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1章
坐在雅房还探听什么消息啊。这样的话,唯一的消息来源就只能是……
温思尔的目光落在了店小二身上,来伺候的小二看起来挺机灵,肩上搭着一条毛巾,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觉察到对方的视线,小二立刻很有眼力见的上前,“二位客官,您看需要点什么?”
说着,他的视线不免不受控制的往陆绎澜身上落了好几次,这位公子一身贵气,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大贵人。
正想着,他就对上了陆绎澜似笑非笑的目光,那目光明明没有什么侵略性,但却让他在一瞬间从头到脚冰凉一片,他猛地回神,根本不敢再看。
温思尔随手点了几个招牌菜,而后若无其事的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看着店小二,温和笑道:“实不相瞒,我和我家公子是初来乍到此地,本是想着有一批货物,来徐州城做点小生意……”
店小二的目光不自觉的被那银子吸引了,但他终究没有立刻拿起来,只是专注听着,明白客人是想打探些消息。
看二位公子的模样,想来不可能是什么小生意,应该是大商人。
温思尔接着道:“只是来到这徐州城后,发现进城竟然颇为不便,层层审核严格不说,对外人还多有限制。”
她适时的露出一副苦恼的样子,道:“若是交通不便,自然是会影响做生意的,不知你可知,这城门……为何如此难进?难道是徐州城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番说法合情合理,真的像是一个担心自己生意受影响急于打探消息的商人。
店小二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客官说的不错,这些时日徐州城外确实有些不太平,所以城门才审查才格外严格。”
温思尔眸光闪了闪,将桌子上的银子往前推了推,低声道:“可否劳烦你多说一些。”
这次店小二笑嘻嘻的把银子收进了怀里,劝道:“而且客观,恕小的多嘴,现在徐州城正是多事之秋啊,在这个时候做生意,实在是划不来。”
温思尔很有耐心,“怎么说?”
“这徐州城几乎是城门不开,外头守着很多守卫呢,就是因为山郊那边发了洪水,很多山庄村落被淹了,大片大片的流民就往各个城池去呢。”
陆绎澜轻敲了敲桌子,忽然开口,“朝廷发了赈灾银两,并且律法规定,城池不得对受灾流民闭门,徐州城怎敢做这种事?”
听到那惊艳的公子开口,店小二顿时说的更起劲儿了。
“说起这个你们外人可能就不知道了,这些流民啊都是些刁民,他们竟然还吃人!”
这话一落下,温思尔的脸上浮现出惊讶,“吃人?”
店小二说着,甚至还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语气刻意压得很低,唬人似的低声道:“是啊,先前徐州城打开城门迎接流民,还在城门口摆了施粥的地儿,但是那群刁民一点都不知道感恩!”
店小二痛心疾首的说道:“本来粥水就有限,能保证他们饿不死就是了,这些流民一时半会儿没有去处,慢慢的就躁动起来,想要入住徐州城,最后竟然还想起义!”
“后来被县太爷压下去了,这些流民就盘了个山头当了贼寇,也不知道躲在哪里,终日神出鬼没的,有些不小心的人上了山,第二天就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了!”
店小二说着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还不忘继续道:“这就是那群穷凶极恶的刁民把人给吃了!还扔在城门口耀武扬威呢!”
听着店小二说的绘声绘色的,温思尔目露骇然。
她低声喃喃道:“难怪……”
她之前也想过,这么多流民忽然消失,岂不是更会引起别人的怀疑,现在算是明白了,原来是徐州城演了这么一出戏。
把那些流民塑造成幽灵似的怪物,见不到人但穷凶极恶,既能找到理由将徐州城半封锁、让消息难以传递出去。还能把自己摘干净,给流民扣上个大帽子,让徐州城民对他们深恶痛绝……
温思尔不禁有些恶寒,这种做饭,算是彻底封死了那些人的退路!就算有能侥幸逃出去的,在外面也几乎没有活路。
思及此,她一时间心情复杂。
店小二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将毛巾往肩上一甩,说道:“这徐州城外头不太平啊,二位客官要离开的话还是要多加小心,城外山区复杂多变,指不定就会遇见那些吃人的怪物……”
温思尔礼貌的笑了笑,对店小二的嘱咐说了一声多谢,小二笑着下去上菜了。
等到雅间中安静下来,温思尔才神色莫名的抬头看了一眼陆绎澜,问出了那个一直没有被她关注的问题。
“那个去京城告状的张文举……”
她话还没说完,陆绎澜就知道了她想问什么,思量片刻,薄唇轻启。
“面目全非。”
第1647章
温承明又去了李侍郎房中
“面目全非”这四个字虽然简单,但是就像是一击轰然巨锤,狠狠的砸在了温思尔的胸口,让她有些喘不上来气。
她只是领命来查这件事,陆绎澜并没有透露太多的细节,她也理所当然的忽略了那个千辛万苦跑到了京城能够上达天听的人。
只是知道人还活着罢了。
但是真正来到徐州城知道了他们的处境之后,她有些不能想象那人是怎么做到的。
陆绎澜见她没说话,以为自己形容的不够具体,微微思忖的片刻,缓缓道:“一个胳膊没了,另一个只剩下了骨头,两条腿没了一半,脸上更是没有一个完全的地方,还能看见骨头缝里挂着的碎肉……”
温思尔缓缓抬了抬手,牙疼道:“王爷,倒也不必形容的这么详细。”
陆绎澜看着温思尔这幅模样,眸中难能划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他是上过战场厮杀的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一场战争之后,倒在沙场上的,本就没有几具尸体是囫囵完整的,那时候他们从尸山血海中把同僚们的身体部位拽出来。
运气好能有半个,运气不好,那部位是谁的也不可考,最后都是扔在一块埋了或者烧了,立一个大墓,但连牌子上刻什么都不知道。
陆绎澜不免陷入了回忆,竟然难得走了神。
“我一定要将这些狗官绳之以法。”
温思尔带着些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陆绎澜惊讶的回过神来,诧异的看着她。
他还从未见过温承明这种情绪外露的样子,先前,他的喜怒哀乐之下似乎都隔着一层什么,很快就会被她的插科打诨应付过去,每次表情都似真似假,让人难以辩清。
但陆绎澜知道,温承明只在乎自己的事情,无论是想要回到朝中做官还是夺回温家,她的目标很明确,从不因为旁的事情有任何犹疑。
可是现在,她在因为别人愤怒,这让陆绎澜觉得她有一种落到了人间的感觉。
很快,他就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些好笑,温承明可以说是他的半个仇人,什么人间不人间的。
他的眸光冰冷了一瞬,随即嗤笑出声,“你先能好好活着回去再说吧。”
温思尔看了他一眼,鼓了鼓腮帮子,像是在安慰自己不要生气。
吃完饭,知道再打探也打探不出更多了,温思尔便回到了偏院,先去看了看芸娘的情况,见人好了很多,才放心的回去。
再过一天就是“他们”要正式进城的时候了,他们今日就要离开徐州城,回到队伍中。
这般想着,温思尔大发慈悲,转到李源萧的院子里,去看看这个被吓出病的大少爷。
李源萧围着被子靠在床榻上,看起来无精打采的,一看到温思尔,他立刻气急败坏道:“温承明,你这个小人!”
温思尔一脸无辜,“我怎么了?”
李源萧捏着鼻子痛诉,“你怎么能就这么对我弃之不顾!?”
温思尔顿时一副委屈的模样,大声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李源萧懵了,他怎么了!?
“你自己先跑了不说,我留在后面给你断后,因此得罪了千煞王,欠了他不少银子,你竟然就是这么想我的!?”
李源萧先是不敢置信,再是惊骇怀疑,随即脸色有些复杂起来。
好像……当时真的是自己先跑了,温思尔毅然决然的回了头来着……
温思尔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控诉道:“我本来就穷,但是却要陪王爷黄金万两!我不活了呜呜——”
一个大男人竟然就这么哭了!李源萧简直不敢置信。
他本来就因为生病脸色苍白,此时更像是调色盘似的,几番变换,最终讷讷道:“我……对不起,是我的错,这钱我赔给你……”
温思尔掩藏在袖子底下的双眸微微转了转,心道:这感情好。
但她面上却“呜呜”道:“钱是最大的问题吗!?你伤透了我的心……”
李源萧的神色简直要扭曲了,他感觉又别扭又愧疚,虽然心底有些异样的奇怪,但是单纯的大少爷还是被自己的良知打败了。
他咬咬牙,“我会补偿你的!温承明,我李源萧现在把你当兄弟了,咱们回去之后就拜把子!”
温思尔:……
她忽然有些装不下去了,想骗骗大少爷捞点好处是真,但是她可不想给自己整个拜把子的兄弟,于是她打着哈哈道:“你先好好养病,我们以后再说……”
看着李源萧认真的脸,温思尔难得对自己的骗人产生了一丝丝的愧疚心。
另一边,主院,陆绎澜刚从汤池中出来,头发半干半湿的披散着,一双桃花眼有些困倦的半眯,姿态像只慵懒的猫儿。
白云潇不动声色的出现,恭声道:“王爷,一切都准备好了,今晚就可以出城,明天一早,徐州城的官员便会来迎接。”
陆绎澜神色无波的点了点头。
他一边往前走着,一边淡声问道:“北疆那边有什么异动?”
白云潇垂下头,将消息仔仔细细一五一十的相告,“北狄的老大王前不久归西了,现在他手底下四个儿子打的不可开交,他们二王子还给我们递了信儿,说想跟王爷谈谈合作……”
陆绎澜闻言嗤笑了一声,“跟本王谈合作,凭他,还不配。”
白云潇没说话,只是低着脑袋,心里却深以为然。
他们王爷有骄矜的资本。
“继续盯着那边,就怕他们借机说合作是假,想要暗中搞些小动作才是真。”
白云潇不敢怠慢,连忙应是。
二人一边谈着一遍往前走,等到白云潇将北疆的事情差不多汇报完,陆绎澜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问道:“温承明在做什么?”
白云潇脑中空白了片刻,心中不甘,但是终究不敢欺瞒,想到来之前听到的消息,他道:“小温大人去了李侍郎房中。”
陆绎澜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第1648章
小温大人不好惹
跟在后面的白云潇差点一头撞上去,他连忙停住脚步,疑惑的看过去,“王爷?”
就见王爷的脸色有些黑沉。
他琢磨片刻,结合这几日的事情,他终于咂摸出来了一些门道。
王爷这是吃醋了啊!
这个想法让白云潇感觉到有些惊恐,他连忙压下心里的忐忑,绞尽脑汁的想说些什么,就见自家王爷继续向前迈开了步子。
只是微凉的声音从前头传了过来。
“去传令,现在马上动身。”
白云潇抽了抽嘴角:“是……”
偏院里立刻紧锣密鼓的准备了起来,温思尔觉得走的有些仓促,心里还“咯噔”了一下,害怕是出了什么变故。
但是见到陆绎澜之后,见人优哉游哉的还靠在软榻上看书,就知道是自己瞎着急了。
指不定又是这个狗男人在抽什么风。
一行人趁着夜色,悄悄离开了徐州城,赶向了正往徐州城而来的大部队。
等到与队伍会和,天已经擦亮了,温思尔在马车前站了片刻,才猛地想起来,自己没有马车,而是应该和陆绎澜坐在一起!
这个认知让她又有些头大,见她杵在下头不动,陆绎澜挑开帘子,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淡声道:“怎么,是还要本王请你吗?”
温思尔抽了抽嘴角,连忙道:“不敢。”
最终还是一咬牙,爬上了马车。
清冽的味道在狭小的空间中无处不在,让温思尔想要忽略都难,她恍然记起,那日在陆绎澜的房间中,她就是伴着这股清冽的味道入睡的。
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味道很好闻。
只是闻起来温和随意,侵略性却也太强了,就像陆绎澜这个人一样。
时间就这么在温思尔的走神中被消磨掉,谁都没有说话,他们之间竟然难得有些和平。
思及此,温思尔有些纳罕的打量了陆绎澜一眼,后知后觉的想到: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之前陆绎澜一直对自己很是怀疑,不管干什么都带着试探的意思,甚至一有机会就想上手验证,让她不堪其扰、防不胜防。
但是最近,无论是住在一起还是见面,陆绎澜眼神和语气中的试探和怀疑像是都不见了似的,似乎对自己的身份、甚至对“妹妹”的执着也不见了。
为什么会这样?
温思尔在一瞬间警铃大作,她对于陆绎澜这种转变,只能想到两个可能,一个是他相信了“温思尔”已经死掉的消息,再一个就是……他找到了什么新线索,正在追查。
温思尔的心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第一简直是不可能的,陆绎澜不止一次对自己说过不相信,不可能突然就相信了,那就是第二……
他找到了什么新线索!?
温思尔简直感觉自己头皮发麻,这种长刀悬在头顶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她现在非常被动,不得不仔细思考自己有没有什么纰漏会被陆绎澜抓到。
但是想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只好疲惫的靠在马车壁上,嘱咐自己提高警惕,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马车行了半天,便快要到了徐州城。
而徐州城的官员自然是在城门外很远就开始迎接,这面子自然不可能是给温思尔的……而是给大名鼎鼎的千煞王。
马车停下,外头传来行礼的高呼声。
“下官徐州城县令何为之,拜见千煞王——”
陆绎澜掀开马车的帘子,看见了前来迎人的队伍,徐州城的一应官员都在,此时全都不敢抬头。
而坐在马车中正想出来的温思尔却动作一顿,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恍惚了一瞬。
何为之?
这个名字不就是之前陆绎澜给她的那些卷宗上的名字吗?当时她还以为陆绎澜是单纯的为了为难自己才让自己背那些繁琐又毫无用处的官员册子,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原来那时候他就在让自己准备了。
温思尔心中暗暗心惊,她不受控制的往陆绎澜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看到男人坚毅精致的侧颜。
他久居高位的气势在此刻完全显现出来,让人不由得想要跪地臣服。
“起来吧。”清冽的嗓音响起,一应官员应声小心翼翼的起来。
这时,陆绎澜不动声色的看了温思尔一眼,温思尔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了陆绎澜的意思。
她几乎立刻在脸上换上标准的笑容,就这么大大方方的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对着为首的何为之一行李,爽朗道:“何大人久仰啊,下官温承明,是陛下特派来徐州的官员。”
温思尔从陆绎澜的马车中出来,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何为之脸上的表情恰到好处,立刻与温思尔互相恭维一番,温思尔的视线转了转,心中有了数,慢慢的把眼前这些人和卷宗中的名字对上了。
她游刃有余的开口道:“这位就是县丞张大人吧,久仰久仰……啊,周吏大人,久闻大名啊……徐大人可安好啊……”
她几乎把随行的官员名字都点了一个遍,每叫出一个人的名字,几人的脸色就变了几分,一开始有些随意不屑的态度也变得肃穆起来。
能把一个徐州城的地方官名字都叫上来,这是这个温大人给的下马威,也是一个警告。
这下子,他们都不敢再怠慢。
陆绎澜没有出面,但他的视线一直透过帘子的缝隙落在看上去游刃有余的温思尔身上,眼中闪过一抹赞赏,这人的悟性当真很高。
温思尔像是没有感觉到气氛的变化,哥俩好似的摆摆手,一脸向往的说,“早就听闻徐州城风景优美,是不可多得的贵宝地,这次来,我们可是要叨扰各位大人了。”
在座的都是人精,几乎瞬间明白了温思尔的意思。
他们是来玩儿的,最好能相安无事,最后各回各家。
何为之脸上的表情真挚了许多,道:“这是自然,各位大人舟车劳顿,现在就回县衙门好生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