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因为他的到来叫她紧绷的身子舒缓了些,也叫她能放心将怀中的宣穆放开,好捧着宣穆的面颊上下细看:“除了额角,还伤到哪了?”裴涿邂也看到他额角的伤口,眉头当即蹙起。
宣穆似还没怎么回过神来,轻轻摇摇头,视线落在丫鬟后面躲着的裴浮若身上:“小姑姑的伤——”
裴涿邂转而对着裴浮若道:“三妹,过来,让兄长看看伤到何处。”
裴浮若如今也不过年长宣穆两岁,本也就是个小姑娘,被现在这变故吓得缩了缩身子,慢慢向兄长走过去。
可此时裴浅苇却一把将她拉过来,拦在怀里,说话都有些磕巴:“儿大避母、妹大避兄,兄长你、你不能来看。”
她指着宣穆:“三妹不过从旁路过,他也不知安的什么心,竟趁着三妹不注意投箭矢过去,正好被我撞见,我气不过,便、便叫人责罚了他,小小年纪便有意埋伏伤人,其心可诛!”
裴涿邂蹙眉看着自己二妹,却见她眼神飘忽,顺势便将视线落在三妹身上:“可是这般?”
裴浮若缩在二姐怀中,不说话也不抬头。
苏容妘冷笑一声:“若宣穆真的做了这事,我这个做娘亲的定不会姑息,可是非曲直不能仅凭二姑娘一人所言,宣穆出门的事我是知晓的,但他是与三姑娘相约出来投壶,并非是有意埋伏。”
苏容妘看着裴浮若:“三姑娘,我不知为何你不愿开口,宣穆自小身边便没有玩伴,他知晓能同你一起投壶时,他很开心,还要抱着猫儿去陪你玩,你要眼睁睁看着他死于棍棒之下?”
裴浅苇急道:“你少血口喷人,我不过是教训他一下,什么时候说要杀他!”
“他不过五岁!”苏容妘厉声道,“若非我来得及时,你觉得他能受得住几棍?”
苏容妘心有余悸,安抚般摸了摸宣穆的头:“别怕,发生什么了,你说说看。”
宣穆性子虽稳,但并非内敛的性子,可彼时也不知怎得,竟然也不开口。
苏容妘看着着急,裴涿邂上前一步,也在他身边半蹲下来,简单探查一圈,发现没有旁的暗伤,这才揽着他的腰将他高高抱起。
喜欢的感觉重新来临,宣穆的胳膊直接环上裴涿邂的脖颈:“裴姨父,我确实扔了箭矢,但却并不是要伤小姑姑,我看到她旁边有鼠,见她害怕才一时情急扔了过去。”
裴浅苇搅着帕子:“兄长莫要听他胡说,他说有鼠,那鼠呢?”
苏容妘直接上前:“小孩子投壶所用箭矢皆被布包着,宣穆如今也不过第二次接触投壶,难道还指望着他能一举将鼠掷到?”
她指着地上的箭矢:“此处的箭矢皆包了布,三姑娘是如何受得伤,又是伤在何处?你说妹大避兄,好,我也是女子,那我来瞧瞧三姑娘伤势究竟如何。”
她作势就要上前,裴浅苇不叫她看,但她自是比宅院中娇养长大的姑娘有力气,她一把扣住裴浅苇的手腕,稍用了些力道便叫她吃痛低呼。
可就在她要碰到裴三时,自己的手腕亦被人拉住,长指扣住她易如反掌。
裴涿邂将她拉扯得一个踉跄,险些扭到脚踝,便听他生冷的声音响在耳畔:“苏姑娘,在裴府还没有你来闹事的份。”
第五十二章
他,护短
苏容妘被扯了回来,抬眸正对上裴涿邂不悦的双眸。
她用力要将手腕抽回,可裴涿邂分明文臣一个,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仍旧能将她扣的死紧。
“放开!”
裴涿邂并未松开她,反倒是将她向身后一拉。
宣穆也跟着着急,在他怀中蹬腿,但对他没什么影响,裴涿邂看着二妹后退几步,揉着手腕面带惊恐,他这才回身,挡在苏容妘与二妹之间:“你竟敢对我裴府二姑娘动手。”
苏容妘盯着他,气得胸膛起伏:“她若是没有心虚,为何不让人看裴三姑娘的伤?”
她看着裴涿邂竟还抱着宣穆,她抬手便去接:“你把我的宣穆放下!”
在裴家之中,无人敢对裴涿邂这般说话,即便是他的两个妹妹都怕他。
裴浅苇看着苏容妘这副模样,心中明白兄长定是偏向自己的。
在裴涿邂将宣穆放下时,她填了一句:“对,快把这个坏种还回去!他小小年纪便开始说谎,日后长大如何能好?三妹好端端在屋中做课业,不过是出来走一走,竟说成是专程来与他投壶,分明是胡说八道!”
裴涿邂闻言,也没否认,沉默地看着她。
苏容妘将宣穆揽在身后,盯着裴家这几个人来看,更觉荒唐可笑。
她方才竟还想同他们理论?
无理之人,又有什么理论的必要。
她对着裴涿邂挑挑眉:“话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知道妹夫护短,但若是还要将这罪名强加在宣穆身上——”
苏容妘后面的话没说完,将视线慢慢移转到裴浅苇身上,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裴浅苇被她唬住,心猛地一跳,当即躲到兄长身后:“她、她竟威胁我。”
裴涿邂看着面前强撑镇定之人,只淡声道:“苏姑娘是客人,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该失礼。”
裴浅苇一颗心落了回去,兄长这话的意思,应当是信她的,只是觉得她的处置方法不对罢了。
她唇角微勾,对着兄长微微俯身:“兄长教训的是,是我鲁莽了。”
苏容妘眸光冷沉地看着面前二人,就这般擅自给她和宣穆定下罪责,竟还要故作高门风范,反过来要放过她?
她冷笑一声,更觉话不投机半句多,转身便要带着宣穆离开,可方才动手的下人彼时拿着棍子挡着她。
苏容妘顿住脚步,稍稍侧身:“妹夫还有话说?若是没有,便叫你们的人闪开。”
裴浅苇趁此机会还要煽风点火几句,裴涿邂缓缓道:“天色不早,苏姑娘快些回去歇息罢,过后会有府医为宣穆诊治。”
苏容妘觉得他恶心,莫不是还要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可她如今却没有拒绝的底气,宣穆的伤不能不看。
她没说话,既没人再拦她,她便带着宣穆直接回了去。
此刻,多余的下人也都退了去,裴浅苇有些不满意这个结果:“兄长,为何就这般放她离开,那可是伤了三妹之人。”
可裴涿邂没说话,只侧眸去看她,单单着一个眼神便叫裴浅苇后面的话尽数压了回去。
她没忍住,喉咙咽了咽。
裴涿邂开了口:“你好自为之。”
她眼睁睁看着兄长撂下这句话后转身便走,她这才似终于喘回来一口气般,捂着胸口大口呼吸着。
可这时候,三妹却拉了拉她的手:“二姐姐,兄长知道了。”
裴浅苇脑中还有些不灵光:“知道什么?”
裴浮若嗫嚅着,声音都沾染了些哭腔:“兄长定是知道我没受伤,否则为何不为我也叫个大夫瞧伤。”
裴浅苇面色一白,心中只道是完了,却也庆幸兄长方才未曾去帮苏容妘。
她在裴浮若小脸上擦了一把:“不哭不哭,这事有二姐担着,你老实回去做你的课业去。”
裴浮若心中不安,看着宣穆离开的背影心中满是愧疚,但还是随着丫鬟回了房去。
苏容妘带着宣穆离开后,一言不发,不过她觉得同裴家人置气犯不上,自己毕竟是个外人,本也不指望能那人能似青天老爷般明察秋毫。
不过刚回了屋子,裴涿邂安排的府医便过了来,把宣穆头上的伤包好,确定了没什么外伤,苏容妘这才放心。
等人走了,她揉了揉宣穆的头:“你老实说,为何方才不解释。”
宣穆知道娘亲一定会信自己,可到底是觉得自己的沉默背叛了娘亲。
他头低垂下来,似霜打的茄子般:“我没说,是有原因的。”
他的沉默叫苏容妘看得着急,当即板着脸道:“你才多大年纪,竟学会有事瞒着娘亲了?”
宣穆当即摆手说不是,最后只能小声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只是我不知,小姑姑是偷偷跑出来与我投壶,若是今日的事我不认下来,若被裴大姑姑知晓,定会责罚小姑姑的。”
他指了一下自己头上的伤:“确实有鼠,我那一下也确实是打中了的,但二姑姑误会了我,她身边的丫鬟推了我一把,我这才摔了。”
苏容妘盯着他,半晌,竟是无奈笑了出来。
“好啊,我方才为你据理力争,竟是给了你机会怜香惜玉?”
宣穆更是内疚,话也不说了。
苏容妘却是在想,那裴三姑娘明明什么都知道,却眼睁睁看着宣穆要被打,方才竟也一句话都不说。
宣穆真诚待她,愿去赴约,愿为她隐瞒,她竟是这般回敬的?
苏容妘未曾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也是怕伤了宣穆的心。
只是这时,听见外面有人敲门:“苏姐姐,是我,浮、浮若。”
说到裴三姑娘,她竟还就来了。
苏容妘看着宣穆期待,便也不好将个小姑娘拒之门外,她刚要起身去开门,便听到门外还有个男声:“苏姑娘,还有我,裴涿邂。”
苏容妘面色一沉,他来做什么,难不成还追撵着过来兴师问罪?
第五十三章
月事,可走利索了?
苏容妘不过犹豫的功夫,外面的敲门声便又响起。
但这次,是裴浮若怯懦开口:“苏姐姐,今日之事是我惹出来的,我拿了伤药来,求姐姐叫我看看宣穆。”
苏容妘抿了抿唇,见宣穆也看着自己,她无奈起身将门打开。
眼看着裴涿邂立在裴浮若身后,苏容妘语气里带着戒备与嘲弄:“妹夫怎得来了,难不成还要压我去复审?”
裴涿邂沉默了一瞬,在他要开口时,苏容妘直接将他的话打断,稍稍俯身下来去瞧裴浮若。
小姑娘的个子总要比小郎君长得快些,她不过比宣穆大两岁,却比宣穆高出半个头来。
被苏容妘这般靠近,裴浮若面上红红的,既是害羞又是愧疚,她低低又唤了一声:“苏姐姐。”
她拉起裴浮若的手,将她拉到屋中来,裴涿邂见状要拦,但她这回有所防备,眼疾手快将门一关。
“苏姑娘!”
“妹夫声音小些,深更半夜的被人瞧见你站我门前不好,若是传出去了可是要耽误我找郎婿。”
她垂眸看了一眼紧张得似小鹌鹑般的裴浮若:“小孩子的事叫他们自己解决去,妹夫放心,三姑娘在我这不会少一根头发。”
裴涿邂眉心动了动,虽说这门对他来说形同虚设,但他也没要强硬进去,不过他也没直接离开,而是旋身负手立在院中。
屋内的裴浮若将手中的药瓶奉上:“之前我习琴时手总会有伤,这是二姐姐去宫中从皇后娘娘身边求来,很是好用,留给宣穆吧。”
她话虽这般说,但眼神却不敢往宣穆身上看一眼。
毕竟是年岁还小,情绪都藏不住,苏容妘干脆将她拉到宣穆面前:“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裴浮若睫羽颤了颤,抬眸去看宣穆,又见他头上包着白布,当即就红了眼眶,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
这一下弄的苏容妘与宣穆都有些慌,虽说她也是独自将孩子拉扯到这般大,但宣穆一向听话懂事,即便是在襁褓之中也极少哭,她又如何见过小孩子这般架势?
宣穆比她的反应要快,直接掏出帕子来递过去:“小姑姑别哭,我知道你有苦衷,我不怪你。”
裴浮若抬起头,一双眼睛红红的:“对不住,是我方才胆怯了,怕二姐姐把我偷跑出来的事告诉大姐姐,可我也不知怎么了,二姐姐偏要责罚你,我拦也拦不住。”
说着,她侧眸去看苏容妘:“苏姐姐,兄长问的时候,我不说话确实是偏心了二姐姐,她最为要脸面,若是我当众拆她的台,害得她被兄长训斥,她定又要将自己重新关回屋子去了。”
苏容妘闻言,却不由发笑:“她不过是将自己关起来几日,可宣穆若真挨上一顿棍棒,他没的那可是命。”
裴浮若没说话,但头已经垂的很低。
其实她并非不知后果,那时只是纠结犹豫,若是再给她一点时间,她定能想通,就好比现在,她已经通的不能再通。
“今日事起因都在我。”她将双手伸出摊开,掌心向上“打我罢,无论怎么打,我肯定不会喊一声疼。”
如此苏容妘才看见,她手心红红的,不由得发问:“这是谁打的?”
“……是兄长。”
苏容妘沉默了,心中突然有了个猜测。
裴涿邂这人向来都觉得她心有图谋,若是真觉得宣穆要动手伤他三妹,他怎会轻易放过,又怎会叫府医为宣穆诊治?
裴二什么心思,连裴三这个小孩子都能看得出来,裴涿邂身为兄长,本对她们二人的性子了然,亦在朝中身居高位多年,难道他看不不出其中问题?
如此想来他,他将此事轻轻放下,怕是也为了保全裴二的脸面。
苏容妘觉得有些恶心,人微言轻,即便是受了委屈也要忍下来,宣穆受的冤枉、受的伤,竟是都比不过所谓的脸面。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漠然道:“责罚就不必了,三姑娘是裴家掌上明珠,我们母子的身份自是责罚不得的。”
裴浮若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有些急道:“我的做我就该认,与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无关。”
苏容妘却是摇摇头:“你如今年岁还小,能知错便已难得,令人生厌的是私心过甚又自诩清正之人。”
她话音刚落,便听窗外似有脚步声。
裴涿邂定然是听到了。
苏容妘并不在意,只见宣穆安慰了裴浮若几句,叫她露出了些笑颜。
孩子之间本就不应该掺杂大人的事,他们交情纯粹,只要互相玩得来就够了。
苏容妘瞧着该说的话都说的差不多,便将裴浮若领了出去。
裴涿邂仍在院里,见门被打开,深睨着她。
苏容妘也不关心他如何想,反身又要将门关上。
裴涿邂没阻拦,只是裴浮若却第一次见兄长这般好脾气,她拉了拉兄长的袖子:“要不,我将苏姐姐再唤出来?”
“不必了。”裴涿邂凝声道,“天色不早,你现下该回去歇息。”
三妹没再说什么,随着下人一同离开,而他则站在院中,看着苏容妘落在窗子上的影子,若有所思。
苏容妘不知裴涿邂是什么时候走的,但次日一早,嫡妹便将她唤了过去。
苏容婵早便听说了此事,她本是乐见其成,叫裴二教训教训那孩子也好,她那庶姐在府中过的越难,便越会同自己紧靠,免得她日后有了孩子,再做出些不受她所控的事。
只是未曾想到那裴二是个没有分寸的,她这才叫丫鬟去给庶姐报信。
见了面,她观察着庶姐的模样,也笑着充和事佬:“听说宣穆只是额角受了些伤罢了,不是也没什么事吗,你也何必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苏容妘漠然看着她,她说的话也是一句也往心里去。
“此处没什么外人,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她话说的直白,将苏容婵没说完的话堵在喉间。
“姐姐可真是无趣。”苏容婵扯了一个笑出来,“这裴家也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也希望早些放你走不是?现下最重要的是快些有个孩子。”
她眸光闪烁着略显贪婪的期待:“你这月事,可走利索了?”
第五十四章
每次留宿,都要弄上好一会儿
苏容妘不愿面对这件事,但她只能闭了闭眼,答道:“明日便差不多了。”
“好,如此最好!”
苏容婵招招手,下人端了碗黑漆漆的药来:“这药是母亲给送来的方子,听说当初就是喝这个怀的弟弟。”
药汤黑浓,看着委实不像什么正经东西。
苏容妘抿了抿唇,并不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入口:“若是真有一举得男的药,那天底下怕是不会再有女子,我倒是怀疑,苏尽淮蠢笨又不安分,便是孙氏喝这药喝的。”
苏容婵倒也不生气:“这药有没有用,不得试试才知道?”
她看着指尖蔻丹:“这里面除了正常的助嗣汤的药材以外,还放了寺中大师所画的符纸烧后的符灰,我佛慈悲,定然有用。”
她双手合十,念一句阿弥陀佛。
那药碗不过刚一靠近,便有冲鼻的药味传了过来,苏容妘胃里当即有了反应,喉咙硬是咽了咽才将这股做呕的感觉强压下去。
她的嫡妹整日里吃斋念佛,也没见她将品行修得如何。
“我不喝。”苏容妘想也没想,直接开口拒绝。
“姐姐不想喝?无妨。”苏容婵甩了甩帕子,轻描淡写点了两个人,“你们几个过来,给她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