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6章

    “呀,寂言来了!”

    清朗的声音在耳畔想起,李燕定睛一看,原来是赵寂言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她十四岁就在佳宴酒楼打杂,虽然年岁小,但肯吃苦又聪明,做起事情来井井有条,一晃十年过去了。

    老掌柜夫妇没有子嗣,五年前过世后,众人都以为佳宴酒楼开不下去了,没想到被她一人撑了起来,生意还越做越红火,有眼红的同行雇食客想搞垮佳宴酒楼,被李燕堵在大街上臭骂后又纠着耳朵送去了衙门,从此‘泼辣燕儿娘’的名声在外,无人敢再招惹。

    李燕没怎么读过书,算数还都是老掌柜教的,她对有学识的人有种莫名的敬仰,平日里爱看话本,有时有些疑惑也想不明白,想同人谈上一谈,奈何读书人都认为她一介女流在外抛头露面有伤风化,别说细细相谈了,都巴不得离她越远越好。

    唯独赵家父子,对她总是恭恭敬敬的,赵寂言得知她爱看话本后还同她讲了几个故事,听得她是泪眼婆娑,意犹未尽,今日见到他,可得再让他再说几个。

    “寂言你来的正好,上回你说的那个聊斋,还有没有其他故事?”

    “嘿嘿,燕子姐,故事自然是有的,咱俩坐下聊...”

    赵寂言给李燕说了一刻钟的虐恋故事,他讲的口干舌燥,她听的哀叹连连,实在是讲不动了,一大壶茶也已经见底,赵寂言喊着肚子饿,点了一份最便宜的清汤面,李燕一高兴,还给他加了份肉,起身时还在喃喃:

    “秦香莲真是可怜...”

    他边嗦面边和店小二打听文墨宣和陈才的事情。

    “李七哥,那日陈才和文墨轩起争执你晓得不?”

    “哎呀,这还能不知道,我当时就在场啊!”

    李七把抹布往肩上一搭,兴冲冲地说了起来:

    “你是不知道啊,那陈公子可是嘴上不饶人,一上雅间就和文公子打了个照面,说他穿的像只招摇的公鸡,又说什么字写的跟狗爬上不来台面...两人是你骂一句我回一句,想不到文人发起火来也这般吓人,真是有够呛的...”

    “那他二人可动手了?”

    “没啊,在酒楼里动手还得了,老板娘不得发飙啊!”

    李七做了个鬼脸,继续说到,

    “我看文公子那个暴脾气铁定不会吃亏,前脚刚说要收拾陈公子,果然后脚就动手伤人了,哎,年轻人还是太冲动,看着文质彬彬的怎么就——”

    “文墨宣说了要‘收拾陈才’?”

    “是啊!文公子亲口说的‘我定要打的你见阎王’”李七压着声音模仿起了文墨宣的语气,

    “后来陈公子就离开了,没过一会文公子也走了。”

    “陈才和文墨宣何时离开的你记得吗?”

    “这我到记不清了,前后脚的事情。我只记得,陈公子走的时候是带着小厮的,文公子是自己一个人走的。”

    赵寂言吃完了面又李七闲聊了一会儿,看着太阳没那么晒了,又绕回城西巷尾,去找了趟卢秋。卢秋见到他倒是颇为意外,一个月不见,这赵家小子倒是吃胖了不少,不似以前那么白净了,好在气色红润,一看就已经养好身体了。

    待赵寂言问起陈才的事情后,卢秋一开始只当他是关心同窗,还安慰他不必过于忧心,结果赵寂言越问越离谱,先是问起来陈才的伤在何处,是否致命,又问起他遇害的时辰,接着是能不能从伤口看出凶手是用哪只手行凶的...

    “老夫乃医者,只知道治病救人,哪里知道你说的什么左利手右利手!”

    “哎呀,我就是想知道,您从陈才后背上的刀伤上能不能看出来刺伤他的人是惯用左手还是右手?”

    “不知道!去去去,别在这碍手碍脚的,还有好多人等着看病——”

    卢秋喊来了学徒,让学徒赶紧把赵寂言弄出医馆。

    “那您可知道刺伤陈才兄的凶器是什么?有多长?有多大?”

    赵寂言拽着卢秋的袖子不撒手,小学徒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梳着哪吒头,憋红了脸也根本推不动他。

    “你净问这些做甚?你又不是官府的人,有空还不如多关心关心你爹!”

    卢秋挣脱了赵寂言的爪子,摸了把花白的胡子,没好气道。

    “我爹怎么了?他不是染上伤风了吗?”

    “是又不是。症状是像伤风,但脉象又不太对,你爹上回去溪里捞你就受了凉,我看啊,就是没好完全,回去叮嘱你爹这副药吃完了不管如何都再过来复诊。让他好好静养,免得落下病根,你小子年纪轻轻的也不知道帮你爹分担点...”

    屋内。

    地上倒着一个暗红色瓶子,几粒黑乎乎的药丸从瓶口滚出。

    “你这是做什么?我好心帮你想办法,你竟这般不领情!”

    刀芝敏笑脸盈盈给赵谦拿来东西,她还未开口,赵谦就嫌恶地将瓶子拂到了地上,她笑容顿时消失。

    “你当我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赵谦面无表情,语气冰冷。

    刀芝敏见状压下怒火,直视赵谦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到:

    “你我又不是第一天相识了,想要永无后顾之忧,这是最好,也是最快的法子。”

    “不行,不能用‘崇阙’,我会再想其他的法子,你无需再插手我的事情。”

    “阿谦,别再自欺欺人了,你若想要保全赵寂言,只要让他吃下崇阙即可!你若再这般心软,最后丢的只能是自己的性命!”

    刀芝敏见赵谦沉默不语,继续说到,

    “他失忆之后,将他安置到另一个城镇,赋予新的身份,他能安然无恙的过完一生,再也不会卷入这场风波...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这不就是你对‘她’的承诺吗?”

    赵谦沉默半晌,开口到“我会将他带去皇城。”

    “你疯了吗!”

    “他那时还小,根本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也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你已经喂他吃过一次崇阙了,你忘了吗?”

    他的目光像一把刺,似是要将刀芝敏刺穿,

    “你当我一直不知道?”

    刀芝敏面色有些不自然,故作轻松:

    “你知道又如何?我还不是为了你的安危,总之,你若是想将他带回去,我绝不允!”

    “你不允又当如何?”

    刀芝敏彻底被激怒,她一步一步走向赵谦,碾碎了地上的黑色药丸,质问到:

    “这些年你当真是变了,变得越来越执迷不悟!上头要是问起你来怎么突然多了个儿子,你怎么解释?你是觉得他不会派人去查?还是觉得将赵寂言留在身边很安全?”

    她深吸一口气,无视赵谦愈发难看的脸色,柔声说到,

    “你放弃了一切,将她的孩子当亲生抚养长大,已经仁至义尽——”

    话还没说完,突然面色一变,

    “好好考虑吧,明日我在老地方等你。”

    她踩着窗沿,如鬼魅般忽然消失。

    赵谦低下身拾起滚落地上的药丸,塞进了瓶中,随后又将窗台上的鞋痕擦净...

    赵寂言推门而入时,正厅早已空无一人,厨房传来赵谦的声音:

    “回来了?晚膳稍后就好。”

    “今日我下厨,您就歇着吧!”

    赵寂言提着杀好烫完毛的乌鸡,到厨房帮忙。

    今日他也想明白了,之前自己总以一个现代人的思维方式去和赵谦交流,觉得他不可理喻,限制自己的自由,但实际上赵谦并无任何恶意,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也是真的一直在照顾自己,纵使自己将来要离开,也不能欠他恩惠。

    亲人之间怎么会完全不吵架呢?

    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真的把赵谦看作朋友、兄弟、乃至亲人。

    今晨和赵谦争执时生的气,早就消散了,卢秋的话更让他对赵谦的身体感到忧心,卢秋只说要好生调理慢慢修养,他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食补。

    但他懂得又不多,厨艺也一般,煲鸡汤算是最拿得出手的一道菜了。

    赵谦看见他将乌鸡剁了后,又莴笋和胡萝卜滚刀切成块,大致看出他要作何,缓缓开口道:

    “为父竟不知道,寂言还会煲汤了。”

    “跟燕儿姐学的,您就安心歇着吧,今日尝尝我的手艺。”

    “好好,我拭目以待。”

    他笑着退到一边,默默地看着赵寂言的背影,若有所思。

    10|第10章

    用饭后,赵寂言准备找赵谦好好谈谈,让他参与到文墨宣的案件中。

    他早想好了说辞,本来以为得费好大一番口舌功夫,没想到赵谦今日格外好说话,不仅同意让他去大牢中见文墨宣,还答应今后不会再限制他的自由。

    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去大牢探望文墨宣必须和文友华商量,由文友华带他去才可以。

    牢狱。

    正值盛夏,空气中有一股说不出的酸臭味,赵寂言闻着胃里直反酸水,他环顾一圈,那些罪犯不是躺在地上睡觉就是无所事事地摆弄着自己的衣服头发,并未看到其中有文墨宣。

    牢头领走了文友华带来的好酒好菜,指着最尽头的一间牢房,让他们自己过去。

    “有话快说,半个时辰内必须出来!”

    “好,好...”

    大概是文家提前打点好了,文墨宣所住的牢房虽然也和其他犯人一样,但却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

    恭桶很干净,地上摆着的碗筷也都是新的,不像其他犯人一样直接睡在地上铺的稻草上,他还有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面铺了层棉被当里子。

    此时,他身着白色囚服背靠墙坐在床上,袖子被高高挽起,胳膊上都是自己挠出的道道红痕,凌乱的碎发垂在耳边,嘴角边冒出青色的胡渣。

    曾经神采奕奕的青年此刻了无生气地垂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我的儿啊,你可受苦了,爹来了,爹来看你了!”

    文友华看见文墨宣胳膊上的红痕,一脸心疼问道:

    “是不是他们欺辱你了?你放心,爹都打点好了,他们拿了钱,定是不会再为难你!”

    文墨宣听到声音猛然抬头,激动地从床上跃起,一把抓住栅栏:

    “爹!我没有杀人啊,我真的没有杀人,这地方我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你快想想办法让我出去!”

    “为父知道,你再忍忍,为父一定想办法把你弄出去!”

    文友华心疼地握着儿子的手,凑近只用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到:

    “就算是倾家荡产,爹也定会把你接出来...”

    “爹!我没有杀人,我是清白的!”

    “难道你想用钱摆平吗?我没有杀人,我不服,他们都在冤枉我!”

    文墨宣委屈喊道,眼圈泛红,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信他,哪怕是自己亲爹也不信他...

    文友华见他情绪激动,生怕招来捕快,连哄带骂道:

    “好好好,你没杀人,你小声些!”

    “你和那些人一样,根本不相信我没有杀陈才!爹,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是,我是讨厌陈才,但是我文墨宣敢对天发誓,我从未想过要害他性命,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文友华一手捂住了嘴,一脸痛心。

    “你这傻孩子,发这种毒誓作甚!难道你如今势态比不上天打雷劈吗?你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娘怎么办?还有你妹妹,这几日寝食难安,眼睛都哭肿了,为你操碎了心!爹信你有什么用,那凶器明明白白放在你床底下,陈才遇害的时候你又为何不在酒楼中...现在铁证如山,为你让我怎么办!”

    文墨宣听到这里又开始烦躁,他胡乱抓了抓头发,眼神哀怨垂头丧气地坐回床上。

    他是真不知道那凶器为何会莫名奇妙出现在自己房中,陈才遇害时他确实不在酒楼之中,因为他逃席偷偷溜回府了,怕爹娘责骂还专门避开了家丁走的后门....

    谁能想到阴差阳错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事关我的清白,就算他们真的把我杀了,我也没杀人!”

    “你——”

    文友华气急,他过来是和这孩子商量办法的,哪知道这孩子竟然这么倔。

    一直默不作声的赵寂言见父子俩这边陷入僵局,说到

    :

    “墨宣,我相信你,我也有法子证明你是无罪的。”

    “寂言,你说的是真的吗?”

    “这种事情可开不得玩笑,你若真知道些什么,伯父求你一定要说出来。”

    文墨宣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一个翻身跃下床问道:

    “寂言,你没开玩笑,你真的知道真凶是谁了?”

    “墨宣,你别急,我虽然还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何人,但也有个法子能让凶手现身。只是需要文伯父帮我引荐崔大人,此计必须得由崔大人出面才能成功。”

    ...

    崔仲明身着常服,正在府中伏案看着卷宗,随从过来通报文友华带着一个年轻人前来求见,崔仲明让侍从给二人看茶,他随后就到。

    文友华又来了,这次又要旁敲侧击些什么。

    跟在文友华后面的青年白净清瘦,身着秀有墨竹的青灰色长衫,看着有些面熟,他在脑中思索着是否见过此人。

    “学生赵寂言见过崔大人。”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陈才出事当天曾在书院与其发生争执的学生吧,我我记得你叫...叫赵寂言?”

    “正是在下。”

    “你前来所为何事啊?”

    他抿了一口茶,撇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文友华,头也不抬地说:

    “若是为人求情...那便回去吧,若是有其他冤情,便去衙门口击鼓等待传唤。”

    崔仲明说话有种不容置喙的威严,文友华在旁边捏了把冷汗,这些天他让人送来不少好东西,变着法地打听崔仲明的喜好,可崔仲明那边就是没有任何动静。

    他从商三十年,见过多少清廉君子扬言自己视金钱如粪土,不为五斗米折腰...等把金灿灿的金山堆在面前时,每个人又只嫌自己的荷包不够大。

    等崔仲明派人请他过去时,他以为事情终于要成了,谁知崔仲明直接将他送的所有东西摆在面前,叫来了好几个捕快,说物证确凿,要治他个‘贿赂朝廷命官’之罪!

    今日他在大牢中听完赵寂言的法子,也觉得可行,可如今再看到这崔阎王的黑脸,心里直打鼓。

    崔仲明记得赵寂言,倒不是因为离上次相见没过几天,那日他召了好几名学子,大多数都已经忘记,但对这个学生他却印象深刻。

    他为官多年虽不爱摆官架子,但也并非平易近人。

    一般的平头百姓见了衙门的人,多数是连头都不敢抬,两股战战,甚至连回话都打结巴...唯独这个赵寂言,当初在书院被传唤时不仅丝毫没有畏惧之态,反而不卑不亢对答如流,直视着他的眼睛回话。

    年轻人有点气魄,跟他当年很像。

    “学生认为陈才一案尚有疑点,应该细细追查,崔大人如今直接将文墨宣定为凶手...尚有不妥。”

    “喔?何处不妥?”

    崔仲明饶有趣味问道。

    “仅仅因为凶器出现在文墨宣房间内,并不能完全证明他就是凶手。众所周知,文家这几日款待宾客,府上难免有人进出,凶手混入其中将凶器藏入文墨宣房中并不是难事。若文墨宣真是凶手,为什么不将凶器抛到远远的,反而将凶器放在自己房中,连血迹都不待处理的,这根本不合逻辑。”

    “嗯。”

    “请大人恕我直言,若文墨宣真的想杀陈才,文家家大业大,不至于连雇杀手的钱都没有,亲自动手的风险最大,文墨宣身为文家大少爷,又何必要冒这个险?”

    他这话一出,文友华心直接蹦到了嗓子眼,这孩子什么时候说话这般大胆了!

    他看向崔仲明,还好崔仲明依旧靠在座椅上,波澜不惊,并没有半分怒色。

    赵寂言继续说到:

    “更何况大人并没有直接证据说明文墨宣就是凶手,他虽然在时间上有嫌疑,但这不足以佐证他就是凶手。总之,我认为凶手另有其人,而此人,定是陈、文两家都认识的人,说不定此刻还在浣溪县中!”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