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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而不是被淹没在痛觉的海洋里,无法呼吸、却又无法死去的幽灵。

    镇痛药效果非常好,可惜不能多打。

    不打镇痛药的时候,我真是感觉能被活活痛死。

    痛到神志不清的那种痛感,我甚至没有力气多说一句话。

    但是眼泪是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的,从眼角一直漫到枕巾。

    幸好我浑身都是冷汗,大概他们也不是很能分清我脸上的到底是汗水还是泪水。

    以前我娇气,痛经的时候老是哼哼唧唧,说「不行了,我好痛,我要翘课」。

    现在我才知道,痛到了极致的时候,思维是无法聚焦的。

    比如我都不太能记得,我痛到崩溃的时候,到底有没有说出「我活不下去了」这六个字。

    某天晚上我醒来,病房的时钟指向凌晨三点十五。

    万籁俱寂中,我大脑完全放空。

    但看见蜷缩在行军床上的外婆的那一秒,我突然想到,我好像确实是把那六个字说出来了。

    我活不下去了。

    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呢?

    因为我记得,在我神志不清、思维涣散的那段时间里,外婆好像抱着我哭了。

    这么坚强的一个老太太,从不在我面前表现出一丝痛苦的老太太,居然抱着我哭了。

    3

    那天医生来查房,说他会去争取特效药给我们提供帮助。

    但对于我提出的「我还能活多久」的问题,他没能答上来。

    外婆应该看出来了,医生不是答不出来,而是答案太过残酷,他不想直白揭露。

    不然,这个恨不得每天花两小时跟医生交流感情的小老太太,为什么忽然对现代医学失去信心,转而跑遍杭州的大小寺庙,试图让各路佛祖菩萨拉我一把?

    病房里开始多出桃木剑,多出驱邪符,多出一连串我叫不出名字但看上去很高深莫测的东西。

    护士长批评过几次,于是医生护士来病房的时候,外婆就悄悄把这些东西藏起来;他们一走,东西就又琳琅满目地挂着。

    我气若游丝地笑话她:「您在这儿打游击战呢?」

    她神神秘秘:「倩倩,你别怕。外婆前两天去拜佛,在寺里认识了一个人。她也是癌症晚期呢,十几年了,还活得好好的。她说她有办法,过两天就来帮你。」

    外婆新认识的这个朋友姓李,是我们的老乡,我喊她李姨。

    李姨在十七年前确诊了癌症,也是晚期,也是药石无医。

    但她现在活得好好的,富态白净,气色上佳,根本看不出是个跟癌症殊死搏斗过的人。

    她带着果篮来看我,闲聊过后,轻柔地摸一摸我被针头扎得青紫发肿的手背:「你跟我女儿差不多大。唉,要是你妈妈还在,看你这么受罪,得有多心疼啊?」

    我自己其实还好,因为我很小的时候就没有妈妈了,对母爱的感知一向比较弱。

    但外婆跟我不一样。

    这句话几乎是立刻戳到了她的心上。

    这个失去过女儿、眼看着就要再失去外孙女的老太太,一下子就哽咽了。

    李姨低声劝慰她:「姑,你别哭。虽然倩倩现在状态不好,但比我当时还是好上很多。我都能治好,倩倩这么年轻,肯定更能治好了。」

    外婆揩揩眼角,想到什么,问:「你上次说的那个神医,什么时候回杭州啊?」

    我疑惑:「神医?」

    李姨笑着给我掖了掖被角:「是一个祖上世代行医的老中医,姓方,这些年不知治好了多少个绝症病人,我们都喊他神医。」

    外婆忙问:「这神医是怎么治的啊?」

    李姨说:「人家用断食疗法。你想啊,癌细胞也是细胞嘛,也需要营养的,你饿一阵,把癌细胞给饿死了,病不就好了吗?」

    外婆连连点头。

    我忍不住吐槽:「饿一阵,癌细胞是饿死了,那正常的细胞不也饿死了吗?」

    李姨脸上的笑容一僵,说:「方医生有他自己的治疗措施的,搭配着中药一起吃,会靶向定点给正常细胞供给营养的。」

    什么中药啊,还长眼睛,能识别出好坏细胞啊?

    我腹诽着,但不愿意扫外婆的兴——小老太太是真的,很久没有笑得这样神采奕奕了。

    因此我只是扶着额角,露出倦色,李姨就很识趣地说要告辞。

    大约也是觉得跟我话不投机,她出了病房,跟外婆倒是长长地又聊了好一会儿。

    等我睡着又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外婆在旁边织围巾,看见我醒来,笑着把快成形的红围巾放在我身前比了比:「等过年的时候,你就戴这条围巾。」

    我也跟着笑。

    但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撑到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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