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朱月晞从其他捕快那知道了这个计策是赵寂言想出来的,他对赵寂言的好奇又多了几分。文府宴请宾客,崔仲明本也在贵宾之列,但他有自己的规矩,除特殊情况,几乎不参加酒宴,便让抓捕贼人有功的朱月晞代行。
朱月晞一上桌就在寻哪一个是赵寂言,他的目光锁定在那个坐在文家公子身旁的青年背影。
“朱公子当真是有勇有谋!”
赵寂言听到朱月晞制服文阿福的始末,由衷赞叹到。
他对这位朱公子印象还挺好,胆大心细又彬彬有礼,关键是还会武功,真厉害阿!
文墨如歪着头对赵寂言瞧了瞧,又看向朱月晞,笑道:
“哎,寂言哥哥确实和朱公子身量相仿!”
她一向关注点清奇,突然来这么一句到把另外三人逗笑了。
文墨宣弯起手指对着文墨如的额头轻轻敲了一下,宠溺笑到:
“他俩呀不过都是陈才的‘替身’。你看看,你哥哥我才是浣溪县独一无二的人才,试问全城谁敢说和我容貌身形相当?”
饭桌上气氛正好,朱月晞也很快也与二人熟络起来,赵寂言都觉得以‘公子’相称过于板正,说起来也不方便,干脆以兄弟称之,朱月晞大他们二人五岁,他俩便称其为朱大哥。
再有几日便是芒种,书院休假一月,文墨宣不是读书的料,文友华也有意让其开始学者接管家产,便让文墨宣跟随管事去石钟镇收租,学习着料理生意。
石钟镇顾名思义,位于浣溪下游,传言曾有一口只大钟沿溪水被冲到此处,当地人便将其捞起立于镇口,用作地标。
石钟镇在浣溪县和临县交界处,若不赶路往返不过三日,文墨宣一听这次出行爹不再跟随,乐得自在,老早就吩咐管家采买了出行的用品。
文友华说到底还是不放心这孩子一人出去。想着赵寂言踏实稳重,怕文墨宣惹事,便有意让赵寂言也一同前往,路上能看着点他,权当是出去散心了。
赵寂言一直闷在浣溪县,刚好有个机会出去转转了解一下周边环境,自然十分愿意。
这倒是有一种学生放暑假出去旅游的感觉。
赵谦也欣然同意,约定三日后出发,他早早就帮赵寂言收拾好行李,还给了他二十两银钱,让他路上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这也太多了吧!”赵寂言吃惊地掂了掂沉甸甸的荷包,
“出门在外还是不带这么多钱在身上,不太安全了。”
按这个时代的汇率算,二十两白银相当于一万多块人民币,即便是放身上也是鼓囊囊一大团,他可不想揣着这么多钱满大街跑。
“无妨,多出的钱你自己收着罢,你也大了,倘若有一天为父不在了,短时间内也不缺吃穿。”
“您说这话干嘛?”
赵寂言讶然,在现代多少人尚且避讳谈生死,赵谦正值而立之年怎么说出这么悲观的话。
但赵谦却不像是在开玩笑,仿佛根本不在意自己说的话不吉利,唇角微扬到:
“为父只是觉得流光易逝,当年刚见到你时,你还不如这木桌高,如今都快和为父并肩了。陈家公子一事也让我意识到,你早已褪去稚嫩,能独当一面了,我思量着也该给你寻门婚事,早日成家。”
赵寂言心说,这要是在现代,小书生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
况且你自己不是还单身着,先操心操心自己吧,但嘴上还是说到:
“并非如此,男子应当先立业后成家,娶妻生子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早,我还小应该把心思花在读书上,其余事情我自有规划,您就别操心我了。”
赵谦听到他那句“我现在还小”忍俊不禁,思量片刻开口:
“好好...寂言,为父知道你喜好研究地理天象,也希望你将来能有所建树,但这毕竟不是生存之计,你说你自有规划,可愿和为父说说将来到底作何打算?”
来了来了,人生逃不过的话题:以后想做什么。
按理说,赵谦是教书先生,那至少也是秀才出身。
士、农、工、商,古往今来,父母都希望孩子好好学习将来拿个铁饭碗,不是事业编就是公务员,这话放到古代,便等于是考取功名为朝廷效力。
赵寂言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原身的打算,但对于如今的他来说,他是断然不想再参加科举的。
先不说以他现在的知识储备有没有这个能力,在他现有的二十四年里,几乎三分之二的人生都和考试绑定在一起。中考、高考、考研...现在终于考上博士了,将来或许还会考公、考编...
如果如今的生活是一场梦,他希望在这场梦里自己不用在被推着走,无论是做官、从商、还是当一个江湖游侠,都能快意人生,畅畅快快得活出自我。
“倘若我不想考取功名,您会怨我吗?”
赵寂言觉得迟早得捅破这层窗户纸,现在话题都说到这儿了,不如干脆一些。
“不会。”
“官场太多尔虞我诈,你自幼喜静善良,不会喜欢这些,也不适合深入官场,为父也不愿让你涉足官场。不管将来你决心走哪条路,为父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过完一生。”
赵谦的这番回答,是他没想到的。
小书生的性格确实不适合勾心斗角,弯弯绕绕的官场,但赵谦能这么自然地对其表示支持真的太难得了!没了心理负担,他进一步试探:
“倘若我想从商赚大钱呢?”
“嗯...从商不是易事,其中也是有大学问的,为父也从未有过经验,并不能再此处帮上你...但有志者事竟成,你若真想从商,可以多去请教文伯伯。”
赵谦似乎并未将他的话视作玩笑,反而认真地与其商量起来。
“哈哈哈我说笑的,那即便我打算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您也不反对咯?”
赵谦见赵寂言想的天马行空,不置可否顺着赵寂言的话说到:
“好啊,寂言若是想当大侠,我也面上有光...”
...
待赵寂言和文墨宣坐车去往石钟镇那日,赵谦送他出了家门,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眼中流露的情绪是不舍、是释然、是内疚、是无奈。
...
石钟镇途中。
赵寂言和文墨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两人说起陈才,自书院休假后就很少见到他。
文墨宣对其表示鄙视:
“那个胆小鬼估计现在是连家门都不敢出。”
陈才大难不死后性子稍稍转变了些,那日赵寂言偶然遇到他,好心问起他的伤势,陈才出乎意料地没有给他冷脸,两人居然还真的找个了茶楼坐下聊了一阵。
想起那日的尴尬场面,他脚趾都快扣出一座魔法城堡。
总算找到机会问起自己落水的事情,陈才轻哼一声直言他与赵寂言非亲非故,自己又不是做慈善的,见他落水时没有搭救也无可厚非,但他绝对没有推他入水。
赵寂言半信半疑,陈才见他这副怀疑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信不信由你!我过去时你已经落水了,还看见文阿福正往回跑去喊文墨宣。”
一想到自己差点变成那杀人魔的手下亡魂,他眼中有恨意,继续说到:
“我看那混蛋根本不是因为被我当街教训而怀恨在心,多半天生坏种,说不定他也想置你于死地,我劝你离文家小子远些,说不定这都是他贼喊捉贼指示文阿福做的!”
“你这人怎么这么阴暗,事是文阿福做的,文墨宣不也被诬陷成凶手遭遇无妄之灾吗,总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人。再说了,我落水一事和文阿福有什么关系,我与他又并无恩怨。”
他笑陈才荒谬。
“呵呵呵呵,那谁又知道呢...”
陈才见赵寂言一副莫名奇妙的傻样,心生不满:
“你还有脸面来怀疑我,那日若不是我去你家找你,又怎会遇害!”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在学堂与我打架,还说那些莫名奇妙的话,我怎么会约你相见?你那天说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你不是赵寂言’!”
“哼,你举止怪异,我怕你被妖邪秽物夺了心智....”
他自然不会承认自己以为是旁人带了人pi面具借“赵寂言”的尸还魂,这要是被赵寂言知道,再告诉文家那小子,恐怕会被他当成谈资败坏他的名声。
赵寂言心说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见赵寂言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陈才或许也觉得有些尴尬,故作镇定转移话题:
“总之,本少遇害一事你也脱不了干系,以后少在我面前晃悠,也给文家小子传句话,让他管好自家的下人。”
“陈才,你是去我家的路上被袭击的还是从我家回来的时候被袭击的?”
赵寂言突然转移话题,说起遇袭一事。陈才都有心理阴影了,自他康复后再也没有独自走过夜路,即便是白天出门,陈厚也派三四个小厮同行。
他记得身体被文阿福刺穿的感觉,痛的钻心,仿佛皮肉都绞着一起...
他本能地抬手还击,可却完全使不上力气,他痛的想要嘶吼,口鼻却被死死捂住。
“我离开佳宴酒楼后就去了你家,等了半天没人应门,见雨势越来越大便打算回去,还未走到多远,那个混蛋就已经从身后对我下手了。”
15|第15章
在现代的时候,赵寂言坐大巴车很容易晕车,常常是晕的一整天都难受。
如今,马车当然比大巴车更不稳当,一路上坑坑洼洼晃地他好几次都要吐了,又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要死了,要死了。
他闭着眼睛,扒着窗台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试图缓解胃里翻涌的酸水,文墨宣见他实在是难受,就让马夫停下,两人找了个路边的茶棚先歇歇脚。
店家是个皮肤黝黑的汉子,听闻二人要去石钟镇,又见他俩年岁不大,且文墨宣衣着不凡,只当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前来游山玩水,便热情地告诉二人石钟镇有一汩石钟泉,夏日甚是凉爽,树上结的野果鲜甜解渴,又可以从溪水中摸鱼,是个放松身心的好地方。
赵寂言撑着脸在桌子上兴致乏乏,在浣溪县生活了个把月,都有些审美疲劳了,他现在对山山水水没什么感觉,就想好好感受下市井生活。
但文墨宣就不一样了。没了文友华的约束,如同刚离笼的鸟儿,只要是玩儿,他都愿意。
一见赵寂言两眼无神地模样,忍不住调侃他到:
“你该不是怕水了吧?你放心,跟着我,绝对安全!”
“我不是...”
赵寂言有气无力的摆摆手,刚想说自己不怕水,只是没什么兴趣,不是很想去...
等等...
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文墨宣曾经跟他说过,当时他让文阿福寻他回来用午膳,文阿福还没去就指着远处那个落水的人是他。
赵寂言和文墨宣去浣溪边看过,那片海棠林虽然确实能看清他落水的位置没错,但文阿福怎么知道落水的人一定就是他?
当时没发现这个细节,如今结合陈才的话,赵寂言才意识到这些细枝末节正是线索所在。若真如陈才所说,当时文阿福也在场,文阿福为何还要装作毫不知情回到海棠林下?
他又想起了那双狠厉怨恨的双眼,他脑海中浮现一个大胆又荒谬的推测,后背升起阵阵寒意。
“文家公子是独自离开的...”
“寂言哥哥确实和陈才身形相似。”
“他俩呀,不过是替身罢了....”
“说不定他也想置你于死地...”
漫不经心的只言片语似乎在无形中被拼成一张完整的网,而他自己正站在这张网的中心。
或许,文阿福的目标一直都是自己。
陈才差点成了自己的替死鬼。
倘若那日想要溺死他的真的是文阿福,文阿福发现他居然没死便开始策划下一次谋杀,陈才那日离开书院时还穿着院服,后来又前往赵寂言家中,敲门发现没人,便打算回去...
天色暗,又下着小雨,对于文阿福来说,自然不会想到一个穿着鸿图书院院服又独自一人在赵寂言家附近晃悠的人居然会是陈才,他尾随其后,当匕首刺入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居然杀错了人!
惊慌失措下只得把被迷晕的陈才遗弃在附近的巷子,任由他失血过多而亡...
赵寂言被衙门带走的那个晚上,陈才来找他根本不是为了救文墨宣!而是想将他诱骗出去,再度行凶...
卧槽!一次次偶然,一个个意外,居然让他阴差阳错地躲过了这场灾祸。
“先别吃了,咱们几日能回浣溪县?”
文墨宣正坐在茶棚吃从家里带来的点心,赵寂言转过头来急切问道。
“啊,这还没到石钟镇,你就想着要回去?”
他喝了一大口茶,咽下半块糖后,一脸难以置信。
“不是说往返不过三天,今日便能到,咱就在镇上待一天便离开吧!”
“不成不成,我不回去!”
“我爹好不容易放我出来了,阿如那个烦人精也没跟来,我可得多玩几天!”
他别过头去,满脸都写着拒绝。
“就一个小镇,一天就转完了,待久了也很无聊。”
“不行,要回你自己回,我留下就好。”
“...”
文墨宣抱着胳膊作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赵寂言无奈,他巴不得现在就骑马回去,但又答应了文友华,要看着文墨宣。
他看着文墨宣的后脑勺,心生一计,故作惋惜说到:
“我这还不是为你考虑!咱要是回去晚了,就看不到热闹了。”
文墨宣果然立刻两眼放光:
“什么热闹?”
“你忘了,文阿福还有四日就要绞刑了,他可是害你蒙受冤狱的罪魁祸首啊!难道你就不想赶回去看他行刑?”
他心说谁喜欢看这么恶心的事情。但菜市口行刑对古代人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以文墨宣爱凑热闹的性格,肯定不愿错过。
谁知文墨宣并无想象中那般激动,反应平平到:
“我就说你干嘛急着回去呢...原来你还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
“阿福两日前就咬舌自尽死在狱中了啊!”
???
人死了!怎么会这么巧!
文墨宣见赵寂言张着嘴巴,显然一无所知,揶揄到:
“我说你也该多出门转转,告示都贴在东市口呢,老管家去认的尸,啧啧,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当真是咬舌自尽吗?”
他不相信文阿福会自尽,横竖都是死,为什么要选择这么痛苦的死法,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科普,据说是咬舌自尽者大量血液灌入气管会导致窒息。
最主要的是,那得多疼啊!
一个将死之人怎么会选择这么痛苦的方式自尽?根本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
“哈哈哈哈,你这话说的,难不成还有人闯入大牢撬开他的嘴巴让他自尽吗?”
赵寂言沉默了,虽然这一说法很残忍,但他觉得比起文阿福自己咬舌自尽,他更倾向于相信后者。
文阿福为什么要杀他?又是什么人杀了文阿福?
想到文阿福被人逼着“咬舌自尽”的惨状,赵寂言胃里的酸水又涌上喉管,立马跑到路旁的草丛中吐了起来,文墨宣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到了,赶紧让店家上一壶清水给他漱漱口。
他对文墨宣摆摆手,示意不要紧。
既然文阿福已经死了,那赶在行刑前回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多在石钟镇逗留几日也无妨,赵寂言脑子很乱,他只希望一切都是自己的推测,这件事情就以文阿福的死而告终。
不要再有其他意外了。
...
文墨宣说着要多待几天,可是天公不作美,他们刚到石钟镇的第二天就开始下大雨,在客栈闷了两天后文墨宣彻底待不住了,一大早起来发现窗外还在下雨,愤愤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