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桐桐能怎么劝解呢?此事非他自己想通不可。嬴政抬头看阿姊:“阿姊,八百里加急,请文渊侯回咸阳一趟,如何?”
找四爷?
桐桐应允:“好!我这就去发消息。”
四爷第二天一早回来,赶了一晚上的路。桐桐等在咸阳宫门口,接了一身狼狈的四爷。
“何事?”
桐桐拉着他往里面走,“不知道有甚不能跟我说的,非要将你喊回来。”
四爷:“”他进了章台宫,嬴政靠在榻上未曾起身。一见这样,他就回头说桐桐:“你在外候着。”
桐桐便不跟了,看着四爷进去将门给关上了。
嬴政看着见礼后,跪坐于火鼎之旁的文渊侯:“事你已知晓?”
“是!”四爷说的云淡风轻:“宣太后时,韩国跟秦国求助,在大殿之上,宣太后拒绝了韩国使臣。她说,她早年侍奉秦惠王,王将一腿放在她身上,她觉得重;而后,王压在她身上,她倒是不觉得重了。为何?盖因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她觉得舒服,她得利了。而一条腿却觉得重,那是因为她从中未获利。”
嬴政眉头动了动,看向文渊侯。
四爷倒了温水,顺势递过去,这才继续道:“此闺房之趣,在朝堂上当着满朝大臣与外臣直言,类比朝政。以此说明,救韩不是不可,是不能!派兵少了,达不到救韩国的目的;派兵多,秦国无利可图,还需得损失良多。”
嬴政坐起身来,接了水慢慢的喝了。
四爷这才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食色,性也。两情相悦,彼此相守,此情人间必有,当歌之颂之;反之,此亦不过如人活着需得饮食一般,无甚特别之处,亦无甚不可见人之处。”
嬴政嗤的一笑:“饮食男女,本无甚要紧。奈何,骗寡人于先,辱先王于后天地之大,需得在先王陵寝野合?便有意,何不再等等等孝期过,告知于寡人?宣太后与义渠王,于甘泉宫中三十余载,曾祖与朝臣们有甚言语?便是母子相争,何人以男女之事攻讦宣太后?义渠王被宣太后所杀,宣太后独宠魏丑夫,其结果呢?”
他冷然一笑:“宣太后下令,为我葬,必以魏子为殉。虽最终未能殉,却也终究是生过此心。”
四爷便有点明白嬴政的意思了,他不认为太后找情人有甚见不得人的,他伤心的是:赵姬对他的欺骗,对先王的轻贱。
他自以为领悟的是:男女无真情。
赵姬对嬴子楚是假的,宣太后对三个男人都是假的。
嬴子楚活着时,赵姬日日说恩爱,可人一走,孝期尚且未过,便出此等事。
宣太后呢?与义渠王夫妻三十余年,说杀也杀了;对魏丑夫何等宠爱,死也要叫其殉葬。还是大臣劝她,说死后无感,到了下面若是惠王问起来,您怎么告诉惠王你与魏丑夫之间的事呢?
这个领悟呀,阶段性的。十三四岁的小少年,所谓的领悟听听就好,不用当真。
至于这个伤心的事嘛,四爷是这么说的:“宣太后肆意,因此常被后人褒贬,但其在位之时,为何无人敢劝谏?”
为何?
“一因民风;二为《秦律》;三为权柄。”四爷将话题说到此处,便不再说了。
嬴政将碗中温水喝尽了,这才看着这碗:“文渊侯,有一事需得你去办。”
四爷瞳孔一缩:这小孩,身上毫无可爱之处。难得因桐桐,起了一丝怜悯之心,此刻真觉得多余。他手里有了吕三子的把柄,派别人去,未免有胁迫吕不韦之嫌!而叫自己回来则不同,自己姓吕。此事自己出面,怎么处置都合适。既办了事,又稳住了吕不韦。
所以,请自己回来,一副受伤的姿态,可那脑子里盘算的什么,只有他自己知晓。
四爷应了一声,不问甚事,只起身:“臣这便去办。”
嬴政点了点头,看着人退了出去,他才放下碗:寡人亦要看看,你予阿姊几分真心。
说着,便站起身来,朝外走去,看着阿姊从外面进来,他才笑了:“叫阿姊担忧了。”
桐桐摇头:“我也出宫一趟,有些事,我带着蒙毅和蒙恬去办。”
嬴政拉住阿姊:“莫要杀他。”
桐桐站住脚,回头看他。
嬴政问阿姊:“您还记得曾祖父在世时,您与曾祖的对答么?”
说的话多了,你说的是哪次?
“就是那次,曾祖父提起的,有妇人在丈夫棺木前与情人私会,被婆家撞破,告到官府。婆家认为未过孝期,与人苟且,乃是侮辱先夫。官府如何判的,曾祖当年所言,阿姊可还记得?”
桐桐沉默,当日的一幕幕便在眼前。
彼时,嬴稷说:“此羞辱前夫,然斯人已去以此而害命,何必!因而,剃鬓发以示惩戒便罢了,随她去吧。”
而后,嬴稷又跟四爷说:“以荀子之理念,礼当先,此妇怕是不得活了。你欲学荀子,荀子亦有长处。然,大秦若舍法而就礼,寡人不欲也。”
嬴政看向阿姊:“阿姊,依法而行,留其性命。”
桐桐回头看向嬴政,目光复杂。
嬴政看向桑榆:“请驷车庶长进宫。”
桑榆应了一声,转身疾步而去。
嬴政朝阿姊笑:“阿姊,杀人,易!不杀,难!弟每日需得在杀与不杀之间徘徊,而后忍其性,合其行。若生杀予夺随王者之心,此亦非政本意。”
桐桐一下子便笑了,转身应了一个‘诺’,便出宫办事去了。
嬴政一步一步往甘泉宫去,赢傒进宫时,他已经距离甘泉宫不远了。
赢傒看向嬴政:“大王可有决断?”
嬴政点头,而后率先往甘泉宫而去。
甘泉宫里,赵姬坐在上首,懒懒的歪着,知赢傒前来,脸上略带不耐:“大王需得用印?”
嬴政坐下,一抬手,桑榆端着托盘上前,嬴政又伸手,将托盘上盖着的锦帛掀开,里面赫然一把剃刀。
赢傒怔愣了片刻,默默的低下头。
嬴政看向太后:“秦律,太后当知!夫丧孝期与人苟合,此乃羞辱先夫之举,需受剃鬓角之刑!”
赵姬满脸的慌乱,瞬间便白了脸色:“何人何人污蔑污蔑于我?”
嬴政低着头:“文渊侯昨夜赶路,天亮之前回咸阳,此时已去了丞相府。吕不韦家中有子七人,吕三子为其一!他看中吕氏一族,焉能因一子而毁一族。至于嫪毐,市井混迹,而今只怕已被阿姊拿住!那等宵小之辈在阿姊手中”
“你们要作甚?”赵姬一下子便站起身来:“你要作甚?他是我的人!他是我的人!他迄今不知我身份,他只以为我乃侍奉于太后身侧的寡妇并无其他!他无意冒犯,我二人巧遇于荒野,两情相悦,情不自己而已!”
她过来,一把抓住儿子的臂膀:“正儿,不能杀了他,他尚年轻,为人单纯”说着,她好似懂了,说着,便从怀中取出印玺,“你是想要此物,是否?你是想要此物,是否?”
嬴政看她,无言:无人要杀那人!那等蝇营狗苟,只能侍人以色之辈,杀他脏阿姊之刃!
赵姬却以为儿子为了要回印玺,便以嫪毐之命要挟以她。她一边哭一边笑:“给你!给你!放了他!莫要伤他性命!此一生,唯他待我真心。你若真杀了他,我便陪他去死。我要让世人知道,我死后陪嫪毐而葬,不入皇陵。彼时,你又如何面对世人?”
嬴政接过印玺,看向挂着的先王遗像:“父王,此物儿收回了!”她不配得此物,不配!
说完,他看向赢傒:“太后于先王孝期与外男苟合,羞辱先王,依秦律,行剔鬓角之刑,请驷车庶长见证。”
赢傒看着大王几次欲言又止,但到底是点了头:“行刑!”
赵姬看着儿子冷漠的脸,她冷笑不止,而后就那么坐着。宫人上前,以剃刀将其鬓角剃下来,乌黑的秀发掉落两缕,极其难看。
嬴政说:“年尾祭祀,次年年首庆礼,来年除孝,尽需太后出席。”
赵姬一下子抬起手捂住鬓角,惊愕的看着儿子:“你要我出席?”
“太后有何不出席的理由呢?”嬴政眸子冷冷的:“各国使臣已然在来咸阳的路上,年末为敬,不可马虎。彼时,太后亦需召见,此方为大秦待客之礼。太后不能胜任?”
赵姬捂着鬓角的双手不住的颤抖:“已然行刑,何必要如此羞辱于你母?”
“此刑,便是以辱对辱,若您只藏于宫殿之中,此对被羞辱之人,是否不公?”
“难道此不失你颜面?”
“不畏人言,奈何以人言吓之?”嬴政说着,便转身往出走:“政,此一生再不畏人言!”
[746]秦时风韵(73)三更
秦时风韵(73)
桐桐看着被押着堵了嘴的人,抬手将其手中的帕子扯开了。
蒙毅拍了拍蒙恬,两人退出去了。此处乃是东宫水榭,说话是极方便的。两人知其事,但更具体的,却不敢再听了。
桐桐冷的搓着手,看着跪在身前的人:“嫪毐?”
嫪毐抬起头来,不确定的问道:“长公主?”
桐桐打量嫪毐嗯?此子以桐桐的眼光来看,都乃一极品美男。根据记载,说此人那什么甚大这个不得而知。但若真是如此,只能说明赵姬乃一痴迷于男女之事的Y荡之人。可若是一个年轻的貌美的极品美男,女子为其动心,好似也不是甚么稀奇之事。
两人之间究竟如何,便是八卦如她,一瞬间也失去了探听的欲望。
她喊了蒙毅:“该如何惩戒,行刑吧。”
蒙毅用匕首,削鬓发以为刑,因着粗鲁,有细小伤口,隐隐有血渗出。
桐桐一摆手,蒙毅便用麻袋一套,将人塞里面。而后扛着便往出走,塞上马车,扔于城外,便驾车扬长而去。
蒙恬问长公主:“这便罢了?”
“不这般,还能怎般?”四爷看向吕不韦,满眼疲惫:“此事,大王心知非叔父本意若是宣扬出去,世人如何看叔父?以色进上,谋求晋身?”
先是送赵姬于嬴子楚,再送嫪毐于赵姬,若是如此,你吕丞相有何面目立于世!你修书,为的是名垂青史,而今,你要用此法在史书上留下此等名声么?
吕不韦在外室里踱步,三步一停,脸憋的青紫:“此等庶子!毁我家业!毁我宗族!孽子!逆子!”
说着,他站住脚:“大王有何诏令,必尊其而行”
四爷回头看他:“大王对此,无诏令。不过,叔父,两宫太后印玺尽皆在大王手中,其亲政与不亲政,只差过明路了。叔父,此时,您当如何?”
“亲政?”吕不韦朝后退了两步:“来年十四岁年纪,如何亲政?”
“亲政与不亲政,只在于明与暗。您若不支持,必有他人支持。对于叔父而言,您得自问,若不亲政,您得到的会多?若亲政,您得到的会少?若所得无所差,您反对岂不是与君王背向而行。从长远考量,此为智亦或是不智。”
吕不韦又开始踱步:“可礼法在先!”
“礼为周礼,而今周天子何在?周天子被秦所逼迫,献九鼎以自保。叔父何以强迫秦国君王遵循周礼?以先朝之绳索捆绑后来之君,岂非笑谈?”
吕不韦不能辩,而后试探着问:“助其亲政?”
四爷便笑了:“助其亲政,您之功不在拥立之功之下。想当年,魏冉楚系拥立昭襄王,而后魏冉若何?楚系若何?权倾一时呐!甘茂其能如何?其才如何?在魏冉之下否?可结果呢?寄居他国,郁郁而终。以叔父之明,当做何选,心中必然明了。”
吕不韦点头:“我知!我心中已然有了盘算。四子是在府中安歇,还是?”
“进宫复命!”
“好!”吕不韦喊人:“送四子!”
来者是郑仁,只余一目,侍奉在吕不韦身侧。
四爷看见郑仁,突然站住脚:“叔父,樊於期之过,不小!若想保命,送往军前为卒,以恕其罪吧。”
吕不韦‘嗯’了一声,三子之错,樊於期乃诱因。
四爷走了,吕不韦等郑仁送人回来,吩咐他:“请三子。”
“诺!”
郑仁一转身,吕不韦眼中泪瞬间滑落,他起身,去了内室,取了瓷瓶出来,轻轻的倒入碗中,而后给碗中倒入蜜水。
吕三子被叫来的时候,吕不韦面带微笑,将碗中蜜水递过去:“饮!”
三子接过去,毫不犹豫的喝了。他放下碗,才要询问父亲请他所为何事,却见父亲之前的和颜悦色全然不见,此刻正面无表情的坐着,看着他:“为何?”
“”吕三子不解:“父亲何意?”
吕不韦看着儿子目不转睛:“太后、嫪毐为何?”
吕三子瑟缩了起来,而后又大着胆子:“父亲进赵姬于嬴子楚,得而今相位!太后年轻,未必不如宣太后。父亲怎知儿不是下一个您?”
吕不韦一瞬间的不可置信:“效仿为父?”
“正是!”
吕不韦起身,而后慢慢转过身去,一瞬间痛苦非常:“报应!报应!”算计于人,必为他人所算计。所行不端,有子效仿,若因此而送命,子之过?父之过?
此乃报应!报应啊!
他摆摆手:“去吧!出去吧。”
吕三子没想到父亲并未过分苛责,一脸侥幸的转身走了。
可才一出去,就听到父亲在内室嚎啕大哭:“儿啊我的儿啊疼煞为父疼煞为父呀”
吕三子狐疑的回头看了一眼,满脸的懵懂。直到这天夜里,他开始腹泻,怎么也止不住,他终是有些反应过来了。
夜半,他被人抬上马车,往老家送去。
不幸,吕三子年末归乡途中,偶发疾病亡故!当然,此为后话。
不过未及冠一小子,未成亲,未有子,这般人之丧,不用兴师动众。他之死,未曾有人在意过!
至少,桐桐未曾从吕不韦的脸上看出吕三子的结局对于他有何影响。
吕不韦进宫是想说亲政之事的,他说:“亲政需得满足几个条件。”
嬴政洗耳恭听。
“其一,三位上将军赞同,且支持。”
嬴政‘嗯’了一声,明白吕不韦的意思:此事需得等三位上将军班师回朝方能谈。
“其二,亲政需得宗室赞同,且支持。”
赢傒会支持的,嬴政对此并不担心。
“其三,太王太后与王后支持,此亦不为障碍。”
嬴政点头,对此并未多言。
“其四,朝中支持亲政朝臣需得过半,此需要有人居中联络,需要时间。”
“可!尽可从容而行。”
“其五,大王婚事,当斟酌以选。从提及婚事到成亲,需得两三年。大王十七岁成婚,成婚之后方可办及冠礼!出孝期之后,此事当议。”
嬴政沉默着,良久才问:“依丞相之意,婚配人选?”
“诸国联姻绵延数百年!正如太王太后本是韩国贵女,华阳太后为楚国宫室女,便是韩夫人亦为韩国宫室女您细数历代先王遗孀,哪些不是诸国远嫁而来。”吕不韦就道:“不瞒大王,此次诸国所派使臣,尽皆携各国王女而来。出孝之后,所荐之女,您需得纳入后宫。哪位为正室,在您。”
嬴政:“寡人知!”
吕不韦便起身:“臣居中联络,必能达成大王之所愿。”
“丞相有辅政之劳,有拥立之功,寡人定然不忘。”
“臣惶恐!”
“去吧!些许小事,不至于离间我们君臣。”
“诺!”吕不韦一步一步的退出去了,一出去便深吸一口气,而后挺直了腰背迈着方步离开了。
人走了,嬴政看向舆图,良久之后才喊了一声:“阿姊!”
桐桐抬起头来,“嗯?”
“阿姊,吕不韦居中联络,此消息阿姊必是会防着朝各国流散,可对?”
当然!
嬴政便笑了,“你说,这六国,哪一国能一口吞下呢?”
桐桐看向韩国,此一国最为弱小,自然是韩国!嬴政考量的是,他亲政之后,需得有一场灭国之战确立威信。
嬴政点在韩国上:“就是它!阿姊,将寡人欲亲政之消息放给韩国知晓。韩国乖顺,韩国君在历代先王丧事时,尽皆亲自前来奔丧,于礼而言,韩国对秦无失礼之处;祖母乃是韩国人,韩夫人亦是韩国人,韩国每年所献亦是最多,于情而言,两国确实诸多瓜葛。贸然兴兵,秦不占理。”
说着,他便站起来,点在舆图上:“而今,寡人年幼,不尊礼强行亲政,在外人看来,此必招致秦国内乱。但凡为国君者,有几人肯臣服呢?一旦有机可寻,韩国亦不会放弃此等机会谋算我大秦。此时,大秦兴兵灭其国,此乃师出有名。”
桐桐:“”提前亲政,你便提前伸出了你的爪子,灭六国之战,跟着提前了。
瞧,亲政之事尚未成,他已然再算计下一步了。
她起身应了一声:“这就去安排!卖破绽给韩国,使其主动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