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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乔初意支起耳朵,吃饭的动作慢下来。

    “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很自卑,没有朋友,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才能和别人合得来。”薄昭浔漆黑的眼珠渗进一点无奈,“所以,和我友好相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说乔初意心里原本还有一丝丝怒气,这一刻也烟消云散了。

    谁能相信,居然连光芒万丈的薄昭浔也会有自卑的时候。

    在一生中,或许每个人都会遇到光芒万丈的人,他们身披星光,高高在上,博得无数欣羡。

    只是,我们都忘了,再炽热明亮的太阳,也总要熬过寂寥的长夜。

    在乔初意的人生快乐守则里,何以解忧?唯有美食。

    “我不怕,都会好起来的。”乔初意夹了一筷子竹笋给他,“多吃一点,烦恼就会少一点。”

    会好吗?薄昭浔不确定,但还是举起筷子吃掉了竹笋,又问她:“如果离我太近,意味着会有不可知的危险,你也不怕吗?”

    乔初意乐不可支:“是在拍电影吗?警匪类还是豪门类?不管什么类,你尽管放心,我乔初意从来都天不怕地不怕。”

    “说大话不打草稿。”薄昭浔倒了杯热水,推到她手边。

    为了游泳比赛,薄昭浔申请了住校,天气越来越冷,乔初意也不想再走读,好在颜湘湘的宿舍有一个空床位,她暂时睡在那里。

    游泳训练步入正轨,安排在周一到周五的最后一节晚自习和周六下午,只要薄昭浔去,她也雷打不动地到场。

    薄昭浔真是一个好教练,全凭个人魅力把那帮人收拾得服服帖帖,虽然他话少,表情寡淡,但字字珠玑。经过一段时间的集中训练,每个人的游泳水平都有明显提升,张老师索性把游泳的教学工作全部放手给他。

    参赛的队伍限定五名成员,经过几次筛选,最终选定了五个人,盛析、苏佳河两个人从小到大下水摸鱼的事儿可没少干,灵活得似泥鳅,水性自然不在话下,另外两个则是娃娃脸徐?d和少说一句话会死的沈之遥。

    乔初意性子活泼,很快和他们熟悉起来。

    沈之遥嘴贫,每次见到她都会吹一声口哨,浮夸地恭维道:“小师妹今天更漂亮了,简直是灯溪林志玲。”再嬉笑着去薄昭浔那里邀功,“老大,我今天夸得小师妹芳心大悦,能不能少游五百米?”

    通常情况下,薄昭浔会抬脚把他踢进泳池里。

    馆内空间大,人又少,暖气开得很足,乔初意喜欢待在这里,可她又不能总像个流氓一样盯着他们游泳,索性舒服地铺了张垫子窝在角落里,薄昭浔还给她买了毛绒绒的毯子。乔初意安心驻扎在这方寸之地,有时候写作业,有时候背书,倦了则小憩片刻,生活无比惬意。

    每到周六下午,盛析他们会到游泳馆集合,不过乔初意知道,一般情况下,薄昭浔上午就会去馆里做准备,在偌大的泳池里自在地游上几个来回。

    乔初意周六上午会去图书馆帮忙整理书刊,从来不去看他训练,谁知这次图书馆的老师有事请假,提前通知她这周不必过去。

    乔初意闲来无事,转了转眼睛计上心头,打定主意要去游泳馆给他一个惊吓。

    灯溪中学的校服男女样式各不相同,男生是长衫长裤,女生则是长衫加格子裙。她人缘好,找到师兄借来一身男生校服,乔初意穿好,又把头发扎高挽起来藏进帽子里,趁薄昭浔做热身活动时潜进男更衣室。

    储物柜一侧空间狭小,乔初意挤在里面,正对面挂着一个钟表,她听时间嘀嗒过去,靠着墙壁渐渐昏昏欲睡,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更衣室的门被打开。

    来了来了。

    她如同回光返照,顿时精神抖擞,偷偷露出一只眼瞧了瞧,果然是薄昭浔。他穿着短袖衫,打开贴着他名字的柜门,抽出一条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不许动!”乔初意突然跳出来,故意用粗哑的嗓音喊。

    “乔初意?”薄昭浔立刻认出她,拿毛巾的手突然顿住,不敢置信地看了她一眼。正当乔初意窃喜地以为自己本事通天,居然吓得他花容失色时,更衣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沈之遥回头和徐?d说说笑笑,两人根本没注意到更衣室里都有谁,一只脚刚迈进房间就开始脱上衣,准备去训练。

    少年半裸图猝不及防地闯入视线,乔初意目瞪口呆。

    “不要看。”一条宽大的毛巾从天而降盖住她的脑袋,上面还有清淡的洗衣粉味道,薄昭浔伸手扳过她的肩膀让她和他面对面,下一秒,把她拥进怀里。

    “老……老大。”沈之遥这才看到更衣室里有人,更加目瞪口呆,惊得不是看见薄昭浔,而是薄昭浔居然抱着一个……男的……

    薄昭浔凉凉地瞟过去:“还不走,你也想被我抱?”

    “不敢不敢。”沈之遥赔着笑,他才不想做老大怀里的男人,赶紧冲惊得合不拢嘴的徐?d使个眼色,两个人落荒而逃。

    “不是说周六上午只有你一个人在吗?”乔初意前额抵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

    薄昭浔拿下她头上的毛巾,叠整齐放进柜子里:“哦,今天下午有个随堂测验,所以我把训练时间提前了。”

    “那你不早说!”乔初意愤愤地抱怨,男生的校服很不合身,她弯腰把裤腿卷了几道,露出纤细的脚踝,“要是我爸知道我跑到男更衣室来,还瞄到男生脱衣服,一定会打断我的狗腿。”

    “没关系。”薄昭浔安慰人的话张口就来,“轮椅我给你买最好的。”

    乔初意懒得反驳他,伸手从他储物柜的一沓毛巾里随便抽出一条,顶在头上系好,只留下一对眼睛露在外面,瓮声瓮气地说:“太丢人了,我要先走一步。”

    还没挪动脚步,乔初意仔细思索了一番,又龇牙咧嘴地威胁道:“绝对不能告诉别人混进来的是我,否则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薄昭浔没接话,而是拧开瓶盖喝了口矿泉水,又把水往她的方向送了送:“喝吗?”

    “不喝。”她现在什么心情都没有,只想赶紧跑。

    乔初意蹑手蹑脚,贴着墙壁小心地往门口看一眼,然后放心地打开门,身后传来薄昭浔不大不小的声音:“把裤脚放下来,不要露出脚腕。”

    乔初意蹲下,快速地整理好裤脚,胡乱地冲身后挥挥手,眨眼间消失在门口。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乔初意又碰见了差点被她看光的沈之遥。

    她刚想躲得远远的,沈之遥雷达般的眼睛已经探寻到她,兴奋地凑过来:“小师妹,老大不在,我陪你一起吃饭啊。”

    “不用了。”乔初意拒绝。

    沈之遥不理会她的不情愿,笑眯眯地坐在她对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先是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人偷听才压低声音说:“小师妹,我跟你说个大新闻。”

    “有多大?”乔初意喝了一勺小米粥,清汤寡水,淡而无味。

    “特别大。”沈之遥很兴奋,又凑近了一点,“我们老大,原来好男色。”

    乔初意大力地咳了一声,没忍住,小米粥喷了他一脸。

    “对不起对不起……”乔初意抓起餐巾纸手忙脚乱地替他擦脸。

    沈之遥一脸苦色,拽过纸巾后退一步:“小师妹,你不至于这么大力气吧,我要是整过容,今天五官不得让你擦移位了。”

    乔初意双手合十连连道歉。

    “算了。”沈之遥大人不记小人过,随便抹了把脸,又凑过来,急于和她分享这个不得了的八卦,“就今天早上,我亲眼看到的,在男更衣室我们老大抱着一个男的,可亲密了。”

    乔初意对他的兴奋并不能感同身受,只觉头顶被雷劈过。

    “那个男的个子不高,估计小正太型的,长得肯定难看。”沈之遥啧啧感叹,“没想到老大居然是这样的老大,整一个斯文败类啊,长得那么英俊潇洒有什么用。”

    “你才长得难看。”乔初意只听到这一句,心有不甘地反击,留下一头雾水的沈之遥,自己扬长而去。

    “喂,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乔初意对和他继续聊下去毫无兴趣。

    她恹恹地回到寝室,砰的一声倒在床上,寝室里只有颜湘湘一个人在,贴了满桌的古文正在专心背诵,闻声瞥了她一眼,然后?o?o?@?,找出一盒饼干砸在她肚子上。

    “哎哟,我这么柔弱,你也舍得下狠手。”盒子其实很轻,乔初意故意捂着肚子,装成弱柳扶风。

    颜湘湘扶了下眼镜,严肃地说:“从实招来,是谁送给你的,还拜托楼下宿管阿姨务必要今天中午送到你手里。”

    “大概是我家小跟班吧。”乔初意随口说道。

    盛析经常会送零食给她,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两家大人关系也交情甚好,毫不夸张地说,就算盛析有一颗糖,也会想着和她对半分。

    她翻来覆去看那个饼干盒,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刚打开盒盖,顺势飘出来一张纸条——下午三点,泳池见。

    落款是一个“薄”字,字迹狭长,笔锋凌厉。

    居然是薄昭浔,他下午不是要考试吗,怎么又要约她泳池见。

    难道是有什么事?乔初意盯着纸条上熟悉又总有点哪里不对劲的字迹,心里犯嘀咕。

    周末不用补课,她本来下午也没事,以往都是待在游泳馆里背书,今天既然薄昭浔诚心相邀,她更要去了。

    三点整,乔初意走进游泳馆,馆里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薄昭浔怎么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乔初意不满,蹲在泳池边,池水清澈见底,她看着满池水,用力闭上眼再睁开,有些头晕。

    乔初意怕水,灯溪镇很多人都知道。

    她小的时候跟哥哥去湖里划船,胳膊短而不自知,为了摘一朵荷花从船上一头栽下去,灌足了不干净的湖水。从那以后,她落下了心理阴影,很怕水,自然也不会游泳。

    四周异常安静,乔初意抠着泳池边的地砖缝隙安静地等人,在心里骂了薄昭浔一百句,她突然从水里的倒影中看见有个戴棒球帽的人在自己背后一闪。

    就在这一刻,她猛地觉察到有地方不对,马上站起身的那一瞬间,乔初意感觉到有人轻轻一推她的肩膀,她来不及作出反应,直接掉进水里。

    落水的那一刻,乔初意绝望地想,果然都让薄昭浔那个乌鸦嘴说中了,可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她啊,真不公平。

    随堂测验的题目没什么难度,薄昭浔交卷很快,在教室楼下遇到以肚子疼为借口逃避测验的沈之遥,顺便把他拎到了游泳馆来训练。

    吊儿郎当的沈之遥一路都在贫嘴,还心心念念着老大的惊天绯闻,试图从薄昭浔口中挖出更多猛料,薄昭浔任他说破天,也始终闭口不言。

    一直走到游泳馆门口,隔着玻璃门,沈之遥的视线投进去,恰巧看见有人推了乔初意一把,紧接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乔初意掉进水里。

    “不好!”沈之遥大叫一声,惊醒了正在沉思的薄昭浔,他看见沈之遥如一阵风似的快步跑到泳池边,矫健地跳进去救人。

    乔初意的长发散开来贴在脸上,在沈之遥的帮助下浮出水面,一边大口呼吸一边咳嗽。

    薄昭浔双手紧紧攥成拳,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犹豫了刹那,还是转身追了出去。

    楼梯又陡又长。

    游泳馆二楼原来是教职工办公室,后来新建了办公楼,这里便弃之不用,听说学校打算把这里改造成羽毛球馆,只是迟迟没有动工,任它荒废着。

    现在,长长的走廊一片死寂,尽头的窗户没有关紧,冷风萧瑟。

    薄昭浔放慢脚步,每一步都在空荡的走廊里踏出回声,他一直走到拐角处,顿了半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撞向躲在墙角伺机而动的那个人。

    薄昭浔身手利落,那人也没想到会这么快被制住,反应慢了半拍,立刻处于被动,薄昭浔用手肘抵住他的脖子,把他逼得紧贴在墙上动弹不得,面如寒霜:“方言修,果然是你。”【】。

    方言修的棒球帽掉到地上,露出俊秀却苍白的一张脸,他的眉目细长,总给人一种阴沉之感,下巴瘦削,薄唇抿成一条线。

    “是我,好久不见了,薄昭浔。你们学校的猫很可爱,送你的礼物还满意吗?”方言修轻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你这种小把戏在清淮玩玩就算了,还跟到这里来,”薄昭浔手上又加了两分力,“看来你很闲啊。”

    “再忙也要关心你啊。”方言修眼睛微眯,好像在思考,“乔初意是吧,唇红齿白,挺漂亮的小姑娘,不得不说,比梁家大小姐有趣多了。”

    听到他口中的那个名字,薄昭浔脸上迅速褪了血色,平日里的冷静尽失,他目眦尽裂,眼底似要挣出一片血色,低吼:“我警告你方言修,不要招惹她。”

    “这就生气了,可一点都不像你,这还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薄家少爷吗,”方言修似笑非笑,挑了挑眉毛,“看来,对你而言,乔初意果然不一样。”

    “方言修,你疯够了没有,还要让爸妈多伤心你才得意?”

    “那是你爸妈,和我没关系。”方言修的神色迅速变冷,“我不过是一个养子而已,就算死在外面,也只会让你的教授父母松一口气,不用再背负良心债,多好。”

    薄昭浔咬牙说:“当年的事是意外,还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听进去?”

    方言修猛地甩开他的胳膊,对他怒目相向:“意外?薄昭浔,别想用这个蹩脚的理由打发我,现在你想过正常生活,那我可以告诉你,只要我方言修活着一天,就绝不可能。我所得到的痛苦,总有一天你也会一一品尝到,不信的话,我们试试看。”

    往事一幕幕袭来,薄昭浔全身如坠冰窟,手脚麻痹动弹不得,无力地垂下双臂。

    方言修拾起帽子戴上,把帽檐压得很低,提醒他:“如果不想牵扯进无辜的人,那你就和我一样,做好孤独终老的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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