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个地方,真是一分钟都没法多待。“这个给你,我不要了,白费我那么善良。”乔初意愤愤地伸出手,薄昭浔这才看到她手里抓着一只鸡翅,这是中午乔爸做得蜜汁烤翅,乔初意没舍得吃光,剩了一只,出门之前她匆匆带上想献给新伙伴,没想到还没找到合适的送礼时机,就已经被彻底嫌弃。
薄昭浔并不想要她从牙缝里省下的鸡翅,乔初意看出他的意图,更加生气,把鸡翅强行塞到薄昭浔的手里,还趁机把油乎乎的手使劲蹭在他雪白的衣袖上,又怕挨打,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撒腿就跑,跑到门口才觉得自己好像太怂了,转过身恶狠狠地威胁:“你等着!”
薄昭浔的这件衬衣今天第一次穿,现在上面留下了乔初意醒目的黑手印。他看着她手脚麻利,丢下一句气势十足的威胁,然后小猴子似的很快跑得没影了,又看了看手里油腻的鸡翅,有些无奈,薄唇一勾,轻轻地笑了。
不多久,月亮初上,好客的乔爸盛情邀请薄昭浔一家来家里吃饭,乔初意鬼鬼祟祟地躲在门后,打算偷袭不友善的薄昭浔,谁知只有薄父薄母登门,抱歉地解释他们家儿子不喜欢到人多的地方,再加上刚转学过来,想要尽快适应新环境,已经早早吃过饭在书房学习。
怪人就是事儿多,错过她爸堪比五星级大厨的手艺,简直没福气,乔初意败兴而归,跑到厨房帮忙端菜。
满桌佳肴,笑声朗朗。
乔初意不怕生,笑吟吟地夹起两筷子糖醋鱼块放到薄父薄母碗里,热情地说:“叔叔阿姨,尽管吃,不要客气。”
严肃惯了的薄母,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丫头也温和起来:“初意啊,咱们两家住得不远,你和哥哥同校,以后多和哥哥一起玩儿。”
谁要和他一起,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他战斗到底。乔初意腹诽,可面上还是浮起甜甜的笑:“那当然了。”
灯溪中学分为高中部和初中部,薄昭浔大她两岁,读高二,她还混迹在遍地小豆芽的初中部。
晚饭的气氛很好,三个大人相谈甚欢,乔初意一口口扒着白米饭,支起耳朵听些有的没的,突然她听到周稚阿姨提到薄昭浔喜欢写生,没搬到灯溪镇之前每逢周末都要去爬山,她悄悄记在心里,心下暗喜,机会来了。
第二天是周六,刚吃过午饭,乔初意就偷偷溜出家门,还从家里带了一把纯手工的桑木弓箭,爬到树上守株待兔。这是通往天长山的必经之路,如果薄昭浔要去爬山,一定会经过这里。
对自称“神箭手”的乔初意来说,丢了面子不要紧,没有逞一次威风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逞两次。
运气还不错,盛析的情报也很准确,乔初意坐得高望得远,没多久,她看到薄昭浔背着画夹塞着耳机不紧不慢地向这边走来。
八米,五米,三米……
乔初意屏息静气,拉满弓,等他一进入射程范围,就大吼一声松开手里的箭。
难道好看的人自有天相?她伸长了脖子,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薄昭浔被从天而降的箭击中时的表情,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于是,那支承载了乔初意所有脸面的箭,不仅嗖地掉落在薄昭浔面前,还被他踩在了脚下。
踩在了……脚下……
乔初意捂住心口,突然觉得呼吸困难,脸也好疼。
“是你啊。”薄昭浔抬头,很快发现藏在树上灰头土脸的乔初意,一副了然的表情,弯腰拾起地上的竹箭,箭头被胶布层层缠住,他拿下耳机,摩挲着手里的东西,关切地问,“今天又没吃药?”
乔初意不理会他的揶揄,扒着树枝,身子微倾,探出脑袋悲愤地指着他手里的竹箭:“别摸我的东西。”
“哦。”薄昭浔随手一抛,把箭扔到一边。
“你你你,有本事别走!”真是欺人太甚,乔初意打算下来和他打一架,她抖了两下腿,不知道该踩在哪里往下爬,这才发现自己爬得好高,一时心惊胆战,不敢下去。
薄昭浔本就寡言,话不投机,也无心同她寒暄,正要走,被乔初意着急地叫住:“喂喂,真别走,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怎么,”薄昭浔又看向她,乔初意强作镇定,目光闪烁,他顿时明白了几分,懒懒地抱臂,“下不来了?”
“你怎么知道?”
“你腿那么短,”薄昭浔认真地阐述自己的思路,“想下来是挺困难的。”
乔初意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
为了藏得更隐蔽,她特意爬得高一些,没想到许久不爬树,技术生疏,有本事上去没本事下来了。
“我慢慢爬下去,你站在树下,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掉了下来,你就顺手接一下,保全我的胳膊和腿。”乔初意努力和几分钟前自己还发誓要打倒的人小心商量。
薄昭浔摇头:“唐代大诗人李白曾经说过,好女孩儿一定要靠自己。”
“你骗人,李白没说过。”乔初意极快地接话,又露出恳求的样子,拱着手,“拜托了……”
乖顺的乔初意看起来讨人喜欢多了,清亮的眼睛里水汪汪的,在秋阳里荡漾,让人难以拒绝,他蓦地心软了下来。
“你等一下,别乱扑腾。”
尽管有退让的意思,但薄昭浔绝对不愿意当人肉垫子,他从附近的人家借来梯子,架在树下扶稳,让她爬下来。
一步又一步,乔初意从树上小心地爬下来,薄昭浔未发一言,只是扶住竹梯,她却一点都不害怕,对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只要他在,她一定会平安落地。
落地后的乔初意终于长舒一口气,立刻变得神采飞扬,紧紧地抓住他的袖子不松手:“我必须还你这个人情,你是不是要上山?天色不早了,安全起见,我陪你去。”
薄昭浔试了几次想把她的手拿掉,都没有成功,冷声拒绝道:“多谢,不用了。”
“天晚了山上有狼。”乔初意说得绘声绘色,手上又用了两分力气,循循善诱,“长得越好看的越危险,秀色可餐嘛。”
薄昭浔想了想,垂下手,任由她蹂躏他原本平整的衬衣袖子:“既然这样说的话,我确实挺危险,带上你也行,还能防身。”
乔初意没听懂薄昭浔的言外之意,乐颠颠地跟着他爬山。
天长山不高,也不陡峭,他们走得很轻松,沿途风景如画,细长的山路凿出道道石阶,铺上青石板,宛如青绿的飘带,缠缠绕绕地通向山顶。
山路两旁种着低矮的灌木,树枝上绑着无数红丝带,迎风舒展,一眼望去,很是别致。
乔初意向他介绍:“你别看这座山不高,可是很有人气,这座山叫天长山,我们脚下的路叫地久路,传说有情人从这里走过攀到山顶,就会天长地久,所以,每年七夕节,都会有很多人来这里爬山,系红丝带,祈愿爱情永恒。”
她说得不胜唏嘘,薄昭浔却反应平平。乔初意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扯住他的外套下摆,忍不住问:“你不觉得这个传说很浪漫吗?”
“你觉得浪漫吗?”薄昭浔放慢了脚步,反问她。
“当然。”乔初意毫不犹豫地点头。
“所以,这种传说的存在,就是为了骗你这样的傻子。”他几不可闻地嗤笑一声。
乔初意不甘示弱:“怎么傻了?人生要是没有点寄托,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薄昭浔和她并肩走着,山风入怀,有些冷意,他沉默了片刻才说:“在我看来,永恒这个东西,遥远且概率很低,我不喜欢把未来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东西上,我也无信仰,无论什么,只有攥在手里,才算得到。”
他说得高深,乔初意似懂非懂,只是说起这句话时,他那双眼睛里的骄傲和孤独,无论过去多久,她仍记忆犹新。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太要强的人总是很难快乐,他们目标坚定,勇往直前,如同没有脚的鸟,扶摇而上,飘在风里,从没有想过要降落。
哪怕再疲惫,哪怕再孤独。
话题有些沉重,乔初意和薄昭浔心照不宣地没再继续说下去。山路不长,他们步伐轻快,很快到了山顶。
所到之处,地势开阔,环境清幽,薄昭浔找个地方坐下,乔初意随手拔了根青草叼在嘴里,大大咧咧地坐在他身边,又问:“你从哪里来的?”
“清淮市。”
“哇,大城市啊,那这么说起来我们也很有缘分,我姑姑住在那里,哥哥也在那里读书,只是我还没去过。不过,你们为什么要到清溪镇来?”乔初意好奇地问。
薄昭浔双手交叉垫在脑后,平躺在草地上,看着斜斜的日光,语气平淡:“我爸妈要来这里做研究,我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灯溪镇依山傍林,未经开发,还保留着较原始的地貌,如同世外桃源一般。这里土壤良好,生态环境复杂多样,拥有大量珍稀濒危的药用植物,可以入药的植物近百种。
薄清儒和周稚都是中药药剂学的教授,这两年一直参与研发一种中药抗癌的新药,只是进度不佳,数次考究后,他们决定到灯溪镇定居一段时间,好好研究药用植物的提纯工艺。
“你爸妈好厉害,”乔初意由衷地赞叹,“怪不得我看你们家里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仪器。”
“不说了。”薄昭浔明显不想多谈,看乔初意沉浸在话题里满脸意犹未尽,很快截住她没完没了的问题,直起身来打开画夹,“找点正事做,你不要吵。”
乔初意瞅准机会,手疾眼快地从他那里抢了一张速写纸,又偷偷拿了根画笔,耀武扬威地说:“要不要比试一下?”
薄昭浔有些惊讶:“你会画画?”
“会画算不上,”乔初意眨眨眼,作出一副谦虚的样子,“也就勉强算个高手。”
高手乔果然名不虚传,仅仅三分钟后,她拿起速写纸,得意地吹了吹:“搞定。”
“那么快?”
“你看看。”她献宝似的把速写纸拿到他眼前。
薄昭浔皱着眉头审视了半天,反复提醒自己不能太苛刻,还是要给玻璃心的乔初意一些鼓励,于是斟酌着说:“这个外星人画得不错。”
“特别是头上那两根天线,很传神。”他补充道。
什么……外星人?乔初意一口热血卡在喉咙,指着那两根“天线”勉强地解释道:“在我的家乡,我们一般管这个叫双马尾。”
薄昭浔又指着“外星人”肚皮上写着的“大美人”三个字,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还表现出来了外星人的性别,可以看出细节上的处理,不错。”
“薄昭浔!你是不是故意的!”乔初意哇哇大叫。
与此同时,他终于看完了这幅简单的画,也看到了右下角娟秀的铅笔字——自画像。
完了,薄昭浔头疼不已,昨天听她说想和他成为朋友,他今天本想同她缓和一下关系,没想到又把小炮仗点着了。
乔初意凑到薄昭浔的耳边絮絮叨叨,控诉他的不识好歹薄情寡义唯我独尊,直到薄昭浔递给她一幅画才消停。她晃了晃脑袋,不确定地问:“这是我吗?”
薄昭浔合上画夹:“不然还能有谁长得这么抽象。”
乔初意冷哼:“那是你画得不怎么样吧大哥。”
速写纸上是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草草勾勒,线条凌乱,隐隐看出有几分像她,但仔细观察又不太像。
乔初意盘腿坐着,注意力全都被画吸引住了,薄昭浔单肩背上画夹,站起来,俯身敲了敲她的额头:“天很快就要黑了,下山。”
乔初意小心翼翼地卷起那幅画,捂着额头站直,刚想跟着他按原路返回,突然想起什么,又雀跃地建议:“总看同样的风景太没意思了,跟我来,带你不走寻常路。”
薄昭浔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她就急急地朝东走去,他无奈,只好跟在后面。
东边也有一条下山的路,只是没有人工开凿的台阶,茂盛的植物足有半人高,土石混杂,有些难走。
“有没有一种拍电影的感觉?今天我们都是吴彦祖。”乔初意来了感觉,摆出警惕的架势,轻手轻脚地拨开草木。
“谢谢,并没有,好好看路。”薄昭浔泼她冷水。
乔初意表演的兴致全无,雄赳赳地在前面开路,薄昭浔几次要求走在前面,都被她一口回绝。
“我在灯溪镇待了那么多年,这种路算什么,要是躲在你后面,传出去我这个当老大的还要不要面子了。”乔初意豪迈地挥手。
逞能的话言犹在耳,行至一大半路程,山坡更陡,突然乔初意被石头绑了一下,脚下又打滑,薄昭浔还没来得及伸手,她已经嗷嗷叫着滑了下去。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好在她抓住了半截枯木,稳住下滑的势头,努力仰着头求救:“喂,薄昭浔,你快来拔刀相助,把我拉起来。”
薄昭浔心里一紧,加快脚步,快靠近她的时候放慢速度,伸出手臂想去抓她的手腕。
那半截枯木本就难以承重,被乔初意抓了半天已是极限,薄昭浔一伸手,只碰到她的手背,枯木忽然完全断掉,乔初意则一直滑到山脚下。
幸好离山脚不远,乔初意有气无力地躺在乱草丛里,哎哟哎哟直叫唤。
薄昭浔也很快下来,半跪在她旁边,伸手探了探她的呼吸:“你还好吗?”
乔初意一把打开他的手,瞪大眼睛:“薄昭浔,我是让你拔刀相助,可没让你落井下石,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自己想办法爬起来。”
“你看,”她语气委屈,左手还拿着那幅画,速写纸已经被捏皱,可以看到有明显的破损,还被泥土涂抹得不像样,“你给我的画成这样了。”
薄昭浔把乔初意扶起来,掸了掸她衣服上的泥土,安慰道:“没关系,我以后再画幅更丑的给你。”
“……”
乔初意没心情再和他争辩,可怜兮兮地说:“我脚腕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