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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女人半扎着顺直的黑长发,修饰身形的黑色呢子大衣搭着黑色羊绒围巾,就连泛着哑光的皮靴也是纯粹的黑。

    如此无趣的色调被她玩出别样的层次感。

    此刻,犹如午夜的魔,守在一隅之地等候着猎物的光临。

    她应声抬起锋锐的下颚,平眉之下那双深不可测的幽瞳迎上夜夜思量的人。

    轮廓分明的冷峻面庞,刚刚蕴起温柔的笑意,又迅速被无情抹灭。

    她的目光定在池珏的脖子上,轻易洞悉出那格格不入的存在,以至于开场白不是久违的问候,而是鄙夷的指责:“它,配不上你。”

    “那你觉得什么才能配得上我?”池珏的嗓音低沉,似想让冰冷的空气凝成冰锥,一定要透彻地扎进对方的心。

    若是能让她感受到疼痛,池珏乐意施展言语的犀利。

    安嘉钦的眉眼和苏桥有几分相似,睡不醒的慵懒里蓄着若有似无的冷淡。

    可她们又有着绝大的不同。

    苏桥是被阳光赋予了正义凛然的人,憨厚且勇敢。

    安嘉钦更像是只为月夜而生,清幽的阴郁。

    她并不纠结池珏的反问,转而弯着眸询问:“花收到了吧?我记得那是你最喜欢的品种。”

    时光荏苒,可人的脾性总是难以被消磨,安嘉钦的自以为是永远令池珏嗤之以鼻。

    “过去喜欢不代表将来还会喜欢,善变是人的天性。”池珏借花喻人,她不想过分纠缠,索性走向家门口。

    安嘉钦的步伐不紧不慢,理所当然道:“五六年没见,不邀请我进家里喝杯茶么,我在这儿等了你一晚上。”

    “等一个晚上最多不过五六个小时,等五六年等不到一个结果,才是天大的笑话。”

    池珏满含自嘲,她刚要伸出手验指纹锁,又迟疑地收回,转头看向背着灯光的修长身影。

    她无声地凝视那笑意狡黠的人,任由分秒流逝。

    安嘉钦识趣地停止向前的步伐。

    她是孤傲的,但此刻又显得些许卑微:“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所以我进不去那道门。”

    “我的家只为一个人敞开,在那个名单里,你的名字已经被划掉。”池珏不带犹豫的在她心上开了一枪。

    安嘉钦虚眯眼睛,目光再次落到那粗劣的围巾上,“所以你是想说...现在的名单上只有那个送你围巾的人?”

    ......

    第015章

    第

    15

    章

    苏桥穿过寥落空旷的街口,身后的南城区似不夜城,灯火璀璨照亮了半边天。

    形影相吊的她与繁华背道而驰,如一粒尘埃淹没在茫茫黑夜里。

    错过了最后一班通往旧城的公交车,打出租纯属于计划之外的奢侈,她的选择里只剩步行回家。

    等到家时,挂在墙上的老钟表刚好走向午夜12点。

    想着外婆早早躺下,她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只好蹑手蹑脚地走向客厅,俨然一副偷感十足的窃贼模样。

    “回来了?”

    传来一声幽怨的轻唤,惹得苏桥虎躯一震,她机械性地扭头看向声源。

    沙发边只点了一盏小台灯,外婆捧着不知名的册子,她并没有看向鬼鬼祟祟的外孙女,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东西。

    “额...难得聚餐,玩得有点晚...你大半夜不睡觉,看啥呢?”苏桥瞎编了一个理由,陪着外婆坐下,目光也落在了册子上。

    那是一本塑封随时都会脱落的老相册,泛黄的旧照片晕了色,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不适的岁月感。

    苏桥轻叹着揽住小老太佝偻的肩头,“咱家的小仙女可不兴熬夜,快去睡觉。”

    “没大没小。”外婆笑着戳戳苏桥的脑袋,随手抽出一张照片送到她的面前:“喏,瞧瞧。”

    苏桥接过照片认真端详,微光柔和衬得她眸底清亮。

    照片里,气质优雅的漂亮女人笑靥生花,她穿着那个年代流行的碎花连衣裙,侧身端坐在某个景区的木椅上,身后葱葱郁郁的垂柳随风摆动,被定格在永恒的那一刹。

    苏桥鬼使神差的反手看向背面,右下角的钢笔字简单记录——2004年,30岁,湖畔春光。

    母亲的笔迹犹如其人,娟秀又工整。

    当30岁见到同龄的母亲时,就像一颗子弹穿过时空的维度,正中苏桥的额心。

    “19年前呢,时间过得真快。”她垂下的绒睫轻轻颤动,“想她了?”

    外婆浑浊的眸子漾着微薄的润雾,她无声地摇摇头后拍了拍苏桥的腿,准备起身回房。

    死去的人不知道,活着的人只能靠回忆抚平痛苦。

    苏桥明白,就算这个家再小,于眼前的小老太而言都太过于空旷冷清。

    “外婆,你还生我的气么?”她愧疚的将照片放进相册,气音压着心口的担忧。

    “傻孩子,你又没犯错,我为什么生气?”

    “我...”关于工作的事到了嘴边,苏桥又词穷了。

    “年纪大了容易杞人忧天,我能求的不过是你能平平安安。”小老太摸摸外孙女的脑袋,“别一个人苦苦撑着,风啊...会越过荆棘,人得向前看。”

    “我吃得好睡得好壮得像头牛,有什么好担心的?”苏桥的语调那么轻巧,奈何笑容发涩。

    她扶着老人家回到房间,将门轻轻合上前俏皮道:“明早我想吃你蒸的花卷。”

    “行,给你多蒸几个带去单位上给同事们尝尝。”

    “倒也不必折腾。”苏桥在阴影里撇撇嘴,大概不想让外婆的一片热心招人冷落。

    回到自己的小卧室,她后背抵在门上,疲惫地捂着脸搓了搓,搓去险些溢出的伤感。

    手机铃声划破一室的静谧,惊得苏桥在身上摸来摸去,生怕吵着隔壁的外婆。

    毕竟是老房子,谈不上什么隔音效果。

    等看清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她的心咯噔一下,咋把报平安这茬给忘了?

    “喂?”

    “到家了么?”池医生的声音听起来软糯糯的,让人猜不出有没有生气。

    苏桥护着嘴轻声回应:“我刚到。”疾步走到窗边,试图让外街宵夜摊的喧闹盖住她的声音。

    “你肯定背着我偷偷去外太空游了一圈,不然回家怎用得上一个多小时?”池珏是埋怨的语气又轻盈的像只小精灵。

    也许这样就不会让听筒另一边的‘小熊’倍感累赘。

    苏桥傻傻地笑:“好吧,我承认,刚刚我去月球上坐了一小会儿。”

    池珏没有追问她的动向,笑说着:“夜不归宿是要被罚站的。”

    “已经过了午夜12点,灰姑娘都参加完舞会了,池医生还不睡?”

    听筒里,池珏停顿了一阵才懒懒回应:“你想挂我的电话?”

    苏桥听出几分不悦,连忙解释:“是不想你熬太多的夜。”

    “那你赔我一个笑话,好笑我就睡觉,不好笑不许挂电话。”

    “3.5岁的小朋友也要听睡前小故事吗?”

    “当然要!毕竟3.5岁的小朋友连幼儿园都上不了。”

    苏桥强忍着笑意摸摸鼻梁骨,那哼哼唧唧的嘟哝让她幻想出,池珏鼓着腮帮子的可爱模样。

    “嗯...我想想...嗯...有了!”她打了个响指,“有一只小鸭子,踩到了泥巴以后跑得飞快,然后就睡着了,这个故事的名字叫:泥快睡鸭(你快睡呀)~”

    “哼,敷衍,一点都不好笑。”

    “池医生一定是在故意为难,你明明知道我嘴笨的。”苏桥无辜地撅撅嘴,负气地弹了一下窗台上的小盆栽。

    “有吗?我只是说了大实话,再来一个试试呗~”

    面对听筒里轻盈的低笑声,苏桥发现自己变得不会拒绝。

    她绞尽脑汁想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好吧,那我再讲一个...睡不着数羊的时候,突然有只小羊跳出来,它对我说:你能不能用心一点,你已经数过我一次了,!”

    苏桥扶着额门尴尬,脚趾头快抠出三室一厅的大平层。

    冷,太冷了,比屋外的寒风还要冷。

    “哈哈哈好冷啊,你是冷笑话制造机吗?”池珏银铃清脆的笑声并不是装的,她憋着大笑询问:“我就想知道...这只小羊是便利店没被打的那一只吗?哈哈哈哈...”

    这一问,好笑程度直接上升到10000%。

    苏桥也跟着噗嗤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平时池医生也这么幽默吗?”

    “幽默也得看人啊~你就告诉我,是不是嘛~”

    “当然不是!”苏桥急着回复,但心口袭来的怦然惹得她胡言乱语:“那只小羊一点都不乖,虽然她会对我不设宵禁,可我不想她熬夜呀~”

    *

    池珏穿着缎面质地的长睡袍,松松垮垮的领口半敞着消瘦的美人锁骨。

    她慵懒地斜倚在落地窗前,因为大笑,肩口止不住地颤抖。

    听筒里,苏桥的声音软乎乎的,就像是在嗓子塞满了蓬松的棉花。

    将那‘不想她熬夜’的话语归结成隐匿的情话,她半眯着眼睛细细品味,不禁咂摸出轻轻浅浅的甜。

    她翕合着唇瓣想要说些什么,肆意的笑容覆抹了浓郁的满足感,至少不想潦草的挂掉电话。

    她转过身,习惯性的对着玻璃呵出一口气,指尖点着雾气画下一颗小小的爱心:“那好吧,小羊对小熊说咯~”

    “那小熊就祝小羊好梦哦~”

    “我发现...你从不说。”

    “多没新意啊,好梦的话,想念的人说不定会偷偷潜进你的梦里。”

    想念的人么?池珏怔愣地垂下眼睑,她将散落的发丝挽于耳后,喃喃道:“小熊在想念谁呢?”

    “池医生,你猜~”

    苏桥回应的小把戏怎会难住聪明的池珏?

    池珏只觉得耳朵酥酥痒痒,那一句‘池医生’便是她想要的答案。

    她捂着暖呼呼的心口,嗔怪:“淘气!”

    第016章

    第

    16

    章

    清晨,住院部例行查房,池珏领着一群实习医生浩浩荡荡穿过走廊。

    她步履生风,在没有见到病人前,几乎不会和随行的医生交流,以至于让所有人都沉浸在气场强大的压迫之中。

    走进第一间病房,等候多时的病患家属急忙送上新拍的片子。

    “池主任您看看吧,这手术一定要做吗,就不能通过矫正进行治疗?”家属不太懂,觉得手术有风险,便想寻求保守治疗的方案。

    池珏接过片子比着光细细端详,还没开口解释,身后的实习医生们已经捧着笔记本准备记录。

    “你儿子的脊柱侧弯已经超过45度,佩戴支具矫正起不到任何效果,收治的时候就已经跟你说过这个情况,上螺钉截骨矫形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案。”说着,她将片子递给身后的人以示传阅。

    孩子的母亲顾虑道:“可这毕竟是跟脊柱有关,万一手术失败了会不会瘫痪,孩子还这么小...”

    “没有任何医生敢保证一台手术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当初要是早发现,完全可以在无痛的状态下靠运动锻炼进行矫正,问题是你们并没有早发现早干预,你也说了孩子还小,如果现在不手术,再过几年麻烦会更大风险会更高。”

    池珏的声音平静且冰冷,她并不会因为病人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孩,就刻意选择保守治疗。

    于她而言,唯有必要手术的人才会被收治,她得负责到底。

    没能得到主治医师的承诺,孩子母亲愈发焦虑:“这事...我得和家里人再商量商量才行。”

    池珏正翻看着病人的身体指标报告,对数据很满意,便提醒着:“这段时间住院康养,孩子的各项指标符合手术条件,你可以再考虑一下但不能拖太久,我需要一个准确的答复。”

    “哼,答复?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医生的小心思,做手术得有提成吧?”

    门口传来拙劣的低骂声,惹得众人纷纷看向不怀好意的来者。

    男人手里提着保温桶,一看便知是孩子的父亲。

    他气势汹汹地冲到池珏面前,指着躺在病床上的儿子,“之前你说先住院观察,不一定会手术,现在怎么又改口了?看来做一台手术能捞一大笔钱呢!”

    面对无端的羞辱,池珏对那份可笑的无知视而不见。

    “你们从骨内科转到骨外科的第一天,我就反复强调过不一定能够手术,这跟不一定会手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当时我要求住院观察也一再解释,原因是孩子的身体指标没能达到手术标准,现在符合手术条件了,愿不愿意是你们家长的事,我只是给出最合理的治疗方案。”

    “少跟我玩文字游戏,你骗着我们大费周章的住院然后又骗我们手术,还不敢保证手术的成功率,你当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好忽悠么?”

    “如果你执意不让孩子接受手术,完全可以办理出院,床位很紧张我也很忙,你们不妨去舟海医大附属骨科医院碰碰运气。”

    池珏的回应不卑不亢,这让男人急了眼:“什么叫做床位很紧张你很忙,你什么态度?”

    随行的副主任医师萧明皓暗地里拉了她一下,嘘声道:“尽量别起正面冲突,万一投诉到督查科,又是一堆解决不完的破麻烦。”

    池珏当是耳旁风,抬眸盯着面红耳赤的男人,淡淡道:“坚持手术方案就是我的态度。”

    她不想把时间耗在无谓的争端上,转身带着人又浩浩荡荡的离开。

    巡完所有病房,池珏急匆匆的赶往骨外科门诊,恰巧又碰上护士长。

    护士长追上几步,慌忙招呼着:“诶,池主任等一下。”

    池珏回身不解地看向她:“怎么了?不会又是院长找我吧?”

    “没有没有,刚刚咨询台那边收到一束给你的花,老大一束玫瑰呢。”护士长和池珏差不多年纪,微胖的脸蛋荡起深意的笑容。

    在住院部,病人收到花束不算什么新鲜事,但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医生收花,收的还是艳丽丽的大朵玫瑰。

    这事落在婚恋绝缘体的池主任身上,便成了天大的八卦。

    池珏神色沉凝几分,将安嘉钦的行为定性成骚扰,于是冷冷道:“拆了分送给病人吧,就说是池医生对他们早日康复的祝福。”

    护士长听到拆了送人,诧异:“拆了怪可惜的,那么大一束花可好看了。”

    “那么大一束花,摆在咨询台不嫌碍事么?我赶门诊先走了。”池珏寻了托辞快步离开。

    走向门诊大楼的间隙,她抽空拨出一串陌生的号码,那人连占据通讯录一席之地的资格都没有。

    池珏又觉得很可笑,这串号码偏偏烙在记忆深处,时隔经年,她忘不掉,那人也没销号。

    安嘉钦几乎是在忙音响起的一瞬接通电话,“早安,花收到了?”

    这份突然降临的主动使她语调扬了几度,难以收住兴奋的愉悦。

    池珏眉眼间蓄起莫大的厌恶:“你觉得这样很浪漫吗?”

    “送花给爱的人,难道不是应该的么?”这番兴师问罪在安嘉钦的意料之中,她想要的正是这样的效果。

    挑起愤怒也好厌恶也罢,至少能被诠释成某种情感,她害怕的是池珏的不闻不问不做回应。

    池珏嗤笑:“迟来的深情算什么,算你开窍了么?你怎么还是这么自以为是?”

    “迟来的深情么?我只是想弥补空白的这几年,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吧,我不想彼此成为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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