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 6 章

    上山看望完爷爷的第二天下午,我回了趟家。

    真像方玉珩所说,彤彤和我小姨搬过来了,家里还多了好多佣人,曾经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完全消失,整个屋子里都是人味儿。

    彤彤住我原来的房间,房里那些杂物被搬去了阁楼,它们没有落灰,每天有人打扫。

    那些杂物里占大头的是书,很厚的书,比如荣格的《红书》,都是中学时代我妈给我买的,我翻开发现导读都有几十页,就一行都看不下去了。

    彤彤很欢迎我,她穿着连衣裙带着我楼上楼下转圈、参观。

    她说这边花园重新打造过了,那边泳池新贴了瓷砖,新瓷砖是和二姨一起挑的,也就是我妈,她问我,你觉得改得好看不好看

    彤彤学美术,在意大利待过一阵子,她审美应该很好吧,她挑中的东西一定好看。

    我点头,说:好看,像个度假村。

    彤彤对我笑,很欣喜的样子,她说:家里的健身房我也重新布置了!都是上个月才到的新器材!

    我摸了摸这些新砖新瓦新器材,挺好的。

    彤彤说:表姐你试试这个划船机。

    我坐上去,随便拉了几下。

    彤彤在旁边鼓掌:表姐你动作好标准,这些年一直都在健身吗

    我抬头看着镜子里的我,镜子里的彤彤,说:偶尔吧。

    镜子里的彤彤露出个俏皮的表情,她过来拉我的手,她说:我们再去旁边屋子看看吧,那边是用来做瑜伽或者普拉提的。

    彤彤是个尽职的向导,她向我介绍家里的一切。我觉得她好厉害,她的笑声爽朗明快,凭一己之力就让这栋大房子变得热闹,真是好厉害。

    连我爸妈都被她感染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妈破天荒主动夹话梅小排给我,上一次给我夹菜还是......还是上一次,我想不起具体时间了。

    她说:知道你喜欢,特意让阿姨做的,你多吃点。

    我啃了块排骨,好甜,我说对她说谢谢。

    她说不用客气,停了一下又重复道:是特意给你做的。

    我说:我知道。我看了眼她和小姨面前的牛油果沙拉,说:吃不完我打包带走。

    我妈低头吃沙拉,小姨笑了,她的笑和彤彤好像,爽朗又明快,不愧是母女。

    小姨对我说:休宁啊,甜的东西吃太多对皮肤不好!你不能仗着年轻就胡乱造。上个星期啊,我去罗医生那里做了个新项目,说美国中东那边好多人都做的,效果好得不得了!这几天像打鸡血一样兴奋,皮肤都会呼吸了,要不要我帮你约时间

    彤彤说:表姐知道的新鲜玩意儿肯定比你多,说不定人家早都做过了。

    小姨恍然:也对哈,她朝我眯了眯眼睛,以后有好项目记得第一时间分享给小姨,这人年纪大了就容易焦虑,不往脸上搞点东西心里一点都不踏实的。

    我说小姨你天生丽质,再多项目也只算锦上添花。

    小姨用叉子戳着面前的那盘草,笑了。

    晚上七点,我看彤彤笑得有些累了,就找借口离开,厨房帮我打包了话梅小排,饭盒和口袋都很精致,当真好像去星级酒店走了一遭。

    我拎着口袋,出门前我爸叫住我,他说:爷爷告诉我了,你想去海铂。具体原因我就不多问了,既然有事做,那就好好做。

    我说好的,明白,我知道,你放心。

    我妈站在一旁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叹的是哪门子气。

    我对她挥了挥手,说:那我先走了。

    她左右看看,叹出第二口气:既然回榕城了,你太长时间不回家外人要说闲话的,每周抽空回来吃个饭吧,要吃什么提前告诉我,我好让阿姨准备。

    我说好的,明白,我知道,下周还是这个时间吧。

    我离开那会儿天已经黑了,春天的夜风吹在脸上很舒服,我特意在大马路上溜达了一阵,先是慢走,然后快走,然后小跑,盒子里的话梅小排跟着我一颠一颠,发出噔噔的声响。

    跑了一会儿,我出了点汗,脑门儿凉凉的。我不太想回酒店,也不想拎着话梅小排去找方玉珩,他一定在工作,一定在加班。

    我拿出手机给严靳打了个电话,我问他在哪里,我说我去找他。

    他告诉我,他在嘉蓝江旁边的餐厅吃饭,和前女友吃饭。

    我问他,你们要重修旧好吗

    他说:我要帮她打离婚官司。

    我站在路边的梧桐树下笑了声,我说:怎么又是离婚官司,你要拆散多少夫妻才肯罢休,我看月老最恨的就是你这种人。

    他说:你说得有道理,不然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给我绑定良缘。

    我感受到手机震动,耳边又响起严靳的声音:地址发你了,过来吧。

    严靳吃饭的那家餐酒吧真的是在江边,不是在江畔、江对岸、江附近,就是正儿八经的,和嘉蓝江紧密相贴的那种江边。

    站在餐厅门口,还能听到游船划过江面的声音。餐厅光线挺暗,很有氛围,玻璃窗又透又亮,干净得不得了,包间里几乎没有隐私。

    我透过玻璃窗看见了他,还有他对面的漂亮女人。我看见他穿西装,端起酒杯喝了口酒,女人在他对面低头吃东西,还在笑。

    我孤陋寡闻,我是没见过谁谈案子来这种地方。

    我在玻璃窗外跟严靳打了个招呼,没往餐厅里走,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我去附近便利店买了一听啤酒,哈尔滨牌的。我拿着啤酒去了江边,坐在长椅上,喝酒,吃我打包的话梅小排。

    大约二十分钟后,一双手从背后伸过来,拿走了饭盒里最后一块排骨。

    严靳把吃剩的骨头扔在盒子里,他舔了下手指,在我身边坐下来,他问:你回家了

    我点点头,转头打量他:律师和当事人发生不正当关系是不是违规啊

    他看着我,没说话。

    我又说:离婚证没下来,横竖都算婚外情吧吃饭也不找个私密点的地方,你当心人家老公找你麻烦。

    严靳笑了,他点了根烟,我对他摊手,我说我也要。

    他帮我点烟,他离我好近,他咬着烟用模糊的声音说:你不去写都市狗血真是浪费天赋。

    我掩着打火机的火苗,笑嘻嘻地说:戏剧来源于生活。我跪在椅子上回头张望,问他:你前女友人呢

    他指了指路口的方向,我隐约瞧见一辆劳斯莱斯。

    他说:去私密的地方搞婚外情了。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我问他:你说爱情又不是什么永恒的东西,为什么这么多人上赶着结婚

    不知道,我又没结婚。

    我碰碰他的胳膊:没结婚也不代表没思考、没想法啊,随便说来听听嘛。

    严靳想了想,他说:一个人容易没方向,没有方向,日子就容易过不下去,两个没方向的人凑在一起,大概率也没方向,但有同行者一起迷茫甚至迷失,听上去就没那么可怕。

    你的意思,结婚的都是胆小鬼,万花丛中过的,才是勇士。

    严靳抽了口烟,说:万花丛中过的也是胆小鬼,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胆小鬼。

    那你是吗我问。

    他点头:我当然是。

    听完这个回答我就走神了,以至于忘了抽烟,那根烟在我指间燃尽,在风里燃尽。

    我看着江面上的游船,甲板上挤满了游客,因为不是寒暑假,带小孩出门的三口之家少之又少,甲板上三分之二都是情侣,有二十出头的青年人,也有六七十岁的老夫老妻。

    严靳抓过我的手,在饭盒里抖落烟灰。我觉得下巴痒,伸手挠了挠。

    船上的女歌手开始唱歌了,唱的是爵士,甲板上的人们纷纷回到船舱里。我希望他们玩得愉快,榕城是个古老又美丽的城市,榕城的市民也很好客。

    我小时候以为我爸妈结婚是家族联合的结果,长大了才知道,他们是自由恋爱的。我爸追的我妈,十八般武艺用尽了,第一次表白还惨遭拒绝。

    严靳说:我听你三叔讲过,大哥追老婆,他帮忙跑了好多腿,送了好多花。他说大嫂当年很受欢迎,追她的小伙子什么类型都有。大嫂不好追,为人傲气得很,大部分人的热情持续一阵就消散了,唯独你爸不达目的不罢休。

    那有什么用啊,费这么大劲追回家,就为了让人给他生儿子

    我站起来,前后左右活动身体,原地跑跳了几下,我又坐回去,把剩下的半罐啤酒喝光,我对严靳说:送我回去吧,明天要上班了。

    他把长椅上的垃圾收拾好,问我:去哪个部门

    我摇头:不知道,哪个部门都一样吧。

    严靳送我回酒店,跟我一起乘电梯上楼,跟我一起进了2804。他脱下西装,我扯开他的领带扔在床上,我问他要不要一起洗澡,他让我自己先洗,他要回个工作电话。

    我没有泡澡,只是冲了个淋浴,十来分钟就洗好了,我穿着浴袍走出去,我靠在床头半躺着。

    严靳还在打电话,他面向窗外打电话,谈话内容我听不太懂。

    我精神疲倦、昏昏欲睡,在床上翻来滚去,百无聊赖,沿着床边顺时针滚了半圈,脑袋指向六点钟方向时,他挂断了电话。

    他走到床尾,站在我头顶前方,我睁大眼睛,倒立着看他,我说:聊这么久不觉得口干舌燥吗,要不要喝点什么

    他说不用,他伸出右手摸了摸我的下巴,养猫养狗的人应该很熟悉这种手法。他用另一只手解开几颗衬衫纽扣,他告诉我:上次忘记跟你说,海铂准备上市了。虽然你没有金钱方面的需求,但搭乘一艘正在航行的新船,总好过陈船、烂船。

    我抓住他的手背,说:你再不洗澡我就要睡着了。

    我还当真睡着了。

    我记得我是在床尾睡着的,凌晨两点醒来却躺在床头,胳膊底下压着严靳的领带,他应该已经走了,我摸了摸枕头,没有温度。

    我拿起领带在鼻尖闻了闻,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但我一闻就知道是他的东西。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