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四爷来时,碰见了东平郡王世子木城。木城被拦在外面,牢里看管的严,没有准许是不可进去探视的。
木城给对方塞荷包:“不进去也罢,劳烦关照一二,给些炭火,热食”正说着呢,听见马车压过重雪的声音,一个个的都冲着大门而去。
亲随低声道:“是郡马。”
“对!还有郡主。”木城站在原地,看着从马上下来的黑袍男子,一时竟是有些委屈:“连襟!”
四爷看见木城了,说他:“你回吧!我进去看看。”
木城一把拉住:“你给句实话,还能不能活?我家那位世子妃,病了有些日子了这若是再丢了命,怕是要大不好了。”
“此案需得圣裁,在下确实不知。世子多留无益,早日回府吧。”四爷说完,便亮了腰牌:“奉旨。”
守将这才不再阻拦:“金大人请。”
四爷要往里面去,木城忙道:“我给你做亲随,你带我进去”
柳平转过身来,朝木城拱手:“世子请回。”
四爷没再管他,进了里面。
木城原地跺脚,想了想还是带着人先回。
甄莲病了,咳嗽声一声沉过一声,除了陪嫁来的在身边伺候,这院子里哪里有人?
丫头给添了炭,将火盆挪远些:“当日,什么金丝银炭,什么竹炭兽头炭,何曾短过咱们的?而今呢?拿这样的炭来,还需得现拿三两银子”
甄莲摆摆手,轻轻摇头:“莫要言语!落井下石,趁人之危,本也是常事。你将银钱拢一拢,总得叫母亲和哥儿姐儿在牢里不受罪”
“已经叫嬷嬷去办了,嬷嬷才回来,说是郡主府打过招呼了,莫叫人欺负了去。花了银钱打点,非重刑犯,倒是也见了。牢里虽不暖和,但也不至于冻着。吃用也是洁净!看管之人尽皆女牢头,贪一些是有的,倒也不糟践。”
甄莲连着咳嗽了数声:“这已是郡主慈悲之处了。”
“世子妃在闺阁之中与郡主甚为亲厚,此事若是郡主”
甄莲连连摆手:“莫要多想。将咱们的东西归置归置莫要留下碍眼。咱们搬去嫁妆庄子上去住,清净。”
“主子!”
甄莲轻笑了一下,从枕头下摸出药瓶来:“养生丸我是用过的!郡主府赠的,十分管用。而今用完了,托府里买的哪里是什么药?再留下去,命便不保了。走吧!去庄子上,还有一条活路。”
丫头哭出了声:“一个个的牲畜一般!当日用世子妃时,何等嘴脸?而今,翻脸无情竟是磋磨死您”
正说着呢,外面传来脚步声,正是木城。
人未进,声先传来,“娘子娘子”
甄莲坐起身来:“如何?可曾见到父亲?”
“未曾!”
甄莲眼里闪过黯然,可紧跟着就听木城说:“我见到郡马了!他奉旨去见岳父。”
奉旨?
“娘子,我便是去了郡主府,郡主也不见我。怕是还得你亲自去一趟!郡主深得宫中喜爱,竟是连那义忠亲王这般事,都是郡主在查”
甄莲连连摆手:“莫要牵连况且,宫中办丧事,郡主必去吊唁,若在宫中,也见不到。”
正说着呢,外面便传来笑声:“我就说呢,世子妃好福气呢!瞧瞧!郡主竟是打发了人来请安,说是下雪了,看看世子妃的境况。”
廖嬷嬷跟着这府里的三太太进来,看向甄莲,微微有些愕然,怎生病的这般重。
甄莲满眼复杂,要下来见礼。
廖嬷嬷忙拦了:“世子妃折煞老奴了。”说着,便抓了甄莲的手,挨着她坐了:“郡主说,家中遭难,难免伤了好人的体面,叫老奴替她来瞧瞧,好叫她放心。”
甄莲便挤出笑来:“郡主是知我的!喜静!这一落雪,便想起昔日同郡主在园中住的那些时日。大雪压在枝头,方知雪有声。因而,便动了想去庄子上小住的心思。家中之事,出嫁之女能管的不多”
圣裁之事,找郡主能如何?不过难为人罢了。
因此:“请嬷嬷告知郡主,福祸自招,因果常理。郡主亦乃出嫁侄女,我忝为长姐,不免念叨几句。甄家事,一切唯圣裁而定。郡主为他人妇,当以夫家为先。”
廖嬷嬷:“”她点头:“老奴定当转告!”既然这么会做人,她便有心助对方:“世子妃何时动身?”
“收拾妥当,三五日便动身。”
木城在边上还跟着点头:“娘子既然想去静养赏雪,那我自是要亲自送的!”而后还告诉廖嬷嬷,“请郡主莫要忧心。”
廖嬷嬷笑了笑:“那老奴便告辞了。”
好!
那位三太太忙扬起笑脸:“我送您。”
甄莲看着人出去,才猛地往下一躺,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
丫头忙去看郡主送的礼,想找寻养生丸。却不想匣子一打开,是各色的瓷瓶子,颜色不一。她捧着匣子过去:“主子,您瞧奴婢不认字,郡主这写的是什么?”
甄莲拿了瓶子看了,取了平喘的药来,倒了一粒咽下去,竟是觉得嗓子里一凉,胸口一下子畅快了。
这必是木城请了太医,太医知道症状。而金家与王太医家乃是姻亲,怕是王家有人知道了,给郡主送了消息。
郡主这才叫人送了对症的药来!
甄莲转身,趴在枕头上哭了:所以,女人是真的需要娘家的!便是甄家倒了,之与堂妹有几分情分,她也不会看着自己去死。
可自从嫁到夫家,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试问这家里的主子,有几房没用过甄家。而今,甄家一倒,恨不能自己就死在这里,好为新人腾地方。
还当是甚好地方,自己爱呆着似得。
而今不可提和离,等吧等甄家之事尘埃落定了,非得和离了才好。
木城心眼不坏,不通过家里,他必是能答应的。
这会子木城手忙脚乱:“你莫要哭!我这就求父王去给岳父求情。”
“站住!”甄莲坐起来看对方:“莫要折腾,你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甄家便是罪该万死,那也得圣上说。你当谁都有资格给甄家求情?我父便是罪犯,要见圣上,圣上亦会见这府里,上上下下,几个能进宫门?若不是大丧,早不知宫门朝哪开了?”
木城:“”他气的脸涨红,而后也不分辨,转身便走。
走到门口,便踹凑过来的婆子丫头:“换炭去!爷夜里回来,若是见屋里还是这般冷,爷把你们都扒了皮挂在树上冻着去。”
甄莲听着脚步远去,看着院子里重新又忙碌起来,炭火换了,无烟和暖,她擦了脸上的脸,看向铜镜中容色憔悴的自己,然后拢了拢头发:“快些收拾,早些离了这里。”
果然,府里主子挨着来探望,甄莲只假装睡着了,谁来都不起,背着身躺着,心里谋划着。
父亲的命能保住吗?
难!
若是父亲丢了命,族里那些人怕是得吃人呢。本就抄家了,祖产必也分不到宝玉跟前。
如果没了产业,母亲和宝玉又怎么过活。还有庶出的妹妹,隔房的堂兄弟和妹妹,又该怎么活?
若是不和离,嫁妆虽是自己的,自己能补贴的有限。夫家不能占,但不是说夫家由着自己补贴娘家。
只有和离,带着嫁妆离开。分出一半的嫁妆安置妇孺,也唯有如此才都能活命。
当然了,若是父亲不死父亲不死这便不用我操心了。
“臣万死。”甄应嘉跪在皇上的病榻前,哀哀有声。
皇上看着这老臣,叹了一声:“你罪不在行,在心!”
甄应嘉哭了出来:“臣臣半生清白,半生糊涂”
“你不糊涂!”皇上叹气:“以朕之信任,蕴养野心。存私心乃人之常情,想要从龙之功者,若尽皆诛杀,则朝堂无人矣!”说着,就指了指四爷:“安民说,臣下无忠君之心可弃,臣下有害民之行当杀!”
甄应嘉:“”
“朕以为然。”皇上靠起来,披散着花白的头发,丧子之痛叫他看上去更加苍老:“你无忠心,那便是君臣缘分尽,朕罢你官位即可;可你盘踞江南,私心以害民,盘剥甚重。此便无私情可谈,从公而论,当杀!”
甄应嘉无言以对:不以谋反而治罪,自然也就不会杀尽甄家满门。自己死,家族存。此亦乃陛下之恩德!
他叩首:“臣该死!臣领罪!臣拜别!”
皇上眼中含泪,摆摆手,叫人把甄应嘉带下去。人一走,他眼睛一闭,眼泪便下来了:“安民呐,朕失子,失妻,失臣短短数日而已朕只觉心都被掏空了。”
四爷端了捧来的药:“有些人遇见了是良缘;有些人遇见了是孽缘。来过,坑了一场,伤了一回这也是宿命。”
许是吧!若是冤家,早离了早好;若是良缘,总还会重逢的。若真能轮回,老二能再回来,朕很欢喜;老大朕与他缘分已断,永生永世不复相见!
[1151]红宇琼楼(93)三更
红宇琼楼(93)
废太子出殡前一日,法场里砍了两百多个人头。
甄应嘉在其中!
四爷坐在茶楼里,看着下面人山人海的人群,这些人不是以谋反罪名诛杀的,而是以贪污、压榨百姓,欺压良民的罪民砍头的。
真敢造反的毕竟是少数,像是卢家这样有心有行的,满门抄斩也就是了。
对于甄应嘉满门抄斩的用处远没有而今的罪名影响大。
就像是贾家那般的人家,他们卖官卖爵,操控刑律,想诬告治死一个人,不过一个句话的事。自以为祖上有功劳,只要不是造反,就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那就让天下这样的人都看看:甄家对皇帝有功吧?甄家出过贵妃吧?又如何呢?烜赫之时,你贾家在甄家面前算什么?
甄应嘉都杀得,甄家都能抄家,满府妇孺落难,你们贾家的脸面比甄家大?功劳比甄家高?还是说你们贾家与皇家更有私交?
既然样样比不上,还不收敛着,那这将来就是你们的下场。不要以糊涂掩盖罪行,不成器荒唐犯的罪那也是罪呀!
对皇家造反该杀,难道欺压百姓不该死?
既然该死,又没拿到甄应嘉造反的实证,那就让他死在能证实的罪名上。给这些以功勋后辈自居的勋贵们紧紧弦。
这种罪名会杀头的,也会抄家的,不是你们以为的,只要不造反就没事。
满地的头颅,满地的鲜血把雪都染红了,那么一大片,血红血红的。
木城也在茶楼上,他嚎哭出声:“我的老泰山我那瞧不上我的老泰山呐女婿给您收尸啦”
这嚎的,都让出路来,谁都像是不认识他一般。
甄莲在马车里,带着老仆准备夜里去收尸,没想到木城带着人去为父亲收尸去了。她:“”
老仆问:“姑奶奶,当如何?”
“由着他去吧。”甄家都能倒,焉知郡王府不会倒。等到倒的那一日,他这样的是杀不了头。一生浑浑噩噩,没做过的恶。但若真无家族,他自己也活不了。
真若风水轮流转,轮到他倒霉了,我会管他的。
茶楼里都看着这个傻子去收尸去了,而后议论纷纷。
正议论呢,便有个声音说:“明儿千岁出殡,可惜了寻了樯木打了棺木万年可不腐,竟是用不得了。”
有人远离了说话的人,可还有人靠近,说千岁在时如何如何,大有唏嘘之意。
四爷:“”薛蟠这个棒槌!
他起身回府,只能说先太子把人心收买的很扎实。
整个冬天,京城的气氛都跟朝廷的气氛一般,安静!安静极了。
年跟前了,金家终于从老家回来,准备过年了。
他们真的是在山里,山里一遇雪路便不通了,因此,消息滞后了许多。
从山里一出来,各种消息纷至沓来,当真是叫人应接不暇。
坐在马车上,大太太叹了一声,跟李嬷嬷说:“甄家倒了,郡主的势也少了一半。再如何,甄家也是娘家,郡主也姓甄。”
“皇上宠爱,听闻皇家给足了郡主荣宠了。”
“我那外孙我也疼,可孩子到底是姓钱。我能拿金家的去填给钱家?疼是疼爱的,可这再多的,怕是不能了。”
李嬷嬷:“”此言倒也有理。
“手里松散,给外孙几个银钱,这是有的。处处想着,有好吃的给留着,好穿给做上就这些了。若是遇到事了,我能当自家的事给孩子办吗?办不了。”
“是!郡主也难。”
“皇家给的是虚名,甄家给的是实惠。郡主丢了实惠的,只剩下虚名了。”
李嬷嬷:“”该是如此的吧。
“可不就是如此!”贾母看着王夫人,叹了一声,“元春所说之事,听听就罢了。她说需得交好郡主到底是年轻,见识浅了些。你看看那四个王府,哪个与郡主走的近。便是东平郡王府,世子妃乃甄家之女,又如何?”
“年礼酌情减半。”
“嗯!减半,莫要得罪,也不必多做甚!”
王夫人没有违逆婆婆,吩咐王熙凤去办事去了。
王熙凤一边叫人拾掇,一边跟平儿说这个事:“这件事哪里还有比咱们更清楚的?老太太爱林妹妹爱的什么似得,可若是婚事成了,得利的是宝玉。林妹妹有多少好亲事等着呢,老太太愣是瞧不见,一心都是宝玉宝玉。”
平儿‘嘘’了一声:“您轻点声儿。”
“我呀,实心眼,说的也都是不招人喜欢的实话。”王熙凤靠在边上,抱着暖炉:“想想郡主,倒是托生到长公主肚子里去了,那又如何?
没娘的孩儿,说来话都长。亲爹不顾着,亲祖母不念着,指望舅舅搭救?咱家老爷、二老爷,可曾问过林妹妹一句?这还是嫡亲舅舅呢。
咱们琏二爷总是林妹妹的亲表兄吧,如何?不过一亲戚家的姑娘罢了。是能想着她冷呀?还是能念着她累呀?”
平儿叹气:“是啊!郡主也是可怜见的。”
“说句不怕打嘴的话,这要是没了姑姑、姑父,这府里谁还能把林姑娘当回事?白白养着,花几个钱的事。可若是没了姑姑、姑父,那林家还有别人。但凡林姑娘有个伯伯、叔父的,只要还得用,咱们且得抻着点。是这个理吧!”
平儿被说的,看着手里的两种皮买:“貂皮还是狐皮?”想了想,把貂皮取出来,单拿了狐皮叫人添到箱子里就罢了。貂皮更难得,倒是不用送到郡主府。
于是,年下里,那么多人给桐桐送礼。
桐桐发现,除了宫里给的,两个王府给的,还有六王府给的,其他的也就是王妃的娘家给的礼厚重些,别人家的大部分都不能算是中规中矩,只能说是敷衍了事。
廖嬷嬷看着贾家的礼,气坏了:“您看看这狐皮您瞅瞅,这是哪一年的皮子?”
桐桐瞧了:其实没什么。贾家白白放着的东西多了,应该是没收到太多的礼,而今已经开始腾老底子了。
“这皮子穿用起来不鲜亮,扔了又可惜。当做礼物送人又难免有鄙薄他人之嫌!”既然如此瞧不上,为何要送这个礼来。
桐桐摸了摸这皮子,也挠头呀:“这样,你把荣国府的礼,回给宁国府;再把宁国府的礼,回给荣国府。其他的几家,都这么办。相互一交换,就得了。”何必为他们费心。
四爷坐在边上看书,朝廷休沐放假,难得的清闲。谁知道在家,竟是瞧见这么一出。
他平时都不管这些事的,今儿也不免拿了礼簿,瞧瞧最近都收了些什么。
桐桐也是促狭,给礼物打着品级呢。同样是玉石,她给分了甲乙丙丁。
宫里、王府给的都是甲等,且甲等后面往往还注一个‘+’,此该是代表极品或是接近极品。可其他一些人家送的是丙等,且后面带一个‘’。
这就有些过分了!
桐桐坐在边上笑:“瞧见了吗?没娘家依仗的女人,是个人都想欺负一下。”
四爷将这个放下,已经有三分生气了。但还是那个话:狗人看人低,人不与狗计较。
可到了过年,大年下的回老宅那边去团年。祭祖的时候,大太太将桐桐安排在了最后。
宗妇祭扫,不能越过大太太。
按照长幼,桐桐确实在最后,好似一切都按照长幼次序,也没有错。但是,供奉的菜色,没叫桐桐端。
大太太说:“我的儿,油乎乎的,你碰那个做什么?”再加上,你娘家要紧的长辈没了,你还在孝期,“别沾手了,过来吧。”
今儿是老太太有些症候,着凉了起热,便未叫老太太过来。
大太太便给桐桐来了这么一出。
男女分开祭祀,这正堂里便只有史氏、曹氏、张氏、刘氏、小曹氏。
本要将菜传给桐桐的刘氏当时就吓着了,一时间她张嘴结舌,着急了起来,眼圈都红了。
曹氏当时便变了脸色,跟半辈子没红过脸的妯娌道:“大嫂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