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赵寂言句句在理,所提出的疑点和崔仲明思索的差不多,但他有一点不解。他身子坐正,放下茶盏问道:
“本官何时说过文墨宣就是凶手了?”
“若您并未将文墨宣按凶手定罪,为何要让其白白承受牢狱之灾?”
“本朝律法有定,涉及命案,凡是有嫌疑者,无论身份地位,都需要先行收监,再行定罪。你念书这么多年,竟然连这都不知道?”
。。。
这下轮到赵寂言尴尬了,他确实不知道啊。
先前他只当崔仲明是个无能的糊涂官儿,竟然连这些疑点都看不出。
更何况那会儿在大牢里,以文家父子的急切程度,仿佛文墨宣明日就要在菜市口砍头了!
他哪里知道本朝律法是嫌疑人也需要下牢狱!
赵寂言耳朵微红,调整表演掩饰尴尬,赶紧转移话题故作镇定道:
“咳咳..学生是关心则乱一时半会儿忘记了。实不相瞒,我有个法子,能抓到真凶,但需要大人和文家父子合演一出戏,不知大人愿不愿一试?”
崔仲明有些意外,问道:
“怎么,你有新的线索?”
“那倒没有,但我能推测出凶手的大致身份,并且有办法让其露出马脚,只要大人愿意亲自出面,抓住真凶指日可待。”
“说来听听。”
还要他出面?崔仲明将赵寂言单独留下,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11|第11章
崔仲明答应赵寂言,愿意试一试他的法子,赵寂言从衙门回家时一路上心里美滋滋的,他虽无十成把握一定能尽快破案,也还没想明白凶手的动机是什么,但好歹有一个尝试的机会。
陈才伤口虽深,差一点就伤及心脏,说明凶手多半是个新手,并非职业杀手,说不准这还是他第一次动手杀人。
能潜进文墨宣家放凶器,并且知道陈才和文墨宣积怨已久,才能嫁祸给文墨宣,说明至少是浣溪县人,并非流窜的流氓匪盗。
半个时辰前。
“若此人已经离开浣溪县了呢?你做这出戏又有何意义。”
崔仲明听完赵寂言的计策,一针见血问道。
“他找了文墨宣当替死鬼,即使已经逃之夭夭,也会多方打听文墨宣是不是真的背上了这个黑锅才会放心,只要文墨宣一天不被定罪,他就一天不得安宁,况且如今陈才生死未卜,若我是凶手,我也担心他若真的醒来后的说辞会不会对我不利。”
“不过确实需要麻烦大人严加排查近日出城的人,双管齐下或许能更早抓住凶手。”
“你倒是大胆,还敢命令起本官来了。”崔仲明语气不咸不淡,打量着赵寂言。
“不敢不敢,草民只是想为大人效绵薄之力。”
“这么说,倒显得衙门的人无能,都需要你一介布衣参与破案了。”
崔仲明语气自然,但说的话偏偏阴阳怪气,赵寂言拿不准他的意思,索性选择性忽略,扯开话题说了些别的,心说这古代人真难沟通,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说着说着就开始摆架子。
“哎哟!你这小郎君眼睛长脚后跟了,怎么不看路!”
娇嗔声让赵寂言会过神来,才发现一名女子正坐在地上,一脸埋怨瞪着他。
他撞到人了?
没感觉啊!
“还愣神做何?还不快扶我起来!”
女子三十出头的样子,头发被一根银簪挽成了灵蛇髻,眼波流转,风情万种。
她缓缓伸出手,嫣红的指甲更显媚态,意在让赵寂言扶她起来。
赵寂言虽然在想事情,但总不至于撞了人还不自知,但对方都这么说了,他只得麻利地将人扶起,一口一个“抱歉、抱歉...”
“你撞倒我,弄脏了我的衣裳,你可得赔!”
。。。
这大庭广众的,原来是遇上碰瓷了,难道他看起来很有钱吗?
随即与女人拉开了距离,严肃道:
“这位姐姐,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根本没有撞你,是你自己坐地上的,可别赖我!我只是好心将你扶起来。”
“大丈夫敢做不敢当,你这小郎君看着相貌堂堂,怎么一副伪君子做派,竟然颠倒黑白!”
二人处在闹市,又是正午,女子伸手指着赵寂言没有半点要息事宁人的样子,路过行人纷纷驻足,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啧啧,真是世风日下啊,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
“看他文质彬彬的,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我好像见过他...是鸿图书院的学子!一个读书人,也不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怎么写的...”
他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出,硬着头皮对众人赶紧澄清:
“各位!我真没撞她,是她要讹诈我!”
好哇,道德绑架是吧!
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在旁搭腔到:
“嘻嘻,如此貌美的小娘子撞我一百下我也愿意,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竟然还诬陷人家讹诈你,今日你若是不给人家一个交待,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赵寂言嫌恶的翻了个白眼,面对这般明目张胆的调戏,谁知当事人不仅不生气,还顺势装可怜道:
“这位哥哥说的是,我也无其他意思,衣裳脏了也就脏了,洗洗便好。只是我的脚扭伤了,不过是希望这位郎君将我送回家中罢,青天白日的,他竟还诬陷我要讹诈他——”
委屈的弱女子姿态不仅蒙骗了在场众人,还直接将赵寂言推到了道德的风口浪尖,人群立刻哗然。
此刻他就是一个“撞了人不仅不道歉甚至还诬陷一个娇滴滴地弱女子要讹诈他的无良读书人”。
“一个男人,就知道欺负女人,连这般担当都没有,真是丢人!”
“谁嫁给他谁倒霉...”
“算了吧,他要是能讨到媳妇,我名字倒过来写。”
刚刚那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凑到女子跟前,现殷勤道:
“姑娘,这小子跟瘦猴似的,一看就没什么力气,不如让我送你回去吧,我力气大着呢...”
赵寂言:
“...”
他最终还是架不住人群的唾沫星子,被迫答应送女人回家,只当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倒霉!
他没好气道蹲下,示意女人上来:
“这位姐姐,男女授受不亲,是你自己要求我背你的,到时候你可别说我对你无礼,败坏我的名声。”
“奴家又不是待字闺中的小姐,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你家在何处?”
“小郎君,我家在城南白桦林处,一个时辰内就能到。”
“啥,一个时辰?”
这么远!
城南白桦林,都快出浣溪县了,这来去来回不得走三四个小时!
见赵寂言半天不肯动身,背上的女人试探问道:
“小郎君莫非是不想送了?那我叫刚才那几位哥哥回来——”
“别别别...”
赵寂言一想到刚才那几个大汉凶神恶煞的模样,急忙摆手:
“只是我爹喜欢吃前面巷子口的糯米鸡,你家那么远,等我送完你回来肯定都卖完了,我寻思要不我现在去买,你在这等我片刻怎么样?”
女人有些犹豫,思量后妩媚一笑,柔声道:
“好,我就在此处等你,小郎君是正人君子,定不会做出置我于不顾等小人行径。”
赵寂言点点头,小跑着去了巷子口,边跑还边跟女子招了招手,示意她不要走动。
一炷香后。
刀芝敏回忆起在赵寂言在巷口对她招手时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恨的是牙痒痒,她还真是低估这小子了!
“姑...故娘,咱还走不走了,刚才那公子钱都付了,让我定要把你安全送回家。”
金宝牵着牛车,他做生意向来实在,全靠这多年来的信誉,刚才收了十文钱,必定是要把人安全送到的。
他以为顾客是不信任他的技术,拍拍胸脯,一脸骄傲保证:
“姑娘,你放心,这老牛跟了我快十年了,默契的很!不管是拉人还是拉货,稳着哩,不信你打听打听去——”
话还没说完,就吓得闭了嘴。
原先还柔柔弱弱的女子此刻笑容不在,冷着一张脸,周身散发着一股不好惹的气息,吐出一个字:
“滚。”
赵寂言回去之后把今天和文父一同去见崔仲明的事情和赵谦说了,让赵谦明日帮自己和书院告假,他要去堂审看真凶会不会露出马脚。
赵谦觉得太危险,但也没有阻挠他,只叮嘱他一定要听文伯伯的安排,照顾好自己,万事小心。
奇怪,前些日子赵谦连探监都不让他去,最近怎么这么好说话?
“您最近怎么都不阻止我了?”
“嗯?”
赵谦笑笑,语气平淡说到:
“你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为父也不能左右你一辈子,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为父只希望你平安就好。”
赵谦也太开明的吧!
别说封建社会了,就是在现代,又有多少父母对孩子说过“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这种完全正向支持的话?
他代入了一下,如果是自己上高中的时候,跟爸妈说明天我不去上学了,要去看“热闹”,不吃一顿竹笋炒肉也要先挨一顿呲儿。
反正是绝对没希望的。
赵寂言心中有些动容,默默对原身说:你有一个好义父。
他还把今日被碰瓷的事情跟赵谦说了。
作为一个自小接受各类安全教育、反诈骗教育,日常看各种社会新闻、刑侦案件纪录片的现代青年,赵寂言早就将“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走”列为人身安全十大信条之一。
他只觉得今日的拐卖手段十分低劣。
不说别的,一个弱女子,怎么会随便让大街上的陌生男人送自己回家?
别人要送还不让送,非得指定是他,家还在那么偏僻的地方!
这要是在越南,他怀疑自己要是真是去了,恐怕现在已经没有腰子了!
大抵是看中了赵寂言长得就像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定遭不住道德绑架,才选中了对他下手,他甚至怀疑那几个帮腔的彪形大汉,恐怕都和女人是一伙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他让金宝用牛车把人拉回去,金宝是浣溪县土著,拉车拉货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社会关系复杂,此人有什么不轨之心也不会对金宝下手。
若真是自己多心了,那便最好,付了钱让金宝拉人回去,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赵寂言自然不会轻易上当,但是不保证赵谦若遇到这种情况也能识破。
赵谦一直在浣溪县教书,生活简单,性子又温和良善,极有可能成为骗子的目标,骗财骗色都是极有可能的。
他郑重其事地给赵谦科普骗子行骗的常用手段,以及如何识破应对,赵谦耐心地听他说着,丝毫没有厌烦之态:
“为父知晓了,以后定会小心。”
12|第12章
蚤食过后,衙门。
赵寂言到时,人群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围观堂审的群众个个伸长了脖子。
‘浣溪首富之子行凶杀人’要是在现代至少能上个同城热搜,不少人还专程从镇上赶来,此刻都挑着扁担带着货物围在衙门口听审。
他削尖了脑袋往里面挤,不晓得被踩了多少脚,到了前排是怎么都挤不进去了,不上不下的卡在人群中,倒也能看清楚。
环顾一周终于找到了文父等人,文墨如也来了,眼神焦急盼着哥哥赶紧出来。
公堂匾额上立着“明镜高悬”,崔仲明端坐在公案之后,今日他头戴乌纱帽,穿着绯色官服绣有鹭鸶,表情肃穆,不怒自威,气场十足,闹哄哄的公堂逐渐安静下来。
“带嫌犯!”
文墨宣被几个衙役押出来跪在地上,几日不梳洗的他看着颇为憔悴,但神态却不见慌张。
众人一见嫌疑犯被带出来了,曾经的文大公子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又立即沸腾起来。
文墨如不知道赵寂言和文家父子昨日相见的事情,赵寂言也叮嘱过文父,他和崔大人的交谈以及和文墨宣交代的事情绝对不要再告诉其他人,即便是文夫人和文小姐也不行。
因为真正的凶手很大概率是文家相识的人。
所以文墨如心急如焚泪眼汪汪时,发现跪在公堂上的哥哥面无惧色,身旁的父亲也格外冷静,她有些不知所以,但也赶紧用手帕抹去眼泪,强装镇定。
“堂下嫌犯文墨宣,你可知罪?”
“草民不知。”
“你与陈家长子陈才在佳宴酒楼发生争执,随后尾随他将其用匕首刺伤,再拖入巷子中掩盖罪行,随后将凶器藏于房内,现在人证无证俱在,还不速速招来!”
惊堂木突然一拍,赵寂言吓得起了个激灵,没想到声音这么大。
心说这和电视上看的完全不一样,在场果然更有代入感,哪怕崔仲明已经答应他了,但此刻看到如此严肃的现场,他也跟着紧张起来。
随后陈大、胡老汉、佳宴酒楼的李七和另一个小二,以及文府中两个丫鬟都被带上堂来。
陈大战战兢兢地说了陈才从佳宴酒楼出来后因为雨势愈来愈大,他便回府帮少爷拿衣服,来回不到一盏茶时间,可等他跑回来时少爷已经不知所踪了。
胡老汉又讲述了一遍自己发现陈才的全过程,省去了那日和赵寂言说时的各种描述和渲染,言简意赅。
李七说的内容和那日也差不多。
轮到文府的两个丫鬟时,两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第一次对簿公堂,跪在地上两腿发抖,说话声如蚊蝇,被崔仲明的一声呵斥吓得直接哭出了声,断断续续道出为大少爷打扫屋子时发现床下带着鲜血的匕首全过程,后又缀到:
“人不是少爷杀的——”就被衙役推搡着带走了。
“罪证确凿!堂下嫌犯可还有申辩?”
又是一声惊堂木,文墨宣也被吓到了,勉强正色后继续答道:
“草民是冤枉的,草民不服!”
“若真是我杀的人,为何要将凶器藏于自己房间的床下,还让府中粗使丫鬟发现?草民大可以将凶器销毁,大人,这显然是有人栽赃于草民啊!”
文墨宣此话一出,人群中也开始窃窃私语,赵寂言默默观察围观百姓,企图寻找端倪。
“那你可知是何人栽赃与你?”
“这...草民不知....”
“荒唐!”
崔仲明面有怒色,旁听的百姓交谈声也戛然而止,文墨如急得眼泪又出来了,伸手抓住父亲衣袖,将头埋入父亲怀中小声啜泣,不敢再看哥哥。
“但是草民敢断定,栽赃草民的人必定就是真凶!且此人定与我文家相识,才能进入文府之中,甚至进入草民房中藏匿凶器...大人若不信,待陈才醒后,大人一问便知,他说不定看到了凶手真容....总之,草民没有杀人!”
赵寂言心中捏了把汗,文墨宣这小子平日里看着天不怕地不怕的,也被崔仲明气势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