱,只是刚拧开门,就被外面两个铁塔模样的保镖堵个正着,小鸡崽儿似的被保镖拎起。
乔初意挣扎,试图跟他讲道理:“方言修,我不认识你,你找错人了,我真没钱,一百块都给不了。”
对方看起来非富即贵,不知什么来路,也不像要敲诈勒索的绑匪,薄昭浔明天比赛,她不想在这个当口节外生枝,以免影响到他。【】
方言修似笑非笑:“等到明天速算比赛结束,自然会有人来接你,不用怕,我不会为难你,也不要你的一百块。”
乔初意这才明白对方的目标并非自己,她停下张牙舞爪的动作:“你认识薄昭浔?”
方言修不答。
“把乔小姐送到城北公寓。”他吩咐那两个人。
薄昭浔结束了最后一轮模拟比赛,筋疲力尽,正想叫乔初意出来吃晚饭,半天也敲不应门,前台告诉他乔初意下午急匆匆出门,至今未归。
午饭过后已经隐隐有了变天的预兆,果不其然,这会儿外面正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至今未归。
他眼皮突地一跳,全身发冷。
打她的电话,那端传来关机的提示音。
上海这样大,乔初意在其中不过像是大海中的一滴水,只要穿过指间,似乎就再也无从寻找。
想到这种可能性,薄昭浔不顾瓢泼大雨,欲冲出去找人。
还没出门却被拽住,徐?d神色肃穆,语气沮丧:“昭浔,小乔丢了。”
“丢了……”薄昭浔垂着眼,低低地重复,好像半天才弄懂这两个字的意思,他声音愈加紧绷,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我不是让你看好她的吗,你现在跟我说人丢了?”
徐?d的父亲是薄昭浔的散打老师,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薄昭浔只开口拜托过他一件事,保护好乔初意。
只是,在灯溪时他没做到,导致乔初意差点溺水,这次又出了疏漏。
徐?d心里愧疚:“今天傍晚我看见她在外面那条路上转来转去,只是打个电话的工夫,我再回头,人就不见了,不过我已经派人在找,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不行,我没法干坐着等消息。”薄昭浔完全失去平常的镇定,松开手,“我先去找,你这边有什么消息立刻通知我。”
说罢,他冲进茫茫雨雾里,徐?d来不及阻拦。
方言修想藏一个人,一时半会儿并无蛛丝马迹可寻,薄昭浔冒雨找了两个小时无果,最后被徐?d生拖硬拽回到了酒店。
第二天一大早,保镖阿南致电方言修汇报乔初意的情况。
阿南跟他多年,绝对的左膀右臂,对他十分尽心。
“别说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扫我兴,女人那点把戏都听腻了。”方言修戴着耳机,模样慵懒。他随手打两杆台球,一杆撞出去,四个球飞滚入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
阿南沉默了一会儿,说:“乔小姐很新鲜,从昨晚到现在,既不哭也不闹,特别能吃,鲍鱼海参要两套,吃一套扔一套,说要吃垮您。”
“……”
这点出息。
“随她高兴,你们照做就行,多给小丫头片子买点吃的。”方言修把球杆扔到一边,拿了件干净的衬衣换上。
阿南又说:“好的,老板。不过乔小姐现在应该吃不下了,我正要出门给她买健胃消食片。”
方言修扣好袖口,彻底笑出声来。
怪不得薄昭浔宝贝似的捂着,连来趟上海比赛也得带在身边,她确实是个活宝。
“老板,还有一件事,”阿南尽心尽力地知无不言,“周家二少说想见您一面,他现在人已经到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