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知道了。”薄昭浔本来已经订好了去上海的机票,但乔初意不愿意,非嚷嚷着要坐火车,还指定必须要坐硬座。
在她的认知里,只有火车才能代表远行。
只要想一想,似乎就能听见火车压在铁轨上极有节奏的哐哐声,每一秒的时间都被拖长,就像是旧电影中的场景,火车在浓重的夜色里穿行,两个人挨得很近,透过窗,可以看到车窗外的点点光芒,近的是家家灯火,远的是微微星辰。
“你最好把脑子里那些文艺的想法收一收。”临行前一天晚上,薄昭浔在整理行李箱,他边核对清单上的物品,还不忘朝期待满满的乔初意泼冷水,“八个小时的硬座,只要你坐过一次,肯定不想再有下一次。”
“哼,看不起人!我像是那种吃不了苦的人吗?”乔初意盘腿坐在地上,往嘴里放了颗樱桃,睨他一眼,“再说了,生命不息,文艺不止,你懂什么。”
客厅的地砖是浅白色的,清清爽爽,看起来凉意逼人,薄昭浔踱到乔初意的身边,轻踢她一下:“像什么样子,沙发上坐着去。”
“知道了知道了。”乔初意的语气里满是不耐烦,但也乖乖照做。她一只手高举着盛满樱桃的果盘,一只手撑地,往后滑了一段距离,直到后背抵上沙发,才慢吞吞地爬起来坐上去,又顺手把原本摊在地上的两张地图也拽到沙发上。
“樱桃少吃,万一上火流鼻血,我会误以为你对我有什么想法。”
“薄昭浔,你好烦!”
乔初意又往嘴里塞了两颗樱桃,然后把水果盘放在茶几上,抽张纸巾擦过手,趴在那里仔细地研究地图,嘴里念念有词。
“到上海就这么一点距离还需要看中国地图?”薄昭浔居高临下地站在她旁边,瞥了一眼。
乔初意托着下巴,叹口气:“对于我这种井里的小蛙来说,只有看地图的时候才觉得全世界都在我手里。”
薄昭浔指指世界地图:“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被他这么一问,乔初意还真特别严肃地想了想,点在大西洋东岸:“想去英国,感受一下全年温和湿润的温带海洋性气候。”
薄昭浔眼里带笑,夸奖她:“地理学得不错,再接再厉。”
乔初意:“按照正常的故事发展,你现在不是应该对我说‘等我以后赚了大钱一定带你去逍遥’吗?”
薄昭浔清点完东西,扣上行李箱的锁,闲闲地说:“抱歉,我并没有这个想法。”
乔初意长吁短叹,捶着沙发控诉他苟富贵便相忘。
火车票是晚上十点钟的,乔叶百忙之中还记挂着这茬,不忘安排助理把他们送到火车站。
清淮北站是一个小站点,虽已是晚上,候车的人仍不少,乔初意亦步亦趋地跟着薄昭浔取了票,离检票还差五十分钟,他们找了个空座坐下来等车。
车站里有点吵,空气中不时飘来泡面的味道,乔初意凑到薄昭浔的旁边,小声说:“香辣牛肉口味的。”然后,又补充道,“我特别喜欢,如果现在能吃到,简直会哭出声来。”
说完,目光还引导性地往不远处的24小时便利超市瞥。
薄昭浔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不紧不慢地看向她:“那你的眼泪还是省省吧,泡面那种不健康食品,想都不要想,不过你可以过去闻闻,我不拦你。”
他简直是一部行走的养生指南,整天这也不健康那也不健康,真没劲。
乔初意不说话,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并排放在一起的两个行李箱。
那是前段时间薄昭浔一起买的,两只同款的箱子,只是她的那个是樱花粉,他的是银灰色,靠在一起,拉杆上挂着卡片,上面是他写上的两人的名字和手机号码。
字如其人,他的字很好看,起承转合间透着潇洒俊逸。
都说造物主公平,乔初意想想自己,再看看薄昭浔,对这句话一个字都相信不起来。
候车的时间里,薄昭浔一直在闭目养神,乔初意可以看出他脸上的淡淡倦意。她知道,薄昭浔为了这次的比赛耗费了很多精力,最近几天更是安排得紧锣密鼓,每天要完成几千道练习题,誓要拔得头筹,从而过他想要的人生。
她又想起厉老师的话,最近几次模拟赛,薄昭浔不知为什么,皆发挥得一般。
乔初意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趟上海之行,能让他得偿所愿。
不多时,排队检票上车,这是乔初意第一次坐火车,不免好奇,走几步路就忍不住左顾右盼。薄昭浔走在前面,怕她被挤丢,隔着外套攥住乔初意的手腕,让她跟紧自己。
过道不太宽敞,有的地方还堆着行李,薄昭浔走得很慢,他先找到座位,又放好行李箱,然后示意她坐到最里面靠窗的位置。
起初乔初意还对着窗外指来指去,不时戳戳他,邀他欣赏车外的夜景,看见一座桥都能开心半天,但那股兴奋劲儿一过,加之感冒还未好利索,漫长旅途中的疲惫渐渐显现出来。
时至深夜,车厢里还是一片沸腾,嘻哈的聊天声吵闹声不绝于耳,不远处有几个人在打扑克牌,淡淡的烟草味涌入鼻腔,乔初意的脑袋又昏又涨,无精打采地把头贴在窗户上。
“好无聊啊薄昭浔,我好累,腰酸背痛。”乔初意有气无力地说,鼻子有点堵,说话瓮声瓮气。
薄昭浔在翻笔记,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多了几分儒雅的书卷气,听到乔初意的抱怨,起身接了杯热水,递到她手里:“吃药睡觉,醒来就到站了。”
乔初意嘴上说着不困,一定要陪他多看几页资料,可吃过感冒药,没一会儿就哈欠连天,歪在座位上睡着了。
夜色如墨,车上的人声渐小,寂静慢慢蔓延开。【】
薄昭浔翻完最后一页,取下眼镜,车上灯光偏暗,看得时间久了,眼睛有几分酸涩。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视线不由自主地聚在身边的乔初意身上。
她已经熟睡,呼吸均匀,两颊泛着浅浅的粉,纤长的睫毛覆下来,在眼睑处留下一小片阴影。
掩不住的孩子气,薄昭浔细细地看着那张脸,在他见过的女孩里,她最特别。
澄澈透明,仿佛一眼能看到底,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正义、善良,像个簇着火苗的小太阳,永远能用她的快乐感染别人。
只要和她待在一起,似乎每一秒都能感到愉快,就连偶尔的小脾气也不讨厌。
薄昭浔把乔初意散下来的一缕头发别到她耳后,找出一条羊绒围巾,左右对折两下,叠成方正的一块,轻轻地揽过她的肩膀,把围巾垫在她肩后。
有柔软的围巾垫着,乔初意明显舒服了很多,她迷迷糊糊地换个姿势继续窝着,依旧睡得不省人事。
座位只有那小小的一方空间,舒展不开,没多久,她脑袋一歪,倚在薄昭浔的肩膀上,蹭了蹭,睡得更沉。
乔初意温热的呼吸似乎就在耳边,清晰可辨,薄昭浔顿时背脊僵直,不敢动作,生怕吵醒她。
两个人靠得那样近,薄昭浔听她轻轻的呼吸声,觉得心间有一大片芦苇,微风拂过,既安宁又摇曳。
肩膀承重,又怕吵醒她,一直没法睡踏实,他只觉稍微合了下眼,天就亮了。
黎明来临,太阳将窗外涂上一层白光,几棵郁郁葱葱的树叶子挨得很近,点点苍翠似乎要飞溅在玻璃上。
薄昭浔正对着窗外的景色出神,对面的小姑娘也醒了。
他们对面坐着的是一对父女,女孩五六岁大的样子,一路被父亲抱在怀里。从昨天简单的交谈中,薄昭浔得知他们是要赶去上海探亲,小姑娘的妈妈临时有工作安排,没能同行。
年轻的父亲看起来缺乏带孩子的经验,独自带女儿出门多少有些吃力,他昨天直到很晚才睡,这会儿,睡足的小朋友已经扑闪着眼睛,爸爸仍然陷在熟睡里。
小姑娘大概是饿了,她摇摇爸爸的胳膊,小声哼哼着,没得到料想中的回应。
被忽视的小姑娘委屈地扁了扁嘴,眼泪说来就来,眼看要哭出声了。
“嘘。”薄昭浔抬起右手捂住乔初意的耳朵,食指压在唇上,冲小姑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乔初意,小声说,“不要哭,姐姐生病了,还在睡觉。”
好看又温柔的哥哥立刻吸引了小姑娘的注意力,她两颗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很快收声,眼珠子骨碌一转,眉眼弯弯地笑开了,学着薄昭浔的样子,也竖起手指,噘着小嘴巴轻轻地嘘了一声。
小姑娘有一张圆圆的苹果脸,眨巴着大眼睛,很是机灵可爱,薄昭浔擦掉她睫毛上的泪珠,拿出一颗巧克力给她。
睡得晕头转向的乔初意这才悠悠醒过来,茫然地问:“到了吗?”
“还有十五分钟。”薄昭浔看了眼时间。
乔初意抬手把有些凌乱的头发重新扎好。
薄昭浔左边的臂膀完全被枕麻了,动弹不得,乔初意发现他神色不对,赶紧关切地问:“胳膊怎么了?动不了?我跟你说薄昭浔,中风很多时候就是突然的,你不要总为了耍帅穿那么少。”
她边絮絮叨叨,边帮他按摩手臂。
薄昭浔无奈:“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对面的小姑娘啃着巧克力,眼睛在他们俩之间滴溜溜瞄来瞄去,眯着眼笑啊笑。
不多时,车已到站,列车员播报的声音淹没在嘈杂里,人如潮水,涌动着下车。
乔初意分不清东南西北,紧紧地跟住薄昭浔。
凉风迎面扑来,迎接他们的是上海蒙蒙的小雨。
出站前,薄昭浔估摸了下雨势,提醒她:“把伞拿出来吧。”
乔初意正跃跃欲试地想淋两下雨,突闻此言惊讶道:“什么伞?”
“前天我让你装进包里的伞,不是天气预报早就说过今天有雨了吗?”薄昭浔长眉陡地一抬,“乔初意,连行李箱都是我帮你收拾的,就安排了你这么一件事,别告诉我你忘了。”
前天,乔初意仔细回忆,当时的她正沉浸在侠骨柔情的电视剧里不能自拔,听见他说话随便应了两声,根本没听清楚说了什么。
想到此,她怯怯地往后挪了两步,不说话,只是满脸无辜地看着他。
得,看这个表情,什么都明白了。
“我们可以淋着雨跑一段路嘛,反正只是毛毛细雨而已,”乔初意振振有词,“有陪你打伞的人不稀奇,难得的是有人愿意陪你淋雨,而我乔初意,就是这么难得的人。”
“你赢了。”
乔初意权当他默认,立刻作势要往雨里冲,被薄昭浔一把拖了回来。
天气阴沉,乌云堆积,天地间罩上一层灰色,薄昭浔耐心地把她的外套扣子一粒粒扣好,又把帽子给她戴上,乔初意愣了下,然后笑嘻嘻地投桃报李,踮起脚,也给他拉上外套的帽子。
她的眼中闪动着光芒:“薄昭浔,准备好了吗?我要带你起飞了。”
薄昭浔只有一句话:“跑慢点,如果你当街摔倒了,我只会当作不认识你。”
细雨如银丝,润物无声,路上行人很少,乔初意缩着肩膀,一路小跑,薄昭浔跟在她旁边,牛毛似的雨落在脸上,软绵绵的。明明他们的行为很幼稚,他却突然觉得心里畅快。
或许,最美的不是风景,而是那时同你一起看风景的人,最独一无二。
跑了几百米,薄昭浔看见一辆空车,他招手拦下,喜欢淋雨的文艺少女乔初意像只撒欢的野狍子,他颇费了些力气才把她塞进车里。
很快到了早就订好的酒店,大赛组委会承包住宿,规格尚可,大多数参赛选手都在这里落脚。
薄昭浔帮她订了他对面的房间,一路舟车劳顿,两个人连吃饭都没胃口,薄昭浔从前台要来感冒冲剂给她喝下,然后各自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在房间里裹住被子蒙头大睡。
手机放在床头,嗡嗡震动两声,乔初意勉强地睁开蒙?的睡眼,看到是周迟深的消息:“小乔,你在哪里?”
她强忍困倦,眼睛眯成一条缝,回复他:“上海啊。”
隔了足有一分钟,他的消息才过来:“和薄昭浔?”
乔初意打下一个“嗯”字发了过去。
手机沉静下来,没再收到消息。
自从上次在疗养中心一别,她有段时间没和周迟深见过面,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么。
坚持不到两分钟,困意战胜了思维,乔初意没精力再想些有的没的,又自在地会周公去了。
再醒来已过中午,外面放晴,雨后的阳光淡淡,天地都被洗过,总让人觉得笼着层水汽。
薄昭浔一身运动装扮,敲她的门:“乔初意,不要睡了,去吃饭。”
睡足的乔初意精神抖擞地爬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跟着薄昭浔出门。为了节省时间让他专心备赛,她本来想在酒店餐厅随便凑合一下,他不肯,非说酒店的早餐难以下咽,一定要带她出去吃。
薄昭浔神通广大,这么短的时间里,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一辆自行车。他长腿跨上去,回头拍拍后座:“上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带你去逛逛。”
乔初意坐上去,悄悄抓住他腰两侧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