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桐桐将柴火扔进火里:“你杀了黑秃子?”“是!黑秃子是我杀的。”
这跟在县城打听来的差不多,“为何要杀他?你是马匪,他也是马匪,你们谁比谁高贵了?或是他抢了你的营生么?不见得吧。草原这么大,真不到彼此不给活路的地步。”
“我哈森从不”
从不什么?
“姑娘,我杀了他,你来寻仇。那他杀别人的仇恨,又怎么算呢?他在漠西曾经屠杀了一小部百十口人,男女老幼尽皆在内,此等灭绝人伦之举,不该杀吗?”
“照你这么说,你杀人还有理了?”
哈森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姑娘,我不知道你依仗的是什么。但能来复仇,你也算是有情有义。看在你有情有义的份上,你走吧!多去打听打听他黑秃子都干了些什么。
这草原上的事复杂的很莫要因着这个佛夸他几句,你就当真;也莫要因着那个神僧夸他几句,你就将他视为神明。那都是别有用心的人在乱人心而已。别听人说什么,你只看他做了什么。”
他说着,就走到了跟前。
一到跟前,就伸手猛地朝桐桐抓了过来,桐桐搭手反剪,将人给摁住了。
另外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了,就见两根带火的木棍冲了过来,直接砸在端着枪的手上。手一松,枪掉了。手还没伸过去再抓枪呢,手被脚踩住了。
紧跟着,双手被人给缠住了。且两人缠到了一块,被扯到火堆边上躺着去了。
再去看老大,他那两条胳膊以奇怪的姿势扭着,身上的家伙也被这女子给卸掉了。
桐桐将三个人身上的家伙都收起来,这才过去揉了揉哈森的胳膊,又从包裹里抽了自己的腰带出来,把哈森也给捆住了。
哈森看着捆绑手腕的腰带,这个颜色看不分明,但是这上面的纹饰明显就是文官服侍上才有的。
他愕然的抬起头来,盯着眼前这女子的脸,“林大人?”你没有因为被伏击回营去?
那跟着的两个人也愣住了:那个女官吗?
桐桐往边上一坐,又掏出了饼子放在火上慢慢的烤着,“要杀我?嗯?”
哈森看着坐在那里一副泰然样子的女官,嘴里默默的骂了一声,也没人说她擅武是这么一个擅长法呀!
他认栽了:“是!是我要杀你。”
“原因呢?”
“有人出银子,我办事,仅此而已。”
桐桐就笑,“行!嘴还挺硬。”她看向对方,“知道我这进进出出闹这一出,是想干什么吗?”
“不知。”
桐桐怅然长叹一声,“我就想看看,看看北区这个光鲜亮丽的皮里面到底裹的是什么。”
哈森不言语了,看向桐桐的眼神有些惊愕。
“你不是马匪,我早知道。”桐桐看向哈森,“可我得知道,为什么明明不是马匪的人,却成了人人都喊打的土匪。这么伪装,到底是为了什么。”
哈森继续沉默着,咬紧牙关。
“草原太大了,百姓又逐水草而居,跟中原的百姓不同,不好管理。鞭长莫及之时,自然就会滋生出别的来。比如,为祸的匪盗、蛊惑百姓的一些教义”
哈森抿着嘴,不言语。
“清缴这些人吧,这些人都属于满蒙两族的人。本来很简单的一个剿匪,在有心人的扇动下,就成了族群之间的争斗。于是,你们便奉命化作马匪,随机的活动在草原上。马匪杀马匪,没人关心。这是有效保护牧民的法子哈森,你能抛弃个人荣辱行此事,当真算英雄!你们这一营,都是英雄。”
哈森嘴角抖了几下,还是未发一言。
“当然了,你的主将们还考量着,只要有马匪活动,跟朝廷要军饷也更容易,朝廷也会更重视你们。这属于小团伙的私心,不算是罪。”
哈森的手虽然被绑着,可突然之间,浑身都松了。他躺在火堆边,第一次这么毫无戒备的舒展了身体。
桐桐没再说话,更没逼着对方说话。
不大工夫,哈森竟然睡着了,鼾声震天的响。
而那两个属下,后半夜的时候实在扛不住,也睡着了。
早起火灭了,哈森一个激灵,醒了。此时天还不亮,火堆只剩下一堆灰烬。他蹭的坐起来,手没有被捆着。腰上就是自己的枪。他给火堆上重新添上柴,这才发现,那位林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她没给添够柴,那是怕自己这三人一觉睡到天亮。若是有人闯进来,夺了武器或是其他就坏了。
因此,这柴的多少都是她算计好的。
没杀他们,甚至没有伤他们,就这么放过去了。
哈森追到义庄外,外面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个人就像是没来过,骤然出现,又骤然消失了。
其实,这几年他都有些迷茫了。是匪还是军,他说不清楚了。他也不知道,这样的身份将来会如何。
突然有那么一个人,没有问为匪以来的那些过往,只把当初为匪的初衷掏出来讲了一遍。他就是觉得,心里有个地方,涨得慌。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两兄弟醒了。
“大哥,人走了?”
走了!
“就这么走了?”
嗯!就这么走了。
“咱要杀人家,人家没伤咱一分”这种娘们,办事太他娘的爷们了。
“那还要执行命令,杀她吗?”
“你能下的去手呀?叫我说,下令的人他娘的要是连这样的人都容不下,咱为啥还要听命。”
“那还传消息回去吗?”
传个屁!没必要。
“还没消息?”金镇北看着进来的李副将,“各个驻防营的消息都送回来了?”
李副将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军帅,林大人回来了。”
什么?
“林大人回来了,洗漱补觉去了,别的什么也没说。”
回来了?坏了,“联络哈森,看看哈森怎么样了?”
是!这就去。
桐桐这一觉睡到下午才起,秦敏什么也不敢问,只把饭食端过来,“您用点吧,金军帅打发人看了好几次了,说请您醒了之后务必去一趟”
桐桐洗漱了,用了饭,换回官服,这才去找金镇北。
李副将等在门口,特别的恭敬,“林大人,里面请。”
桐桐进去了,金镇北就在正堂里坐着,李副将一挥手,院子里守着的人都退出去了。
金镇北偷眼打量这位林大人,然后失笑:“林大人行事很是出人意料。林大人的心胸,也非一般女子可比。”
“金军帅,下官以为,你们对不起哈森那样的英雄。他舍弃官身,舍弃荣耀,戍守的是百姓的安全,护的是一方安宁。可你们,却拿他当杀手,当你们家养的打手在用。金军帅,敢问你,包括那议事厅里人五人六的将帅们,你们谁有这么大的脸”
站在院子门口的李副将低声吩咐,“向前十步走”
里面的声音太大了,那位林大人压着脾气,可一说话就听出来了,她在暴怒的边缘。
刺杀她的事,她一句没提。
她在替哈森委屈,在替哈森鸣不平。
“你的私心,你们的私心配不上他们。”桐桐看金镇北,“这些人这些年的功劳,你可上表过朝廷?”
“怎么上表?那不得说我金镇北在养私兵吗?军中有超龄的将士,却把精锐化兵为匪我的小林大人呀,你句句都是信任,从不怀疑哈森他们存在的原因和我们那么安排的目的。但是朝中,谁信?谁信!白的都恨不能给你染成灰的,更何况本就是灰的,它白的了吗?”
“所以,哈森他们,就这么黑不黑,白不白也许终其一生,都无人知道他们做了多少,究竟在为谁卖命。甚至于到头来,反被你们给连累了,连累成十恶不赦的罪人。金军帅,不能庇护兵卒的将领,绝不是好将领。”
金镇北:“”准备了一肚子解释的话,解释刺杀她的事纯属误会,可人家不提这一茬呀!好像那真不是大事。她回来只揪着这一件事,恨不能指着自己的鼻子骂。
可他娘的,自己除了挨骂,没别的招了!
[133]万里扶摇(32)一更
万里扶摇(32)
金镇北沉默着,良久,在对方终于不跟一头暴怒的狮子似得盯着自己之后,他才重新掀开眼睑:“北区的情况,就是如此了。以林大人所见,该当如何。”
桐桐坐在椅子上,问他:“各地流窜的不过是马匪,那这些马匪需得哈森这样的将领追剿,至少他们配备着火器,对吧?”
对!
“火器是消耗品,是需要更换和补充弹药的。今儿杀了黑秃子,那么敢问马匪杀干净了吗?只要不揪住提供给马匪火器和弹药的人,这就是个循环,往复不止。背后的人能支持黑秃子,就能支持别人。”
你倒是会抓症结:“可你知道这些事比你想的复杂吗?”
“外部敌人?”
金镇北‘嗯’了一声,起身站在地图跟前,“林大人来看看”
桐桐走过去了,看着挂着的地图。
金镇北的手沿着边界线转,“咱们与老毛子的国界线,这么长”
桐桐的手点在草原上,这草原很大,北边几乎全与老毛子接壤。
“想想历史上,多少草原雄主一路西征,洋人的地盘曾在他们的铁蹄之下。所以,草原上的人跟中原之地百姓所看的江山不一样。中原之地,北望是草原,好似这便是尽头了。可真的扎根在这里,他们的眼睛是可以北望西望的。”
懂!人都是关注自己的近邻的,对中原来说,洋人太远了,隔着呢。但对着游牧民族而言,中原是邻居,老毛子也是邻居。
有异心的人,左顾不得,就会右盼。
于是,内外勾结就有了背景和条件。
金镇北的手指又朝下移动,然后点在朝X和倭国上:“这里的问题更复杂,你该知道,新明从未曾对朝X用兵,彼时,爱新觉罗家在盛京建清,朝X一直在清的统辖之下。”
嗯!
“后来,在太宗年间,完成了满清并于新明,但并非满清所有的皇室都肯承认这一结果,他们迁移至朝X,这些年来,与当地融合的不错”
桐桐:“”这个结果才是最合理的!
“只是近些年,也是主弱臣强,朝X贵族开始兴风作浪。这些贵族与倭国勾连,叫这里的局势一日紧张似一日。林大人,但凡内部乱了,外部必然会趁虚而入。这种情况下,你觉得我这个军帅是大动干戈,闹的军中人心不稳好呢,还是引而不发,以稳为上好呢?”
金镇北说着,就转身又坐回去了,“内部的问题,这是小疖,我看的见它长在什么地方,它也时不时的会刺挠,叫人难受。可只要我忍忍,别人是看不出我身上痒痒的。可你非要因为这些小疖,大动干戈的来治病,恨不能剖开我的肚子,看看里面的心肝脾肺哪里坏了。
可这一刀下去,病能不能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肯定得虚弱一阵,能不能再强盛起来,这得看朝廷给的补养品够不够我养身体。种种不确定之下,外敌来了当如何?”
桐桐扭脸看金镇北:“军帅畏战了吗?”
金镇北:“”这种熊孩子呀!果然是文官出身。
当兵的就没有爱打仗的,凡是打仗那得是不得不打,对吧?畏战不至于,但这得看是不是一定非得打。
“小林大人,打仗靠什么,靠后勤补给。朝廷保证的了吗?”金镇北太明白她的意思了,“你是想说,打怕了对方,自然就消停了。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我拿什么打?军械得偷着造,才不至于有人扛着大刀”
桐桐跟着坐回去,一时没有说话。这是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若是那么好解决,事情不会到了这个份上。
这事的解决,还在四爷身上。
其一,军械再次革新!这些旧有的该淘汰就淘汰了。
其二,像是火车类的,该造就得造。若是启动了这个工程,从军中抽调人马,直接去铺铁路,形成工程兵种,而后慢慢由军转工。如此,可以解决超龄兵卒若是回乡,农场无法安置的问题。
可眼下,这个事还得处理。
第一,私造军械,这个得禁了。再造就是浪费,四爷肯定已经在着手革新的事了,不管合法不合法都没有必要。
第二,严查里通外国者。转移视线,不要制造军中与朝廷的矛盾。别自己一查,一个个都觉得朝廷又如何了,那些文官又如何了,彼此仇视,有什么好处呢?与其如此,那就不如制造个敌方出来。外敌的存在,就是能缓解内部矛盾,这是毋庸置疑。
第三,将禁枪的事情与外敌联系起来,这就是外敌意图挑拨,一锤子给定音。
心里这么想着,她就慢慢的摸了茶杯子,见是空的,就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仰头喝了,这才看金镇北:“军帅,本官此次被刺杀,主谋并非那些马匪。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倭人,他们意图离间北区与朝廷,此狼子野心,不得不妨。”
金镇北:“”他跟着丫头对视,对方也毫不避让,“林大人的意思是”
“本官怀疑倭国细作潜伏甚深,军中也不乏有人与此勾连。若非如此,如何能得知本官的行程?”
金镇北:“”肯定是有细作的,也会有人收了钱办事,但规模一定没你想的那么大,级别也真没那么高。
“我更担心,军械库之外的要害所在被对方所掌握,您也知道,这火药真要藏起来点一下,那要是炸了,可不得了”
金镇北愕然的看林叔珩:“林大人何意?”
“军中若有军械维修一类的地方,是不是也存着火药或是产火药呢这要是炸了”桐桐说完,她就直接起身,“军帅您忙吧,天不早了,下官先告退了。”
金镇北看着利索走掉的小女官,眼里不由的露出几分沉思之色来。越想她的话,越是觉得有滋味。
这个臭丫头,跟第一次见面一样,她这次又给自己出了一个损主意。
她说:你们自己炸了你们私造兵械的地方,然后说那是火药库,再推给倭国细作。
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
第一,私造枪械的罪责掩盖过去了,来个毁尸灭迹。这样可以避免跟朝中的文官集团碰撞!其实碰撞是小事,就怕因此而引来朝廷被北区军饷的压缩和克扣,进而叫北区上下对朝廷有更多的怨言。
在这事上,她冒险帮着北区打了掩护,理解了北区的所作所为,化解的是朝廷内部的矛盾。
第二,以查细作为名,查一查军中。不管查出什么来,都给调整军中人员提供了足够的借口,且谁都不会有怨言。
此乃稳定军中人心之法。
第三,震慑内外勾结之人,查出多少是多少,便是查不出来,但也足够叫这些人收敛了。这给军中调整留够了充足的内部缓冲时间。
第四,顺便禁枪。她把北区枪械的私下买卖全部推倒了外部敌人身上,也就是说,凡是不配合的,继续参与此买卖的,都是里通外国的势力。成功的避开了引发部族矛盾的可能。
这法子,她的差事也办了,北区的事也办了,兼顾了各方的利益的同时,考量到了朝廷的整体利益,顺便打击了外敌。
但同样,她身上是担着责任的!她这么玩,就得担着这事一旦失控带来的各种风险。
她不知道这事一个处理不好就得担责吗?这么聪明的人,这么面面俱到的人,她什么想不到呀?
可想到了,还要这么干!
双肩敢担责的人,都他娘的够爷们。
于是,这天晚上,正睡呢,猛的听到一声巨响,紧跟着一声一声又一声,炸响成一片。玻璃窗被震的哐当哐当的响!
秦敏披着衣服起来,“大人,出事了!”
桐桐挑了灯,慢慢的将衣服穿起来,要走了,她还提醒秦敏:“半夜冷,把披风披上。”
是!
一出门,军营里杂而不乱,在紧急集合。
朝远处看去,就见几里外的山中,火光四起,浓烟滚滚。
两人一人一匹马,跟着军中的将领朝山中而去。
秦敏都愣住了,“这是什么地方,怎么炸了?”
桐桐近前看,这地方竟然有隔火带,壕沟一个接一个,炸了也只烧了这一片,连山都没烧起来。
秦敏就低声道:“其实北区执行的还不错!山林防火,山林伐木需得补种您看,山中的库房周围,防火带的修建都特别到位。”
桐桐:“嗯!”
那边金镇北带着军中的将领就在附近等着。
等到天亮了,火灭了,调查的结果是:有五人身亡,火药库爆炸乃人为导致。
金镇北叹气,“值夜的士卒,好好安葬了,抚恤金从军中惯例。”
桐桐扫了一眼那尸体,黑乎乎的一团,好似被烧灼之后就该是那个样子。可其实,人跟动物被烧焦了之后,如果细看还是能分辨出来的。那五个尸体,不是狼就是狗。
然后别的事就先别提了,就查这个库房爆炸案。
顺理成章的,各种证据都显示:这是倭人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