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若非他今日凑巧路过,若非宋郎君心有不甘有意告状,怕是真不知会发生何事。苏容妘手攥的紧了紧,她也在后怕,但却是咬紧牙关:“宋郎君递了帖子,我如何能不赴约?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裴涿邂轻嗤一声:“苏大姑娘,他是外男,你一待嫁之身——”
“就因如此我才要去见他,如今唯有宋郎君能帮我,我如何不能来试一试?”
裴涿邂眉心蹙起:“帮什么?”
苏容妘幽幽看他:“我不愿为妾,即便是入宫为妾我亦不愿,可苏家巴不得我能入了国公府,裴家长姐也盼着我能看着亲戚情分替二姑娘笼络郎心,我只能想法子把自己嫁出去,这还有错?”
若是她孤身一人,自是谁也奈何不得她。
可她有宣穆,有软肋,与她之前面对的乡霸富户不同,京都之中的权势胁迫施压过来,她根本挣脱不得。
裴涿邂睫羽动了动,神色复杂,沉默了一瞬才道:“今日的事由你来决断,若你要报官,我可为人证。”
言罢,他直接起身,带着外面守着的人出了这间厢房。
苏容妘愣了一瞬,但也后知后觉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不愿意掺和进来,但她若是要追究今日的事,他不会阻拦。
苏容妘又独身坐了一会儿才感觉力气回来的差不多,只是起身时才发现裴涿邂的外袍还在这。
这倒是难办了起来,若是专程去还给他,反倒是弄的不清不楚,但若是不还,说不准还要怀疑是她自己私藏起来。
她拿着外袍出了酒楼,看见门口有乞儿,便顺手给了过去,若是被发现了顶多骂她两句分没分寸,也总比说她有意攀扯私交的好。
外袍脱手,她四下里去看自己来时的马车,却是听到背后传来裴涿邂的声音:“苏大姑娘竟还有心情做善事?”
苏容妘身子一僵,慢慢回头时,正看到裴涿邂坐在马车之中,他修长的指尖将马车车帘掀起,狭长的眸子微眯,视线落在那拿着他外袍的乞儿身上。
苏容妘:“……妹夫怎得还没走。”
扔人家的东西被看到,苏容妘确实觉得尴尬心虚。
不过看到了也好,省得过后裴涿邂问她外袍下落,还得费心思去查证。
她上前几步,说出了原本便想好的说辞:“那乞儿可怜的很,我便擅自做主了,妹夫若是不喜,我去要回来就是。”
裴氏的麒麟子,自是不会缺一个外袍,也不愿跟乞儿去讨要东西。
苏容妘露出一抹笑来,竟难得透着股往日里没有的狡黠。
裴涿邂挑了挑眉:“苏大姑娘为何知晓那外袍是我的?”
他似笑非笑道:“莫不是,苏大姑娘早便醒了,故意装睡?”
苏容妘身子一颤,竟是把这一茬给忘了。
那外袍上沾染裴涿邂的味道十分明显,他平日里极为讲究,衣裳亦染着他独有的松雪般的味道,她与他交颈多次,如何能判断不出来?
可这个理由,她没法说。
她抿了抿唇,尴尬吐出两个字:“猜的。”
裴涿邂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深深看了她一眼:“苏大姑娘若是没什么事还是早些回去,免得再惹出什么事端。”
言罢,他指尖收回,随着车帘落下马车扬长而去。
苏容妘站在原地,略微懊恼地闭了闭眼,这时她来时那辆马车的马夫姗姗来迟,带着她回了裴府。
酒楼之中的事,自是瞒不得嫡妹。
苏容婵眉心蹙起,张口便是指责:“姐姐,你惯会给我找事,若你当初离那蒋小公爷远些,怎会生出如今这些变故。”
嫡妹闭眼默念了句阿弥陀佛,只道女子不修德,果真要惹事生非。
只是报官一事还未曾有定论,蒋家竟是派人送来了拜帖,含糊说了酒楼之中的事,前前后后只用一个误会来搪塞,最后倒是请裴家的人一同过去吃席面,化干戈为玉帛。
裴沉菱那边虽觉得蒋礼墨事做的有些过了,但却也觉得此事一个巴掌拍不响,苏容妘也定有她的问题。
一同去蒋家的路上,她都未曾正眼看过一次苏容妘,连带着裴浅苇神色都是怏怏的。
到了蒋家,苏容妘走在一行人的最后面,远远看见蒋礼墨与国公夫人站在一处。
随着走进,国公夫人面上一团和气去拉裴沉菱,而蒋礼墨已经没了昨日在裴涿邂面前的胆怯模样。
只是远远立在那,那双阴鸷的眸子便穿过裴家的诸多女眷,最后径直落在苏容妘身上。
趁着国公夫人与裴沉菱寒暄的功夫,苏容妘看见他唇角动了动,似是在说——
你跑不掉。
第四十四章
妙龄孀居,岂能安分
苏容妘身子一瞬的震颤,后脊背都跟着发凉。
彼时国公夫人请众人进去落座,尤其关照裴浅苇。
“礼墨他素日里最是老实本分,一点出格的事都不会做,好孩子,你们夫妻之间也莫要生出什么嫌隙来。”
这话便是蒋家的态度,他们还认这份亲,也看重裴浅苇。
听闻这话,裴浅苇那颗似被油烹一般的心终是稍稍舒服了些。
言罢,国公夫人的视线落在了苏容妘身上,世家大族出身的规矩还在,但眼底一闪而过的鄙夷还是被苏容妘察觉到。
她上下将苏容妘打量了一圈:“这位便是苏家的大姑娘?果真是个妙人,难怪……”
她后面的话没说完,意味深长地换了话头:“给礼墨为妾,倒是委屈你了,你若是有什么不愿,大可以同我来说,何必要同涿邂告乱呢?”
苏容妘咬着牙,强忍着心中的不甘。
裴沉菱眸光落在她身上,语调里带着淡淡的威胁:“苏姑娘,国公夫人同你说话呢。”
蒋家这一趟苏容妘本不想来,只是裴沉菱叫人闯入她的屋中把宣穆抢了去。
与当初嫡妹胁迫她时一个做派。
裴沉菱捏着宣穆的脸,她用了力道,宣穆的面颊上便浮现出红痕:“从今日起,这孩子便养在我院子里,等蒋府抬你进门后你们再见罢,免得你心不定,还要去惹乱生事。”
苏容妘闭了闭眼,将那股心痛压下,回国公夫人的话:“想来当日国公夫人也是在场的,如若不然,怎会说起这事来这般笃定是我随意乱说。”
国公夫人唇角的笑有一瞬的僵硬。
迎这裴沉菱警告的眸光,苏容妘笑了:“开个玩笑罢了,夫人别放在心上。”
国公夫人不由得叹气:“一个玩笑就要把人往官府去送,也不知我儿他是做了什么竟惹得你这般,分明你们之前还好好的,今日我在这,你有什么不满你直说便是,涿邂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你这般摸黑我儿,莫不是故意要坏我们两家的婚事?”
她说着,略带歉意地拍了拍裴浅苇的手:“到底还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看顾好,叫旁人有了可乘之机,你受委屈了,你从小便是我瞧着长大的,你就是我的儿媳妇,旁人换成谁我都不同意。”
一番话把蒋礼墨摘的干干净净,似是纳妾也好,昨日酒楼之事也罢,都是因苏容妘一人贪心不满而起。
可苏容妘无论说什么都是不成的,她的不愿与挣扎尽数变成了贪心不足。
她有一瞬在想,不如就这样罢,左右她已经被嫡妹胁迫做了不愿做的事,与裴涿邂同宿和到蒋家为妾,细品下来还真说不上谁糟糕些。
她沉默的空挡,裴沉菱擅自替她开了口:“既是误会,那便不必再说了,今日我们来也不过是想要小公爷一个态度,我们裴家姑娘做不出拈酸吃醋的事,他想纳妾自是可以,但是成婚前妾室不可进门,更不要再生出额外的事端来。”
国公夫人忙点头,蒋礼墨也对着裴家姐妹拱拱手:“长姐说的是,日后我再见妘娘,定发乎情止乎礼。”
这话说的在场人都满意,唯有裴浅苇心中酸胀难受。
她的未来郎婿就这般明晃晃当着她的面、当着两家人的面,对一个未来的妾室说“发乎情”,他们之间有情,那自己与他就是无情吗?
可长姐的话讲她架了起来,她便不能做裴家唯一一个善妒的姑娘。
两家人一来一往说着话,席面便也开始了。
只是上菜的功夫,路过苏容妘旁边的丫鬟一个不甚,竟将菜汤洒了她半身。
丫鬟当即跪了下来:“姑娘恕罪,奴婢该死!”
滚烫的茶汤浸湿襦裙后烫在胳膊上,铺撒下来的疼叫苏容妘眉头蹙起,忙甩着胳膊来缓解。
国公夫人见状倒是不意外,只淡淡道:“带着苏姑娘去偏房换身衣裳罢。”
旁侧的丫鬟领了命,苏容妘站起身来便跟着丫鬟离开,到了偏房才看见不止有早就准备好的衣裳,还有一桌饭菜。
衣裳是丫鬟的款式料子,而饭菜照比那边的席面简单不少。
丫鬟道:“姑娘的衣裳奴婢带下去清洗,这毕竟是丫鬟的衣裳,出去了免不得伤了姑娘颜面,您便先在这里简单用一口,等衣裳干了,奴婢给您拿来。”
彼时苏容妘才反应过来,哪里会这般巧,那汤就只撒在她身上?
分明是蒋家不愿意与她同桌用饭,这才随便寻了个借口叫她下桌。
丫鬟临出门前笑着到:“姑娘习惯些就好,日后入了府,依府里的规矩姨娘也是不能上桌用饭的。”
苏容妘眉心一跳,原是国公夫人给她立规矩的心这般迫切。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来,坐到了圆凳上,盯着面前的饭菜微微出神。
半晌过去,她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窸窸窣窣脚步声。
“里面是谁?”
“回大夫人,听说是裴家来的客。”
外面的女子轻哼一声:“裴家的客不是在前厅宴请,怎会在此?”
话音刚落,门便被丫鬟给推了开,苏容妘回眸去瞧,正好看见门口站着的女子,梳着妇人发髻,年纪看着不大的模样。
仅一瞬,苏容妘便想到之前嫡妹说过的话。
蒋家大公子是庶出,德才兼备,当年国公爷先些要将国公之位给他,只是天妒英才年纪轻轻就没了命,只留下一个正是妙龄的夫人在蒋家守寡。
而面前这位,似就是大夫人。
只是这位开口的第一句便是:“你就是小公爷要纳的那妾室?除了一张脸,看着到不怎么样。”
这种若有若无的敌意苏容妘察觉了出来,她竟是突然有了个念头。
蒋礼墨猖狂至极,这大夫人妙龄孀居……
——
裴涿邂下朝回来后,便发觉府中空了。
却在阁楼下面看到向来内向的三妹踱步,瞧见了他,急步跑了过来:“兄长,长姐把苏家的那个小侄子带走关起来了,快去把他放出来罢!”
裴涿邂眉头蹙起,只是刚被三妹拉走,便有小厮来寻他禀报,声音急切又遮遮掩掩:“家主,大姑奶奶请您去国公府衙一趟,蒋家那边……出事了!”
第四十五章
长久的耳鬓厮磨、情意暖浓
裴涿邂赶到国公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沉了下来,国公府内灯烛高挂,四下里沉寂无声。
他被人请到了正堂之中,蒋礼墨正跪在地上,面色难看,他旁边还有一女子,低垂着头看不清容貌,而长姐一脸怒容,二妹低头垂泪,妻子与妻姐则神情漠然坐在一旁。
他刚一走进,便听见长姐对着国公夫人道:“我家中父母皆已过身,长兄为父长嫂为母,如今涿邂与苏氏都在,这亲事我们裴家消受不起,还是退了罢。”
裴涿邂对着国公夫人拱了拱手,而后来到妻子身边:“发生何事?”
他的视线无意识落在了站在妻子身边的苏家庶姐身上,她竟是与蒋府丫鬟穿的相似?
苏容婵看了跪在地上的蒋礼墨一眼,叹气一声:“方才席间二妹出去透口气,竟看见小公爷与……索性已经撞破,这种事是万不能容的。”
裴涿邂蹙了蹙眉,看了一眼妻子旁边的苏容妘。
苏容妘顿觉莫名其妙,她唇角扯了扯,直接将嫡妹装模作样说不出口的话道了出来:“是与蒋家大夫人私会,被我与二姑娘看了个正着,甚至对二姑娘出言不逊。”
苏容妘淡淡扫了地上蒋礼墨一眼。
当时她在房中,原本正受着蒋大夫人打量,却不知蒋礼墨何时离席,竟来此寻她,正被大夫人抓了个正着。
这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也不知是怎得了,默契地先后离开。
心中那一瞬略显荒谬的猜测被证实,她暗暗跟了上去,只见二人去了花园中的凉亭,双手亦交叠在一起。
远远听着大夫人埋怨道:“你要娶妻我拦不得你,可你怎得还要多纳个妾室回来,这岂不是打我的脸?”
蒋礼墨态度却不明显:“咱们欢好一时便是一时,你管旁人做什么,等我将她调教好了,到时候咱们三人一起玩。”
苏容妘听着胃里一阵翻涌,但她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借着自己这身丫鬟的衣裳,想法子寻来国公府的丫鬟去把裴二姑娘唤出来,就说蒋礼墨相约。
裴浅苇到的时候,二人正在亭子里相拥。
蒋礼墨道:“裴二是个闷葫芦,从小我就不喜欢她,若不是裴大郎在朝中势头愈来愈盛,谁稀罕娶那无盐女,不过,苏家那个倒是个有趣的,就是野性难驯,等她入了门,你可得帮我好好教训教训。”
蒋大夫人不情不愿:“既难驯便别驯了,别以为我不知你,你没少在别的脂粉堆打转,旁人没见你往家里领,我还以为你真要一辈子装个良人,怎得碰了那狐狸精就破了戒?”
“纳了她,既得了个好骑的,又能敲打一下裴二,有何不好?”蒋礼墨笑道,“也免得她日后对我管这管那,她既说了她大度,日后就别碍我的事。”
这话将裴二气的泪洗了半张脸,却只会转身跑开。
苏容妘忙拉住她,说什么都不让她走。
“你哥哥如今在朝中谁见了都要避让三分,你为何偏认准了这门亲?未成婚就琢磨着要压你一头,你可有想过成婚后会如何?”
眼见着裴浅苇开始犹豫,苏容妘又添了一把柴:“如今你揪住他的错处,将这门亲事退了,你没有半点问题,但若是在你成亲之前他愈发猖狂反过来退你的亲,你岂不是白白被他耽误了去?”
她歪打正着说到了裴浅苇最在意一处,她直接哭着回去寻了裴沉菱告状,而苏容妘守在这里不叫旁人去破坏。
现如今,裴沉菱看了蒋礼墨一眼,面上的嫌恶不加遮掩:“我亲眼看见他与他寡嫂搂抱在一起,那唇亲咬的都要出了血还不愿放开,这般放浪形骸我们裴家姑娘可制不住。”
国公夫人被小辈这般说,面上有些挂不住:“这话说的未免也太难听了些,分明是我那大儿媳妇有意勾缠,我儿才被占了便宜。”
她轻咳两声:“这错也在我,是我未曾将这个媳妇看顾好,叫她一时寂寞竟做出这种事来。”
听完了所有的裴涿邂终是开了口,他声音冷沉如寒潭深处的岩冰:“夫人的意思是,小公爷正值壮年的郎君,竟推不开一个女子?”
国公夫人神色讪讪,裴涿邂周身气度凛然,她不好明着对上,只能尽力安抚:“今夜我便送信去她娘家,将她远远送出去,定不会让她再出现到浅苇面前!”
她神色戚戚看过来:“浅苇,礼墨知道错了,你就饶了他罢,少年人哪有不犯错的,老话讲浪子回头金不换,你看看他,你舍得就这般不要他吗?”
裴浅苇不说话,只缩在长姐身边。
国公夫人声音还不停:“老大媳妇本也是不老实的,门第也低,当初我就不同意她嫁进来,可老大说他们情投意合终生唯有对方,现如今老大过身也不过三载,她竟这般耐不住寂寞,如此可见她本也不是什么老实的,她有意勾引,谁能全身而退?”
一直未曾说话的蒋大夫人似是突然回过神来,她怔怔然抬起头来,溃散的瞳眸重新聚拢,终是留下泪来:“我不想对不住大郎,这国公府捧高踩低,我也是没办法。”
她本就是孀居,自己的丈夫还死的不明不白,她同蒋礼墨在一起也不过是求个安稳,有他暗地里照应着,免得国公府里给她缺衣少食。
可国公夫人却是冷笑一声:“你若只是寻个庇佑,明知今日裴家要来,你就该躲得远远的,你眼巴巴往上凑什么?”
蒋大夫人面色一白,即便是她再不愿承认,她也终究是沦陷在欢好之中。
无论一开始出于什么目的搅和在一处,长久的耳鬓厮磨、情意暖浓,谁能分得清那些在床榻上宣之于口的欢愉与爱意,究竟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苏容妘怔怔看着跪在地上的大夫人,似有重锤猛地凿在心口,叫她瞳孔骤缩,视线下意识落在了裴涿邂身上。
她心里一阵阵后怕,仍记得那日从裴涿邂怀中睡了一夜后回了矮房,身上的暖意离去,她那明显的不自在。
而蒋大夫人的话似是她的前车之鉴,又似一个诅咒。
好似注定会因为身子上的亲密而慢慢沦陷,在欲海之中沉沦,知道最后分不清是欲还是情,进退失据违了初心。
连她自己,也不会是意外。
第四十六章
直接扑入他怀中
苏容妘不可自控地陷入回忆之中,她似回到了杨州,回到了叛乱发生之前。
她还未曾陷入到京都之中、裴府之内,她还能一如往常恣意,也能肆无顾忌去追逐那个她自小便爱慕的郎君,与他两心相许,等着约定好的时间来临,嫁他为妻。
可如今杨州再无从前的影子,她这辈子唯一爱慕之人尸骨难寻。
心底的惶恐陡然升起,蒋大夫人似成了一面镜子,叫她认清现实、看清自己。
耳边传来裴涿邂一声讽笑,将她重新拉了回来。