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3午夜梦回,辗转反侧之时,或许想的都是弟妻的那张脸,于是齐王妃薨在那个秋天,宫里多了个小阮妃。同多年前就仙去的阮后有八分像。
她没有了名字,没有了身份,昔日的母家不敢救她,曾经挚爱的夫君放弃了她,在皇权打压下被派镇守岭南。
她成了父皇的金丝雀。
用来悼念他的发妻。
她进宫一个月就有了我。
父皇当时已经吸食五石散多年,尽是迷离之态,他大喜过望,说这是他与阮后的孩子。
似乎有人提醒过他,不过那个人被吞了炭。
从此人人都知道,这个孩子是阮后在天上念及夫君而降至的,是福星。
我从小就不在小阮妃身边长大,无人教我,无人怜我,有的只是身边换了又换的宫女嬷嬷。
父皇在皇宫里为我造了座摘星楼,足有二十二层高,可以俯览整个北阳。
他以前意识清醒时,常常抱着我在楼顶。
「这样怀玉才能离你的母后近些。」
「你瞧啊明玉,我们的孩子长大了。」
这样看来,好像也不是很清醒,他以为自己很深情。
他像个疯子,北阳皇室就没人不疯的。
我从记事起就见过,那些老得该死的王爷侯爵,从我身边掳走那些十三四岁还没长开的宫女;那些不受重视却骄矜的皇姐,同我的亲叔叔们厮混寻求庇佑。
京城饿殍满地,边塞战火纷飞。
我的生母也疯了。
我一直都知道她是我的生母,可她恨毒了我,不愿见我。
七岁那年我当着父皇的面,叫了小阮妃一声母亲。
对我有求必应、千般好万般溺爱的父皇,狠狠打了我一巴掌。0901
打得我眼冒金星,一头磕在了那琉璃制的桌角上,留了道不深不浅的疤。
这一巴掌撕裂了我。
对那时的我来说,这一巴掌无异于撕开了所有的美好,我于我的父亲而言,仅仅是悼念亡妻的工具。
我扛得住这一巴掌,我以为我总归是小阮妃生的,这声母亲我是叫得的。
可她尖叫,扭曲,咒骂。
而后吞了金。
我是个脏东西。
2
父皇当时跌跌撞撞地回到他的寝宫,宫人早已被这样的阵仗吓得四散,只留下年幼我和已经疯了的母妃在那摘星楼之中。
我满头是血,头晕得厉害,却哭着抱着她的裙摆乞怜:「母亲,你看看我,母亲,儿也想有母亲。」
那一刻她又不疯了,她抽出高台之上观赏的宝剑,四处寻找父皇未果后,她蹲下来捏着我的肩膀,笑得渗人:「儿啊,你说,你说若是我刺他一剑,会不会是灭九族的罪,能否把那为了富贵荣华献出我的家族,为了苟且偷生放弃我的丈夫,杀个干净?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说话啊,小杂种,你说啊……」
「死吧,都死吧,流着北阳皇室的血的人都该死!」
她一把火,把自己和摘星楼烧了个干净。
我挣扎着往出爬,浓烟之中几乎窒息。
迷离之中有人拉了我一把,不……不止一把,是一路。是我的皇兄,太子秦扶风。
我与他算不上交好,甚至称不上熟悉,可他于大火之中给我捡回了一条命。
我无处可去,他便带我回了他的东宫。
那夜我和秦扶风躺在绣床上,皆是劫后余生的惧怕和庆幸。
「在这宫里死是最容易的,活着才难,我若是你,一定紧紧抓住父皇的庇佑好好活。」那天十岁的秦扶风看着我,目光灼灼,极为炙热。
我那时看不懂他眼里的情绪,只是拉着他的手,点了点头。
秦扶风这人是个药罐子,从会吃饭起就吃药,老天拿走了他的康健,却又给了他极好的脑子。
什么叫少年得志,我这太子兄长三岁能文四岁提诗,别的孩子还在流鼻涕穿开裆裤的时候,秦扶风已然可以同夫子大谈兴国之道了。
别的孩子还在玩捉迷藏的时候,秦扶风已经可以代表北阳出使南羌国了,一边喝着药汤子,一边舌战群儒,免百万大军于征战。
尽管朝中殷氏一族如日中天,后宫之内殷贵妃独掌大权,可殷贵妃唯一的儿子,秦雍天,还是只能屈居人下。
殷氏不急,因为秦扶风活不到弱冠这事不是个秘密,他们在等。
那天秦扶风为我额头的伤口上药,他对药的熟知程度让人心疼。
我得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