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25章

    是娘收留了他们,给他们吃穿,教他们谋生的本事。

    而原本的一家四口,如今只剩下他和闷子两人。

    他穿着丧服跪在坟前,整个人好像消瘦了一圈,眼下乌青发髻凌乱,原本的络腮胡因为好几天没有修理,已经长了许多,此刻看上去更加憔悴。

    “虎三哥,节哀顺便,你几天都没吃东西了,花红婶要是看到你这副摸样,定是会心疼的。”

    秋雁带来吃食来照顾兄弟二人,见到虎三此时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偷偷摸了把泪。

    他犹豫后接过烧饼,却没有吃,只是静静看着手中的烧饼,苦笑着带着哭腔喃喃自语道:

    “我以后是不是再也吃不到娘烙的饼了。”

    闷子醒来知道娘也去了后,直接发起了高热,烧了一天一夜才彻底清醒过来。

    曾经最爱耍嘴皮子,整日嘻嘻哈哈的混小子竟一夜长大,在虎三养伤的时候,都是他在主理丧事。

    赵寂言在花红婶坟前烧掉了那件棉衣,他还记得那是田花红给黑鸦做的新衣,他只穿过一次。

    “多谢你花红婶儿,在山寨的日子我永远都会记得,你和黑鸦哥在下面也要照顾好自己。”

    从来都不相信人有灵魂一说的他,此刻却觉得黑鸦在下面要是能穿上娘给做的新衣,应该也会开心的。

    他轻轻拍拍闷子的肩膀,都说人是一夜间长大的,三人里年纪最小的闷子,再也没有无忧无虑的时光了。

    山寨里那些漫山遍野玩耍的五岁孩童,看见身穿白衣送丧的队伍,都停下来好奇张望,听闻“田大娘走了”,还以为是田大娘出了远门,吵着闹着要跟去,让田大娘快些回来,给他们做芝麻糖吃。

    ...

    大殿内。

    江锦收到江霞传的信后便风尘仆仆赶了回来,事关重要,本决定让江霞先行启程回来告知熊侠凌,不料寨中居然发生了这般变故,还好江霞先他一步回到寨中,若熊侠凌真的中了奎毅的计,他们兄妹二人还有何颜面见故去的熊将军。

    金乌自熊将军战死后,便再也没有出鞘过。

    “少主可有大碍?”

    见江霞出来迎他,他持剑轻巧跃下马,衣衫上还沾有晨间露气。

    “尚无大碍,与奎毅一战虽未伤及筋骨,但也需调养一阵子...但是,我预料蛊毒也快发作了。”

    “那奎毅当真不是明鹿那边派来的,你信中所说的同党又如何了?可有全部擒获?”

    “一死一逃。”江霞面色凝重,开始细细给江锦讲述:

    “那一男一女自称是鸠阎道里的,我看所修功法也不像明鹿杀手,女的逃走了,应该不是大皇子的人,忤成修没那么傻,只派两个人来行刺。但我揣测鸠阎道吞并山寨之心不死,还会卷土重来,这些日子你我还得格外当心。”

    江锦点点头,压低了声音:

    “那老将军的事可要告诉少主?”

    “再议吧。”

    金枫荷在老鬼死后便乘乱溜走了,或许是尚有一丝良心,又或许是为自己日后留下一条退路,她还是把解药的配方告诉了赵寂言。

    “大哥,寨中此番祸患都是我的疏忽,我受贼人蒙蔽,害死了不少寨中弟兄,请大哥责罚!”

    熊侠凌并没有怪罪熊致,起身将他扶起:

    “此番责任并不在你,奎毅与我积怨已久,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鸠阎道也会牵涉其中...”

    熊致一拳锤在石墙上:

    “可恶!让那个女人跑了,幸好霞姨回来了,否则我真的...”

    他自责地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那奎毅是从何处得来的邪物?黑月弑灵枪靠吸收使用者的内力供养,不彻底杀死敌人绝不会停下,而这使用者也会因为内力全然耗尽而亡,简直是魔物!”

    还好大哥用金乌剑制服了黑月弑灵枪,但这金乌剑如此厉害为何之前从未见大哥用过?

    “阿致,还有些事情,我从未告诉你。”

    ...

    去往鸿阳路上。

    鸿阳乃天黎国都,从芙阳县去往鸿阳还得经过漳州和儋州,赵寂言深刻体会到了生产力低下的社会通行是多么的不便利。

    连江氏两个高手快马加鞭都跑了半个月之久,现在要他和熊致一起去,这一千多公里少说也得走个把月吧!

    “那你去京城把人找到就带回山寨?”

    赵寂言骑着马和熊致并排走在官道上,三日前他已经跟熊侠凌辞行,在鹤鸣寨也躲了快两个月了,也该离开了。

    没想到熊致也说要去京城,要和他一同离寨。

    熊致说是要去京城请一个神医回来给熊侠凌解蛊毒,这几天是日夜不停赶路,五天行完的路硬是只花了三天,如今在有十几里路都进漳州了,也该找个地方歇一下了吧!

    要说这和熊致同行,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就是多了个保镖,从今以后人身安全问题不用愁!

    坏处嘛,就是这小子实在是太卷了!

    一个月的路程恨不得十天就跑完,没日没夜的赶路,别说人受不了,马都要跑瘦几斤。

    赵寂言捻起领口的衣服闻了闻,还行,这天天一身汗睡在荒郊野外,都三天没洗澡了,居然还没臭。

    但是这头发是真不行了,都脏的打结了。

    “不错。”熊致意气风发骑在马背上,回答的很自然。

    “那人家要是不跟你走怎么办?你不会要把人家打晕了扛回来吧。”

    熊致瞪了赵寂言一眼,无语到:

    “我是那种莽夫吗?”

    “那还真不好说,驾!”

    ,赵寂言用脚轻轻踢了马儿一脚,赶上熊致说到:

    “别怪哥没提醒你,像这种神医级别的人物,都有自己的脾气,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绝对不能使用武力,说不定得三顾茅庐呢,你这脾气可得克制下....哎你骑那么快干什么!等等我啊,喂——”

    “啰哩吧嗦的。”

    ...

    五天前,鹤鸣寨。

    江氏兄妹此行确实有重大发现。

    “宫飞行是西南宫家第五代传人,传言他一直云游四方,甚至不在天黎境内,此番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请得动这尊大佛,竟在鸿阳现身了。”

    “宫家曾经也和明鹿有不少渊源...说不定他能解少主身上的蛊毒。”江锦将这段时期追查的事情一字不漏地跟熊侠凌汇报,一想到或许能有法子解开少主身上的蛊毒,他有些兴奋:

    “况且,宫家第四代圣手宫岐之与熊老将军也有些交情,或许看在熊老将军的面子上,也不会见死不救。”

    熊侠凌穿着单衣坐在榻上,手臂上还缠着纱布,俊朗面容有些犹豫:

    “只是,外祖父或许不想见我。”

    江霞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后说到:

    “其实,属下先行赶回来也是因为听说熊老将军病倒了...不过如今也没有大碍了,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

    熊侠凌闻言神色大变,匆匆欲起身却被江霞按下,眉宇间尽是担忧:

    “咳咳,外祖父的身体一向硬朗,怎么会突然病倒!”

    江锦忽然开口道:

    “或许是跟那天黎皇帝有关。”

    “不行,我得去看看外祖父”

    熊侠凌不顾兄妹二人阻拦,戴上披风去了剑就要离开。

    “少主三思!鸿阳有不少明鹿的探子,咱们好不容易摆脱了探子的搜寻!况且你伤势未好,需静养,蛊毒又还未解,此番前去实在是太危险!”

    兄妹二人纷纷单膝跪地作揖,拦住熊侠凌。

    其实他们本可以想办法托熊老将军寻得宫飞行回来给熊侠凌解毒,但碍于他们二人是二皇子的旧部,实在是不合适去见熊老将军。

    “外祖父卧病在床,我身为小辈,却连见他一面都不行,更何谈替娘尽孝道!”熊侠凌琥珀色的眸子染上忧愁,因忧愁而在屋里踱步:

    “我哪里还有脸面利用祖父的关系请得宫前辈?”

    “并非如此。”

    江霞摇摇头,他们兄妹二人和熊侠凌现在确实不适合离开鹤鸣寨,但是他可以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带着夫人的金乌宝剑与熊老将军相认,前去传话说明情况,请的宫先生前来为少主解毒。

    熊老将军如今就这一个外孙,若知道少主真实状况,想必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你们的意思是,让阿致去?”

    “不错,阿致是值得信赖的人选,若将此事交予他办,他定会不负嘱托,况且他去鸿阳与熊将军联络,也不会暴露少主的身份。少主既然有意让他接管鹤鸣寨,也确实需要让他有机会历练历练。”

    “只是我的身份从未告诉他,若让阿致去请宫先生,那我必须将真实情况告诉阿致,再看他自己的意愿,是否愿意走这一趟。”

    他抬起头,和江氏兄妹二人商量是否可以将这秘密告诉熊致。

    “此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在这鹤鸣寨里,知道少主身份的,除了我们兄妹二人便再无他人。阿致自小跟随少主,少主也对他颇为信任,如今也正是时机,属下认为少主可以对他说出实情。至于去鸿阳一事,属下相信他自然是愿意的。”

    事实也正如江锦预料一般,熊致知道了是为了解熊侠凌身上的蛊毒,二话不说便答应了,收拾好东西就和赵寂言启程了。

    他心中其实一直觉得大哥并非普通的江湖中人,只是没想到大哥的身份居然如此复杂,曾经萦绕在脑海里的那些谜团,也都说得通了。

    他不管大哥是什么身份,也不在乎大哥是什么身份,明鹿小王爷也好,天黎将军之子也罢,大哥对他有恩,大哥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

    40|第40章

    天黎六年。

    万虎大将军熊允国有一子一女,长子熊涵被武皇帝封为使臣出使燕然国,长女熊汐自幼随父习武,拜入济峰真人门下,成为济峰真人座下第二个女弟子,十七岁就跟随熊允国征战沙场,二十岁时便用不到八十天的时间击退月城外族,赢得边境百姓拥护,有勇有谋被封为征西将军。

    后机缘巧合之下熊汐与明鹿二皇子忤城朗相识,二人竟日久生情。

    彼时明鹿与天黎的两国关系尚可,因为一直有贸易往来,两国还未到兵戎相见的程度。

    然而明鹿太子忤城修是主战派,以为明鹿国土并不比天黎小多少,国力也并非不能与天黎抗衡,两国之间的边境城池完全可以归明鹿所有,为何要与天黎达成协议,主张靠武力争得边境城池,以示国威。

    二皇子忤城朗多年来一直在外游历,见过了太多民间疾苦,极力反对明鹿对天黎开战,认为此两国一旦开战,定是民不聊生,百姓哀怨四起,对国本根基不利。

    奈何在宫廷斗争中,仍然是以太子为首的主战派筹谋得当,明鹿皇帝还是决定对天黎出兵,天黎派征西将军抗敌,熊汐此时已经有孕在身,这才知道与自己千里相隔的恋人竟是敌国二皇子!

    一边是爱人,一边是家国。

    她还是选择了出征。

    忤城朗向她保证定会说服父王撤兵,保两国稳定,不料却被忤城修发现二人已经私定终身,便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将忤城朗软禁起来。

    天黎这边,熊允国也发现了女儿有孕一事,最终逼问得出是忤城朗的孩子。

    “汐儿,你糊涂啊!你与忤城朗私定终身也就罢了,居然还怀上了他的孽种!不行,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留——”熊允国看着女儿隆起的小腹,只觉得气急攻心,一生征战沙场数年,差点因为一个未出世的幼儿背过气去。

    他熊家世代为国尽忠,若让旁人知道汐儿怀上了敌国皇子的孩子,这是掉脑袋的死罪不说,恐怕要被天下人耻笑,这让他如何面对熊家的列祖列宗?

    他指着熊汐的贴身侍女,一巴掌震倒了桌上的茶盏:

    “把小姐带下去,去请宫先生,快去!”

    谁知熊汐竟扑通一声跪地,似乎早已下定决心,平静坚定道:

    “父亲,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留下。”

    熊允国气急,伸手就要拔剑:

    “你——你这孩子,你留下这孽种,让旁人如何看你?如何看我们熊家?”

    “女儿不孝,但女儿认定了他,就不再变了。若真有一天女儿不幸离世,这个孩子就当作父亲和母亲的念想吧。”

    “你住口——”

    清脆的一巴掌打在熊汐的脸颊上,熊允国的也流下一行清泪。

    那个自小就倔强不服输的女孩挺直了脊背,丝毫没有闪躲。

    老将军一气之下以死相逼,让熊汐打掉孩子,熊汐不肯,最后还是熊涵为妹妹求情,熊侠凌出世后熊家对外说是远亲的孩子,并将其寄养在济峰道人处,此事除了熊家人和济峰真人知道外,再无旁人知晓。

    天黎十三年,明鹿太子忤城修继位,正式对天黎开战。

    熊侠凌十岁那年,熊汐一语成谶,战死沙场。

    忤城朗旧部江氏兄妹奉命将其接走,熊允国刚经历丧女之痛,视忤城一族为仇人,持剑就要为爱女报仇。

    他对这个孩子的情感十分复杂,熊侠凌身上流着帝国皇子的血脉,但他也是自己的外孙,更是汐儿唯一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允许忤城朗将他带走。

    最终还是熊涵站出来分析利弊,说道忤城修继位,对内铲除异己,对外扩张疆土,明鹿朝堂之内还有忤城朗的幕僚,二妹战死,此时若他利用这个孩子污蔑熊家,败坏二妹名声,那定会在朝堂内外掀起轩然大波。

    忤城朗既然已经安排人手将侠凌先行接走,想必已经打点好了,定是去安全之处,待时机妥当,再将侠凌接回。

    没想到这一去便是十六年。

    天黎境内也有明鹿的探子,忤城朗在一场大火中失踪,忤城修扫清了一切障碍,他稳坐皇位多年,却始终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侄子。

    屋内灯火如豆,熊侠凌骨节分明的手将金乌剑仔细包裹起来,他苦笑着回忆起童年的碎片记忆,没想到如今再想与祖父相认竟只能靠母亲的佩剑。

    ...

    两人到了漳州的宁丰郡,找了个客栈准备歇息一天。

    赵寂言双手握住金乌剑,剑身很沉,他仔仔细细的抚摸了一遍剑柄处那只栩栩如生的三足鸟,口中止不住的赞叹:

    “啧啧,还真是沉呐,光看剑柄就一股子王霸之气,能不能拔剑出鞘让我看看。”

    “剑哪有随便出鞘的?”熊致就像老母鸡护鸡仔般从他手中夺过金乌剑包好,

    “什么王八之气,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没文化的。”他白了熊致一眼,

    “我说的是‘王霸’——王者的霸气风范!”

    他把自己从路边花二两银子买的匕首随意扔在桌上,在看自己这小破刀,跟小孩过家家的玩具似的。

    “这好兵器和一般的兵器差别真大...”忽然想起了什么,打量了熊致一圈,发现他果然佩带着那把普普通通的铁剑,疑惑道:

    “哎,这寨主的剑都是名剑,怎么不见你有什么宝剑?寨主也不分你一把?”

    熊致无语:

    “剑客用什么剑都是靠机缘的,哪有分不分的道理?你当是粥棚施粥呢,自己没有问别人要一把。”

    “待来日我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宝剑。”

    小二端上菜来,赵寂言眼睛还依依不舍地盯着金乌剑,边吃边说:

    “那正好,若是有机缘,我也想要个趁手的兵器,你觉得我用什么合适?”

    “是剑呢,还是刀呢,还是枪,还是暗器!不行不行,还是剑更潇洒,但是刀也很威风,可是暗器也很帅啊!哎,其实我也很想学射箭,百步穿杨,手持弯弓射大雕...”

    他呼呼啦啦说了一大串,才发现熊致根本没在听自己说话,不知道在看什么呢,正望着楼下出神。

    顺着熊致目光看去,一个梳着垂挂髻身着朱砂色裙装的姑娘,正跟小贩说着什么,少女二八年华,明眸皓齿,笑起来如秋日暖阳,难怪熊致看失了神。

    转眼间那姑娘竟也走进了这家客栈,赵寂言看熊致故作无事的模样故意损他:

    “还看呢!人家姑娘都进客栈了!”

    熊致转过头来,黑黑的眼睛大大的疑惑。

    “跟我你还装什么,就你刚才看的姑娘!”赵寂言掰过熊致的脑袋,示意他往大堂看:

    “喏,是不是她——。”

    谁知熊致只是“哦”了一声,兴致乏乏地拿筷子加菜。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