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概是摔下来的时候扭到了。薄昭浔大发善心,把画夹套在她背上,半蹲在她面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我背你回家。”
正合她意,乔初意开心地跳上他的后背。
和风日丽,虫声微鸣,薄昭浔背着她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远远地看到灯溪镇的家家灯火,在夜色里浮沉。
“薄昭浔,”乔初意对他的一切都很好奇,“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没兴趣。”
“你这么无聊,肯定没有朋友吧。”乔初意坏笑。
薄昭浔越发冷淡:“关你什么事。”
乔初意并不在意,趴在他耳边说:“要不这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咱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江湖再见还是朋友。”
她的呼吸温软,缭绕在他耳边,薄昭浔顿了下,问:“什么问题?”
“说出你的两个喜欢和不喜欢。”乔初意早就想好了,很快接话。
乔初意双臂交错地搭在他的脖颈上,一说话就爱比画,袖子蹿上去一段,白皙的胳膊像纤小的银鱼,在他眼皮底下游弋。
他还真的好好想了想,慢慢地说道:“喜欢赢,喜欢下雪天,讨厌香菜,讨厌噪音。”
“哦——”乔初意拉长了声音,点点头,片刻后又不满地敲敲他的肩膀,“礼尚往来,你快问我同样的话。”
“好。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薄昭浔眼眸里沾了一点笑意。
“我啊,喜欢吃,喜欢笑,讨厌没有好吃的,讨厌不快乐。”
“肤浅。”
“你才肤浅。”乔初意难得郑重起来,“吃是为了满足物质需求,快乐是满足精神需求,像我这种人,才是真正懂得生活的人。”
“看出来了。”薄昭浔颠了下她,意有所指。
乔初意生怕掉下去,赶紧圈紧他的脖子,知道薄昭浔在暗示她胖,嘴硬地嚷嚷:“我还在长身体呢,等我长到一米八那么高,绝对身材苗条大长腿。”
“祝你早日实现愿望。”薄昭浔的语气不冷不热。
“我跟你说,你少小瞧我……”
说说闹闹间,薄昭浔把乔初意背到了乔家门口。乔初意刚站稳,就看见乔爸怒气冲冲地出来:“死丫头,你跑到哪里去了?到处都找不到你!”
乔初意一瘸一拐地走到爸爸面前,狡黠的眼睛一眯,打算恶人先告状:“老爸,都是薄昭浔他……”
薄昭浔立刻察觉到乔初意的企图,很快打断她的话,言辞恳切:“乔叔叔,今天都是我的错,我本来上山去写生,小乔非要跟我去,我应该坚定地拒绝她,即使看她撒泼打滚也不该心软,只是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不能抵消我的错误。”
“喂!”乔初意觉得头皮一麻。
“下山的时候,小乔又非要带我走东侧的那条小路,唉,虽然怎么劝都不听,但我还是应该再好好劝她的,要不然她也不会摔倒,更不会那么晚才回家,毕竟我背着她,也走不快。”薄昭浔把“非要”两个字咬得特别清晰,还带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懊悔。
乔爸已经揪住了乔初意的耳朵,她还在挣扎:“爸,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
薄昭浔浅浅鞠了一躬,每一句话都散发着令人信服的力量:“乔叔,您别怪小乔,女孩子哪有多调皮,全是我的错。”
添上最后一把火。
“小浔啊,你就不用替她打掩护了。”乔爸对他露出和善的微笑,“叔叔会好好教育她,你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不用了叔叔,改天吧,今天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回家做晚饭。”他进退有礼。
自家女儿是什么样,乔爸心里最清楚,他越发觉得薄昭浔这个小伙子虽然年纪小,但稳重得很,又想起让人不省心的女儿,相比之下更加愤怒,揪着她的耳朵往屋里走。
薄昭浔腹黑真腹黑,每一句话看似为她开脱,其实句句都在推波助澜,把她往死里整。
“老爸老爸,耳朵要掉了!”乔初意大叫,跛着脚跟上乔爸的脚步,还侧过半边脸来向他示威,“薄昭浔,我和你势不两立!”
薄昭浔点头,笑意更深,冲她摆手,轻轻地说:“我等着。”
“你这个伪……”乔初意的怒吼被关在了门后。
月朗星稀,光华如水,薄昭浔踱步回家,四周安静得过分,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在他胸腔里蔓延。
这是来到灯溪镇的第二天,刚知道要来这里时,他不满过、抗拒过,而现在,心里居然升腾起小小的庆幸。
幸好,幸好来到了这里,才能遇到这么有趣的乔初意。
在清淮的十几年里,他习惯了前进,习惯了要赢,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博得母亲的一点点关注。
很多人对他的冷淡和孤傲退避三舍,薄昭浔从来都无所谓,直到遇到乔初意,这个有活力到让人头疼的小姑娘,对他说:“你可真无聊。”
他隐隐有种预感,似乎接下来的生活,不会无聊了。
chapter02
少年不惧岁月长
乔初意的反击来势汹汹。
周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薄家父母准备出发去邻市的研究所,计划待上大约半个月的时间。他们给尚未醒来的薄昭浔留了字条,静悄悄地走了。
薄昭浔向来睡眠质量不佳,甫一换新环境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怎么都睡不着,他索性起来打开窗,凉风吹入屋,裹挟着几声鸟鸣,他坐在窗台上闭着眼睛听了一首又一首歌,还做了两个英语理解题,直至凌晨才睡下。
几个小时后,他被声嘶力竭的歌声吵醒了,外面那个自我沉醉的女歌手从《好汉歌》唱到《青藏高原》,唱破了无数个音,还陶陶然乐在其中不知疲倦。
头痛欲裂,嗓子嘶哑着,喉咙里像烧了团火,薄昭浔昏昏沉沉地起床,到客厅喝了杯水,揉着太阳穴倚靠在沙发上,即使塞着耳机,外面的声音也清晰可辨。
乔初意昂扬地打着节奏:“伙伴们,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听到你们的热情!音乐声再大一点好吗?”【】
紧接着,唢呐喇叭相和,打鼓敲锣齐飞,盛析和苏佳河两个大小伙子卖力地吹吹打打,为她伴奏,乔初意拿着扩音器代替麦克风,清了清嗓子,准备继续唱高音:“下面我为大家带来一首流行歌曲——《死了都要爱》。”
薄昭浔终于忍无可忍,起身出门。
“来了来了。”乔初意赶紧向帮她伴奏的两个人使眼色。
最初再三考虑后决定买下这栋房子,最重要的是他颇为风雅的教授父母喜欢这个可以栽种花草的小院,装修的时候更是精心地围着院子修了一圈雅致的白色实木栅栏,还有模有样地装上更显风雅的篱笆门。
可现在,薄昭浔站在台阶上,一眼就看到那两扇风雅的篱笆门上挂着五个绿油油的花环,走近了才看清楚,花环是用富有韧性的枝条绕成一个圈,其上零星点缀着几小朵黄花,其余的都是……香菜……
电光石火间,薄昭浔想起昨天自己说过的话:“讨厌香菜,讨厌噪音。”
“乔初意。”他冷着脸,随手打开篱笆门,双手插在衣兜里,正打算和就在不远处的她好好聊聊人生,却不料刚迈出去一步,脚下突然踢到一个花盆,他踉跄了下,差点摔倒。
乔初意乐得前俯后仰:“哎哟喂薄昭浔,走路都走不稳,你是不是骨质疏松啊。”随后又假装好心地建议,“我们家八角兔也有点骨质疏松,多吃点钙粉就好了。”
八角兔是她家的狗。
薄昭浔不搭她的话,低头看了看脚下,二十几个花盆排成两排,呈一字形排开,中间只留出窄窄的一条路,花盆里装着的全是家养蒜苗,已经冒出长长一截翠绿的蒜芽。
“为什么把这个摆在这里?”他沉声问,实在不明白乔初意奇特的脑回路。
乔初意乐呵呵地解释:“当然是冤家‘路窄’,咱俩见面还指望搭座鹊桥给你吗?”
没有睡足就被吵醒,一出门又是香菜又是长满了蒜苗的花盆,到处搞得乱糟糟的,本来薄昭浔有些愠怒,可听乔初意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理由,那些不耐烦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
薄昭浔长腿一跨,迈到花盆一边,不急不缓地向她走去。
“怎么,急眼了,想动手?我可是有保镖护航的。”乔初意赶紧后退了一段距离,警惕地说。
薄昭浔心血来潮想逗逗她,在离她还有几米远的地方站定,活动了下双手,把指骨捏得咔咔响,声音带了一点威胁:“冤家路窄?成语学得不错,不过还有一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知道你懂不懂。”
“当然懂。”乔初意忽然高兴起来,两步跨到他面前,极慢地眨了两下眼睛。
她的眼眸黝黑,缀着几点亮光,薄昭浔低头同她对视了几秒,在她第一次眨眼时,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兴奋从何而来。
乔初意的眼皮上,分别用红色水性笔写着两个小小的“红”字。
“看见了吧,”她闭着眼,得意地说,“分外眼红,你看我们是不是非常心有灵犀?”
任何人都没察觉到,有那么一秒,向来孤傲的薄昭浔,轻轻扬了下嘴角:“嗯。”
“薄昭浔,昨天的事无论怎么说你都不占理,因为你,昨天我爸扣光了我这个月的零花钱。”乔初意一想到这里就来气,短暂的得意过后又竖起了一身刺,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个八度。
“嘘,不要吵。”薄昭浔实在头疼,不想再和她争论,他右手搭在她头顶,左手摘下一边耳机给她戴上,耳机上还留有他的温度。这招果然奏效,乔初意立刻闭上嘴,注意力转移到歌上。
他在听的是一首粤语歌,古筝一拨,声音泠泠如泉,很有韵味,只是听不懂歌词,她听了几句,好奇地问:“这句是什么意思?”【】。
薄昭浔用粤语慢慢地唱了一遍,乔初意仍然一头雾水。
脖子上挂着锣的盛析在一旁忍不住了,他爸爸曾在广东待过二十多年,连带着他也可以听得懂粤语,他用普通话说:“这句歌词是‘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似是故人来》,我爸特别喜欢这首歌,我在家都听过几百遍了。”
“似是故人来……”她喃喃地念道,有一瞬间心里突然麻酥酥的,好像被什么击中,等到仔细探寻,却又无影无踪。
“尽快把这些花盆搬走,你还有其他事吗?”歌曲结束,薄昭浔收起耳机,漫不经心地将白色耳机线一圈圈缠在手指上,又抬腕看了下时间,正好早上七点钟,不冷不热地说道。
薄昭浔总给人一种淡淡的压迫感,他一开口,乔初意嚣张的气焰顿时熄灭不少,食指敲着扩音器的塑料壳,不情不愿地说:“我爸让你最近去我家吃饭。”
“嗯?”他不解。
“你爸妈不是老出差嘛,”乔初意顺手揉揉眼睛,继续说,“我爸说你一个人在家肯定随便应付几顿,所以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以后只要你爸妈不在家,就来我家吃饭。”
薄昭浔微微愣住,再开口,语气已经缓了下来:“多谢,不过不用那么麻烦。”
“不麻烦。”乔初意心里打着小算盘,伸手轻轻戳了下他的手臂,“在家里,我和我爸两个人吃饭都觉得好冷清,别说你一个人了,一起吃吧,好不好?”
薄昭浔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而是转身示意她跟上来:“过来说。”
“盛析析还有佳河,你们帮忙把花盆移走。”乔初意的脚还没好利索,跛着脚跟上他的脚步,还不忘吩咐两个一大早就爬起来为她卖命的哥们儿。【】
“都说了不要叫我析析!”盛析冲她挥拳头,他实在讨厌这个娘到家的称呼。
“析析析析析析!”乔初意笑嘻嘻地扮了个鬼脸,随后迈进了薄家的大门。
刚刚的战场只剩下盛析和苏佳河两个傻小子收拾残局,他俩和乔初意自小一起长大,饱受乔小魔王的欺压,向来敢怒不敢言。
好在苏佳河早有准备,偷偷骑来奶奶的三轮车,把乔爸养得蒜苗一盆盆搬上去,他压低声音对盛析说:“小乔怎么一见到薄昭浔就跟被踩住爪子的猫一样,不正常啊不正常。”
盛析这才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点头:“乔叔还让薄昭浔去家里吃饭,有问题啊有问题。”
他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新闻。
客厅内,乔初意一连打了两个喷嚏,她用纸巾捏着鼻子想,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议论我?
“你感冒了?”薄昭浔拧开水龙头,水哗哗地流了出来,他试了试水温,拿过一条崭新的毛巾浸在热水里。
“没有,就我这小体格,哪有那么容易生病。”乔初意把自己单薄的胸脯拍得啪啪响,眯着眼睛怪笑,“薄昭浔,我发现你太关心我了,说,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企图?”
乔初意心里美滋滋的,她一向爱看缠绵悱恻的和电视剧,在她看来虽然薄昭浔挺讨厌,但公正地来讲,那张脸绝对符合男主角的标准,如果再温柔一点的话,多少也能让她过一把当女主角的瘾。
薄昭浔拧干毛巾,眼神一秒钟都没在她身上停留:“你想多了,我想说的是,如果你感冒了就从我家出去,以免传染给我。你要知道,这个季节是病毒传染的高发期。”
就知道他空有一张当主角的脸,没有半分主角的玲珑心,她心里的粉红泡泡尽数破碎,无趣地撇了撇嘴。
乔初意只听见水流声,不知道薄昭浔在做什么,又不想再和他说话,于是,四下看了一圈,然后跑到窗边喂鱼。这缸金鱼刚刚搬来不久,她上次来还没有见过。
薄昭浔拿着热毛巾出来,就看到乔初意正弯着腰凑在鱼缸前,饶有兴致地对着玻璃鱼缸弹弹弹,把金鱼们吓得满缸乱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