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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皇帝那边暂时没有传出什么风声是针对他的,太子经过一段时间的写字平心静气后,已经差不多可以想到这是哪个混蛋给他下的套了。

    太子道:“听说除死士外,还擒获了几个活口。叫我方的人千万不可踏足此事,连刑部大牢绝不能靠近。”否则那些活口被杀,他们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柴世鸣现在可是将报仇的希望都拴在了太子的身上,为他办事也是绝对的尽心尽力。他应下后,说道:“那这次真正行刺的人,以殿下看是谁?”

    “数月前,我们的人假借雍王的名义找上了缺月楼谈合作。”

    柴世鸣:“殿下的意思是,这次是雍王那边的反击?”

    “裴鸿仪折损了对他忠心耿耿的元国公,只怕他已恨裴鸿仪入骨。又可借此机会往孤身上泼脏水,他们何乐而不为呢?”太子冷笑道,“听说我那四皇弟在小皇叔遇刺前去找过他,而四皇弟与雍王世子可是莫逆之交啊。”

    “殿下,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

    百药谷主赶到王府时,见这里已被彻底戒严,到处都是巡逻的卫兵。他匆忙跟随管家前往主院,刚要进屋,迎面而来的是端着一盆血水走出的侍女。

    屋内蔓延着血腥味,他绕过屏风,便见半身都是干涸的血的段宁沉搂抱昏迷不醒的裴叙,手掌紧握着他的手,双目赤红,嗓音哽咽地在低声说着什么。

    他走近后,段宁沉才发觉他的到来,倏地抬起了头,嘶吼道:“你快来给他看!他吐了好多血,吐了好多血。我,我给他输了很多真气,但是他的内息还是……还是很紊乱,怎么,怎么也调整不过来。”

    “你先不要急。”百药谷主握住了裴叙的脉搏,越把,他的眉头就皱得越紧。他从药箱中取出了针袋,说道:“你将王爷的衣服解开。”

    段宁沉手忙脚乱地解开了裴叙的腰封,将他的衣襟拉开,事已至此,他再无法生出什么绮念来,眼睛只紧盯着百药谷主的动作。虽知现在的裴叙听不到自己的话,但他还是小声说道:“小叙别怕,小叙不会有事的!谷主已经来了,他一定能治好小叙的。”

    或许他也是在宽慰自己。

    百药谷主一针扎下,裴叙便又呛出了一口血来,落入了放在被上的盆中。

    段宁沉心脏一阵阵绞痛,又怕影响了百药谷主的治疗,只能尽量平稳自己的呼吸,动作轻微地拿起了水盆中的帕子,将水拧干后,给裴叙擦了擦唇边残留的血迹。

    共扎了九针,裴叙原本无意识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松弛了下来,拧起的眉也渐渐松开了。

    百药谷主没有将针拔出,对段宁沉道:“轻轻将他平放在床上。现在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碍。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同你说。”

    段宁沉将裴叙轻放在了床上,拿被子盖在了他的下半身,又放下了床帐,这才同百药谷主出了门。

    门关上后,他双拳紧攥,哑声说道:“都是我的错。若是我在他身边……他肯定不会这样。”

    现在也不是说是谁错的时候,百药谷主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他的情况不容乐观,体内寒毒很不稳定,随时可能发作。这次发作,只怕会比以往都要来得猛烈,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要说这些年哪种毒,他研究的最多,那必要数裴叙的寒毒。

    他想出了数种解毒方案,但苦于没有方式能够逼退那顽固的毒。段宁沉的内力无疑是为他解毒方案提供了实现的可能。

    原本,他选择的是一种更为稳妥,但耗时更长的方式,慢慢排毒。

    可是现在的情况大抵是不容他以原计划的方式进行解毒了。

    “所以大抵只能选择一种更为猛烈且凶险的方式解毒了。王爷现在身体虚弱,或许……这成功概率还不足三成。”

    段宁沉一拳重重地砸在了柱子上,胸口剧烈地起伏,“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他要么等寒毒发作死,要么赌这三成的可能,失败也是死?”

    百药谷主微一颔首,神情凝重道:“此事关系重大。要等王爷醒来后,自己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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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宁沉失魂落魄地回了房间,正好见侍女将床边的盆子给端走,换上了干净的水盆与毛巾。

    盆中漂浮的血色触目惊心。

    他这才发觉自己身上也沾了不少的血迹——这些都是裴叙的血。

    他的脚步停滞在了床的一米外,不知怎得忽然觉得双腿有万钧重,无法再挪动分毫,血管内的血液也几乎凝固了。

    他脑中嗡嗡直响,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是在梦中,否则又怎会这么突然呢?分明不久前,裴叙还叮嘱他进宫事宜,他还自信满满说绝对能应付得了太后。

    他从来没将“死”字与裴叙挂钩过。

    在他心目中,纵然他的美人清清冷冷,如高岭之花,那也是鲜活且生动的。

    纵然百药谷主之前说若没有他,裴叙只怕活不过今年冬天。他也没有将这个设想当真过,因为他在。他只是心疼裴叙一直在独自面对“命不久矣”的命运。

    可现在……

    看着裴叙面如金纸地在他怀中不住呕血,他拼命地费尽全力地输内力,却仍只能眼睁睁地看自己心爱之人痛苦,气息越来越弱。

    他平生第一次有了种凡人面对死亡的无力感,也平生第一次感到了茫然。

    他不禁想自己追求的武功大道又有什么作用。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心爱的人,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他的欢心,好不容易他们才在一起,决定共度余生。

    若真的,真的……那他又该怎么办呢?

    轻微的咳嗽声将段宁沉的意识拉回了现实。

    他急忙跑到了床边,掀开了床帐,小心地将裴叙扶起了身,轻拍他的背,为他顺气,一边小声地说道:“小叙?小叙?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好在裴叙这次只是咳,没有再呕血。他仍是在昏迷,也没能回他的话。

    待裴叙不咳了后,段宁沉让他躺下了身,凝望他苍白的面颊,伸手抚摸了一下,慎重地低声道:“我不会让小叙死的。一定不会!小叙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他的目光落在了裴叙扎有银针的上身,伸手拢了拢散开的衣襟,盖在了他没有扎银针的肌肤上,又道:“等小叙病情稳定了,那些害小叙的,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过了一刻钟,门被敲响了。

    段宁沉去开了门,见是曲嬷嬷。

    “小主子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事已至此,她也没有闲工夫再对段宁沉有什么偏见,方才她去亲自监督熬药了,为的是防止有人在药上动手脚。不过很快就被告知,先暂时不必让裴叙喝这些药。

    段宁沉低声道:“谷主说暂时无大碍,现在得等他醒。”

    曲嬷嬷一颔首,说道:“陛下送了不少药材来,还派了大内总管来慰问。我已打发他们走了。”

    “恩。”

    为了让房间安静,在裴叙不再呕血后,段宁沉就遣了所有侍从都在屋外。

    曲嬷嬷知道段宁沉的内力对裴叙有帮助,便也没有进门。

    临近黄昏时分,裴叙醒了。

    他身体稍一动弹,段宁沉就立马反应了过来,倏地低下了头,见他眼眸半睁,顿时在床边蹲下了身,小声道:“小叙。”

    裴叙视线模糊,意识也不大清醒,微微抬起了手,嘴唇动了几下,发出了微弱的气声,也听不大真切。

    段宁沉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掌,低下了身,耳朵凑近了他的唇,“小叙,你想说什么?”

    耐心地等了半晌,他听到了裴叙清晰一些的声音,“同他们说……不要,轻举妄动……并非太子……等我……”

    段宁沉隐约知道,朝中有相当一部分大臣是裴叙一脉的。裴叙的这番嘱咐,恐怕就是怕他们贸然弹劾太子。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会替你转达的。”他握紧了裴叙冰冷的手,看他嘴唇发干,小声问道,“小叙想要喝水吗?我给你拿。”

    “恩。”

    这一应声瞬间让段宁沉身体又充满了活力,他大步冲出了门,压低了声音对门外的侍从们道:“赶紧去拿温白开来。”

    侍从领命去了,曲嬷嬷急问:“醒了吗?”

    “醒了。但是随时会睡去。他说,要你们不要轻举妄动,不是太子所为,具体要等他恢复后再说。”

    “我知道了。让我进去看看。”

    段宁沉拦住了她,“不行。他现在情况还不稳定。”

    “我就看一眼。”

    “也不行!”段宁沉态度十分坚决,“等他好一点再说。”

    侍从这时端了水壶与水杯来,段宁沉接过,道了声谢,单手关了门。

    他倒了水,先自己喝了一些,确定温度没问题后,才拿到了床边。

    此时裴叙的眼睛又闭上了。

    段宁沉轻轻地叫了几声,见裴叙眼睫颤动了几下,也没能把眼睁开,只发出了细弱的“恩”声。

    段宁沉将他扶了起来,将杯沿凑到了他的唇边,稍稍倾斜杯子,也没见他吞咽,只得细声道:“小叙,该喝水啦。”

    话音刚落,裴叙便本能地喝起了水。

    段宁沉心中稍安,又说道:“小叙,谷主说要调整解毒的方式了。他说……你的寒毒随时会发作,恐怕要选择另一种更凶险的方式为你解毒。成功概率……概率,还不足三成。”

    他本也没指望裴叙回答他,只是自言自语权当是发泄,而正当他要将空杯放在床边的架上时,他听见裴叙说了个“好”字。

    他手一抖,杯子差点脱手而出。

    他的手臂有些抖,将杯子放下后,他道:“小,小叙?他,他说,如果失败,失败的话,你会,会……”

    事实上除了选择解毒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若是等寒毒发作,也没有这三成成功的概率了。

    但段宁沉始终存有侥幸心理,想着是否还能有其他更稳妥的方式来救治裴叙。尽管理智告诉他不可能。

    他无法想象失败后的场景。

    下一刻,他听见裴叙气若游丝地吐了三个字:“对不起……”

    正在他愣神的工夫,裴叙脑袋微微一偏,呼吸再度变得匀长。

    不虐不虐!马上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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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

    段宁沉无法动弹丝毫,茫然地在想,小叙为什么要同他说“对不起”?

    觉得让他担心了?

    不不不,应该不止如此。

    他想,他大抵猜得到原因。

    之前裴叙一直回避他的示爱,拒绝他,是因为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怕拖累了他。后来裴叙给了他承诺,因为看见了病愈的希望,对未来也充满了憧憬。

    现在,这句“对不起”,是认为承诺给早了,觉得愧对了他吗?

    段宁沉弯下了身子,使劲地搓自己的脸,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闷到令他几乎窒息,吐出气息也变得十分费劲,气管里像是堵了什么酸涩的东西似的,叫他呼出一点气,眼睛就愈发热一点。

    镇定。他竭力对自己说道。小叙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小叙一直都怀有消极的心态看待自己的病情,若他再一消极,岂不是就彻底没了希望吗?

    小叙的娘亲说过,小叙是有大气运在身的人,三成概率于他而言就是十成。

    一定不会有事的!

    段宁沉直起了身,努力打起了精神来,伸手给裴叙理了理被子与衣服。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百药谷主进门来了,还端了一个盛放药汁的器皿来。

    “王爷醒过吗?”他问道。

    段宁沉原是靠坐在床头,见他来,起了身,让开了位置,一面说道:“醒过。我问了他,他答应了。但是他那时还不太清醒,还是等他意识完全恢复了,再问一遍吧。还能撑多久?”

    “至少三日内是无恙的。”百药谷主将器皿递给了段宁沉,又将裴叙身上的银针全都取了下来,道,“你来。就以你平日按摩的步骤来。”

    段宁沉接过,重新坐了回去,低声说道:“卫老头,真的就没有别的更稳妥的方式来给小叙治吗?”

    “他已中毒近十六年,毒性已深入骨髓。原本打算是要你逐步为他将毒给逼出,配合药物的作用,就算无法完全将毒排尽,也能排个七七八八,可保至少五年性命无碍。但疗程总体算下来,至少得半年。”

    “你这段时间为他按摩,是将那些依附在他筋骨的毒素给刮下。现在非冬季,这零零碎碎的毒素有他的内力压制,不会发作。届时第二疗程,它们将被全部排出,本来不会有什么大碍。”

    段宁沉抿起了嘴唇,嗓音发涩道:“但……他用了内力……”

    “现在还只是残毒的发作,因着你这段时间输入的内力还在,所以真气反噬就会尤为严重,毒性却不显。最致命的实际上还是寒毒。”

    段宁沉低头让手指沾了药汁,按住了裴叙小腹的穴位,熟练地按揉了起来,一边说道:“去年冬天……我们也是遇袭,他应该也是用了内力,我们脱险后,他也是一个劲地吐血……”

    他话音刚落,只见裴叙因为段宁沉的按揉,蹙紧了眉,微微动了动身子。

    “小叙疼吗?”段宁沉连忙停住了动作。

    百药谷主却说道:“疼是对的。继续按。”

    段宁沉手背上青筋暴起,几次欲使劲,但想起裴叙不久前在自己怀中吐血的场景,还是没能狠下心。

    他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问道:“我能抱着他给他按吗?”

    裴叙是在半夜醒来的。

    醒来时,身上盖着齐整的被子,被中很暖和,但只有他一人。他微微偏头,便看到了靠坐在他旁边的段宁沉。

    “小叙!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裴叙尝试动了动身体,但那股熟悉的虚弱感与疼痛让他失败了。他就连说话也十分费劲。

    “段宁沉,谢……”

    他另一个“谢”还没说出口,段宁沉就细声说道:“小叙饿不饿?都一天没吃东西了,我给你拿点粥来吧?”

    裴叙凝望他布满红血丝的双眼,问道:“你吃了吗?”

    “吃了。那我去叫人给小叙拿粥来!”

    段宁沉正要朝外走去,感觉到自己的衣服传来了一个力道。他回过了头,忙蹲下了身,将裴叙的手放回了被子中,问道:“小叙,怎么了?”

    裴叙道:“两碗粥,再拿些馒头与小菜来。”

    段宁沉没有细思,一口应下,匆匆地出门去吩咐了侍从。

    待东西拿来后,他端着进了门,将托盘放在了床头架上,扶裴叙起身,靠在了自己身上,端起一碗粥,试了温度合适后,舀了一勺送到了裴叙嘴边,“小叙,来。”

    喉中仍是弥漫着铁锈味,裴叙吃下了一勺粥,勉强吞咽了下去,压下了血气。

    段宁沉偏头在他发顶吻了一下,便又舀了一勺。

    很快,一碗粥吃完,段宁沉正打算拿起第二碗,裴叙又开口道:“好了。”

    段宁沉连忙将他又扶下了身,找出了手帕,给他细致地擦了擦嘴,问道:“要喝水吗?”

    裴叙摇了摇头,道:“你吃吧。”说罢,便阖上了眼。

    段宁沉看着他一怔,目光落到了床边托盘上那剩下的一碗粥,一盘馒头与几碟小菜上,呼吸一滞,再看向似乎又睡过去的裴叙,他手指蜷缩了起来。

    他确实自从裴叙受伤,就没有进过食,因为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但他也没感觉到饥饿。

    裴叙听身边的人吃起了东西,速度很快,不过片刻的工夫,就吃完放下了碗筷。

    对方给他拉了拉被子,后准备将空碗都送出去时,裴叙睁了眼,说道:“帮我叫宣吉与卢稻两人进来。”

    “恩,好。”

    一道进来的还有放心不下的曲嬷嬷。

    许是太后对她叮嘱过什么,进来后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就站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盯着裴叙看。

    裴叙被段宁沉扶起了身,背后拿了几个枕头垫着,令他靠坐在了床头,段宁沉还从衣柜中取出了披风,严严实实地裹在了裴叙身上。

    “曲嬷嬷,我没事。让母后不必担心。”裴叙先是对曲嬷嬷道。

    曲嬷嬷追问过百药谷主,后者只说是真气反噬,没有说寒毒随时会发作这码事。她道:“小主子,请您务必保重身体。娘娘要奴婢给您带个话,您什么也不必操心,就专心养病,所有事都交给娘娘来处理就好。”

    裴叙微微颔首。

    曲嬷嬷看了眼被他唤进来的两个下属,福身道:“奴婢先退下了。”

    她出门后,裴叙道:“徐荐在哪儿?”

    “回主上的话,徐世子两个时辰前来过一次王府。不过府上戒严了,说您不见客,他在厅内坐了一炷香就走了。”

    “他是刚刚打马球回来吗?”

    “似乎不太像。徐世子着的是华服,骑的马也是玉顶,而非赛风,额上的汗渍也不多。”

    四皇子,裴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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