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另外两个值班只犯了饮酒的错误,哪怕是记大过吧,不至于被开除丢了饭碗。但金开和金泰犯的错误就大了,如果只是带进来,然后被领导发现了,没造成什么损失,可能还有回旋的余地。但是你带来的人是蓄谋偷粮食,且偷成了。
这是什么后果?
再加上传的沸沸扬扬的,这哥俩是占了人家外公给外孙子的接班名额。单位内部就有人家外公认识的人,你夹着尾巴小心翼翼,都得小心人家给你穿小鞋。这一犯错,这不是把你踢出去的现成的理由么?
这事当天晚上就到了公社,人家通知大队,你们来人参与处理这件事。
这可真就是天塌了,就怕被法办。
金大财坐在堂屋,手里拿着旱烟,手抖的点不了烟。左边是儿子、儿媳妇,右边是女儿、女婿。犯事的是孙子和外孙。
王翠枝盘腿坐在炕上骂金淑:“金开和金泰稳当踏实,你生的那个是个啥东西?砍头子货!一天天的偷鸡摸狗,不干个正经营生。他想挨枪子他去,拉我孙子干什么?”
金淑低着头,眼泪滴答滴答的掉,不敢说一句话。
杨大锤满面怒色:“一个巴掌拍不响,金开和金泰不开口,他敢去粮站?这会子了,骂啥?要是有罪,这可都有罪,谁也跑不了!”
金大财起身,叫儿子和女婿:“走!先去公社看看。”就是给人下跪求情,也不能把孩子给法办了。
金安老实的跟着,杨大锤眼睛不好用,走路总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叫人瞧着跌跌撞撞的,不是个利落人。
走出门了,前面就是老大的院子。
大孙子扛着铁锨出来,跟村里一群小伙子汇合,这是跟邻村商量冬灌的事。
远远的有人说:“福哥,得跟那边商量,不能再从咱们大队东边的地走水了,那一片是咱的红薯地,一漏水就灌透了红薯地要那么湿干啥,长的红薯各个都跟娃子的脑袋似的,水气太大”
金福说:“不叫人家从那边过,他们从哪国?不行咱把他们的人叫上,花上一晌时间,咱把坝打起来。”
然后你一言,我一语的走远了,金福这孩子大了,肯干,能服众,年轻娃子都肯听他的。
这个才走远,金禄出来了,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这是要往大队部去,上工要记公分了。这孩子是个坏怂,记公分挺得罪人的,但还没听说这孩子把谁给得罪了。这几天,记公分对自家这边和对他小姑家跟之前一样,没有不同。
他像是没看见一样,转到另一条巷子里去了。
牡丹背着筐子出来,喊润叶:“快些,再不走就迟了。”
润叶一边拍打腿上的土,一边往出走,手里只挎着个篮子。
牡丹朝里喊:“妈,鸡我喂过了,你不用管。”
妯娌俩急匆匆的出工去了。
他们从门口过,小意背着书包从家里跑出来,面对面的对视了一眼,小意从边上一绕,跑着离开了。
金大财朝里看了一眼,大儿媳妇在院子里是准备腌酸菜的吧。
这一闪过去了,走到后墙外了,还能听见有人在搭话:“今儿咋没去收购站?”
“一星期休息一天,我今儿休息!没顾得上腌菜,今儿把菜先腌了。”
“你这腌的不少。”
“人多!”
“都分家了还给儿媳妇腌?”
“顺手的事!”
再说啥就听不见了,抬头却又看见走在前面的金寿和金喜,金喜拿着书,问这金寿什么,金寿一边走一边说,应该是在背书。
金大财:“”这种事,以前叫大儿子去处理就成了。现在,得自己去办了。
老支书在院子里蹲着抽旱烟,金大财过去,老支书只抬头看了一眼,就继续抽着去了。
金大财解了挂在腰带上的烟袋,掏烟叶出来要给老支书装。对方避了一下,“不了,不能抽了,一会子要说事呢。”
他说:“您得想办法,娃子们都小,不能法办吧。”
金大财:“”现在的问题是,杨保粮咬死了,说是他啥也不知道,只是帮一个忙,去扛一袋粮食,是金开和金泰叫他去的。
问他为啥拿了粮食要往他大舅家去,他说扛不动了,想从后墙上放进去,明儿再去取。
这件事肯定跟金镇家无关,大家都知道,人家老丈人能给补贴上,犯不上这么弄粮食。就算是要弄粮食,也不会跟这几个孩子一块弄,还是关系闹僵的情况下。
他和叶贵阳,连同民兵都跟公社的公家人把这关系说明白了。
民兵更是说:“那院子里有二十多只鸡,现在还有钱都知道省城的亲戚给寄钱了。我们怀疑杨保粮这小子想顺道偷他大舅家得钱去。”
当然了,怀疑归怀疑,没来得及实施就不算是犯罪。
而金开和金泰呢,两人的说辞倒是一样的。家里一半的声音说该主动辞工,另一半的声音说这工作来的不容易,占上茅坑可就不能让了,脚再麻都得把这个坑给占上。
两人就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好,金开跟后勤上一个女工,两人有处对象的意思,金开就更不想辞工了。
他的说辞是:要还还一个就行,哪有两个都退的?
于是,他不肯辞工。
金泰心说:既然是一个,那为啥这一个非得是你而不是我呢?
哥俩因为这个的,都不能说辞就真的辞了。这个时候杨保粮来了,说那就都别辞,怕同事背后议论,咱就跟人搞好关系。大家处一处就好了。
他来张罗,拿了酒,还弄了些花生,得有两三斤呢。值班夜里确实没啥事,大家就一块喝了点酒。他们只是想跟同事处好关系,绝对没有其他的想法!
“要是我们监守自盗,那我们就该不在场嘛!”
杨保粮说:“我走的时候,他们醒着呢!是不是自己故意喝醉的,谁也不知道。”
这话听来,就真觉得纯属杨保粮混蛋,他犯事了,本来就害了人家,这会子还非要拉着被他害的人沉底。
杨保粮不蠢,各执一词就没法定性,没法定性你就没法判我。我才十五岁,年轻不懂事,就这点事!
最后怎么办呢?
粮站开除金开和金泰,另外两个被拉着喝酒的,记大过!单位内部处理。
而杨保粮归公社处理,老支书说了家里的可怜,父母都是残疾,孩子年岁小,再加上损失被追回了,能不能从轻处理。
从轻处理的结果的是:第一,公审大会,案件的前因后果必须说清楚,涉事人员必须全部到场;第二,游街示众,得叫整个公社的人都来看看;第三,送去劳教班三个月,伙食自带。
事情从开始到有结果,金大财就在人家会议室的外面。那样破败的窗户也不隔音,怎么商量怎么决定的,他都知道!大队的老支书和队长怎么求情,怎么博取同情,叫从轻发落,他们也都听见了。
这个结果不容你说同意不同意,这就是最后的结果。
金安拉了父亲一下:这可咋办?!工作保不住,内部处理了就算了,这怎么还得陪同公审?这公审了那就得站在高台上,叫全公社的人看。娃们以后还得说媳妇呢,这丢人现眼的,谁家乐意把姑娘嫁进来?
金大财等在外面,又找老支书:“这公审,能不”
不啥不?能单位内部处理,那是人家粮站不想丢人,不是说他们这问题不大。这就不错了,还想咋?为这点面子事的,回头公审完再公判,未必不会更重。
这是内部商议,最终的结果还得看认罪态度,想啥呢?人家咋说就咋办,可不敢再瞎折腾了。
老支书和叶贵阳上了大队的骡车,民兵有一个算一个,都上了车,压根没捎带这三人。
大队上出点这个事,都觉得挺丢人的,大队今年得是全公社最落后的大队。
人活到金大财这个年纪,周围的年轻人都不尊敬他,都没把他当做人面上的人,活的没脸面,这真就跟扇了他的脸,揭了他的面皮一样难堪。
一时间,只觉得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看他,都在笑话他。
回去靠在炕头就不言语了,一袋烟接着一袋烟的抽,摆在边上的饭也不碰一口。王翠枝盘腿坐在炕上,垂着个头,不时的叹一声。
越是越是觉得:“不该听你的胡话!”他说王翠枝,“头发长见识短的婆娘,整天叨叨老大媳妇心坏,说老大只听他媳妇的,是丧了良心”
想到这里,他抬手把炕桌给掀了,碗筷砸到了王翠枝身上,她闭着眼躲了一下,男人的拳头打在身上,她也不敢言语,怕儿媳妇笑话。
等男人气撒了,睡下了,她起身,敲儿子和媳妇的窗:“安子,不给我和你爹烧炕是啥意思?我俩这老不死的,是碍了你的眼了?”
金安好容易才睡着,一听就踢了身边的罗宝琴一脚:“你是死人呀!不记得给爸妈烧炕?再忘一次,你看我捶得死你?!”
[1347]世俗烟火(16)二更
世俗烟火(16)
公审大会,这是难得的热闹。别管男女老少,都去公社。公社门口巨大的场子,以前的老戏台被当成了主席台,大喇叭架起来。一试就发出‘砰砰砰’‘喂喂喂’的声音来。
桐桐把这些杂货过称装车,这东西交账都很麻烦。
“豌豆三斤四两”桐桐勾着称,称给人家看。
然后又换一样:“白芝麻,一斤七两。”
白叔在一边看着,这一样一样交割的是真清楚。
这边正忙着呢,再那边库房工作的刘秋萍喊了一声:“林大姐,有人找。”
桐桐抬头一看,是润叶。
润叶穿着蓝底白碎花的棉袄,黑色的裤子,一双大红色的棉鞋,应该是新的,用那块红包袱皮的布。头上抱着绿色的头巾,袖手朝里看。
桐桐这里离不开,招手叫她过来:“咋了?”又啥事?
“妈,我来看热闹。”润叶探着头朝里面看,“路过了,顺便来瞧瞧。”
这有啥好瞧的,八面漏风,一点清闲的时间都没有。
桐桐忙着收拾,说她:“看也看了那你去吧!想瞧热闹就去瞧吧。”
润叶低声道:“妈,我才买了头巾。”
看见了,想买就买呗:“好看!”我还能说啥?
“我把带来的钱都花完了。”润叶低声道:“妈,我的耳垂冻裂了,我看见有卖润面油的,你能借我点钱,我买个润面油么?”
桐桐:“”买头巾是怕冻耳朵冻脸,不能不买!耳垂都冻裂了,买个润面油,好似也没毛病。人家是从你这个当婆婆的借钱,又不是要钱,要是不给是不是媳妇子得记恨一辈子?
她从身上掏了钱递过去,然后拿个巴掌大的小本本,这本本是做工作记录的,是私人的,不是公家的东西。
她在今天的工作记录的背面,写上,谁谁谁因为什么原因借钱多少。当着润叶的面记的!
润叶上过扫盲班,这些字还是认识的。
她:“”她拿着钱走了,“那妈,我先走了。”
嗯!去吧。
白叔帮着看了一下过称,这才问说:“家里的姑娘?”
“儿媳妇!”
“那你这婆婆当的好。”
桐桐:“”其实也没有更坏吧!小孩子的小心思,咱明白!她就是给你耍赖呢!孩子嘛,知道你身上有钱,一到了集市上就叫你给买这个买那个的。嘴上说着借,可这种零碎钱,当婆婆的好意思要?人家也就没打算真心给你还。
她花的多了,其他人就花的少了,总之占便宜的还是她。
这小心思你当成大事吧,不值当,那咋办?
记账就是告诉你,别管你还不还,我这里有账目的!回头在其他地方偏着别人,你别来问我为什么,我的账目是经得住算的。
一人一个对付法,这个儿媳妇就得这么对付。
县城收购站的司机在边上笑:“大姐,我妈要是有你公道,我的日子就太平了。”
“我这婆婆当的还行?”
“这还不行?那啥样的行?”
“行啥呀?”
说话的是润叶她姐,叫李秋叶。
姐俩长的三四分相似,这会子在供销社门口等着自家妹子,见人来了,先问说:“给了么?”
润叶噘着嘴,“我说不去,你非叫我去!”
“没给?”
“给了!”润叶把钱亮出来叫看,“可我婆婆又给记在工作的本本上了。”
“叫你还?”
“没说!”但记账了,“不过,我婆婆还行!”
李秋叶一撇嘴,这才说了一句:“行啥呀?”
“这不是给钱了么?”
李秋叶嗤的一笑,“你别傻了!你婆婆跟你丁是丁卯是卯的,我就不信跟你家那大嫂子也是丁是丁卯是卯?背地里给了多少,你知道?”
“没有!我那大嫂子老实,一套话就知道了。”
“面憨的人心都奸!”李秋叶递了一把瓜子过去,一边叫妹妹去买润面油,一边说,“你姐夫家里也弟兄四个,我跟你说,我把我那公公婆婆摆置的顺溜了,他们一家子谁敢不顺我的心,我就闹给他们看”
润叶磕着瓜子,“我家还行,大面上是公道的。”
“我家那老不死的,家里收了鸡蛋,偷着给老大的孩子吃叫我撞见了!我一把给抢了,往我嘴里一塞!孩子咋了?我们结婚迟,要孩子迟的就活该吃亏?我不光吃了那个鸡蛋,我发狠还把下蛋的母鸡宰了一只给炖了。打那之后再没有谁敢吃一个鸡蛋。”
润叶:“姐夫没打你?”
“那老不死的哭闹,叫你姐夫打我!你姐夫借他俩胆试试?窝囊废一个!我说我婆婆,我说你也别哭了,就我这泼妇能嫁你儿子,你就烧高香吧!谁叫你生的儿子窝囊呢?他儿子要是出息,我把她当祖宗伺候;他儿子没出息,那她就忍着,鳖是啥,她就得是啥!”
润叶:“”我可不敢!我婆婆也不那样。
“你呀,就蠢的很!你就不该分家。你公婆还年轻,瞧着你公公现在也没事了,这往后人家的日子要好过的多。你婆婆顾着那三个小的了,你们两个大的就是吃亏的。”
润叶:“”她慢慢的嗑瓜子,没接话。
“你大姑姐也是,给了她就好意思拿?”李秋叶嗤的一笑,“那将来指望姑娘给养老呗?要是我,我就把丑化说到前头,你给你姑娘,行!你给!但等将来你们老了,我把你往你姑娘家一扔。看人家肯不肯养!女儿是养不家的,给多少那都是外人,屁用也不顶。”
润叶听着,没接话,只买了润面油,往衣服兜里一装,把找回来的钱装好,跟着去看热闹去了,外面闹哄哄的,聊不成了。
桐桐忙着呢,喇叭上喊啥她也能听见。忙完了,她还抽空去找了棉站的魏红。
之前推了魏红一把,救了人了。魏红给了一块布,留了工作单位和名字!这几天魏红听说了自己的事,还专门来了收购站一趟,送了两个猪油包子。
桐桐委托魏红,看能不能买点棉花。
这个还真能,魏红从采购科给想办法,足足弄了一百多斤的棉花。可以说,寄来的钱全买成了棉花。
金寿和金喜在外面等着下班,一百多斤,娘仨个趁着天黑以后才往回走的。
之前桐桐又从村里买了好些自家织的老棉布,这种布是发黄的白,得自己染。
四爷这几天在家,又做简单的木工,西屋的炕上就能简单的把棉花给弹出来。冬天零下十几度,零下七八度,没有棉衣御寒,真就遭罪了。
一家子都需要换棉袄棉裤,就是嫁进来的新媳妇还不是一样,棉衣看着是新的吧,可只是挂了个面子,里面还是老棉花,一点也不保暖。
爷几个忙着把棉花弹出来,桐桐在那里规整布。就算算棉衣需要多少布料。
她一个挨着一个给量了尺寸,润叶看了看,笑着,满是说笑的语气:“妈,那嫂子可占便宜了!嫂子比我高,比我壮布料是不是比我用的多。”
牡丹没多想,只憨憨的笑:“那我就多占一点便宜。”
润叶又说:“那我可不能叫你多占便宜!妈,我要把棉袄做长一点,暖和。”
桐桐:“”
她说润叶:“这是棉袄,是套在里面的。棉袄的长短就这样了,你这棉袄长了,比外套还长,等将来你做外套的时候,做的长了不好看,做的短了遮挡不住棉袄,这好看吗?”
再说了,别管长短,每个人多少棉花这不是一样的吗?你的短,你的就厚实呀!厚实了暖和,多简单的道理!
润叶低着头,一副忙着去染布的架势:“现在哪做得起外衣?能有一件新棉袄,暖暖和和的,比啥都强。”
桐桐:“”这要是我闺女,我就忍不住上手了。但是媳妇不能打,打了就结仇了!等闲还不能直白的说,说了也会记仇的,轻则不搭理你,重则将来有一支的子孙后代非把这个奶奶当成老虔婆不可。
她啥也没说,不就是要一样的布料吗?行!给你做的跟牡丹的一样长,你不嫌弃费事的话,将来再自己去改棉袄吧。
金禄在一边卷棉花,把金寿、金喜和小意撵去看书去了,他听见那边自家妈和媳妇的对话了,于是,一下一下的斜眼看润叶。
四爷把手里的棍子轻轻的打在金禄的手上:干啥?
金禄不言语,结了婚就有了后悔的感觉,且越来越强烈。
四爷却说金禄:“争吃抢喝,争长论短,这不全是人家的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