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这少年目光一扫,便又转身,站在车边候着。紧跟着从里面伸出一截黑色镶嵌红边的袖袍来,紧跟着是整个人。人出来了,是一盛装女子。这女子未曾抬头,只扶着少年的手臂下了马车。
等站好了再去看,此妙龄女子好气度。剑眉朗目,面容饱满威严,体态强劲挺拔,一回眸间,微微一笑,又若春风拂面。
穆歌问:“此女是秦王哪位夫人么?”
“蠢材!此装扮为未出嫁女。”
“未出嫁女”穆歌差点惊呼出声,“此便是那个丑王女?秦国公主?”
应该是了。
就见这女子站于另一侧,伸出手来。秦王这才从马车里出来,扶着少年和女君从马车上下来了。
一下来,便听得极大的呼喊之声:
“我王万年”
“我王万年”
“我王万年”
李斯心道:这便是秦王了。
秦王这不是文弱,这是虚弱吧!
李斯心里叹气:久病之人,余二子,皆年幼!有一女,虽如公子般教养,但终究不是公子。
可惜!可惜了!
那边桐桐站于战车之下,看着嬴子楚上了战车。却不想他一上去,就伸出手:“丑儿,来!”
赢傒就站在边上,低声道:“大王,此不合规矩!”哪有大王阅兵,子女跟随的!太子跟随都已不合规矩,怎好携王女?
嬴子楚指了指将士的弓箭,“拿来!”
赢傒忙道:“为您准备的弓箭这就着人去取。”阅兵需得先开弓,这是规矩。您若不想上开弓台,何处都可射!
嬴子楚摆摆手:“只管拿来。”
赢傒去取了,亲手检查了兵刃,这才递过去。
嬴子楚未接,而是看向桐桐:“我儿接!”
桐桐看了那弓箭一眼,在嬴子楚的期盼中,抬手将弓箭抓到手里了!
嬴子楚指着天上一行行的南飞雁:“为父想要一只雁,我儿可射于为父。”
桐桐没说其他,她搭弓射箭,箭簇飞出去,一只雁嘶鸣着掉落于军阵之中。有将士捡起,捧着一路走来,那一箭射穿大雁咽喉,纤细的脖颈处插着一根箭簇。
将士们看的见,于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喊声传来:
“嚯”
“嚯嚯”
“嚯嚯嚯”
李斯和韩非子站在人群中,两人对视了一眼,他们发现,这呼喊的不止将士,更有周围的百姓。他们不分老幼,尽皆呼喊助威!
在一声声呼喊声中,那大雁被送到赢傒手里。
赢傒看着这一箭,再打量了这丑儿一眼,而后退后一步:“请”
嬴子楚伸出手,桐桐一手弓箭,一手伸过去搭在嬴子楚的手上,没用他拉,自己上了战车,站于他的侧后方。
嬴子楚又含笑看儿子:“正儿,上来!”
“诺!”嬴政跳上马车,站在父亲的另一边。
站好了,王旗一挥,战车便动了。
这战车需得站在里面,晃动极大。嬴子楚身影晃动,嬴政紧挨着父亲,叫他半靠在身上。桐桐微微侧身,手偷偷抵在他腰上,叫他站的稳稳当当。
战车朝前,将士手持矛戈,依次单膝跪下,而后起身,口中一声一声喊着:我王万年
嬴子楚看着将士,低声跟儿子道:“此并非为父排场乃是不得不行之举!此举可安国人之人,可安将士之心,可平蠢蠢欲动之人心”
“诺!”
开弓台就在前面,战车停下来,依次从车上下来。
为国君准备的弓箭摆放在开弓台上,才一站稳,擂鼓之声便响,这是战鼓!战鼓一起,开弓来战!
嬴子楚站着都摇晃,桐桐挨着他,从后面扶着他。他看向嬴政:“正儿,此次开弓箭,你来射!”
嬴政没有犹豫,朝父亲点了点头,转身便取走了国君箭!
这箭乃特殊打造,外观看起来威武之极!此乃历代秦王所用,弓力不弱。
嬴柱登基时日短,他未曾阅兵。
嬴稷乃一霸主,打的六国恨不能咒死他。他阅兵数十次,次次皆用这把弓。而今,嬴子楚阅兵,他便是康健,这般弓他也未必开的了。
桐桐感觉的到,嬴子楚紧张!嬴政平时所用弓箭,该是跟这把相差不大,但若非经常使用之弓箭,用起来能否顺手呢?
嬴政拿起这把弓,朝着开弓台下的将士,将手抬高,高高的举起,叫一应人等都可看得见。
这箭一举起,满场都是‘嚯嚯嚯’的声音!
嬴政朝前走,看了父亲一样,而后搭弓,瞄准!
前面百步之外,是六面旗子。旗子上无有一字,颜色各不同。
但是看在韩非子眼里,他眼睛不由的眯了一下:六面旗子代表六国!秦人之野心,堂而皇之,从不曾隐藏。
就见这位小太子,手持大弓,射了出去。
一箭出去,一面旗帜倒,‘嚯嚯嚯’之声不绝于耳。
六箭之后,倒了旗帜六面。
稚嫩的太子开重弓,箭无虚发!
秦人的呼喊生震彻云霄。
李斯左右看看:秦,或可一留!秦人上下一心,秦人心中有希望,有野望。秦王虽病弱,但其太子,风华卓绝,此乃秦人之信念!
在欢呼声中,嬴子楚朝招手叫儿子回来。看着儿子闪亮的眸子,他笑道:“来给将士们说点什么叫将士们认一认你叫他们知道,你是大秦的太子”
“儿该说什么?”
“想说甚便说甚!说你想说的,说什么都好!父王就在这里站着,我儿莫怕!为父在!我儿尽可放肆!”
嬴政看着父王的眼睛,再看着下面尚在欢呼的将士,又再次将弓箭高高举起,此一举动,如号令一般,下面寂静无声。
嬴政大着胆子,扬着下巴,凝视着下方,喊道:“大秦的将士们”
“在”
“在”
“在”
“我大秦自孝公至我父,已经六世君王。而我大秦之将士,亦有六代为我大秦征战。我大秦的每一寸土地,尽皆由我们祖辈、父辈的鲜血染就!嬴政敢问:你我可能丢失大秦哪怕一寸土地?”
“不能”
“不能”
“不能”
“六代人浴血,而你我也将有子孙,难道还需得我们的子孙再为守卫大秦而流血不止吗?”
“不能”
“不能”
“不能”
“唯有一统六国,平定天下,方能止这延绵五百载的战乱!尔等可愿与政一同,为子孙,为大秦,为天下万千黎庶而战!”
“战”
“战”
“战”
[726]秦时风韵(53)一更
秦时风韵(53)
阅兵之后,嬴子楚便病了。
李莸撤了号脉的手,看了女君一眼。
桐桐跟着起身,嬴政急切的看过来,桐桐摁了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跟着李莸出去了。
李莸看向女君,这两年他一直留在宫里,每次回家,都是由宫人亲自跟随。他未能跟外界多说过一个字,便是家人也未曾提及。
对外的说辞是,女君喜医道,他留于宫内,教女君医术。
事实上,女君聪颖,说一而通十,天赋极佳,而今已无甚可教了。
他的话,女君必是听的懂的。
“虽余毒清理干净,然中毒时久方清毒,女君该知道,彼时亦伤及脏腑心脉。这二年已是偷来光阴大王又无法安心静养,而今,病入膏肓,药石已不可达。”李莸往下一跪:“女君,老臣无能您请太祝或可一试!”
桐桐还未说话,嬴政从里面出来:“你起身!你数次提太祝,不过是怕将大王不得医治的罪责归于你一身!太祝若言不可救,你便无罪”
李莸不住叩首,不敢发一言。
“起身。尽心即可,不会怪罪于你。”
李莸这才站起来,低着头不敢言语。
嬴政又问:“依你所见,父王还有多少时日?”
“两到三月已是极限。”
嬴政看向阿姊,一脸的哀求之色。
桐桐:“”她吩咐李莸:“太医退下歇息。”
“诺!”李莸转身,小碎步疾步离开。
人走远了,桐桐才看向嬴政,问说:“此事该如何处置?”
从大夫的角度讲,不该告知病人。等待死亡的滋味,不好受!就如有些绝症患者,他不知得病时,生活一切照常。可一旦确诊,第二天就无法下床。
从为人子女的角度讲,亦是不能告知父亲。需得告诉他,快好了,没事了,叫他剩下的每一天都踏实、安心、高兴。
但从大秦的角度讲,他得心里有数,才能提前做安排。
因此,她才有这一问:该如何处置。
知道嬴子楚中毒的人,满打满算就这几个:韩氏、成蟜、刘氏、自己和嬴政,再就是太医李莸。
当然了,四爷也知道,但他的嘴里又不会露出去。
当日宫中大殿内服侍之人,桐桐秘密给关押了,这些人她都给了药,暂时封闭了声带,等事过了,药效自然就消失了,再送去守皇陵便是了。她也告知这些人,这是唯一保住他们性命的法子。
没人闹,安生的被关着,就怕把命给丢了。
因此,这个消息几乎是封锁严密了。莫说臣下了,便是夏太后与赵姬都不知道。
嬴政面色数变,在大殿外徘徊许久,他还是摇头:“阿姊,为人子,不该叫父王在无望惊恐中离开!政知阿姊之意,可真到了那一日,别管是天崩亦或是地裂,那将是政份内事。政若无能,父王安排再多,亦不能改变甚;政若有为,父王便是无安排,政亦能闯过去,独成乾坤。”
桐桐没反驳,这种时候,怎么选择都不算是错的。
他十三岁了,能做决定了。
桐桐点头:“好!那便瞒着。他日不管遇到什么,我陪你闯。”
嬴政这才蹲下,将头埋在膝盖上。
桐桐:“”这一刻无人可与他感同身受,自己也不行。
天地之间,只有他自己!
打从这一日起,桐桐再不在嬴子楚面前谈病情了。她在嬴子楚的汤药里,会加大安神药的分量,叫他以为他夜里能安枕了。这种药加的多了之后,时间久了就会失去效用。但所剩时日若是不多,她便敢用了。
夜里睡的好,嬴子楚觉得头时而沉重,但精神确实比之前好了许多。
桐桐用野薄荷做一些醒脑之物,涂抹于太阳穴上,这种感觉便减轻许多。大殿里也多点醒脑熏香,嬴子楚便觉得白日里确实是精神了。
嬴政会自己去网鱼,放在桶里带回来。
鱼肉更好消化,桐桐每日里变着法子给做鱼肉。尤其是鱼丸,繁琐非常,但每日里都有做。鱼片粥,鱼丸汤,菹菜鱼,清蒸,酱烧,甚至于饴做出了类似糖醋味儿的。
嬴子楚精神好了,就出去看看。桐桐会陪着嬴政舞剑,嬴子楚每每看的连连鼓掌。
蒙骜战败,班师回朝那一日,嬴子楚跟上次一样,出城亲迎三十里。
不等蒙骜以及将士下马请罪,他便先下车疾步朝蒙骜而去,远远的拱手迎战败之将士。
桐桐疾步的跟过去,看着蒙骜的泪顺着面庞上纵横着的沟壑流,心说,难怪蒙家几代人死保始皇,最后蒙毅被秦二世诬陷不曾造反,蒙恬更是宁肯选择自杀也不生反意。
迎了蒙骜,再回宫,嬴子楚就觉得懒怠了。
刘女看着碗里的鱼丸,昨日吃了五个,今日只用了三个。她看向女君:怕是不好了。
大殿外蝉鸣声阵阵,而今已经是初夏时节。
李莸预测的两到三个月,早已经过了,而今已经是六月,天气真热。
四爷算着日子:桐桐已经有七日不曾出宫了,怕是嬴子楚的大限将至。
嬴子楚本该是这一年五月病逝的,而今已经是六月了。桐桐将其多留了一个月,还能多留多少时日呢。
再度躺下不能起身,感觉不到饥饿,饭食端上来,不再有任何食欲。嬴子楚便知道:大限到了。
他招手叫正儿到身边:“我儿年十三?”
“是!儿年十三。”
嬴政抬手叫桐桐:“丑儿来!”
桐桐放下汤碗,走了过去,跪坐在他边上。
“丑儿年十七!”
桐桐点头:“是!儿年十七。”
嬴政看着身前的子女:“正儿行冠礼,太早!丑儿,为父欲为你行笄礼。”
桐桐:“”而今对礼特别讲究。一切尊礼而行!
按礼:十五而笄,二十而嫁,有故,二十三而嫁。
这是说,一般的话,女子长到十五便算是长成了,可以许婚了。二十岁之前嫁人,合适!若是家中有变故,诸如守丧,那么二十三而嫁是符合礼仪的。
这礼仪另外有补充:女子许嫁,笄而字之,其未许嫁,二十而笄。
意思是:按礼说,女子十五岁及笄取字能许嫁了,但如果一直没许嫁,或是不想许嫁,那就在二十岁之前办笄礼也是可以的。
看的出来,这礼在这方面的宽松,应该是贵族之家亦有不想早成亲的犟种姑娘,偏家中父母娇宠这种事多了,大家就默许了,条件可以宽松再宽松一点。
嬴子楚看着女儿,自己这一去,女子守孝三年,三年后,丑儿年过二十了。
她生于蚕月,而今已六月。
二十不笄,失礼也!
“为父不能叫你失礼于世,被人诟病。”
桐桐:“”她摇头,“儿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