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林伯琼有点含混了。黄氏问她:“大门外的取了?”
“取了。”
“三妹那院取了?”
“取了。”她应该是自己取的,“不过叔珩是长高了?”
“可不长高了吗?衣裳得放老大一截。”
林伯琼‘哦’一声,上炕睡去了。
黄氏还纳闷呢:“怎的了?”你一天天的,油瓶倒了都是真看不见的那种,怎么注意起这个了?
没事!就是突然觉得大概是长高了。
回了院子四爷都笑,那真是个书呆子。
两人钻炕上捂住去了,四爷才说林家的事,“三省巡抚这种官职该撤就撤。”
桐桐就笑,这就意味着林宪怀的封疆大吏做不了多长时间,就得废了。
四爷叹气:“那怎么办呢?过度一下就行了!你这次势必会得罪更多的人,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留在京城比较好。”
行吧!都行。桐桐哈着气,搓着手,问她:“昨晚跟小家伙守岁,怎么样?”相处愉快吗?
嗐!哪壶不开提哪壶!那熊孩子就那样吧。
他一边说,桐桐一边笑,笑声咯咯咯的,在这个风雪夜里,倒是真的不怕。
也是这个风雪夜里,城外庄子上的门被敲响了。齐渭一声孝服打开庄子的大门,一口薄棺带着父亲回来了。
身上的衣裳是走的时候穿的那一身,他没言语,只沉默的送了禁卫出门。
然后看着放置在正堂里的棺木,再看了一眼父亲的仪容,他就说管家:“上板”
老管家心有不忍:“不叫夫人和二公子再看一眼么?”
齐渭摇头,“不了”
话音才落,脚步声传来。是齐二搀扶着母亲来了,母子俩扑到棺木上,齐夫人更是去拉扯丈夫身上的衣裳,“得换一身体面换一身体面的再走”
齐渭一把拉住了:“娘,别折腾我爹了!”衣裳并不好换,而且,“他愿意穿着这一身走!”
齐夫人指着长子,“儿啊,你没长心呐!你是一点也没长心”
齐渭攥着母亲的胳膊,“娘,回屋去吧!”他面容严肃,眼里全是冷然,“娘啊,爹不喜见到你。”
什么?
“娘,儿不想把话说的难听。但您要这么闹,那就对不住了!您怨这个怨那个,您可曾怨过你自己。儿子自问,这些以来,颇为自责,总觉得是我自己哪里没做好。”可是,女细作出现的时候,自己还只有十一二岁而已。
那时候整日里住在书院,一直到通过吏部甄选,而后外放为官。这些年,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
“可您呢?您这些年都在干什么?做妻子,却连丈夫的最基本的信任您都没得到;做母亲,您是怎么约束齐民?因为父亲的心不在家里,因为我大了要进学,您就宠溺齐民,人家五岁便蒙童,您到他八岁,您都不肯放手。而今,他长的毫无担当,这便是你酿下的恶果。”
齐夫人嘴唇颤抖,挣脱了儿子的拉扯,一巴掌打到儿子的脸上:“你你你忤逆!”
齐渭摇头,“我常劝您,口舌乃祸根,您不听,总以为我不贴心。可您想想,口舌得来的恶果还不够吗?”
齐夫人指着齐渭:“你父亲养外室,先坏的是他;你父亲贪那么些钱财,家里去没用到,也都一直瞒着家里,这也是他的错;他不信任我,他的心不在家里,他伪君子,这也是他的错他这么多大错,你不怪,却来怪我这种小错!”
齐渭指着躺在棺木里的父亲,“他大恶,所以,他不得善终;你小恶,难道眼前处境不是您的报应?怎么还不警醒呢?”
齐夫人一步一步的才朝后退,然后眼睛一闭,直直的朝后倒去!
齐二一把扶住母亲:“娘娘”
齐渭松了一口气,看向管家。
管家去了从皇家药局提前买来的药,夫人气性大,每次一生大气,就手脚颤抖,胸口憋闷。这次更是气晕了过去!但凡遇到这种情况,就只管服用药局的药便是。这药好是好,就是副作用大,用完就困顿,迷迷糊糊的睡几日,起来就好了。
最近夫人心中一直不畅,睡也睡不安稳。如今用了药,对身子是真有好处的。
他将化开的药递过去,愣是给灌下去。
齐渭推开弟弟,抱着母亲回卧室,给盖好。这才看跟着过来的弟弟,“你呢?守着父亲?”
当然要守孝了!
“你身上的伤才好,我听着你像是着凉了,这天寒地冻的,你服些祛风寒的药,先去睡吧!守孝在心不在行,去吧!”
齐二吸了吸鼻子,不透气了。他乖顺的回屋了,管家送的药也吃了,吃了就困,一会子就迷糊的睡过去了。
齐渭进屋看了,将杯子给盖好。这才回到灵堂前,亲自布置。而后一个人跪在父亲的灵堂前,任由寒风透心凉的吹。
管家低声道:“大公子,老奴守着吧,您熬的”
不用!齐渭烧着纸钱:“你把我书案上的书拿来就去睡吧!我熬的住。”
是!
书是金肆晔叫人送来的,能看懂,那就看下去。他交代管家,“最近常打听外面的消息”
“会乱吗?”
“乱不了只是该杀的人太多了!这次怕是得公开行刑了。”
“砍头?”
“也许是枪决不清楚!怎么死不是死呀,没差别。”
可这一等,却是一月有余,正月都出了,户部排队收脏银,那都成了京城的一景。
老管家进进出出的,也只说这些热闹,别的好似也没有什么。
京城里说安静也很安静,百姓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一直到齐文超从死亡的那一天算起,整整四十九天。这天夜里,齐家出殡,听到了夜里的马蹄声。
齐二吓坏了,“是不是是不是阴差接爹来了。”
爹就是到那头也是罪人,阴差这么大的阵势接的着吗?
齐二低声抱怨:“为什么要夜里埋?这叫偷买。就是家里的狗死了,也不能这么草草了事。”
齐渭一铁锹一铁锹的填土,“住嘴!我这么决定自然有我的道理。”
什么道理?你就是就是还想当官!用作践咱爹的法子换取上面的信任。
齐渭一言不发,他始终沉默着。有些话要怎么说呢?说爹干的事要是叫人知道了,他想安然的躺在下面怕是都不能了!你当真没有人偷摸的将他挖出来曝尸么?
入土为安!做儿子的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偷埋了你,叫你躲着,少受一点糟践吧。
埋好了,连个坟堆都没起,只将准备好的石头随意的丢弃在坟上面。
齐二哭了一场,又被官道上的动静吸引了。这一拨一拨回京城的人马都是干什么的?晚上的官道几时这么热闹了?
是啊!晚上几时这么热闹。
林宪怀看着眼前的黑衣人递过来的腰牌,“禁卫?”
黑衣人递了公函:“请您予以配合。”
林宪怀接过去一看,公函的签名是‘林叔珩’,再一看内容,“七人?尽皆带走?”
“是!”
林宪怀的心脏噗通噗通的,他盖上官印,然后递回去。
对方一接,拱手一礼,转身就走。
林宪怀得考虑这些主官被带走之后,接下来的事怎么安排。
他坐下捂住胸口,心还是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京城的消息他当然知道,他也知道,他知道的都不是全部。自家那闺女不可能把公事全告诉自己。
可再是告诉的不全,她这没说要动这么大的瓜葛呀。
回了后院,周碧云甚至能听到丈夫的心跳声:“怎么了?啊?”什么事吓着你了?
林宪怀躺下去,“给我取颗丸药来”
好!
平复心跳的丸药含在嘴里,林宪怀才道:“只要贪了的,朝廷不仅要钱”
还要什么?
“命!”林宪怀闭了闭眼睛,嘟囔到,“还会要命!这一次,肯定得杀的血流成河。”
谁杀?杀谁?
“林叔珩林伯爷你那你总也担心吃不好睡不好的姑娘”林宪怀嘴里干涩,口齿越发艰难起来,“她要大开杀戒”
胡说!
“人都秘密带回京了,消息封锁的死死的,她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什么?”
[178]万里扶摇(77)一更
万里扶摇(77)
林宪怀胆颤心惊,第一件事,先是约束老婆和两个女儿,暂时就留在家里吧,别出门了。
为什么呢?因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被带走了,结果会怎么样呢?要是预感到不好,垂死挣扎怎么办?
当人面对死亡威胁、家产尽失、子孙皆被连累的结局的时候,会干出什么来谁都说不准。
所以,他得先把家里人保护好。
然后他每天都在等,等朝廷的邸报。邸报会比报纸快一些,两个结合起来,几乎朝堂的动向就都在上面了。
他每天都等着,看看今天要判决谁。结果一直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倒是一条很简短的消息,放在了最醒目的位置,字体也格外的大。意思是,朝廷要办一所‘政事堂’。
这个政事堂呢,为天子亲领,新阁阁老为先生。入政事堂,考核不合格者,不算结业,不得授官。
林宪怀对着这一条消息看了好多遍:好端端的,弄这个政事堂,像是学堂一样的地方,干什么?
看起来跟眼前朝中的事情,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嘛。
可细想,真不相干吗?政事堂的学生来源,是在任的官员。上面只说了,考核不合格,不授官。但却没说,怎么进政事堂,什么样的人进政事堂。
而且,很严苛呀,不许授官,就一直在里面学着。怎么看,这都不是奖励,而是惩罚吧。
所以,什么意思呢?政事堂就是朝廷给的回应嘛,对那些莫名其妙被带回京城的官员这个事件的一个回应。
告诉大家说,别慌,在政事堂学习呢,考核过了就没事。虽然在里面一直考核不过,可能也就意味着一直不能做官,甚至一定意义上的不自由。但他不是坐牢,不是杀头,更不影响子孙后代。是天子和新阁的学生,说起来辱没谁了吗?
作为臣子,一生侍奉在天子身侧,这也叫尽忠。谁能说这是惩戒呢?
林宪怀:“”所以,是我想多了?
然后衙门里都在议论这件事,显见紧绷的气氛一松。有那爱开玩笑的还彼此开玩笑,说什么时候也去政事堂,那地方至少不辛苦呀!天下哪有比读书更清贵清闲的事?
林宪怀:“”新鲜玩意,不好界定呀。
他一天天的竖着耳朵打听外面的动向,看看属官们都是怎么想的。
结果有人说:“林叔珩才多大权利,事她办了,但如何判,杀与不杀,这还得看新阁和陛下的。新阁才有决定权!”
“是!新阁这些阁老要说起来,一个人一个处事风格这个花样翻新的,还真没见过哪位阁老这样?”
“那肯定是陛下嘛!陛下年轻”
“也对!听说陛下不吝提拔年轻人,林叔珩就是陛下的刀。陛下欣赏的还有那个金肆晔”
林宪怀:“”行吧,至少安安稳稳的。
但他这心放不下呀,季瑛天天问:“爹,现在能出去了吗?”
“正养身体呢,出去干什么?好好养着。”周碧云直接给拦了。人家问起来,都说是姑娘家在春季脸上长桃花癣了。
可请来的女大夫知道,人家这大户人家讲究,巡抚夫人专门请了自己来是给她家的小姐调理月事的。
姑娘家金贵,来月事总也疼。大的那个年纪不小,说出嫁就出嫁了,出嫁了生养子嗣的前提就是身子好;小的那个才来月事没多久,一来就难受。想着长期调一调,三个月半年的,好好养着。
巡抚夫人是这个意思,那她这个当大夫就得这么说。事实上,这么养也没错。
于是,各种汤药被开了许多。又是喝的,又是泡脚泡澡的。
这后宅天天都飘着一股子药味。
泡着调着,折腾的俩闺女都觉得皮肤更好了,不嚷着出去了,京城里又有消息。
周碧云急切的看着丈夫:咱闺女今儿杀人了吗?
林宪怀:“”他摇头,“朝廷又下旨意,抽调各地实际的赋税情况,会随机抽调各地父母官进京,说明各地的情况。据说夏税开始下调!此事要发布告,使得新明官民皆知!”
“这是好事呀!”
是!没说这不是好事。随机抽调也是合情合理,毕竟南北有差别,东西部也有差别。朝廷在开春之际放出这样的消息,可以说是上下欢腾,民心拥护,“现在上上下下,都在谈论赋税”
案子悬空就这么悬空着,反正春耕也没耽搁,时间久了,连谈论的人好像都少了。
又过了月余,大致是春耕结束了。邸报中有一条消息,是关于求真馆的。
表彰几十年前的求真馆,说是根据求真馆留下的实验数据,成功的制造出了新火器。其射程、其威力翻倍。又说,军中军械革新,兵种调整,已经迫在眉睫。
一看这个,林宪怀就往起一坐,他想,铺垫做的差不多了,铡刀必是快落下了。
这一道道圣旨,一条条政策,都是在安天下人心。
先是安定官员的心,朝廷说:别怕!没想怎么样,安心的呆着吧。
紧跟着安定天下民心,朝廷说:轻徭薄赋这次要落到实处。百姓这个时候的注意力都在减免赋税上,便是父母官被带走了,百姓也只交好,觉得这必是跟之前的赋税征收有关。朝廷听的见百姓的声音,看得见民间的疾苦,心如何能不安?
再然后,便是军中!这才是重中之重!这就是明晃晃的告诉军中那些将领,少跟地方官勾勾搭搭的,你们能造反还是怎么着呀?军械革新就意味着,你就是反了,依旧打不了持久战,干不过朝廷。既然是注定会死的局面,那就都消停点,呆着吧。
铺垫都到这里了,那朝廷现在下什么决定,都不怕了。
林宪怀的手点在邸报上,“这是陛下的主意?”陛下要是有这个能耐,之前就不会受制于人。只能说,陛下身边有谋臣了!这个谋臣不是任何人熟悉的。他的这个办事风格,很稳健。
可以说,若是下棋,他是步步不落空。
但是,这人不是叔珩!
叔珩是否有此能力,他不敢下结论。这个孩子总是出人意料!但是,她手里要过那么多的人命,她必然会非常认真的把案子做好,势必叫每个人都得到公正的判决。
所以,陛下身边还有其他的高人。
没来由的,林宪怀想到了金肆晔,是他吗?
就是他!
小皇帝落下一子,问坐在对面的人:“下一步下一步,朕希望以朕的名义来做这件事。”
“为何?”
小皇帝叹了一声,“林叔珩朕不能将她陷在旋涡里。”
四爷执棋的手一顿,然后缓缓的落下,“那陛下陷入旋涡中,臣等又如何忍心?”
“朕是君王,生杀予夺之权,乃天授!”说完,非常坚定的落下了白棋。
四爷瞥了一眼因为用力而抿起嘴的小皇帝,他又慢慢的落下一子,这才道:“陛下,您不觉得律法还是需要完善吗?”
嗯?
“当年,新明为了修订律法,从各地各行各业选了百姓前来为了修订一部能普遍施行的律法。而今,百余年过去了,也该有一些适当的补充了。”
本来也应该如此。但这两件事有关系吗?
四爷就笑了,“臣以为,既然都将那么些人请来了,不若将事关之后朝廷发展的大事,也来征询百姓的意见”
小皇帝手里的棋子‘啪嗒’一声掉落了,将棋盘砸的散乱:“你的意思是”叫那么些人一起参与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