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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听到乔初意的问题,薄昭浔合上书,好好思索了一下,然后诚恳地回答:“好像没有。”

    轻风拂动树枝,斑驳的光影在少年的脸上跳跃,将那张英俊的面庞勾勒得更加有棱有角。

    有一瞬间,乔初意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词——天之骄子。

    薄昭浔的确有资本,他祖上世代经商,积攒到这一辈,薄家也称得上家大业大,只是子嗣单薄,父亲只有兄弟两个。薄父醉心医学,爷爷又年事已高,生意都交由叔叔打理。叔叔膝下无子女,到了薄昭浔这一代,只有他这么一根独苗。

    家境优渥又是书香门第,所以薄昭浔被寄予厚望,自小接受最好的教育。他极聪明,倒也不负薄家的培养。

    所谓天之骄子,大抵如薄昭浔这样。

    乔初意愣愣地想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八角兔背上的毛。

    很快,有新的任务找上了全才薄同学。

    九月底,月考刚过,学校利用课间操结束后的时间向全校师生宣读了关于十二月份游泳比赛的参赛事宜。

    “昨天我去送作业,听体育组的张老师跟年级组长说,薄昭浔多年前在全省青少年游泳比赛中拿过冠军。”站在乔初意前面的颜湘湘退后一小步,侧过脸来捂嘴小声说,“据说,他还被选进了省队呢,这次比赛,估计得我们薄神出山,那冠军花落咱们学校是肯定的了。”

    乔初意还不知道这茬,好奇心起,凑过去:“真的吗?薄昭浔答应参加了?”

    “倒没有,”颜湘湘顿了顿,又说,“不过我告诉张老师你和薄神是邻居,关系相当好,张老师已经打算进行曲线救国。”

    乔初意把脑袋缩回去站直,整了整袖子,一句话没说。

    颜湘湘又蹭过来一点:“小乔,你不会生气了吧?”

    “你现在还四肢健全地站在我面前,”乔初意皮笑肉不笑,“我能生气到哪里去。”

    颜湘湘笑嘻嘻地说:“我只是想看到薄神矫健的泳姿。”

    话说回来,如果游泳的话,清澈见底的泳池里,半裸的少年,八块腹肌,结实的肌肉……

    “呸,颜湘湘,你怎么那么不正经!”乔初意涨红了脸,怒斥她。

    颜湘湘一脸无辜:“游泳怎么不正经了?没事儿游几米,健康中国人。”

    乔初意满脑子都是腹肌,没工夫再和她斗嘴。

    颜湘湘说得没错,队伍刚解散,张老师就找到乔初意,恳切地让她帮忙说服薄昭浔。

    虽然乔初意一口应承下来,但想劝薄昭浔做他不想做的事,无异于蚍蜉撼大树,难如登天,纵使乔初意舌灿莲花,也说不动薄昭浔这个铁石心肠去做他口中“既没挑战又很无聊的事”。

    从薄昭浔身上,乔初意算是看出来一些人生哲理,一个人只要优秀,他所做的一切都会有人加以冠冕堂皇的借口,懒散不叫懒散,而是聪明,冷漠不叫冷漠,而是有个性。

    这个世道真是没天理。

    不过像薄昭浔这种处处都拔头筹的人,存于世就是没天理的象征。

    就在刚刚过去的月考中,聪明又有个性的薄昭浔以每一科都近乎满分的成绩刷新了灯溪中学的历史最好成绩,成为老师口中的好学生模板。

    甚至连成绩一直居中的盛析和苏佳河,经过薄昭浔偶尔的指点和看似随意的考前押题,这次月考在班里破天荒地排进前二十名。自此,他们抛弃了乔初意,感激涕零地拜倒在薄昭浔的牛仔裤下,整天“大哥大哥”地围着他转,搞得像要收保护费的街头混混。

    她几次建议薄昭浔去地摊上花十块钱买一条半米长的“金链子”戴脖子上壮壮大哥的声势,全都被他毫不留情地驳回。

    “那可是身份尊贵的象征。”乔初意剥开橘子皮,把橘子掰成两半,递给他大的那一半,“一般人我不传授这个秘诀。”

    “是吗天使,真是谢谢你了。”薄昭浔把橘子瓣上白色的橘络剥干净,又放在她手心里,换回她手里那小半个橘子。

    乔初意心满意足地把酸甜的橘瓣塞进嘴里,突然感慨万千。

    初见时,薄昭浔冷漠异常,似不食人间烟火,她却越挫越勇,花样百出地黏着他,雄心万丈地改造他。现在的他虽然还是不怎么好相处,但至少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也渐渐学会了照顾别人、为人解难,整个人如同春风过境,寒冰渐渐消融。

    然而春风过境只是一瞬间,乔初意没料到,更漫长的冬天到来了。

    再普通不过的一节早读课,没来得及吃早饭的乔初意装模作样地背了两首诗,然后偷偷用书挡着啃饼干,这会儿饼干屑还挂在嘴角,颜湘湘突然碰碰她的胳膊,极小声地问:“那件事你听说了吗?”

    “什么事?”

    “虐猫,就在咱们学校,前天发现的。”颜湘湘的神情很严肃。

    乔初意也跟着紧张起来:“虐猫?”

    灯溪中学树木繁盛,许多树木已超过百年历史,加之学生爱心泛滥积极投喂,很多流浪猫在这里安家。那些猫个个吃得油光水滑,一点也不怕人,圆滚滚地躺在草坪上晒太阳。

    但这几天,学校里一连发生了好几起虐猫事件。

    有人发现被绑住四肢丢在灌木丛里的猫,还有更多在学校里游荡的猫身上的毛被剃得极短,裸露在外的粉色皮肤上还有轻微的疤痕。

    一时之间,虐猫事件在学校里掀起轩然大波,少年们善良且热血,大家都发誓要抓出这个丧心病狂的始作俑者。

    “这些猫多可爱啊,那些讨厌动物暗地里痛下狠手的人真恶心。”颜湘湘和乔初意买来双氧水帮一只猫处理外伤,颜湘湘边上药边愤愤不平地说道。

    乔初意突然想起薄昭浔对八角兔冷淡的态度,她递过双氧水和棉签给颜湘湘,慢慢地说:“也不见得所有讨厌动物的人都会伤害它们。”

    虽然捆绑和剃猫毛并没有对流浪猫造成很严重的伤害,可那些猫明显变得胆怯,一见到人老远就蹿得没影,每到晚自习,都可以听到来自窗外的凄凉的猫鸣。

    “那些猫太惨了,虐待动物的人,其心可诛,你说是不是?”晚自习放学,乔初意坐在薄昭浔的车后座,越说越气愤。

    奇怪的是,薄昭浔并没有回应。

    “薄昭浔,你最近几天都没等我一起回家,干什么去了?”乔初意揪住他肩膀处的衣服,伸长脖子问。

    薄昭浔这次倒是回答了:“如果再用这个车子载你,我想和你会见一面少一面。”

    灯溪中学离他们家有点远,骑自行车也要半个小时,她又坚持走读,哥哥读大学的第一年,用奖学金给她买了一辆粉色的自行车。

    薄昭浔喜欢独处,自然也讨厌住校,薄母却坚持让他住校,美其名曰锻炼独立能力。薄昭浔态度坚决,两人僵持不下,还是乔爸打圆场,说乔初意骑车太猖狂,让他帮忙看着点。

    于是他们相处的时间更多了,不仅一起吃饭,一起写作业,现在还要一起上下学。

    初中部的晚自习时间比高中部短半个小时,常常初中部空荡荡只剩下乔初意一个人,撑着困乏得不行的眼皮苦苦等着,只等高中部放学铃一响,她立刻像跃起的弹簧,推着车子飞奔至校门外第一个红绿灯的转弯处等薄昭浔。

    至于原因嘛,乔初意也理解,毕竟像他这样的男神,不想被人看到他蹬着粉色的自行车,还要载上她。

    “薄昭浔,你对虐猫的事怎么看?”转过一个弯,车子行上小路,周围很安静,路边只有一侧的路灯亮了,乔初意坐在车后座上,荡着小腿,语气难得郑重。

    薄昭浔恍若未闻,并不回答。

    乔初意也只能沉默。

    虐猫的人很狡猾,无论同学们怎么被围堵截,仍是没有发现他的一点踪影,只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半个月过去后,突然有一天,谣言传到了薄昭浔身上。

    起因是有同学找他借化学笔记,在笔记本里发现了一撮姜黄色的猫毛。

    很快自称目击者的苏远说,不久前的一个晚自习,他去办公室找老师问问题,回来的途中亲眼看见薄昭浔独自在草坪上晃荡,行动诡秘,好像在找什么,现在回过头想想,原来他就是虐猫凶手。

    “哟,苏远,你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多绘声绘色啊,以后《动物世界》让你开场,准保收视率高得吓人。”乔初意得知这件事,一下课赶紧跑去高中部找薄昭浔。薄昭浔不在,她正好撞上苏远和一群人在教室里议论他,乔初意无法容忍这种抹黑,说话连嘲带讽。

    苏远看了她一眼,冷笑道:“原来是薄昭浔家的小辣椒来了,怎么,要替他出头?敢做不敢当,他也太差劲了。”

    “千年老二说起话来还挺有底气,是他绑猫你帮忙递绳了,还是他剃猫毛你帮忙递刀了?”乔初意不甘示弱,伶牙俐齿得很,直戳他的痛点,“少幻想些没影儿的事,把嚼舌根的时间用在学习上,说不定你下次能少输薄昭浔几分。”

    “你!”苏远果然气得脸红脖子粗。

    “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乔初意完胜,眉飞色舞。

    千年老二是苏远心中的大忌,薄昭浔转来之前他的成绩一直稳居第一名,嚣张得不得了,谁知薄昭浔插班进来,不费吹灰之力,云淡风轻地灭掉了他所有光芒。

    更令苏远不满的是,上课从来没见过薄昭浔认真听课,作业也不按时交,可每次考试,薄昭浔的成绩都比他的成绩高出很多分。

    “人笨不要怨社会。”乔初意适时补刀。

    周围看热闹的目光一起涌向她,乔初意皱着眉,握紧拳头高举过头顶,义正词严地说:“谁主张谁举证,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不要随意诋毁薄昭浔,他绝对、绝对不是那种人。”

    她眼神坚定,一字一句说得缓慢,铿锵有力:“我相信他。”

    “清者自清,无需争辩,”薄昭浔靠在教室门口,夕阳照过窗玻璃,反射在少年俊朗的眉眼间,他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过来,我们走。”

    这是他第一次用到“我们”这个词。

    短短十几米路,心花怒放的乔初意走得晕头晕脑,薄昭浔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带离这片是非之地。

    天渐渐转凉,操场一角少有人来,薄昭浔给她买了一杯热奶茶,乔初意将它捧在手里,小口喝着。

    “为什么那么相信我?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才认识多久,凶手是我也说不定。”薄昭浔坐在她旁边,从兜里找出一张白纸,百无聊赖地折来折去。

    “相信一个人还得需要理由吗?”乔初意错愕,随后又愤怒起来,“那些人总想欺负你,我不替你出头还有谁能帮你?”

    “你不也总欺负我吗?”

    “那不一样。”乔初意神色认真,“我和你作对,是希望你能变得开朗,他们欺负你,是想看你的笑话。”

    薄昭浔的手顿了顿。

    她咬着吸管,半晌后又说:“薄昭浔,不管怎么样,我都是真心把你当作朋友的,人生太漫长,再孤勇的人也会疲惫会跌倒,不管你以前经历过什么,以后会经历什么,以前遇到过谁,以后还将遇到谁,从今天起,你的以后有我,分享你的快乐,分担你的哀愁,这样不好吗?”

    薄昭浔摊开手,掌心里立着一只素净小巧的纸鹤,他把纸鹤轻轻放到她的手上,说:“好。”

    即便再多年过去,薄昭浔也忘不了这一天。

    从这一刻起,他忽然开始相信,真的会有这么一个人,走过岁月的寂寂长河,如一道光,划开重重荆棘与迷雾,跋山涉水地来到你面前,向你伸出手来。

    “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乔初意对薄昭浔的识时务很满意,大力地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虽说谣言止于智者,可惜聪明人太少,人云亦云的人太多,随着时间的推移,谣言甚嚣尘上,甚至教导主任也找薄昭浔聊了几次,话里有话地暗示他尽早说出真相。

    三人成虎,即使只是捕风捉影的猜测,薄昭浔在学校的人气也直线下滑,大家开始有意无意地孤立他,乔初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凭借多年看《名侦探柯南》积累下的功底,开始进行大调查,誓要找到真相为他正名。

    颜湘湘、盛析和苏佳河都被她指挥得团团转,却没有丝毫收获。

    偶遇那个人,在乔初意的预料之外。

    那天晚上月黑风高,张老师临时有事要回家,于是委托乔初意到了闭馆时间给游泳馆锁门。

    乔初意检查过馆内设施,关灯锁好门刚想走,突然听到细细的猫叫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她循声看去,看见台阶左侧有个男生,正抱着一只不断挣扎的猫。

    “喂,你是谁?”乔初意觉得奇怪,大声问他。

    男生个子很高,身子瘦瘦的,听到她的声音侧过半张脸来,似乎还笑了一声。他戴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借着唯一一盏昏暗的路灯,她只能看见他瘦削的下巴,皮肤苍白,嘴唇抿成一条线。

    相隔十几米,他身上散发出一种若有若无的攻击性,绝非善类。

    乔初意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是你吧,虐猫的那个人就是你。”

    男生没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松开手,得到自由的猫飞快地跳下来逃走了。

    乔初意正义凛然地指着他:“虐待动物,还嫁祸于人,卑鄙无耻。”

    “那面对我这个卑鄙无耻的人,你不怕吗?”他的声音有点喑哑,但音色很好听,可以确定是个年轻人。

    “做坏事的又不是我,我怕什么。”乔初意悄悄移动脚步,试图慢慢接近他,“倒是你,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

    “是吗,所以遇到了你?”他又轻轻笑了,眼神一凛,很快觉察到乔初意的企图,突然按亮手电筒猛地照向她。强光直射眼睛,乔初意没有防备,赶紧伸手挡光,慌乱间脚下踩空,直接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她躺在最后一级台阶下,好像还能听见他如丝如缕的叹息声——

    “薄昭浔啊,真是不乏为你前赴后继的痴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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