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嬴政鼻子酸涩,发麻的手脚慢慢的多了一丝感知。他未曾说其他,转身出去看着站在廊庑下赏雨的阿姊,轻轻的叫了一声:“阿姊!”
“嗯!”桐桐看他:“此虽狠心,然终归是留一分母子之情。莫要等到不可开交之处那时,怕是此生母子都无法相见了。繁华迷人眼,太后只是被权利迷眼了。此番国丧太后,并非子丧其母。许是不久之后,你还能去见见阿母阿母终归还会是阿母!”
原来阿姊是为这个!
桐桐回头去看:“当年我们共苦过!而今只有如此方对你好,对她亦好。若干年后,若是攻下赵国,我盼着,咱们还能一起去邯郸,去邯郸城外的那座山猎狼!”
嬴政亦回头去看,良久才应了一句:“好!正儿他日必带阿姊、阿母、刘母再回邯郸”
桐桐便笑,她觉得嬴政身上隐隐笼罩着的阴霾散了,他的眼里在这一刻有了温润的颜色
[755]秦时风韵(82)一更
秦时风韵(82)
是年六月,秦太后赵氏薨。
而赵姬与嫪二,以及侍奉太后之人,被带去安置了。桐桐只知安置于一处山谷之中。那山谷纵深十数里,周围山峦高耸,断崖峭壁,只一处可进出,如一布口袋一般。
而先王在世时,因吕不韦有灭国之功,按照军中记军功之法,先王封吕不韦为文信侯,赐雒阳十万户为其食邑。
雒阳距离原周王室的洛邑不远,乃是一拱卫小城。
此次,嬴政将假死的赵姬和嫪二秘密的安置在了吕不韦的食邑之地,就在雒阳城外不远。
而且,此地周王室呆了数百年了,这般山谷,瀑布河流皆备,正乃修身养性之所在。其贵族在其中修了宫室、楼阁亭台。此地一册封给吕不韦,吕不韦便得到奏报,知道有那么一个神仙所在。
他最不缺财货,于是,着人修缮翻新。而今,怕是刚刚完工不久。
然后嬴政直接把赵姬给安排过去了。
跟其他臣子一般赶来‘奔丧’的吕不韦:“”背后所有算计,大王尽知!之后,怎么办呢?
从护卫到奉养,都乃我之责任?
桐桐心里发笑,如此最安全,最省事。别处难保守秘密,但吕不韦的地方,他本就知情,无须再过他人之手。他怕此二人翻出浪花,必看管严密;他翻新宫室,又不常住,必有人常年在其中打理,所耗并不少。
而今无须他打理,此费用供养赵姬正好。
他的人终归是还到他的手里,他的谋算最终麻烦还在他手里,此乃因果。
赵姬未能闹,安神汤给用了之后,便一直昏沉的睡着。押送之人,之每日喂一次安神汤即可,必能安全的给送到地方。
而桐桐对嫪二便不算客气,她下针封了声带,此一生他休想再说话了。嘴太坏了,流言不能从此人的嘴里出来。
不会说话,不能甜言蜜语,给女人的情绪价值便低了。那便看赵姬能善待你几日。
吕不韦了解赵姬,他知道怎么安排能叫赵姬愉快的生活。
是的!吕不韦已经偷偷吩咐郑仁:“寻一班赵国乐人,送过去。”
郑仁低声问:“只怕别人以为那是您之家眷”
吕不韦摆摆手:“去吧!去吧!”我的就我的!
“只是那般作态,只怕有碍丞相名声。”
说我的女人背着我养乐人?吕不韦叹气,一脸的一言难尽:“此乃小事尔!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于是,这件事就在嬴政、桐桐、吕不韦三人的无声默契中完成了。
因着夏天办丧事,嬴政说:“不回咸阳了”而且,他不想这个假的棺木入先王陵寝,便说:“骊山下乃为寡人所建之陵,山石木料皆备,为太后在寡人左近修一陵寝以安置。”
等将来刘夫人过世,以妻礼与先王合葬便罢了。
至于阿母将来也不会再回骊山了,她还会再有子女,如何安葬,随她其他子女心意即可。寡人与阿母的其他子女在阿母心中该是并无不同,假使将来阿母真故去,寡人出面,徒生是非而已。
至于阿姊说的,带阿母回邯郸?
那是哄着阿姊的,阿姊怕自己伤心,告知自己终有母子能相对的一日。可母子相对之后呢,她依旧放心不下她其他子女,寡人又何必再去听这般言语呢?
寡人知道此一去,她自由自在,逍遥于山水,有人相伴,有子女绕膝,将来亦会儿孙满堂,那见与不见,便不要紧了。
此不是暂别,而是永别。
他召见吕不韦:“陵寝之事,丞相督办。太后大丧,恰遇此夏日,又巧遇今年雨水为涝,路途难行,棺椁中途遇雨当如何?不若便这般葬了吧”
吕不韦知实情,自然知大王不欲铺张,于是,陵寝便简单了起来。
种种因素之下,巫祝亦无异议。
于是,入葬骊山下临时改建之陵寝,原寝宫中所用之物,日常穿戴佩戴之物,尽皆陪葬。
墓门一封,自此,世间再无赵姬此人,亦无人敢再说是嬴政生母。
回咸阳的路上,嬴政叫了文渊侯:“召他来一见。”
四爷正在桐桐马车上呢,结果嬴政叫了。他看了桐桐一眼,桐桐只笑:“去吧,无正经事。”
果然无正经事,嬴政沉默了良久,问道:“文渊侯今年已二十有二?”
正是。
“阿姊若是出嫁,需得三年之后。”嬴政看着文渊侯的眼睛,“彼时文渊侯已二十有五。”
四爷:“”真的闲得慌了:“臣不急。吕家本乃商户之家,臣乃庶房庶子,与奴仆无异。在邯郸时,大王亲见,臣病体昏沉,亦不得不被差遣。
大王以为是臣当年救您和长公主,殊不知,大王与长公主亦是臣之救命恩人。女君给臣以机会,臣才成了文渊侯,而不是吕家庶子。
他人尽有家族需得看顾,光耀门楣。臣光耀吕家作甚?臣传承吕家有何意?长公主所在,即臣之家。她之亲人,乃臣之亲人。若无她,这天地间,臣再无记挂。”
嬴政:“”
四爷一脸诚恳:“臣知此言离经叛道,可此乃实话。臣自幼为行商,各国游走,乃无国之人。家中无甚真心记挂臣之人,因而,臣乃无家之人;因大王,臣有国;因长公主,臣有家。臣发誓,臣所言句句出自肺腑”
嬴政摆了摆手:“罢了!此时暂且不提。”
不提就好!不提就好。
四爷看着外面,良久之后才道:“大王可愿随臣下车走走?”
走走?路面泥泞去走走?
嬴政还是点头应了:“停车。”
四爷先从车上下来,而后等着嬴政。
两人一路朝前,四爷指着远处:“大王,您看。”
今年雨多,涝灾严重。粟泡于水中,农人正在没过小腿的田地里抢收。
嬴政一路走,一路朝远处眺望。而后才道:“文渊侯主张先修水利?”
四爷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道:“因丧事所扰,水利之事搁置。丧事毕,此事必得决议。修水利便无法全力出兵,出兵便无法修水利,当如何决断,看大王所想。”
嬴政站在原地,久久未曾动地方。远处,妇人脚踩在泥里,有孩童在田间帮忙,一走一踉跄,踩到田地里,水没过双腿,这若摔一跤,便能溺水。
再往前走,诸多老妇于山坡上挖地丁,此物可为药,荒山野岭到处尽是。此物嫩着时可做菜,味微苦。可此物已老,满山坡都开满黄花,老妇们却一个挨着一个挖,连根茎一起挖起来。
身边带着的一两岁,两三岁的小童,瘦骨嶙峋,抓着满是泥土的根茎就往嘴里塞。
嬴政看了良久,一语不发回了车辇上。
四爷跟着回来,未上大王车辇。往后走的时候被吕不韦拦住了:“跟大王说了甚?”
四爷看他:“叔父不是意欲先修水利么?”
“正是!如何?”
四爷回头看向大王的车辇:“朝堂之上,叔父只管坚持,彼时叔父自知。”
吕不韦大喜,原是帮我说服大王去了。他忙道:“速去陪长公主!”
四爷这才往桐桐那边去,桐桐伸出手拉他上来:“说水利?”
“嗯!”四爷看着外面:“从长远来说,当修!便是图眼前之利来说,不当修?”
桐桐沉默了,这不仅是农业灌溉,更重要的是治水:自来便是八水绕长安,咸阳与长安紧邻。关中沃野,自然也是因着水系发达。一旦出现涝灾,洪水肆意,百姓难安。
这确实是最紧迫的事!
征战天下往往与民生困苦紧紧相连!
所以,十年修水利,如何定位呢?错亦或是对。
果然,如四爷所料一般:朝堂上关于是否修水利,起了争执。
吕不韦认为,当先修水利:“大秦历代先王东出之志,不曾灭!然先王在时,亦提过与民休养生息。此次水利,即便是韩国疲秦弱秦之策又如何?只要修成,那关中沃野之地,我大秦有后勤补给,粮草充足,征伐天下,一统六国,再无阻碍。”
嬴政点头,叫吕不韦先去忙了。
转脸召见了李斯,李斯则说:“大王,丞相一心求稳,大富大贵之欲颇盛。此水利修成,丞相便可名垂青史,此乃丞相之私心。修水利耗费巨大,需得十年。平天下,耗费一样巨大,所需亦不过十年。以这十年平天下,一鼓作气,而后倾天下之利兴修水利,难道不可?此乃先后顺序不同而已。”
嬴政依旧点头,又叫李斯先去忙了。
第二日,吕不韦又来,嬴政以此话回他,结果吕不韦说:“臣焉能堕大秦之志?若是先修水利,臣以为,蚕食六国未为不可。”
而李斯对所谓的蚕食之策,其看法是:“臣以为丞相无吞并天下之气魄。所谓蚕食,不外乎无底气之语!他并无助大王成就万世功业之雄心壮志。”
等到了朝堂之上,亦是两种声音皆有。
王绾认为:“修好长渠,我大秦再无后顾之忧,关中数十万户百姓尽皆受益。此惠泽万民,利益千年之工程,便是艰巨,臣以为也当为先。”
蒙武却说:“战,乃一鼓作气之大事,岂可半途而废?”
两方争执不下,各有各的看法。
嬴政看着舆图,晚上又无法安枕了。
一个说,十年兴水利,与民休养,可打造一个铁桶大秦,此之后征伐天下,无后顾之忧;一个说,十年可平天下,待之后,再修水利为时不晚。
该如何取舍?
桐桐夜里也睡不着,她举着火烛,对着舆图:“韩国”
有甚办法耗费小,而灭韩国呢?
正儿想灭韩国以立威,那这事就得琢磨琢磨:他想了,那就做啊!另辟蹊径未尝不可!
[756]秦时风韵(83)二更
秦时风韵(83)
灭韩国?
四爷看桐桐,只要是打仗,她脑子里一定是奇招迭出。但是,有些东西得注意。
桐桐一边端着酢浆喝着,一边看着他。这酢浆微酸,有些像是西北之地后来百姓常吃的一种浆水面所用的浆水。
夏天时,将煮完面条的面汤放在太阳下晒着,发酵就有酸味。浆水发酵的时间短,就微酸。若是发酵的时间长,就比较酸。
放入面条,炒了葱花调味,夏天吃着比较解暑。
而今,这玩意也是浑浊的,像是面汤子发酵出来的,微微带着酸味,食肆酒馆里,以此为饮。
今儿她跟四爷在外面,坐在此处,远看能看见高处的章台宫。
四爷要跟她说事呢,她搁那看着酢浆,还转着碗,一会子闻一闻,一会子微微抿一口试一试。
他就:“”这又是想哪去了?
桐桐问:“想吃浆水面吗?这玩意我觉得跟浆水差不多。”
“琢磨这个呢?”
桐桐:“”我就是感叹咱这饮食习惯,几千年了,还没丢:“今晚上就吃浆水面吧。”想着应该挺香的。
她这一打岔,人家不说了!桐桐赶紧放下碗:“你说!你说!我听着。”
四爷拿这人彻底没法子,就提醒她说:“孙子兵法说,兵者,诡道也。此话在后世一直被当做兵家金科玉律。可而今,孙子才死了多少年?”
桐桐:“”你还真问住我了!知道其大致年代就不错了,哪记得住哪一年死的?“大概有两百年?”差不多吧。
四爷点头,差不多:“不算远!”
“但也不算是不远吧。两百年了!”
“你不能以后世的时间算如今!后世发展快,一年一变,十年飞速。但而今呢?这两百年,时代未变。传播慢,各种思想爆发期,相互碰撞期,谁的理念能被推崇?”
桐桐‘哦’了一声,意思是孙子远不是后世那般地位。想想也对,孔孟的地位也就那样,对吧。可以理解:“然后呢?”
“而在孙子之前,人家是怎么打仗的?”四爷就说:“先下战书,而后约战,此为礼。”
桐桐挠头,春秋时,是如此:先相互下战书,然后约好打架的地点。使臣相互送战书,这才有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话。
排兵布阵必须整整齐齐,你五百战车,我五百战车。没排好,咱先不打,等你排好了,我再跟你打。如果这个时候不等对方排兵列阵先开战,这是不道德的。
还有,人家规定,战场上不许俘获年迈者,此为不仁;战场上对方的战车坏了,不能去追击。
记载中,楚国和晋国就有这样的情况,晋国的战车坏了,楚国的士兵不攻打了,还过去帮忙把晋国的战车给修好,而后重新开打。
但这是春秋时候的事了,后来不就是孔子所批判的礼乐崩坏么?
孔子说,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这话的意思是说,礼乐征伐是天子才有的资格,天子征伐诸侯,此为正义的。而诸侯之间相互征伐,此为无道。
因为战国时期早没有了那种君子之战,所以才说,春秋无义战,战国无君子。
春秋时期所有的争霸之战,皆为不义!
战国礼乐崩坏,毫无君子之行。
桐桐就说:“所以,不君子又如何呢?”
“但你忘了,任何习惯都是有惯性的!而今在一个变革期,非君子之战就是被讨伐的!而你,你的手段一定比非君子更‘小人’。”
桐桐:“”这话说的!兵家之事,对吧!不能按照儒家的标准来判断。
但话说到这里了,她脑子里灵光一闪,蹭的一下给站起来了:“这倒是提醒我了!孟子说,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可对?”
对!那又如何?
“你担心我不君子,惹非议,使得韩国打下来都不好治理,是这个意思?”
对!
桐桐就笑了,压低声音:“既然孔子定了调子,我按照孟子所说去做,总归不会错了吧。”
四爷:“”愿闻其详。
桐桐便一脸得意:“孟子不是说了吗?征者,上伐下,敌国不相征。这不就是说,要打仗,那一定是上位者征伐下位者,两国便是为敌国,也不赞成相互征伐。那如果我先逼的韩国跟秦国称臣,那秦国便是上位者。彼时,韩国若有不服者,以上伐下,我占理呀。”
四爷:“”孟子的话你是这么想,这么用的!那孟子怕是不能含笑九泉的。
桐桐却笑:“此策,可瓦解韩国,使其丧失求存之心。若战,耗费最小。一战,便可灭国!”
四爷看她:历史上,韩国被打的遭不住了,于大致十二年后向秦称臣,纳地效玺,请为藩臣。又一年后,韩国连南阳也献给秦国了。饶是如此,亦是没能躲过被灭的命运,又一年,秦出兵,韩灭。
今儿一说话,话说到这份上,她竟然从孔孟的话里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而这竟然与历史这般巧妙的巧合了。
当然了,她这会子还没反应过来。
于是,他又看碗里的酢浆:“回吧!”
“吃浆水面吗?”
四爷:“”能说啥呢?“吃吧!”吃!吃!你的胃口这么好,吃吧。
出来了,都上了马车了,桐桐‘诶’了一声:“是不是这轨迹”
四爷看她:也不知道你这脑子转的到底是快呢?还是慢呢?
但既然都想到这里了,那就这样吧。
他就说:“历史上,是蒙骜先攻下韩国十二城。而后,除了韩国之外的五国联合,未能胜秦国。此时,韩国吓着了,知道接下来必灭它,这才称臣。又苟延残喘了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