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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没关系,吃不完我们打包回去当消夜,”乔叶从桌对面伸过手来,轻轻搭在乔初意的手背上,她只觉得姑姑的手十指纤纤,又柔软又温暖,“初意,从今以后我的家也是你的家,姑姑很会赚钱哦,不用替我节省。”

    乔初意眉眼弯弯,终于开起玩笑:“那你要当心啦,我可是很能吃的。”

    “尽管吃。”乔叶神色动容,温柔如水,“初意,谢谢你,愿意来和我相依为命。”

    这顿饭吃了很久,乔初意不再拘束,慢慢打开话匣子,和她说起很多往事,乔叶也配合着或惊呼或拍手,气氛其乐融融。

    乔初意没想到,像姑姑这样的画家,21岁在圣彼得堡举办个人画展,第一次参与画作拍卖就刷新了青年画家的最高成交纪录,前几年创作的《微光》甫一露面便被瑞士普利艺术馆收藏,现在三十五岁了,居然还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一样。

    姑姑是个很酷的独身主义者,至今未婚,多年来一直独自生活,时光真是善待她,好像没有给她留下一点痕迹,还是那样年轻好看。

    可谁会真正喜欢孤独呢,乔初意想起刚才的话,心里软下去一角。

    吃完饭已经将近九点,乔叶去结账,嘱咐乔初意先去大厅等她。

    乔初意吃得很饱,心情畅快,哼着歌往厅里走,围巾拿在手里一甩一甩,刚经过一个包间,突然从里面掷出一个瓷碟子,好巧不巧地正碎在乔初意脚边,尖锐的碎裂声把她吓得呆立当场。

    很快,一个西装革履打扮的中年人奔出来,冲乔初意鞠躬:“不好意思,您没被伤着吧?”【】。

    “没有没有。”乔初意被西装大叔周到的礼节弄得手足无措。

    “是不是我成了残废,连在哪里吃饭都由不得自己了?”摔个碟子还不消停,包厢内又传出怒吼。

    西装大叔站在包厢门口,正色道:“先生的意思是,您现在并不适合到处走动,而且您今天在还没有进食的情况下,已经换了十二个吃饭的地点了。”

    言外之意周小公子你不是想吃饭而是在跟我逗趣儿呢吧。

    “我爸提到我了吗?”里面的人沉吟了下,状似无意地问。

    太能折腾了,乔初意听言,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包厢里彻底安静下来,片刻后,噔噔地敲击在木地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乔初意刚想溜走,还没迈开几步,突然被叫住:“喂,你刚才笑什么?”

    她转头,对上男生不耐烦的目光。

    他双眉浓而长,眼睛干净清澈,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纨绔气,一看就是优渥家庭里长出来的公子哥儿,如果说哪里有点扎眼,大概是他右手的那根拐杖。

    年轻好看却不良于行,让人不免有点遗憾。

    乔初意大大方方地指了指他:“笑你啊。”

    他没料到她这么耿直,摩挲着拐杖,收了不耐烦的神情,眉梢微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笑我什么?”

    “笑你都这么大了,还用那么幼稚的方式博关注。”乔初意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这种套路她熟得很,从小到大没少干过类似的事情。

    一口东西没吃换了十二个地方,他如果不是想要得到谁的关心,那肯定是脑子有问题。

    他还想说什么,在大厅等了半天也没见到乔初意人影的乔叶找了过来,她一只手揽过乔初意的肩膀,目光一转看见他,有些惊讶:“迟深?”

    周迟深敛去刚才的跋扈,礼貌地同乔叶打招呼:“乔老师。”

    “你的腿怎么样了?最近没来我的画室,坚持去复健了吗?”乔叶关心道。

    周迟深颔首:“在复健。”

    “不过已经半个月没去了。”西装大叔站得笔直,找准机会在旁边插话。

    周迟深瞥了他一眼。

    “是这样,我们初意前段时间受了点伤,还没好利索,我约了医生帮她复健,和你在同一家疗养中心,以后要帮我好好照顾下我家小姑娘哦。”乔叶语调轻快。

    “好。”他淡淡地看了一眼乔初意。

    回家路上,乔初意被好奇心折磨得坐立难安,总是想到周迟深那条不太灵便的腿,忍不住向姑姑打听。

    乔叶在清淮待得久了,对周家的情况多少了解一些,其实在清淮,大多数人都对有权有势的周氏不陌生,做房地产起家,旗下连锁酒店遍布全国,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只是家庭方面不太如意,周家现今的掌门人周柏山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周迟深纨绔不成器,大儿子周迟远倒算得上争气,名校毕业,年纪轻轻就把庞大的企业打理得有模有样,可在去年,周迟远突然抛下一切,为爱远走异国。

    周柏山震怒,扬言就当没有过周迟远这个儿子,因此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周迟深身上。

    周迟深从小到大不受拘束惯了,整天跟着一帮狐朋狗友,没人管得了他,这种性子也终于让他吃了苦头。

    几个月前他和朋友飙车,出了事故伤及右腿,又不肯好好复健,虽说跛得不严重,但还是要依靠拐杖行走。

    “迟深啊,桀骜难驯,所以周家把他送到我这里学画画,想磨一磨他的脾气,”乔叶停好车,拉过乔初意的手带她等电梯,无奈地补充,“不过他也不爱到我这儿来,谁都拿他没办法。”

    天已晚,只有她们在等电梯,乔叶工作时需要绝对安静,因此公寓买在顶楼,整一层只有相对着的两家住户。

    乔叶打开门按亮灯,随手把钥匙放在柜子上,乔初意跟进去,换上姑姑帮她摆好的棉拖鞋,有些拘束地站在客厅里,两脚踮起又放下,低头看拖鞋上的兔耳朵一摇一摆,行李箱放在脚边。

    在这时,乔初意听见外面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一步步不紧不慢,接着,对面的门锁转动,再然后门被关上。

    乔叶也听到动静,凑到猫眼上仔细观察对面一番,诧异道:“对门独住的小男生今天怎么破天荒回来了,好久没见他人影了。”

    收回探看的目光,她又回头嘱咐乔初意:“初意,你以后没事儿就多去对面门口,呼吸一下那里的空气。”

    乔初意不解:“为什么?难道那边的风水比较好?”

    “那是天才呼吸过的空气啊,大补。”乔叶回答得理所当然,“可不是一般聪明,拿过国际心算竞技大赛的冠军,被争相追踪报道的那种。”

    姑姑不愧是名画家,想象力……也是蛮清奇。

    “我从来不看新闻报道啊。”

    “有机会给你看真人,改天遇上了介绍你们认识。”乔叶把客厅所有的灯都打开,亮堂堂的光从四面八方扑下来,她散开头发,用手拢了拢,冲乔初意回眸一笑,“最重要的是长得特别鹤立鸡群。”

    脸上还挂着一副“别装了我知道你们小女孩儿肯定喜欢这一款”的表情。

    “……”

    表针已经指到十点快半,乔叶通常晚上才会灵感高涨,今天心情好,更是浑身细胞都叫嚣着要创作,她换好家居服,带着乔初意简单参观一下家里,叮嘱她早点睡,然后从厨房里找出一条咖啡色围裙套在身上去了画室。

    乔初意回到属于她的卧室,把行李箱的东西一一整理好,分别放进衣柜里和书桌上,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地板上铺着长而软的厚地毯,她光着脚踩上去,像踩进一片云里。

    房间装修成温柔清爽的少女风,每一个物件都充斥着用心,床上是碎花小被搭着粉嫩的蕾丝边床单,乔初意按亮床头灯,调到最暗的亮度。她把半边被子盖在身上,曲腿坐在床正中,呆呆地抱着膝盖想,这大概是自别后,她和薄昭浔离得最近的时候了。

    人有时真是奇怪,尽管在心里笃定了无数次和他不如陌路,却又总是在夜深人静时最想他,哪怕能靠近一点点,都会冒出微小的满足感。

    乔初意在清淮的生活渐渐安稳下来,除了偶尔会想家,其他都还好。

    虽然一路要转几次车,可乔爸还是从灯溪来这里看过她一次,还把十指不沾阳春水只会帮倒忙的姑姑赶出厨房,自己一个人大鱼大肉盘盘碟碟做了满桌子美食。

    两个大人相对而坐,酒过三杯,哭过笑过平心静气地聊过,多年怨怼终究敌不过骨肉亲情,往事如烟。

    好像伴随着绵绵春光,一切都好起来了。

    时间过得很快,乔叶怕她跟不上课程,特意为她请了辅导老师补习功课,乔初意悟性很好,收了爱玩的心思变得勤勉,中考后不负众望考上了省重点清淮三中。

    在专业复健师的指导下,乔初意受伤的左臂也恢复如初。

    似乎所有事情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唯一意料之外的是,她和周迟深慢慢熟悉起来。

    都说周迟深脾气古怪,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不仅拒绝复健,也不怎么愿意来乔叶的画室,可乔初意觉得传闻都是以讹传讹不可信,明明她自那天在日料店见过他一面后,跟撞了邪似的,总能碰见他。

    疗养中心时时见到就不必说了,每到周六晚上,周迟深都会准时准点来姑姑家报到,通常课程结束后,乔叶会留他吃晚饭。

    姑姑盛情留人用餐不过上下嘴唇一碰那么简单,出苦力的不还是她,乔初意腹诽,为了能和姑姑活得健康一点,这段时间她的厨艺简直像去新东方进修过,突飞猛进。

    西兰花焯水过凉装进盘子里,乔初意低头忙着整理香菇,水龙头哗哗流水,周迟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需要帮忙吗?”

    乔初意头也没回,张口就指挥他:“需要,左边绿色的篮子里,洗两根葱谢谢。”

    周迟深本来只是客套,按照标准步骤来说,她不应该礼貌婉拒说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吗?

    他的眼神细微地变了变,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按乔初意的吩咐把两根葱收拾得干干净净,递到她手里。

    晚饭上桌,菜色简单,香气四溢的香菇腊肠饭配上素炒西兰花,乔叶还陶醉地小酌半杯红酒……

    周迟深向来话很少,吃饭时动作不紧不慢,看起来非常斯文有修养。

    乔初意赶紧手忙脚乱地坐好。

    小淑女课堂开课了!

    她坐在周迟深旁边,隔着一臂的距离,镇定地用眼角余光偷瞄他。

    从小到大乔初意一直没被锻炼出淑女模样来,以前还好,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可自从她来了清淮,自尊心见长,看到周迟深吃饭如此斯文好看,终于艰难地承认自己枉为女生,活得实在太糙了,不改不行。

    萌生这个想法后,乔初意总是偷偷观察周迟深的动作,有模有样地学他拿筷握勺,甚至连吃饭的频率也模仿到位,周迟深吃一口,她紧接着往嘴里送一口。

    乔叶这次小酌怡情,心情一好眼睛也变亮不少,立刻看出些门道来,犀利地问:“你们俩吃饭怎么像照镜子一样?”

    “大概是心有灵犀。”周迟深似早有察觉,看了乔初意一眼,她心虚地往嘴里一口口扒着炒饭不敢抬头,他眼睛波光流转,噙着温和的笑意,“她并没有在模仿我。”

    被抓个正着,乔初意清楚地听见自己的淑女养成梦碎了……

    闷闷不乐地挨到晚饭结束,乔叶照旧泡在画室,不多时有人来接周迟深回去,乔初意送他出门,敷衍地说了句“再见”,刚想关门,关到一半突然被他抵住,周迟深开口问道:“你这周六还去疗养中心吗?”

    “去啊。”乔初意微微一愣,“怎么了?”

    她虽然已经康复,但还是每周坚持去疗养中心报到,在那里做义工。

    “那就好。”周迟深的话里听不出来情绪,他随即松开手,握住拐杖,笃笃的敲击地面的声音逐渐远去。

    “好什么啊。”乔初意打了个哈欠,把门关上。

    没想到周六的义工之行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波折。

    乔初意留在疗养中心做义工最直接的原因,是一个叫冬冬的八岁小男孩。冬冬很乖,虎头虎脑的模样特别讨人喜欢,可惜的是他患有唐氏综合征,冬冬妈妈在这家疗养中心做护士,一直把他带在身边。

    以前来这里做复健,冬冬妈妈给了她很多帮助,乔初意性子活泼,爱说爱笑,很会逗小孩子开心,冬冬非常喜欢黏着她。

    最近乔初意听说冬冬挑食,不爱吃蔬菜,他情况特殊,没法像正常孩子那样和他讲道理,更不能训斥。她想了好久,决定搞一点花样,用胡萝卜雕成玫瑰花,再配上煮熟的青豆,把米饭和西红柿菠菜做成卡通人物,一盘菜弄得色彩缤纷,他肯定会喜欢。

    有了想法,下步就需要练练手艺。

    疗养中心的庭院很大,铺着方格红砖,绿植葱葱,满目苍翠,乔初意找个亭子坐下,拿着刻刀努力练习胡萝卜雕花。

    周迟深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乔初意。

    她长高了一些,因为之前缠绵不愈的伤病瘦了很多,穿着水蓝色长裙,露出半段白皙细长的手臂,小半边脸沐在阳光里,睫毛低垂,长发披肩,温柔又美好。

    只是很快,周迟深便皱了眉头,他看见有个曾经相识的“苍蝇”围了过去。

    那个戴着大金链子的男人凑到乔初意身边,拿腔捏调:“这萝卜雕得可真好看,心灵手巧,不过还是没有妹妹你好看。”

    乔初意拿刀的手顿了顿,仔细看看小盆里七零八落无一成型的萝卜花,心想果然有的人年纪轻轻就瞎了。

    乔初意对他的搭讪置若罔闻,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研究怎么能把胡萝卜雕出个有模有样的轮廓来。

    金链子还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碰了一鼻子灰,他遵父命来疗养中心探病,正巧看见乔初意,也不是动什么歪心思,只是时间还早,看到漂亮女孩子不免想多两句嘴,打发下时间。

    他不屈不挠,呵呵干笑两声,还想搭话,听见有人冷冷淡淡地叫他的名字:“钟炎。”

    他循声回头,看到周迟深不远不近地站在那里,神情淡漠。

    对视几秒钟,慢慢地,钟炎没了刚才的嬉皮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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