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到的时候,金大文、金二武、金三全都到了。金大文新娶的这个才是个十六七的姑娘,拘谨的站在金大文身边。
四爷和桐桐领着几个孩子一回来,就都看过来了。
老四灰色的长袍,带着礼帽,跟体面的账房先生似得。这媳妇子穿个长襟棉袄,穿个厚实的棉长裙,留着辫子盘在头上,像是谁家的少奶奶。
两口子一人牵着个姑娘,穿的红彤彤的棉袄棉裤,脸蛋白嫩嫩的,肉呼呼的,像是小金童似得。
大房的两个妮儿也都换了新衣裳,棉袄棉裤棉鞋棉帽子,衣裳合身,必是现买的。
黄宝娣一看,就推了小儿子:“还不给你四叔四婶倒茶!”
说着就对桐桐笑:“月份不小了!看你这肚子,怕又是个妮儿。”说着就道:“要么,叫我家老二去你那边住着,肯定能引个小子!要是这胎不是小子我就把老二赔给你做儿子。”
说着,哈哈哈的就笑起来,“这么大的胖小子,带家去要不了两年就是劳力,弟妹,你不吃亏。”
桐桐没搭理她,只说四爷:“请人做个见证吧。”
四爷就抱金叶:“跟爹出去?”
金叶高兴,金枝马上拉爹爹的手,要跟着去。
桐桐给把小帽子戴上:“去吧!”
四爷带着俩孩子走了,刘九凤一眼一眼的剜小儿媳妇。
桐桐全不在意,只跟金三全家的媳妇赵红云说话,“做啥营生呢?可还行?”
赵红云拘谨的站着,连坐炕沿都不敢,见问了,只赧然的笑:“在北城城墙根下住!我俩上火车站拉活装卸,凑活能活。”
桐桐还没说话呢,黄宝娣又道:“你那脚能成呀?我可受不了那个罪。”
赵红云就又不说话了。
黄宝娣面露嘲讽:“我可受不了那个罪!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要养不了我,那就得找个能养得起的人,受那个罪干啥?你看在先头大嫂子,不就是跟着人跑了。”
金桃气道:“你胡说!我娘才不是跟人跑了。”
金秋拦住金桃,不叫她言语。
金桃不说话了,金宝却说:“咱娘就是不要咱了!跟有钱的男人跑了!她不要脸!”
话没说完,金秋扑过去,不言不语,啪的一巴掌打在金宝脸上。
这可捅了老太太的心窝子了,抬手就要打。桐桐伸手一拉,把金秋拉回来,抓住老太太的胳膊,问金宝:“谁告诉你,你娘不要你了。”
“就是!我奶说的!”金宝哇的一声给哭出来了,“我奶说的!说我娘不要脸,是贱人”
桐桐就看金守财:“您老人家听见了!我觉得您老人家至少是个懂道理的人!一个家族要传承,男丁得懂礼,得站出去立得住脚。您就看着老太太这么教孩子,这是为金家呀?还是要毁金家呀?”
金守财敲了敲旱烟锅,啪的一巴掌扇在老太太脸上,“无知的蠢妇!”
这一巴掌打的,都站了起来,没人敢言语。
桐桐这才松了老太太的手,而后又道:“我听说,当年老太太一力叫大哥考秀才,上的私塾,最后怎么样呢?礼义廉耻,学到了什么?
二哥没念书,三哥也没念书,那些年年景稍微不好。到了金枝爹,是爹您主张叫他上的洋学堂。他没受教于没见识的妇人之手,而今再看,啥境况难住他了?”
金守财沉默了:老四媳妇说的这些话,没道理吗?很有道理。
桐桐就又说:“咱以前在老家,也是大户人家。现在能不能回去,回去之后又会怎么样,谁知道?家业没了,靠什么?靠家里的后辈。男丁学文学武,当家立事!妮子就不重要?凡是大户人家,女儿教养更重!
为啥?女儿好,高攀亲,姻亲相互帮衬,家业才兴旺。咱不说远的,要是当时我那小姑子没被老太太卖,而是带出来,现在找个警局的小伙子,不算大富大贵,可咱在当地是不是也好立足了?”
金守财心里懊悔,越听越觉得这些话都是真正的兴家旺业的有成算的话!
[832]秋叶胜花(12)三更
秋叶胜花(12)
一屋子里都站着,就桐桐坐在炕沿上跟金守财说话。
“您老呢,也是个有见识的人!当年叫大哥上私塾,那是穷山僻壤,不知道京城和外面的变化,不知道没有皇帝,社会出了大变革了。
后来,您知道了,知道这洋学,新派才有用武之地。您就让小儿子,学的是洋学,这不挺好吗?
当年媒人说亲,我就说,家里的老当家心里有成算,知道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这日子差不了。到现在了,您怎么反倒不看看现在的世道!
再是乱世,有些东西是变不了的。男丁不上学,在家宠着,这是对的?再难孩子得上学呀!惯子如杀子,这道理总是不变的吧。
咱就说,男人要站出去,连基本的是非都不明,道理不懂,别说为官做宰兴旺家业,就这样的人,有人敢交往?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个无知的人罢了。就是出大力的苦力都未必有人用。
然后咱这家,一辈一辈,一代一代,就这么过去?要是这样,您对得起攒下那么些家业的先人?”
刘九凤气的呀:“你这是教训谁呢?”
话才落下,金守财看着刘九凤的眼神都是冷的:“你再多说一句,就给老子滚出去。”
刘九凤头一扬,手一拽帕子,这是要赖在地上哭嚎的前奏。
桐桐就啧啧啧的:“哟!又来!一哭二闹三上吊,这就是金家的门风?人都说,老人不慈毁三代!
老太太,老爷子这么个明智的人,一辈子为啥没起色,到老来还丢了家业?您就没有责任。
您是生了四个儿子,可儿子是数量堆起来的?好儿不用多,一个就够;孬儿多了也没用,放出去一窝猪,不过是凭人宰杀罢了。
所以,您也别摆功劳!哪个女人不生孩子?生的多了,总能生出儿子来。就是您不给金家生,老爷子也打不了光棍,这是啥了不起的功劳?
养而不教,教又教不好,毁了夫家根基,您是功臣还是罪人,且不好说呢?所以,哭啥?这会子该是金家的先人在下面哭呢,您得想想,您到了那头,您的公婆问您,后辈子孙咋样了,你该咋说?你说,你养的儿子,金家的长子,他卖了结发妻,不当人!
就问先人再下面羞不羞?金家也出过秀才,出过举人,都是书香门第,结果就教出这样的不懂仁义,没有礼仪的东西?”
金大文:“”他转过身来,结结巴巴:“谁家谁家弟媳妇骂大伯子?这就是你说的有礼?”
“骂你了吗?没有吧!我说的是实话呀,怎么就成了骂你了?”桐桐嗤笑了一声,“骂你干啥,有的是人骂你,指着你的脊梁骨骂先人呢。做为先人的子孙,我是羞的!别多心,真没骂你。”
金大文也不绕人呐,立马道:“你跟老四打的啥主意,当我不知道!我家闺女十三了,当个大人用了!你家妮儿小,你又生娃子没人伺候月子。说是过继俺家妮,其实还不是想找个丫头,不要钱的丫头。好名得了,利也得了,你俩多精呀!”
“那你可真错了!”桐桐好整以暇:“学校她叔都给联系好了!金秋这可是咱家的嫡长孙女。知道嫡长啥意思不?嫡长女跟嫡长子一样金贵。大户人家娶媳妇,这嫡长女娶回去是当宗妇的。
所以呀,我和她叔都商量好了,开春就送金秋和金桃去念书去!新式学堂,该念中学就念中学,能读大学就供着念大学。日子再紧,在姑娘的教养上,不紧。”
说着,就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当丫头?亏你想得出来?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觉得妮儿大了,卖个三五十个大洋,换三五亩地就了不得了?你这样,老家二百亩地都给你,你都管不明白。”
金大文还没说话呢,黄宝娣就道:“你看他四婶这话说的,妮儿要紧,这小子不得”
桐桐直接打断她,说金二武:“二哥,你心里有成算,觉得不用跟女人计较!可我二嫂这样,是不是也太浅薄,太得罪人了一些。
一进来,就谋算这我肚子里这个不是小子,想把你家老二塞给我们。说精明吧,她蠢的那点心思全在脸上。
这要不是自家人,我懒的跟她计较,你就说,要是换了别人,是不是得一顿好打!诅咒我不能生儿子,谋算我的家产,这是十恶不赦呀!
说她蠢吧,她又知道往自己怀里扒拉,但这总把别人当傻子,是不是自己也有点蠢,有点傻呢。”
金二武脸涨红:“她就是个蠢的,脑子不够数,你别搭理她。”
黄宝娣才要说话,桐桐又给打断了:“二嫂要说啥,我知道!不就是孩子的学业嘛!妮儿都这么重视了,那家里的男丁能不重视吗?不用你来算计,你啥也不用说,该管的自然就会有人管。他四叔再如何,也不会明知道跟着老太太是毁了孩子,还眼睁睁的看着不管。
尤其是你!你舍不得孩子吃苦,总觉得跟着老太太吃的饱穿的暖!可老太太能管孩子一辈子还是你能管孩子一辈子?
不舍得叫孩子学本事,将来孩子还是走你俩的老路。他过不好,你靠谁养老?你这短视,害了孩子,也会害你自己晚年无靠。就这,你还以为你聪明,沾了大便宜。”
黄宝娣不说话了,憋的脸色青紫,都不敢言语。
叫孩子念书,这是对孩子好,这道理当然谁都懂。
说的一个个都闭嘴了,桐桐才说金秋:“看你叔回来了没有?”
四爷回来了,跟请来的人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子了。
请来了三个人:一个当地的村长,叫张根。这个人之前买这宅子打过交道,再加上之前跟蔡凡民来的时候,见过这两人视线交汇,他觉得这个张根跟蔡凡民应该是一样的人;
另一个是村里小学的校长,周书远,算是这方圆一片比较有身份,有威望的人,对这个人的身份,四爷也有所怀疑。
毕竟草滩这个地方,是地下党最为活跃的地方。这地方有水运码头,是给秦北运输物资的重要通道。
另外一个就是管治安的,警局分站这里设立了一个,也是本地人,跟张根同族,叫张奎。
这么一请,周校长就先道:“这个金太太,口才真好。”
“见笑!家里难得有个明白人。”四爷说笑着将人往里面让。
金守财一见这阵仗,赶紧说老太太:“还不去备饭。”
张根拦了:“要吃饭啥时候都行,先办正事。”看这个金四能到底想干什么。
家里的人都在,四爷就摊开说:“虽然分家了,但是了,父母得赡养。我家四兄弟,情况不同,不能统一要求。而今又是战乱,城里面总是被轰炸,反倒是乡下更安全一些。我也不提别的了,赡养,我的意思是,我单买两亩地,这是给父母的奉养。”
说着就问老爷子:“您看呢!而今这境况,我并不一定啥时候能回来。有时候城门一关,我就是有心也无力。再则,端别人的碗,吃别人给的饭,有差事在身,也不是随时能回家的。我预支了工钱,置办两亩地,收的粮食就是我的奉养。这事能搁住吗?”
老爷子点头:“搁住!就这么办。”
四爷就看周校长,“麻烦您写个契书,签字画押,诸位给做个见证。”
周校长利索的写了,四爷签名完递给桐桐,桐桐画上自己的名字。
四爷这才递给金守财:“您来!”
金守财一签字,桐桐又说刘九凤:“老太太,要是同意就摁的手印。要是不同意,现在就提。”
刘九凤在金守财的威压下,到底是摁了手印,这事就了了。奉养的事可别提了。
四爷又说家了的侄儿:“当年我上学,家里都有供养。这一点,我得承认,我是受了恩惠了。这份恩惠我放到侄儿身上。这样吧,再给三个侄儿,一人两亩地,放在三个孩子的名下。”
金二武赶紧摇头:“胡说啥呢?啥恩不恩的”
“二哥,听我说!这也就是名头,有这收成,孩子念书能供养。将来这也是家业,不会饿着。这个事上不能推辞!当年二哥出力最多,您两个儿子,每个儿子两亩,就这么定了。”
四爷说着,就看金老大:“当然了,金宝的这二亩,不能给我大哥管,信不着我大哥。所以,老爷子您看着照看。但是,金宝放在你和老太太身边都不合适,老太太溺爱,会害了金宝”
说着就招手,“来!金宝,过来。”
金宝回头看奶奶,老太太急着拉扯,可老爷子太严厉,老太太不敢。
四爷就拉了金宝,“你不小了,得上学”
“俺不上学俺就不上学”
“行!不上学。”四爷看他:“那这样,四叔给你找个师傅,你跟着师傅学手艺去。有地方住,有食堂吃饭,四叔就是管事的,你去不去?”
现在找个吃饭的地方多难呀!
金守财立马说:“你要不去,俺跟你奶也不要你,你跟你爹过去。”
“俺不跟俺爹”金宝说着,就看金秋,金秋点头,金宝才瘪嘴:“俺跟四叔走。”
“给你准备二亩地,你爷管着。将来还有退路!”
周校长默默点头,这都是真心为孩子打算:“孩子,得记着你叔你婶的恩,跟着正经人学个正经手艺,你一辈子受益。”
桐桐又低声跟老三家两口子道:“回头换个差事,挣份轻松钱。”没给地的原因是,这两口子要是留在老家,这老太太还得作践赵红云。那就干脆离远点,谁别干扰谁。
没人不乐意,谁都获利了!
老大家的三个孩子人家安排了,只他跟小媳妇过日子,没眼中钉肉中刺,虽然没能顺心给闺女找婆家,但从长远来说,孩子出息,他有人养老呀,这不亏。
老二家俩儿子,能有四亩地。有这四亩地,再加上金二武肯吃苦,这就能过日子。
老三一换差事,挣个省心钱。
老人赡养了,孩子各个都照顾到了。
有啥不满意的?
结果老太太嚎哭出声:“老四啊老四,你丧良心”你们兄弟没人亲近俺了,孙子孙女也都带走,各个都恨俺,俺将来指靠谁呀?
桐桐低头摸了摸自家俩闺女的脑门:指靠谁?呵!等着吧!好处多着呢,你慢慢品。
[833]秋叶胜花(13)一更
秋叶胜花(13)
四爷给买地的时候,直接给金二武买到了其他村。
原因嘛,无外乎是:好田难寻!
置办家业,当然要好田。田地紧靠着村子,因着以前是瓜田,地头有一间土坯房,炕和简单的灶都有,买了直接就能住。
这村子距离镇上只有二里路,镇上不光有小学,还有中学。便是去城里做工,这里也更近便一些,距离城里也就十几里路。
当然了,距离草滩就稍微有些远,不特意去找,这个距离处起来跟亲戚无异。属于无事不用碰面,有事不特意通知都不可能知道。
但是金二武很满意,一是可以隔开孩子跟老太太接触;二是田好,出门做工也方便;三是地头这间屋子,没盖在田上,那是一块三角不规则地上,咱算是白落下一个小院子可以安家。
黄宝娣也满意,有了这地,不用处处巴着婆婆。远离婆婆,不受辖制,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多好的事呀。
她还偷着说:“要不下次你去城里的时候,上他四叔家”
话没说完,金二武摁住黄宝娣一顿打,真的是摁在地上狠打。
黄宝娣嘴里骂骂咧咧了,这打挨的,为啥的都不知道。
“兄弟情分叫你耗完了!”老四为啥提当年他上学的花销,觉得受家里的恩了。而今给你们买房子置地,孩子都管,客客气气的,话里的意思就是:恩情还了!仁至义尽!
恩情都还给你了,你还想咋?你上门去想干啥?
“老四两口子有学问,人家是体面人,就你那几根肠子,人家不知道?都把话说到明处了,你还想往上凑?”
金二武一拳一拳的往黄宝娣身上砸:“活干不了!孩管不了!跟俺娘好不了!跟妯娌处不了!只剩下一肚子坏坏心眼。搅家精一个!再这么下去,也提脚把你卖了,你看老子能不能换个十六的大姑娘回来。”
黄宝娣连骂也不敢骂了,只嚎哭着。
金二武就骂:“滚!下地去!要不愿意,爱上就去哪去!这家里不容你。”
黄宝娣连骂也不敢骂了,起身抹了眼泪:“吃罢饭就下地!当家的,你想吃啥?面条中不?俺给你烩面。”
四爷也没把金宝往家里带,直接塞到厂里去了。
厂里有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师傅,姓曾,叫曾虎!这人腿不方便,小儿麻痹,走路瘸拐的厉害,但手上有技术。对零件的打磨,这不是蛮力能干成的。
四爷把金宝给送去!因着这人手艺好,在厂里吃的小灶,住着套间。
曾虎看见这个金技工,黑沉着的脸稍微缓和了一些:“来了?”说着就看向他带过来的孩子,养的细皮嫩肉的,像是谁家的小少爷。
他又低头去忙去了:“不要!不收!下不了苦功夫的娃子,我不要。”
四爷蹲下看金宝:“曾师傅一月能挣五十个大洋。”
金宝瞬间睁大了眼睛。
“你爹把你娘卖了,卖了十八个大洋,换了两亩地。”四爷盯着孩子的眼睛,“你要是能吃苦,就留下!要是吃不了苦,我给你换个师傅。可能挣不能这么多,但肯定能有你一碗饱饭吃。”
金宝低着头不言语。
四爷起身,拉着他:“那就走吧!给你找个中医大夫,你学抓药去。”
金宝坠着不走:“俺娘没不要俺?”
嗯!
“俺娘只值十八个大洋?”
四爷:“嗯!”
金宝憋着嘴,撕扯开四叔的拉扯,转身跪在曾师傅面前,咚咚咚的磕头:“师傅,你收下俺!俺能吃苦俺要学本事,俺要挣钱,俺要寻俺娘去,俺要把俺娘再赎回来。”
曾虎看着这孩子半晌,指了指边上的锤子:“把大锤子给我。”
金宝赶紧爬起来,把最大的锤子拉起来,艰难的递过去。
曾虎皱眉:“递锤子举那么高干什么?失手砸到人了!放低!”
金宝笨手笨脚的给放低,然后递过去。
四爷:“”他沉默的看了半晌,桐桐便是报复人,也总兼顾的周到。几个孩子娇惯的不懂事,但孩子本质不坏。
用她的话说:大人的事,牵扯孩子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