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秦敏觉得自家这位大人眼睛比之前都亮了,也更有气势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催动了她一般!金镇北见人过来了,他便先走了。晌午碰上驿站,下马就能用饭。
洗了脸,金镇北喊道:“有什么给老子上什么,别磨蹭。”
桐桐摸了银子推给驿丞:“一定得有个热汤,哪怕冲个蛋花汤也行。菜尽量素净点,但菜肉都得有。果品如果有的话,不拘是什么,端上来。”
于是,桌上又有大盆的羊肉,又有清炒的瓜菜豆芽,还有一摞子一摞子的卷饼,汤给上了两个,一个蛋花汤,一个生汆丸子汤。
然后果子都是大盆子端来的,可以带走路上解渴。
金镇北看着这姑娘用卷饼认真的卷菜,然后一口饼子一口汤,吃的倍儿香。
他一边啃着羊排一边就说:“小林大人从六品官员,俸禄几何呀?”又是租房,又是雇佣人手,出门照看同僚,还能拿银豆子打赏别人。
银子哪来的?你父亲才三品官而已,你家除了你们父子三人的俸禄,别无其他收入。所以,小林大人,你是贪污了?还是受贿了?
桐桐如何听不出这个意思?她一边给饼子里卷瘦肉炒豆芽,一边说,“是!下官俸禄有限,小日子能过的殷实,也仅此而已。但是呢,挡不住下官会交朋友呀!总能交一些愿意与我共财的朋友!他家境好,日子过的殷实,本身是官身,他父亲的官职也在我父之上。他没有要求我或是用到我的地方。他要共财,那就别客气了。”
说着,她还朝金镇北一笑:“金军帅,您也羡慕下官有这样的朋友吧。”
金镇北手里的羊排一下子就不香了:她花的银子肯定是我儿子给的。
就说呢,炼银矿的法子说交出去就交出来了,感情背后还是藏私了呀。这熊孩子他倒是真不蠢,还知道给自己藏着点。但是,家里没见过你一个大子儿,这八竿子跟你打不着的姑娘,在你老子面前花销你的银钱,这是不是就有点过分了。
你担心她出门在外带的银钱不够受恓惶,你就不担心你爹我手头也紧。
气煞老子了!
行!给老子等着。
惹着金镇北的后果就是:他赶路不住驿站了,走哪吃哪,走哪停哪。星夜赶路,累了就野外睡呗!
秦敏都莫名其妙:“又怎么惹金军帅了?”
这就属于惹了他,他还没法说的那种。
可桐桐一路上把秦敏照顾的很好,该吃饭了,金镇北带着那么些护卫呢,人家那野兔抬手就能射来,烤着就能吃。
但咱也不缺野鸡呀,不仅不缺野鸡,我们还有野鸡蛋,照样就吃了,也能吃的很好。
半夜在野外睡,那就睡呗。
金镇北靠在树桩上眯着眼观察,这丫头生性是野啊!这个时节还有蛇,她给周围撒了什么药之后,去草丛里捡柴火回来还抓了两条蛇,木棍戳在在七寸上,明早能当早饭吃。
靠着火堆就睡,还把那个秘书丞挡在最里面。
那睡觉的时候手里的匕首就在手里攥着呢。
半夜里,金镇北睡不着了。此次的事难办,他没看起来那么轻松。一睁眼,见该值夜的都在值夜,他打了手势,叫他们睡吧,自己值夜。
把营地巡了一圈之后,看到那边的火堆里的火越来越小了,他走过去,想给添跟柴火。可人还在五步之外,这丫头蹭的一下就睁开眼睛,浑身戒备蓄势待发。
他停下脚步,迎上一双锐利的眼睛,对视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这丫头才眼睛一闭,转个方向继续睡去了。
金镇北:“”过去给把柴火添上,又轻手轻脚的退回来。
早起桐桐给了金镇北半条烤蛇肉,算是答谢。
金镇北也接了,说桐桐:“匕首,不管用了。有了新式武器,有些东西就该被淘汰。”
“天下没有不可用的武器。”桐桐停下来看他,“将帅追求的永远都是战争的胜利,为了胜利,没有什么不能做武器的。在我眼里,天气是武器,山川河流是武器,必要的时候,也许一根树枝一棵草都能成为武器。武器革新当然很重要但这绝不是决定战争成败的关键。”
金镇北:“”大早上起来,我也是闲的,跟你搭什么话!现在开始教我兵法了吗?他三两口啃了蛇肉,不咸不淡的挤兑桐桐,“等你什么时候以文转武,且在战场上确立了你的军事地位了,你再给老夫来上课。”
说完,转身上马:“走”
桐桐:“”这人的脾气真坏!
那边金镇北骑马都跑出几步了,却又转头过来,“对了!‘在战场上确立自己的军事地位’,这是祖娘娘对新明所有将领的要求!本帅能有现在的地位,那是打出来的,那是功勋攒起来的。
在新明跟本帅谈军事,没几个有资格。小丫头,纸上谈兵那一套,收起来!将帅不仅得能指挥,还得身先士卒。能走到今天,我得先是百战未死跟我谈用兵谈武器,你不够格。”
桐桐:“”但你祖娘娘没留下什么话,要求每个人需得谦逊吗?可见你们那么英明的祖娘娘,还是百密一疏了。
秦敏觉得金军帅这人其实还挺好的,她低声说,“大人,我觉得金军帅更像是在逗您,故意折腾您。”大人逗小孩似得。
你说是就是吧!反正祖娘娘成了我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处处都有人把她搬出来狙我。
紧赶慢赶,赶到营区的时候都已经是七八日之后了。
大营区就在盛京之外,沿路水稻、苞米、番薯都正是成熟的季节。
一到营区,金镇北就去忙去了。将桐桐和秦敏扔在一边就没搭理!这里当然有招待其他朝廷官员的地方,有专人接待。
桐桐只简单的梳洗,就直接出了营地。她看农田里的庄稼去了。
苞米不长,只一匝长,产量没那么大,但也不算是差。
番薯各个长的都跟小孩的脑袋似得,硕大硕大的。还有那水稻,她抬手捡起来洒落的一根,拿在手里看着,然后细细的搓着,认真的数着稻穗上有多少颗米。
这亩产是多少呢?
她走远一些,问地头的老农:“水稻亩产有多少?”
这个咋算呢?
“风调雨顺了,不到三百斤。年景一般,就二百来斤,不到二百五”
桐桐就问:“能吃饱吗?有饿着的吗?”
“饿是饿不着,吃的孬点有番薯呢嘛!这都百十来年了,就没听见饿死过人。”
“赋税赋税如何?”朝廷的赋税看着不高,可这得看各地的执行情况。
“就是比例调整的重了。”
比例?
“以前呢,是细粮、粗粮、番薯,这三个比重是,两份、三份、五份。现在呢,是五份、三份、两份”
也就是说,以前细粮征收的最少,番薯磨成粉之后,占赋税的一半。现在是细粮得占据一半!还是能吃饱,但却吃不好了。
换言之,赋税还是增加了,且增加的不少。
她就问说,“哪一年开始改的?”
“近二十年?差不多。”
桐桐捏着稻谷,朝京城的方向看去。
小皇帝跪在神龛前继续念念有词:祖爷爷祖奶奶,儿孙们真的没有对不住二位的地方。这要是把江山给败了,朕也冤呐!
[128]万里扶摇(27)二更
万里扶摇(27)
桐桐在田间转着,碰上谁就跟人聊几句。
其一,百姓并不惧怕当官的,她一身官袍,百姓并不会因为这一身衣服而畏惧。
其二,这里的百姓是混杂居住的。他们有蒙,有汉,有满,而且,年轻人里,问了五个,有三个说到哪个族的时候,他们都说他们父母那一辈。也就是说,他们都是通婚之后繁衍来的后代,说哪边的都行。
而且,百姓不是很重视他们各自都是什么族的。有人说蒙语,有人说满语,也有人说汉语,当并不妨碍彼此交流。
这一趟走下来,她真的是五味杂陈。
其实,百姓过的很安定,这是一个叫人觉得值得安慰的地方。
再次回到营地,她的视线被远处晾着的衣服吸引了。看门口值岗的,他们身上的衣服近似于枯草的颜色,有些泛黄,但这衣服是新的,应该是今年才发下来的军服。可营地里晾晒着的衣服,颜色却近似于黄绿色。
她缓缓的走过去,看了看晾着的衣服,若有所思。
秦敏找过来,“大人,金军帅找了您三次了。”
桐桐问秦敏:“这军服”
秦敏还没说话呢,一个年轻的小将就过来了:“哦!这是太宗时期改良过的,尽量叫衣服的颜色随四季而变,便于隐藏。高宗时又改进了一次,颜色更斑斓,但染织很难。据说只装备小部分”
桐桐点了点头,将挂着的衣裳掸了掸:“这个挂的不是地方。”
“自有人来管。”小将做了个请的姿势,“这位大人,您过线了”说着就指了指几步远的黄色警戒线:“客人止步于那条线之外。”
桐桐愣了一下,“抱歉,被军服吸引了注意力,没看到了。下次不会了。”
“请吧!”
被人从那个区域请出来,桐桐并不生气。军营管理的比预想的井井有条的多了。
议事厅里,当中间摆着极大的长条案几,这是议事案。四周围着的都是椅子,此时,椅子上坐满了军中的将领。
金镇北坐在正前方,手在长案上敲着,有些不耐烦了。
桐桐进来的时候,都朝她看。她则扫了一眼这个议事厅,正中间是议事的地方,两边摆着沙盘,大沙盘小沙盘,各种沙盘几乎摆满了。而议事厅的最里面,一排摆着很多个巨大的屏风,屏风上固定的都是地图。
里面的陈设全都是草黄色的,看起来颇为陈旧一般,可其实,这个时节军营里用的就该是这个颜色。
她拱手:“对不住,下官来晚了。”
没人看她,金镇北指了指边上的椅子:“你坐吧。”
大长条形的,他占据一端,两边是他的手下的将领。他的对面,距离他最远的位置,坐的北区的主帅王新学。
桐桐没上人家的桌,而是自己拉了凳子,坐在金镇北的侧后方。
这一坐,两边的将领们全都扭头,盯着她。
桐桐也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去,这些人的名字她都知道,但人名和人对不上。
这边的情况复杂,所以,在坐的这些人里,有三拨:汉、满、蒙。
主帅王新学,是金镇北的嫡系。
两位副帅,一位叫特木尔,一位叫爱新觉罗礼全。
金镇北只简单的介绍了三个人,桐桐起来一一见礼。
王新学看起来精瘦干练。
特木尔好大的体格子,一脸的络腮胡。
爱新觉罗礼全,瘦长脸,看起来温温和和的。
这三个人都只点了点头,就不言语了,各自低头,等着金镇北说话。
金镇北朝后看了桐桐一眼,“朝中沸腾,陛下有旨,此次从北区开始查,望诸位全力配合。莫要多想,也莫要多心。”
话音落了,没人说话。
金镇北又看了桐桐一眼,“小林大人,你说几句?”
桐桐起身,“小官位卑言轻,如何敢造次?不过是身有重任,尽力而为而已”
话音还没落呢,一位将军站起身来,“军帅,末将那边还有差事。哈森一部在左旗活动频繁,时有骚扰,此次若是叫这孙子跑了,可就太可惜了。”
哈森是流窜于草原上的一股‘马匪’!据说是马匪。但这一股马匪存在好些年了,一直也没剿灭。据说,这所谓的马匪哈森是林丹汗的后人,长期活动在漠北,时有南下骚扰之举。这位将军说的就是这个。
这个话才落下,那边就又有一个站起来,“军帅,农场正是农忙的时候,末将得盯着。要不然,又说欠收这可是军粮呀。”
“是啊!要查就查呗,把我等的枪都收缴了才好呢,老子正好回去种地去。放马牧羊,种地耕田,日子不知道多逍遥。谁爱拼命谁拼去”说着,蹭的一身,抬脚将凳子一蹬,转身就往出走。
路过桐桐的时候还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金镇北压着脾气,才要呵斥。谁知道就听到林叔珩的声音就传来了,“不许动。”
他扭脸去看,就见这丫头从乌拉那拉九格的腰上取走了配枪,上膛之后指在了乌拉那拉将军的脑袋上。
他背对着林叔珩,并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
其实这里坐着的,都没太注意。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乌拉那拉九格被人给治住了。
特木尔朝外喊了一声:“来人!”
顿时涌进来十数人,各个手持长枪。
金镇北呵斥:“都出去!”
侍卫相互对视了一眼,瞬间就便出去了。
特木尔眼睛微微眯了眯,就冷笑道:“一个小小的从六品,竟是在军营中动武。”
“住口!”金镇北看向特木尔,“她一个小小的从六品文职女官,夺了一位左将的枪,就在诸位的眼皮底下,不够丢人吗?”
特木尔咬牙,没言语,哼了一声,坐下了。
金镇北这才看向桐桐:“林叔珩,这里不是你那小衙门,不许你瞎胡闹。”
桐桐轻笑了一声,看着这位一脸怒色的将军:“将军,牢骚很多呀!动辄不卖命了,要放马牧羊,要种地耕田,这话当真吗?军事学堂的宗旨是什么?还记得吗?
跟这儿耍小性子呢,这是恃宠而骄还是携功自傲?我能来,一是陛下准了的;二是朝廷准了的;三是金军帅准了的。
怎么?北区碰不得了?陛下碰不得,朝廷碰不得,军帅也碰不得。法外之地吗?你的本事也不过如此,没有你,我这样的小女子一样能上阵。你还真当离了你这杀猪匠,就一定得吃带毛猪呀。”
说完,又看王新学:“王大帅,您是北区的主帅。您的部下对陛下不敬,对朝廷不服,对军令不遵,敢问,此为何罪?”
王新学皱眉,“林大人,你先把手里的家伙放下,这东西在这里吓唬不住人。”
“没想吓人。”桐桐抬手卸了子弹,将手里的家伙随手一扔。被拿住的人想走,她反手扣住了对方的手腕,这才跟王新学道:“下官官职是不高,可这次能来,那便代表的是陛下,是朝廷。陛下给诸位以信任,朝廷给诸位以礼遇。这般大事,只派我一从六品的女官前来,这都不能容了?监察而已!北区连监察也不能监察了?”
王新学的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然后看向金镇北:乌拉那拉九格是满人!军帅,这事麻烦。
他心里满是抱怨:怎么派这么个愣头青来办事?
金镇北看桐桐:“林大人,人交给我”
桐桐抬手,啪的一下拍在了议事案上,震的上年的茶盏都震了震,她脸上的表情都怒极了,死盯着金镇北的眼睛:“金军帅,军中对身份分的这么分明吗?”
什么?
桐桐看着他,问说,“这位左将军我不认识,您跟王大帅眉来眼去,敢问,此人为满将还是蒙将?”
“这是乌拉那拉九格将军。”
桐桐:“”她一下子笑出声来,“北区满蒙汉的人员比例构成,是谁定下的?”
“祖娘娘,祖娘娘在晚年定下的。”
“那敢问,此地是满,不远的草原是蒙。若是祖娘娘和太祖皇帝,对满蒙有一丝怀疑,可会用他们来驻守北区?若是数代先王,但凡有一人对满蒙不信任,此格局能延续到现在否?”
金镇北:“”对着这眼睛像是燃起两簇火苗的小女官,他还真无言以对。
桐桐就看王新学,又从这些将领脸上一一扫过去,“皇家不曾怀疑,陛下不曾怀疑是你们以小团伙的利益为重,将小团伙部族化了。乌拉那拉左将军,是北区的将领。他错了,他就该罚,与他是何部族无关。
百姓无分你我,军中更不能以此来分将士。结党是结党,部族问题是部族问题,此事,本官会如实奏报朝廷。王大帅,你难辞其咎!”
说完,撒手了乌拉那拉九格,转身扬长而去。
金镇北:“”你是我请旨来辅助的,不是钦差。你是不是搞错你的身份和职权范围了,真拿你自己个当钦差了?
但这个话他还不能挑明说,因为这话其实是有道理的。
以部族不同闹事的,说到底,争取的都是小团伙的利益。
他抬脚就揣在乌拉那拉九格的屁股上,“丢人现眼!当年冲锋陷阵的本事哪里去了?被一个小丫头给拿住了,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乌拉那拉九格被踹的一个踉跄,但转过来,还是道:“末将自关禁闭!”
“滚!关禁闭去!”
人走了,金镇北看着在坐的这些部下。
这些人一个个的站起来,站端正。
金镇北指了指自己的脸:“丢人不?丢人不!这事传到京城,我还有什么脸?”奶奶个腿儿的,要是今儿干这事的换成我家老四,老子愿意马上含笑九泉!
[129]万里扶摇(28)三更
万里扶摇(28)
推开厚重的库房门,里面全是报废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