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75章

    此次在秦国境内作战,最多只能调集七十万人马。而秦军开赴楚国,带走六十万,这几乎是将能调动的尽皆调动,可谓倾巢而出,结果打了个两败俱伤,险胜。

    桐桐看着项燕:“将军,这般征伐之下,满目皆疮痍。诸侯征伐五百余载,当止兵戈、安天下。”

    “我乃楚人。”

    桐桐笑了:“今日是楚人,明日便能是秦人。”

    “休想!”

    桐桐注视着对方,“将军为何忘了,将军祖上乃是项国人!后项国被鲁国所灭,鲁国又被楚国所灭。鲁国灭国那一年,久远么?那一年,赢蚕九岁,嬴政五岁。而今,赢蚕亦不过双十年岁而已,我大王亦才十六岁。将军祖上有项国封地,将军为何不恢复封地重建项国?将军故国亦可说鲁国,而将军为何不自称鲁人?”

    她摇头:“将军,您为楚人,亦可选择此一生皆为楚人。而您之子,您之孙,终将会成为秦人。一如您忘了项国、鲁国一般,他们亦会忘记楚国。”

    说完,便站起身来,朝对方再行一礼,而后转身走了。

    项燕坐于原地,久久未动。

    王翦问说:“殿下,此人可能投效?”

    桐桐摇头:“不会!”历史上五国伐秦亦以失败告终,项燕率军十万,全军覆没,只他回到了楚国。

    不同的是,彼时他未被俘虏。

    而今,并无不同,终归是要送他回楚的。

    他若不归,他如何跟乡勇交代;他将来若不死战,他何以对得起战死的将士。他若不因死战而死,他的族人,他的子孙将无以在故地生存。

    这是他的选择。

    到了他孙子项羽身上,选择自刎,因为: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此时,此话放在而今项燕身上,又何尝不对?

    他必定日日时时自问:何以面对江东父老!

    此归去,有母亲问他要儿子,有妻子问他要丈夫,有孩子问他要父亲。

    何以面对?

    非死战不能交代!

    而今回头再去看那句‘项燕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楚人怜之。或以为死,或以为亡。’数有功,为真!爱士卒,亦为真!楚人怜之,此该是在秦灭楚之后。

    因为历史上关于项燕的结局,有两种说法:一说,战死;一说,战败失了踪迹,似自刎而亡。

    可见,对项燕的死,众说纷纭。因而,陈涉才敢谎称项燕未死,假借其名。

    死后,楚人怜之;但而今归楚,怎会无非议?

    桐桐转身看向项燕:“此人,必为秦国劲敌。”

    但以而今的局势判断,又非放此人不可!王翦判断正确,一切以灭赵为重,其次就都是其次了。

    那边魏无忌与蒙骜、王龁对坐:“苍天对秦国不薄,二位年迈,可王翦已能独当一面。秦长公主,虽女子之身,其才堪为上将军。”

    蒙骜递了酒过去,“信陵君,留秦如何?”

    魏无忌摇头:“当日,窃符救赵,为赵乎?若当时不救赵,赵必被秦所灭。韩,小国耳!秦国若想取,灭赵之后,取之便是。秦若夺韩、赵二国,魏国危矣!楚国危矣。

    而楚国纵深极长,秦人入楚作战,地形气候影响必大!加之楚国只楚王弱,而三姓强。灭国之时,三姓焉能置身事外?”

    这是说楚国国力比魏国强!

    魏无忌又道:“魏国北为赵国,南为原韩国,西为秦国。秦国而今灭韩,他日灭赵。彼时,魏国北面、南面、西面,皆为秦壤,将三面被秦包围。

    此种境况,魏国焉有不灭的道理?因而,老夫自来以为,保韩保赵就是保魏!此两国亡,则魏必亡!因而,当年赵国邯郸被秦所围,灭国在即,平原君赵胜求助于魏,魏绝不能袖手旁观。”

    蒙骜敬他:“信陵君当日之举,救赵,亦是救六国。秦一统天下之势,亦因君此举,推延至今。”

    魏无忌酒入喉,眼圈却红了,他抬头看天:“老夫亦因此,被君王所猜忌。此次,五国联纵,老夫又旧事重演那又如何?老夫知道,此次便是救魏唯一之机会。此机若失,魏必亡。”

    王龁又给斟酒:“因此,在下才劝信陵君留秦。”

    魏无忌摆摆手:“当日窃符救赵,老夫怕回魏国被君王所杀,因此滞留赵国十年。此次,若再滞留秦国,老夫真成了叛国之人?不能了!回魏,不论何结局,老夫领了。是非功过,六国亡后,尽皆不存!他日,诸侯之争,后人皆以为内争。因而,争甚?”

    桐桐过来的时候,魏无忌还笑了,笑的格外畅快:“秦长公主,见识了。”

    “过奖。”桐桐笑问:“您若留秦,必能常见。”

    “不了!”魏无忌就道:“见一次文渊君,老夫与他一见如故,能再见心甚喜!再临咸阳,可见秦王,一观未来天下之主丰姿,此生足矣。”

    未来的天下之主,依旧是少年的面庞。

    他高大、壮硕,英姿勃发,丰神俊秀,一步一步,挎长剑而来。

    魏无忌坐于车辇之上,看着秦国君王迎来,而后先下礼于将士。

    秦国君臣彼此为礼,把臂而行。老将扶着幼王,幼王把着老将。

    他看见秦国的文臣武将相互见礼,彼此致谢,互道恭贺。

    他听见秦将士一声声喊着:“武武武”以武而胜,当耀之!

    他听见秦子民一声声回应着:“威威威”你以武而耀,我有威以扬。

    “彩!彩!彩!”魏无忌一声声的喝起彩来,这便是秦国!这便是将来天下之模样么?

    直至庆功宴毕,才有人来请他:“信陵君,我王有请。”

    他起身,一步步走着,直到章台宫。

    进了正殿,秦王高坐于上,长公主与文渊侯亦在侧。

    他进去见礼:“外臣见过秦王。”

    “看座。”嬴政看着老者:“君这般之臣,恨不能归秦。寡人不舍君之才,亦不忍君归去后之结局寡人常恨,若天下太平,若天下一统,便能聚天下之才,为天下所用。再不用彼此这般生死相斗!

    疆域如此之大,容得你,亦容的下他。天下如此之大,无论秦人、魏人、楚人不分彼此,自由来去,相爱相亲,不仇视此乃寡人之愿。天下庶民,至淳至朴!若无人愚民,民不恨寡人。恨寡人者,绝非庶民。因而,寡人时常迷茫,寡人该何以待君这般人?”

    信陵君微微愕然:“秦王若能杀便杀吧!不杀依旧会愚民,民所知有限,必恨秦!此非杀,不可解。”

    嬴政沉默了,问说:“杀最简单!”

    是!

    嬴政又问:“夏商周以来,天子之礼,之文,之武,尽皆在尔等之身。庶民不识字,不通礼,若杀尽尔等,岂非断文明之传承?”

    信陵君肃然,四爷和桐桐不由的朝嬴政看了过去。

    嬴政还是那般模样,看着信陵君,等着他的答案。

    信陵君跪坐端正,看着上首的少年:“秦人有秦礼,有秦字,有秦言以此而治天下,有何不可?天下尽皆顺民!”

    嬴政沉吟,面露挣扎之色,而后又摇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秦人生于秦地,秦地养育秦人。便是一统天下,秦胜,便以此而定,秦之传承优于他地,此乃大谬。天下一般同,秦人有秦人之优,魏人有魏人之良,尽皆风采卓然,不可取代。若秦之一统,乃为清除各地之印记,此乃大罪!此一统,非天下之幸。”

    信陵君怔怔的看着嬴政,与之对视,良久,他竟是鼻子发酸,眼圈一红:“秦若一统天下,有大王这般天下之主,乃天下之幸。”

    说着,便深深一礼,而后起身:“今,外臣需得感激长公主,若非她俘虏于外臣,外臣此生不能知秦王是这般模样。而今,知魏国之将来,外臣此生真无憾矣!”

    嬴政看着他良久:“君,终是要走?”

    信陵君再叩首:“外臣损兵折将,当回魏领罪。”

    嬴政看向黄琮:“宣姚贾大人,请他出使魏国,送信陵君归。”

    黄琮应诺,转身出殿。

    嬴政这才看信陵君:“因君救赵,秦一统之脚步延缓。然,秦敬天下忠君爱国之士!此等之人,便是敌,亦乃上宾。”

    说着,起身,将信陵君扶起来,“寡人送君出城!”

    [787]秦时风韵(114)三更

    秦时风韵(114)

    信陵君魏无忌要被送回魏国,嬴政亲自送出城,而后四爷才接手了,将魏无忌送出城外三十里。

    人各有志,强求不来!

    魏无忌不愿意留秦,回魏哪怕被治罪,亦或是受奚落而死,都不愿意留下。

    那就各安其命!

    两人于路亭安坐,四爷叹气:“年幼时便听闻,当世有四君子。赵有平原君,楚有春申君,齐有孟尝君,魏有信陵君。人皆称,此四君子尽皆明智忠信、宽厚爱人、尊贤重士之人。”

    桐桐坐于侧位,给两人斟酒。

    四爷说的这些评价,乃是贾谊在《过秦论》中的话。读文,当真乃一雄文;可读史之后再看此文,很难评。

    “春申君移花接木,孟尝君聚众邀名。”四爷端起酒觞:“平原君赵胜在君面前言此人,是否有冒犯之嫌?”

    赵胜是魏无忌的姐夫,因此才有此一问。

    魏无忌摇头:“今日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日。你我一见如故,忘年之交,百无禁忌,但说无妨。”说着,举杯与对方碰了一下。

    四爷饮了酒,这才继续道:“若说平原君斩笑躄者美人头乃是小事,在扛燕一事上不用赵将廉颇、赵奢,然而割地从齐国借来了注定得还回去的田单亦不是大事,那长平之战因何而起,赵胜无过错吗?”

    桐桐看了四爷一眼,他提了三件事。

    第一件:平原君斩笑躄者美人头。躄者,瘸腿,跛足之意。

    说是平原君家有高高的楼,他家的小妾站在楼上往下看。正巧,门客中有一瘸子从楼下过,小妾便笑了起来。

    于是,瘸子门客便请求平原君,说她笑我,你把她杀了吧。平原君当时答应了,但是过后却觉得这个条件过分了。因着不曾杀他的小妾,他的门客中有一半人却因为这个原因离开了他。

    这些门客都说,平原君原来也不过是一个重女色,轻士人之人。

    平原君知道此事之后,便杀了这个小妾,亲自跟瘸子致歉。

    之后,他的门客便又重新回来了。

    这件事流传甚广,但是否是真杀,不得而知。就像是孟尝君端着碗让人看,他吃的跟门客一样,是相同的道理。有些事那就是做给外人看的!

    第二件:就是关于‘旷日持久’这个成语的典故,也就是赵国为了请齐国的将领田单帮他们打燕国,而割让城池的事。

    彼时,燕国的高阳君率兵攻打赵国,平原君便想出一个办法:“齐国的名将田单,此人能征善战,若是能请来为我们领兵打仗,我们割让三个城池给齐国做酬劳也是可以的。”

    田单是何人?就是那个收复齐国失地,将齐襄王田法章从莒城接回都城淄博的那个田单。

    平原君想请此人为赵国领一次兵,为此愿意付出三个城池的代价。

    但当时赵国的大将赵奢不同意,他给了三个理由:其一,请此人未必一定能胜,若是不胜,平白给齐国三个城池,这就已然等于输了;

    其二,田单的确有本事,但他乃齐国将领,他会真心为赵国出力去打燕国吗?赵国强大了,对齐国有益处吗?得罪燕国,对齐国有好处吗?

    无好处之事,田单为何要做?平白给齐国三个城池,齐国自会答应。但是否出全力,是否尽心,谁知?

    其三,田单若只是不尽力,尚算好!就怕他故意将赵军放在战场上,拖延战事,如此‘旷日持久’,耗几年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赵胜未曾听从赵奢之言,他为丞相,赵王听从了他建议,果然用三个大城池请来了田单。

    而结果是赵奢提醒过的,最坏的情况:田单果然设法将赵军陷在了战场的泥潭里数年之久,而赵国只从燕国打下了一个小城。

    以三个大城,数年的财力、物力、兵力、人命,就换来这么一个结果。

    第三件:长平之战的起因是赵国接纳了秦国从韩国赢来的战利品上党郡。

    四爷继续道:“邯郸被围,平原君用毛遂、李同等人出使求援,解了邯郸之危,此确乃平原君之功绩。然则,若无长平之败,何来邯郸被围?此功绩可否赎其误国之罪?秦国之战利品,平原君力主接纳,利令智昏,使得长平一战死赵国青壮四十余万,此是否为平原君误国所致?”

    桐桐:“”被四爷这么一说,突然就感觉赵胜死不足惜,万死难赎其罪。

    就听四爷又道:“当然,赵胜一生,尽皆为赵国谋划。虽是能力不济,但肯为国而涉险奔命。此人,唯忠心可取!用赵胜为相,乃赵王无识人之能。赵有今日,非一人之罪。”

    魏无忌:“”他突然坐立难安,当年赫赫四君子,其他三人已死。

    眼前此人骂死了孟尝君,后来细想,春申君与楚王后那等后宫密事,只怕与此二人脱不了干系,因为秦国王后与吕不韦旧事,两件事事发前后脚而已。其结果是,春申君死了,出身不白的楚太子死了,而秦国的吕不韦活着,嬴政为秦王。

    因而,春申君之死,为其所算计,并非臆测。

    四君子之中,因他而死者已有二,赵胜已身故,名声尚可。可这人倒好,怎又编排起死人的是非。

    今儿这番话若是传出去,赵胜便是化为白骨,只怕坟茔也不得安生,不知有多少人受此言蛊惑,恨不能掘坟挖墓,将其刨出来曝尸!

    若是如此,四君子有其三皆被毁名声,死不瞑目呐。

    接下来,这刻薄话又该说谁?只能是自己。

    桐桐默默的低头:自家这个刻薄鬼呀!他刻薄起来是真刻薄。但他一般不刻薄的时候,话能说的可好听了。

    果然,就听四爷说:“而信陵君您则不同,您是一身系六国存亡,岂是春申、孟尝、平原三君可比?此三君之好,皆以好士而闻名。唯信陵君之好,乃是发自于心,出自于腹。为何?只因您本性仁厚,见事以聪,见人以明,知人用人,无不是真情真意。”

    信陵君:“”竟是夸赞之语!甚是意外!意外之极!

    “想那孟尝,有私而无公;想那春申,有才而无德;想那平原,有忠而无能。”四爷举起酒觞:“唯有信陵君,有公而无私,有才兼有德,有忠亦有尽忠之能。”

    说着,高举酒觞以敬,一饮而尽。

    信陵君端着酒觞,微微动容。

    桐桐又默默的给四爷倒了一杯:不知多少年没这么用力夸谁了,这是想干嘛?

    酒重新满上,四爷再次恭敬的举起来:“信陵君虽魏国一使,然为诸侯列国奔命,从不落于人后。以仁义得人心,以威信立世间。以一人之威,可御敌于外,保民于内,威震天下,功业无双。”

    说完,又是高举杯,致敬之后,满饮此觞!

    桐桐又把酒给添上,她也坐立不安:你一使劲,我就害怕。

    信陵君:“”惭愧!惭愧!败军之将!败军之将而已!

    才要说话,可一看对方,不知这位文渊君何时红了眼圈,就见他颤抖着手端起酒觞:“慕公子之行以系天下安危惋公子之志以争岱华巍峨惜公子之名以比芝茂兰芬叹公子之觞以见弃于君王”

    蓦地,魏无忌只觉得心中不知何处被触动了一下,似有万千委屈倾泻而下,眼泪滂沱,竟是哽咽不能再言。

    他伸出手,与对方重重握在一处:“一生得一知己足矣!足矣!”

    桐桐:“”她默默的起身,悄悄退了出来,她受不了这个。

    站远了,姚贾过来了:“长公主!”

    “姚大人。”

    姚贾用下巴朝路亭的方向指了指:“这是?”

    桐桐轻声道:“文渊君夸信陵君。”

    “如何夸?”

    桐桐清了清嗓子,学了一些,“听着像是悼词。”

    姚贾:“”长公主何必这般刻薄?他说:“臣以为,文渊君所夸之词,尽皆中肯。”

    桐桐:“”行吧,那就中肯吧。

    姚贾又道:“臣更以为,今日二人之言谈辞藻,该传之于天下。”

    桐桐看向姚贾,姚贾笃定的点头:“流言之事,无人比长公主做的更好。臣以为,此事当传!”

    说完,径直走了过去,远远的便道:“文渊君,信陵君该启程了。”

    桐桐站在原地未过去,就这么看着四爷亲自送了信陵君上车驾,而后陪着车驾又朝前走了再走,好半晌,跟不上车驾了,这才折返了回来。

    她递了帕子过去:要擦擦泪吗?这么情真意切的。

    四爷白了她一眼,说她:“安排你的人,沿途跟着魏无忌。”

    “怕有人刺杀?”谁刺杀他干什么?无此必要。

    四爷‘嘶’的一声,我这么费力夸了这么半天,图什么?我那么爱夸人?

    他就说:“他沿途必说咸阳事,必说入秦宫见秦王之事。他与秦王所谈内容,当由他的嘴说出来,传之于天下!秦王不杀勋贵,以保文明传承。不杀勋贵,勋贵怕什么?死亦不降么?”

    桐桐:“”动摇诸国勋贵死战之决心?

    四爷笑了一下,“魏无忌坚持要走,已存死志!然,人死名存!他不怕死,亦不怕身后名受损?怕的!”

    死如生时,事死如事生。世人皆骂,死后他不得安生呐。

    桐桐:“”所以,赵胜死了,你把赵胜臭了一遍。就是告诉魏无忌,有人给你扬名好处显而易见。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