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9章

    乔初意冷冷地呵呵一声,一把揪住盛析的耳朵:“盛析析,你是谁哥?偷偷管我借二百块钱买烟花哄女孩儿开心,还嘱咐我不能告诉盛伯伯的人请回答。”

    “错了错了。”盛析捂着耳朵,妥协来得很痛快,又委屈地说,“我看你这记忆力可是好得很啊。”

    乔初意松开手,大概是躺得久了,头还晕着,左臂又疼得厉害,她有气无力地抬抬尚能自由活动的右手:“湘湘快给我倒杯水喝。”

    颜湘湘这才明白乔初意刚才是在恶作剧,气鼓鼓地给她兑了杯温水,想了想,又取了根吸管放进去,端到乔初意的嘴边。

    乔初意一口气喝光了整杯水,似久旱逢雨,喝得着急,呛得直咳嗽,颜湘湘拍拍她的背,嗔怪道:“急什么,又没人和你抢。”

    “湘湘美人儿,我终于活过来了,我爸呢?”乔初意长舒一口气。

    颜湘湘给她整理了一下被子:“乔叔昨天守了你一整夜,今天早上才被我劝回家休息,小乔,乔叔最近火气很旺,你姑姑前天过来,说想接你去清淮看病,被你爸骂走了。”

    “我姑姑来了?”乔初意惊讶,“我上次见姑姑还是十年前。”

    “前天来的,好像在离这不远的地方参加什么画展,顺便来看看你,没想到你摔成这个样子。小乔啊,你姑姑特别漂亮,和你一点也不像!”颜湘湘兴致昂扬起来,又想起前几天在病房外见到的那个女人,高挑纤瘦气质出尘,长发如黑缎,那么冷的天也只穿着羊毛呢及膝裙,外面罩着件烟青色大衣。

    “不过被乔叔狠狠地骂了一顿,就走了。”

    乔初意哦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在床单上摩挲着,听到这个消息她并不感到意外,从记事起,姑姑就是家里不能提起的禁忌。

    她的漂亮姑姑乔叶,年轻的时候是个相当叛逆的姑娘。

    乔家几代人都扎根在灯溪镇,多年前,乔家父母是药农,以采摘中药维持生计,家中清贫,可和早早让孩子辍学帮衬家里的邻里不同,但他们还是咬牙供一双儿女读书。乔叶自小就爱涂涂画画,天赋过人极有灵气,乔初意的爸爸乔知生课余会做些零工,供妹妹学画。

    其实最初让乔叶学画,不过是让她的生活有点消遣,乔家二老最大的愿望还是女儿能够念完大学,回家来做一份稳定的工作,结婚生子,平淡顺遂地过一生。

    可乔叶偏不,学画画学得心也野了,非要跑去清淮说要当画家。

    乔家二老恨铁不成钢,瞒着乔知生坐长途车去清淮找她,盼望能劝动倔强的小女儿,没想到因司机疲劳驾驶,途中遇到车祸。

    那场特大车祸在当时轰动一时,全车乘客无一幸免。

    乔知生怒极,不顾乔叶百般哀求,坚持要和她断绝兄妹关系。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乔知生也拒绝和妹妹有来往。

    所以乔初意鲜少见到姑姑。

    “我的伤,很严重吗?”乔初意看着被厚厚裹住的左臂,疼痛难忍,完全使不上力气。

    颜湘湘搬个圆凳坐过来,眼眶更红了:“大部分是擦伤,不要紧,轻微脑震荡现在看起来也没什么后遗症,就是你左胳膊伤得严重,做了复位手术,具体恢复情况还要看以后。”

    听到胳膊能保住,乔初意终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小乔,有一样我最佩服你。”颜湘湘瞥她,语气充满钦佩。

    乔初意脱口而出:“长得美?”

    “心态好。”

    比自己想象中的答案差了千里,乔初意扁了扁嘴,没兴趣再继续这个话题。

    盛析打开袋子,摆好碗筷,舀出一碗小米粥,粥很浓稠,香味在房间里弥漫,他用汤匙搅拌着热粥让它尽快降到适宜的温度,汤勺碰在碗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安慰颜湘湘:“小乔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很快康复的。”

    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乔初意总算熬到获准回家。自从她受伤以后,乔爸虽然对她照顾周到,但始终冷着脸没什么好脸色。

    乔初意知道自己理亏,仗着胆大偷偷地去爬山不说,还偏要走爸爸三令五申不让她走的小路,如果不是被人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也难怪他会生气。

    “爸,我都成了杨过大侠,这么可怜了,你还生气啊。”乔初意歪倒在沙发上,从零食柜里翻出一包薯片,左手不方便,只能右手拿着包装袋,用牙齿将包装撕开,结果没掌握好力度,薯片撒得到处都是。

    乔爸正在厨房里准备煮鱼汤,听了乔初意的话,冷哼一声,刀在菜板上剁得哐哐响。乔初意听得心惊胆战,赶紧倒了满嘴薯片压压惊,嘎吱嘎吱地嚼着薯片又不甘心地替自己辩解:“爸,我在山上那会儿还背了一整首诗,可有出息了。”

    本来黑着脸的乔爸终于无奈地摇摇头,忍俊不禁。

    各种鱼汤骨头汤轮换着成为餐桌上的必不可少,虽然乔爸手艺好,但半个月下来,乔初意也喝得直皱眉头,有时偷偷和八角兔一起分享。

    自从乔初意受伤后,八角兔活得可滋润了,每每吃饭,小肉团似的拱在乔初意脚边,守着自己满满当当的小狗碗,伸出粉红色小舌头嗒嗒地舔着美味。

    一切生活仿佛又重新展开,除了她的左臂一直恢复得不太理想。

    新学期开始,乔初意不能骑车,又不想让乔爸天天接送她,住校乔爸更不放心,于是苏佳河和盛析每天轮流载她去上学。

    这两个死党骑车吊儿郎当,一个赛一个不稳当,哪里有坑走哪里。被坑了几次后,乔初意忍不住说:“啧啧啧,连骑自行车这么不用靠智商的事情你们都比不上薄昭浔。”

    苏佳河顺着话问她:“小乔,老大走了之后简直音信全无,你和老大关系那么好,这段时间他有没有联系过你?”

    乔初意想起薄昭浔冷峻的眉眼、淡漠的语气,心里泛起酸涩,笑了笑:“薄昭浔现在发光发热去了,哪还能想起我这个小鱼小虾的朋友。”

    “也是。”苏佳河对小鱼小虾的话深表赞同。

    乔初意愤愤地掐了他一把,苏佳河手一抖,差点把她摔下去。

    日子在说说闹闹间不急不慢地过去,灯溪中学仍如往昔,薄昭浔也渐渐没人提起,只有荣誉陈列室里刻着他名字的游泳大赛奖杯证明他曾停留过。

    乔初意也没有太多时间去多愁善感。

    她去医院复查过两次,手臂的伤不太乐观,从某一天开始,她发现原本整天眉开眼笑的爸爸不对劲。

    客厅的灯常常彻夜亮着,乔爸似乎苍老了很多,眼底青黑满面倦色,他不抽烟,最近却常常衬着漫漫长夜点上两支香烟,放在桌上,安静低看着烟从猩红一点慢慢化作灰烬。

    爸爸有心事,乔初意看得出来,可旁敲侧击地问了几次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有一天,夜过小半,乔初意已经关灯躺下,忽然听见他压低声音在打电话。

    乔初意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把卧室门拉开一条缝隙,客厅的声音很清晰地传进来:“恢复得不太好……这个办法是可以,但太麻烦你了……嗯,什么时候来接她?好。”【】

    他嗓子微哑,停顿了很久,才说:“小乔就拜托给你照顾了,乔叶。”

    居然是在和姑姑通话。

    从断断续续的交谈里,乔初意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乔初意的手臂没什么明显好转,清淮有一家康复疗养中心很出名,自从得知她受伤的消息,姑姑已经提过好几次要把乔初意接到她那里去,以便在专业复健师的指导下做科学复健,甚至已经联系好帮乔初意办理新学校的入学手续。

    他迟迟不应。

    乔爸虽然整天乐呵呵的,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可乔初意知道他是多么倔的人,只要是他认定的想法,绝对不会轻易更改。

    所以这么多年坚决不和姑姑有任何联系,每次姑姑打来电话,他都愤愤地挂断,好像只有不原谅,才能缓解当年双亲突然逝去的悲痛。

    可这次为了她,他竟然也能试着放下顽固多年的心结,尽管那很难。

    他最后还是说服了自己,只是为了他的小女儿能够尽快健康起来。

    最难的是放下,爸爸心里,该有多难过啊。

    黑暗的房间里,照进一束清冷的月光,乔初意赤着脚站在这小小的一片月色里,紧紧攥住门把手,眼角湿润,几乎落下泪来。

    人这一生,很多东西过去了便不会再回头。

    唯独爱不是这样。

    它涓涓如溪流,绵绵似山脉,不休不止,贯穿一生。

    所以,请你一定一定要相信。

    无论到什么时候,在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人深爱你。

    也是在这个晚上,乔初意懂了,父爱是沉默,是妥协,是无坚不摧,是不顾一切。

    如山,却不止如山。

    客厅里,乔爸挂了电话,长长地叹了口气。

    乔初意悄悄把门关上,重新躺在柔软的床上。她心里闷闷的,把枕边玩具熊的围巾解下来,再重新给它戴上,如此反复了几十次,直到天透出亮光才睡去。

    乔叶很有效率,她接过那通电话,风风火火地把手里近期所有的工作全部推掉,关于乔初意的事都安排妥当,没过多久就到灯溪镇来接她。

    已是三月末,小雨淅淅沥沥。

    乔叶没有带助理,而是亲自从清淮开车过来。她撑一把透明的伞,袅袅婷婷地站在门口,头发绾成低低的髻,两鬓飞起几缕发丝沾了细润的雨,素面朝天,穿得很郑重,和乔家父女一照面,瞬间红了眼眶:“大哥……”

    乔爸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姑姑。”乔初意拎着行李箱,乖乖地叫她。

    乔叶收了伞,微微弯腰,双手捧着乔初意的脸,惊喜地说:“哎呀,我们小初意现在这么漂亮啦。”

    原本不觉得,靠得近了,乔初意可以闻到她身上有清淡的雪松木香味。

    要跟几乎素不相识的姑姑一起生活,乔初意之前心里揣着小鼓,这句话后乔初意立刻喜欢上了她。

    清淮路远,为了少开夜路她们不能停留太久,简单寒暄了几句,乔叶接过乔初意手里沉甸甸的行李箱,同乔爸保证:“大哥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初意的。”

    “爸爸,我会很听话的。”乔初意坐进副驾驶的位置,从车窗里伸出脑袋,朝爸爸挥手。

    乔爸笑了,两手背在身后,粗着嗓子吓唬她:“我跟你姑姑说了,要是不听话尽管揍你,我允许了。”

    乔初意朝他吐舌头。

    乔叶也笑:“我可舍不得。”

    要走了,乔叶帮她扣好安全带,然后转动钥匙,发动了车子。

    乔初意一直回头看,直到爸爸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融成雨雾里一个小小的点。

    车子开出段距离,快驶出灯溪镇的时候路过一个浅水池塘,春雨在池塘里砸下无数个酒窝,一株歪斜的桃树伸出两丛茂盛的枝干,半卧于河面,细白桃花密密压在枝头,随风点点洒在清波上。

    这样如画的美景,大概很久才难见到了。

    怅然若失的感觉在所难免,毕竟这是乔初意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离开灯溪镇,离开家。

    乔叶看她情绪低落,没有多言,只是打开广播,随手调到一个频道。

    电台里正放着一首老歌。

    旋律再熟悉不过,自从第一次听过到现在,乔初意已经听过无数遍。

    那首《似是故人来》。

    即使她仍旧不懂粤语,也早已将歌词记得烂熟于心,时不时地还能哼上两嗓子,比如这一句——

    “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

    这句歌词乔初意记了很多年,醒后要归去,可何处是吾乡。

    路程远,车里有些闷,乔初意没坐过那么久的车,听着广播怏怏地靠在座位上,不多时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一觉醒来天已经黑透了。

    闪烁的霓虹灯照亮夜晚,路上车水马龙,鸣笛声不绝于耳,繁华喧闹从身边游过,让乔初意移不开眼。

    “到清淮了,为了欢迎我们的宝贝,姑姑带你去吃美食。”乔叶语气活泼,看起来心情非常好,她打个方向转上另一条路,又走了十分钟,停在一家日料店门口。

    店面古雅,檐下三面吊着灯笼,彩幡被晚风掀起一角,看起来很有格调,乔初意亦步亦趋地跟进去,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好奇地左顾右盼。

    服务生礼貌地把她们引进棉纸横隔的包间里,乔叶接过来菜单,仔细询问过乔初意,斟酌着点了牡丹虾、鳗鱼寿司、天妇罗、三文鱼刺身和牛油果手卷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菜单刚递出去,乔叶想了想,又添上奶油汤和抹茶冰激凌。

    “姑姑,点这么多,我们吃不完吧,而且这里的菜看起来好贵。”乔初意小心地拽了下乔叶的袖子。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