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她说:“要是以后,这天再翻过来。那你就是对的,我是错的!到时候我倒了,你却能起来!咱家照样还能有好日子过!别管世道怎么变,咱不能把如今的好日子给丢了。咱为的就是好日子!我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就知道,咱要过的体面!别管世道怎么变,咱都要过的体面。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了!”“假离婚?”
“嗯!假离婚。”润叶攥着金禄的手,“咱爸妈还是咱爸妈,咱姑娘还是咱姑娘我这脾气,换到谁家都未必能有咱家叫我活的自在舒坦。我要是打着‘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念头,就叫我不得好死。当家的,我想来想去,觉得真就只有这个法子能解眼下的难。”
金禄问她:“你能知道要持续多少年?”
“不知道!”
“那你怎么敢赌?”
“当家的,还有啥比回去种地,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更难?我就怕,真要是不改立场,咱俩安生种地的日子都没有。啥都是虚的,日子是实在的!咱不为别的,就为了好日子的,成不?”
金禄还能说什么?他安抚的拍了拍润叶,伸手抱了抱她,任凭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肩膀。良久,他才说:“听你的!”
[1439]世俗烟火(109)一更
世俗烟火(109)
天冷了,这一天的风特别大,办公室升起了炉子。
外面闹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农场隐隐的,也有了许多小动作。
越是这种时候,四爷和桐桐越忙。农场主要依赖养殖,而养殖是活物,这玩意稍微一个大意就坏了。
种庄稼,要不是十分紧要,今儿浇地和明儿浇地,有时候差那么一点其实影响不大。但是养活物不同,这玩意饿一顿试试?
越是人心乱,越是得忙着稳定人心。
两人还在侥幸,说暂时没接到什么坏消息。
可就在这一天,天冷起来,霜满地,白花花的一片的时候,他们接到了两个消息。
电话是小意打来的,她说:“爸,我想结婚!情况有些特殊,您跟我妈能来一趟吗?”
四爷没有丝毫的犹豫:“好!我们尽快出发。”
这边才挂了电话,拿了包准备请假走人了,办公室的门从外面推开,是桐桐一头的汗。她手里拿着一份电报,面无表情的递了过来。
四爷心里咯噔一下,电报是金禄发来的,电报上说:儿与叶分,开颜托于父母。
说他跟润叶分开了,想把开颜托付给他们。
这是出事了!且出事不短的时间了。而今离婚没有那么容易,尤其是都闹腾着搞运动的时候,想找办手续的人都不容易。这中间又牵扯到更多的问题,单位上会不会给介绍信,中间是否有调节,调节的时候是否需要标明各自的立场,等等等等。
走完这些程序所需的时间就绝对不短,金禄发了电报来,说的是最终结果,可见,两人决定离婚不是近期的事,只怕已经很长时间了。
虽然知道会出事,心里有所准备,但等真的来了,多少还是有些触动的。
四爷把电报拿到手里反复的看了,确定没有理解错对方的意思,这才面无异色的将电报装起来,这才跟桐桐说:“小意刚打了电话,想结婚,说是情况特殊,希望咱俩去一趟。”
桐桐:“”有对象,要结婚很正常。可要结婚,却没有带男方回来,为什么?才从战场下来,只有一种可能,他们中有人负伤了,且伤的不轻。
她抬手拉四爷:“走!尽快。”
女儿要成家,儿子的家散了,不管是哪一件事,这都是大事。
两人往出走,看着照样搞生产的职工。这段时间的工作是有成效的,把大部分的人的心拉回来,放在生产上。
牲口不能不喂养,奶不能不挤,挤出来的奶不加工就坏了。而今的奶粉是省里的特供品,又是军需品,不能停产。得叫大家知道,咱们跟其他单位不同,咱们得一边生产一边革命。
生产那就得加大劳动量,为大局贡献我们的力量。
干活干累了,就没有劲儿闹腾了。
两人敲开了何文红办公室的门,何文红正一手捂着电话,一手指着边上的椅子叫两人坐。
跟那边打电话也不避开四爷和桐桐,直接说:“是老金和林大姐,您说吧。”
那边不知道说什么,何文红的面色越来越严肃,而后站起身来:“好!我知道!我会谨慎。先挂了。”
挂了电话,何文红看两人:“小地方还罢了,大地方情况好似有些失控。”
四爷站在办公桌跟前,抬手沾着桌子遗落的水痕,在桌上写了三个字军事化!
何文红一愣,抬手抹掉!是的,我们是军粮,本来就是部队的老底子。农场内部,依旧是几营几营的,我们可以军事化管理。军事化管理可以隔绝外面,减少很多麻烦。保证咱们内部的自主性!至少农场内部达到一定程度的可控。
可这是要审批的!
四爷朝外指了指:“我们去省城!我找老谭。”在老谭被下放之前,赶紧走完这个手续。
“开车去!”何文红摸电话,打给后勤部门:“金场长要用车,把车准备好不用司机!”
挂了电话,何文红郑重的伸出手:“辛苦了。”
四爷叹了一声:“小意打电话要结婚,只叫我跟她妈妈去一趟。这也有私事,还是得请个假”
不带回来?
何文红看两人,桐桐露出几分苦笑来。何文红一瞬间便懂了,“不用请假,这事公差!顺便办私事。走吧!”
两人这就走了,走的时候只跟金喜和小蝉说:“是公事,家里你们照看着。”
小蝉还问:“不给二哥三哥和小意他们拿点啥吗?我回去取。”
“这次着急,下次吧。”
金喜拉了小蝉一下:别问了,外面乱起来了,肯定是有啥事不能说。要不然,不会叫爸妈他们两人自己出差,其他人都没带。
驱车先到县城,车停在银行门口,桐桐先进去了。她看见金福和其他领导都站在主席台上,下面的职工在高声呼喊着什么。
她在人群里找牡丹,却发现不见牡丹的人。她没有进去,金福不会乐意自己看见他的狼狈。他风光时,是父母的荣耀。他屈辱时,绝不是希望父母看见。
从里面出来,她靠在墙上,受握成拳头,才要走。就看见牡丹拎着一提酒,到了银行的门口。然后她把酒箱子放下,把酒瓶子打开。
这是要干什么?
四爷下车拉住要过去的桐桐,两人就看着牡丹把一瓶一瓶的白酒倒在她自己身上,然后抓了一把火柴,跟个泼妇似得进去了:“都让开!都让开!我今儿要看看,谁敢碰我男人一下你们不是要夺权,你们是要抢银行是要肥了自己”
那么些人被浓烈的酒气吓退了,其实大家都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有个别人先闹,大家才跟了上来。
都是熟人,都是关系不差的人。一个从不徇私,不为难人;一个憨厚,没有是领导家属的自觉,干活都挑累的干,谁叫帮忙都不推脱。
牡丹这个样子一出现,大家都先退让:“没咋!不至于的。”
金福吓了一跳,抱着牡丹就抢她手里的火柴:“正常的沟通,都是同事正常的质疑和批评咱要正确的看待批评与自我批评不能这样”
牡丹就大哭,死活不撒手,把金福推到后面:“我们才调回来一年,下各个合作社调研就花了十个月回来还没上手呢你们要叫他说啥?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么?”
金福赶紧说:“这样我暂停工作!回去写材料,定期给大家汇报。从思想上深挖家属思想落后,这是我的问题。也请暂停她的工作我们回去写检查!”
牡丹委屈的呀,嘴馋颤抖着想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我们干啥了,我男人干啥了,你们凭啥这么欺负他。
金福抱着牡丹,把她的头摁在肩膀上,低声哄着:“不要紧!不怕!你好好的,孩子好好”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牡丹嚎啕出声:“咱回去种地去吧!咱回家种地去吧!”这啥工作,咱不干了。
金福马上说:“对!种地去!思想的问题,就得改造,种地去!回原籍种地去。”这是个躲开这个风口浪尖的绝好借口。
于是,他拉着牡丹,当场写了申请:自请交权,停职,检讨,改造!
听了个全场的桐桐心里一松,四爷拉了桐桐:走吧!别叫孩子们看见咱们知道了。
车子离开好一会子,那夫妻两个才从里面出来。
牡丹一身狼狈,浑身酒气熏天。金福紧紧的拉着她的手,两人就这么往家里走。别人怎么看他们的,他们也不在乎。
回到家里,长缨正在厨房升火,准备做饭。听见动静跑出来一看,抬手就抓了灶膛前捅火的炭锨。
小小个的,铁打造的,锨的样子,铲灰烬用的。
他横眉立目的:“妈,谁欺负你了,我找他去!”
金福就笑:这娘俩的脾气一样样的,出事了就横冲直撞的朝上撞。
牡丹不好意思的把头发扒拉了扒拉,金福过去从儿子手里拿走了跟人干仗的铁家伙:“你也不小了!那一年,你爷你奶差点没了,你小姑就是你这个年纪。你小叔只比你现在的年纪大了一岁。”
“爸,咋了?”
“不是想跟你爷爷奶奶住吗?”
“嗯?”
“等过几天,送你过去。”
“你跟我妈去哪?”
“我们回老家,老家的学校是咱们的老宅。原先的学校这几年也荒废了,但是房子还在!我跟你妈住回去,把那老校舍拾掇拾掇,主动参加劳动去。”
“我也去”
“乡下不念书就是真不念书,在你爷爷奶奶身边,你还能继续念书。不管旁人怎么说,这书你得念。”
“跟着爸妈也能念书!我周末再回爷爷奶奶家。”
金福:“”
牡丹拉了拉金福:“算了!爸妈年纪都不小了,霜天和竞天还得爸妈帮着照看”再塞一个过去,咱们离得远又没法照顾,不行的!带着孩子回村没啥不好的。
金福看了牡丹一眼,然后摇头:这不一样。
牡丹:“”啥意思?
金福沉默着:咱们是犯了错的人,是改造去的。就算是老关系对咱们客气一些,但也难免有监督的人员,有时不时去检查的人,在人家面前,咱是要低头的。
我可以低头,你可以低头,但我不想叫孩子看见咱们低头,不想叫孩子活在惶恐里,不想叫孩子生出低人一等的想法。
很对不住爸妈,但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还能怎么安排?
金福看着儿子:“你是大孩子了,你叔你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是帮家里干活的。你以后眼里要有活,不要任性要听话!”
长缨眼里闪过惶恐,他倔强的抿着嘴,红了眼圈却拼命不叫眼泪掉下来
稍后见
整理人:
Annh,
17:25
[1440]世俗烟火(110)二更
世俗烟火(110)
霜打了泡桐树的叶子,大片大片的枯黄的树叶飘零了下来,铺了厚厚的一层。
小意把饭盒用围巾缠着,抱在怀里保暖,然后脚步匆匆的往住院楼赶。拿着饭盒正要去打饭的同事跟她打招呼:“金主任,今儿这么早?”
“是啊!今儿有红烧肉。”小意说着就喊他们:“赶紧的,一会子一块都轮不上了。”
“怕是已经晚了,能有勺汤汁就不错了。”
说笑着,错开了。
小意隐隐约约的能听见同事小声的议论:“顾排长那伤怕是不好!本来说顾排长的家里安排去SU联做手术的,现在也去不了了。”
“金主任也不容易!等到现在,落了这么一个结果”
“可惜了!本来吧,金童玉女的。”
“谁说不是呢。”
最近议论的多了,小意听听就算了。
进了住院楼,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快步朝楼上跑。她脚步轻快,轻哼着歌。不管是遇到同事还是病人,都扬起笑脸,愉快的跟每个人打招呼。
然后她推开一间病房的门,轮椅上坐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此刻,轮椅在床前,窗外的泡桐树树叶一夜间几乎凋零完了。寒气冲破了玻璃,透了进来。寒风从窗户的缝隙里挤进来,寒意森森。
小意愣了一下,就把门重新关上了:“怎么又坐窗口了。”她抓了棉袄过去,把轮椅转过来,给他披上。
轮椅上的人今儿早起又没有刮胡子,显的憔悴又沧桑。
披了棉袄,伸手摸了摸他的手,果然,冻的冰凉冰凉的。
她把毛巾放到脸盆里,从热水瓶里倒了一点点热水,只把毛巾打湿的量。然后小心的将毛巾拎起来,烫的她不时的用放下毛巾摸摸耳朵。
顾艇抬起头,看向小意。热气蒸腾下,她的脸红润急了,长长的睫毛扑扇着,眼睛像是挂了一层雾,几丝头发垂下来,贴在面颊上,似乎要挡住眼睛一样。
他抬手,想要给她拨开。可手抬到一半,他的手缩回来了,默默的攥成了拳头,然后藏在腿侧,不敢叫谁看见。
一个废人,何必拖累她呢。
家中遭逢变故,父亲和母亲突然就失去了消息而今这境况,别说出国治疗,就是去京城治疗,也久久不能成行。
这种境况,又怎么能拉着她一起遭这罪?
他将轮椅转过去,依旧看着窗外,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你走吧我能自己照顾自己!”
小意像是没听到,拎着毛巾,一把给盖在脸上,使劲的擦了又擦,然后盯着他的脸端详:“先吃饭!吃完饭洗个头,再把头发剃了,顺便刮个脸。”
“我说的你没听见?”
小意拽了他的手,将他的手掰开,给擦了一遍。两人像是在较劲,看谁的劲儿大。小意不撒手,顾艇便卸了力,怕掰疼了她。
擦了手了,一双筷子塞到手里:“吃饭!”
饭盒打开,大半盒的米饭,上面铺了一层红烧肉。
小意蹲在他面前:“快吃!我早退跑到食堂,第一个打的饭。”
饭冒着热气,可见她是跑回来的:“你吃吧!”只有那点肉票,我吃了你吃什么?
“我吃过了。”小意看他:“攒了好长时间了,还叫同事帮着割了两斤肉,咱今儿晚上回家吃饭,包饺子,成不?”
“包饺子?我出院?那订车票吧,我家在京城,我得回去。践行倒是不用了!这一顿饭就算是践行了。”说着,大口大口的吃起了红烧肉盖米饭,却再未看小意一眼。
小意拉了小板凳,坐在边上:“出征之前,在车站我说过,等打完仗回来,我带你回家。”
顾艇没法嚼了,抬头看小意。
小意倒了热水,轻轻的吹着:“我给我爸打了电话让我爸我妈来一趟!叫他们尽快!我爸我妈对我的事从来不马虎,我说了,他们就会来。且今天就会动身,半下午说不定就到了。”
她也不看他,只说她的:“这伤恢复的慢,康复期估计得两三年。我再等两三年,就该奔着三十了,真成老姑娘了!既然这样,那叫我爸我妈来见见,也是一样的!”
“金意!”顾艇手上都是青筋,“我说过!咱俩到此为止!”
“到哪为止?”小意看着外面的摇曳的树枝:“那一年,我十三,还是这个时节,天刚刚冷,降霜了。我爸在工地上受了伤,拉到医院,医院不接收,叫回来准备后事!我妈身体不好,这消息一传回家,我妈一口气就厥过去了,家里都开始准备后事了。满村的人都来帮忙,看丧事怎么办?”
顾艇端着饭盒,静静地听着。
“我妈挺过来了,她的身体也不好,但是强忍着,把家给撑起来了。我爸受伤了,在炕上养了好长时间。那时候所有的人都说,这个人废了,这个人完了就算是伤好了,啥也干不成了。
可哪又怎么样?不管谁怎么说,我妈没有放弃,我爸也没有放弃。我妈没觉得我爸是累赘,我爸也没觉得最难的时候靠我妈撑着是多难堪的事。我们就是农家,是我妈在我爸倒下之后,不得不朝外走了一步。去了收购站,干临时工,然后正式工,这才把我们一家子带了出来。
就是我妈这一步,才叫我们兄弟姐妹都改了命!我有机会去读中专,在学校里知道国家鼓励考大学我就是这么一步步的走出来的!我不到十六岁上的大学,实习的那一年就被派去委培。
你的出身决定了,这些对你来说,可能就是一个电话的事。可对于我来说,每一步都得努力,每一个事关命运的决定都得我自己来做。我一直很自傲,我觉得我每一步走的都是对的,我走到今天,是很多人一辈子都走不到的。”
顾艇点头:是的!这么年轻,这么个级别,这么个不可替代的身份,你是可以自傲的。
“那你为什么不能信我呢?”小意看着他:“是!伤很麻烦,可能确实是需要去京城治疗,甚至于去国外治疗。”她抬手指向自己,“我在京城委培,我有老师有同学,我可以想办法,咱们可以去京城瞧瞧。如果风险太大,我会努力的!总有办法的!我去国外学习行不行呢?咱们不试试,你怎么就知道不行呢?”
顾艇:“”
“人这一辈子这么长,才哪到哪?出事了,不是想着咱俩怎么把路走下去,而是想着没有拖后腿的,那个人的路是不是会好走。那以后呢?你的伤好了,我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也把我扔下?”
“胡说什么?”
小意看着他,眼圈红红的:“要是认准了人,那剩下的路就是两个人的路!天塌下来,一块顶着。你倒了,我撑着;我倒了,你撑着。拖着拽着拉着,咬着牙跪着,也要走下去。要是换个人都可以,那么弃了就没有什么可惜的!我舍不得弃,弃了这辈子都没有了。你要是觉得你能弃了”
说着,她站起来,“要是我是你随手可弃的人,那你就犟着吧!就这么要死不活的过下去我给你订车票,咱俩这辈子都别再见了。”
话说完,她抬脚就走。
一步迈出去,手被一只颤抖着的,冰凉凉的手抓住了,攥的紧紧的:“叫谁来剃头呀?约的几点?别等人家来了,饭还没吃完。”
小意抬袖子擦了眼泪:“我借了推子,我给你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